孙庞德知道自己是着急了点,加上自己一身风尘也不好见他,只好点了点头,先下去休息了。

李靖才见得他走远了,才换了面色,吐了吐舌头转回去禀告。

楚霍天正着一件单衣,靠在桌边拿了一卷兵书,听得李靖才说完,才微微笑道:“这孙大人真是热心,一下马就急着见本侯了。真是国之栋梁呀。朝中多出几个像这样的大人,也不愁了。”

李靖才嘿嘿笑道:“是啊,看孙大人的面色,竟不是作伪呢。”

楚霍天点点头,道:“晚上可要演场戏了,这孙大人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最好是拉他过来,顶不济也要他中立,这样皇后国丈一党也就兴不起风浪了。”

李靖才忙点头称是。

到了晚间,孙大人一行也休息够了,正要求见,到了楚霍天屋子门口,忽然看见一个婢女拿了一盆事物往外走,孙大人眼尖,见那盆污水中漂浮着一团血污的手帕,心中咯噔一声。先凉了半截。

忙拖了后边的太医连声道:“快去看看侯爷是怎么回事,快去!”太医老迈,只好提着药箱三步并两步走。进了屋子,半响才出来,孙大人一把揪住他,喝道:“侯爷怎了?”太医叹了声:“老夫行医几十年,从未碰到这病症,唉唉…

孙大人脑中血往上冲,丢下他,只差涕泪横流:“侯爷,你要珍重啊,老臣盼了几十年的楚国大兴就落在了您的身上,您可千万要支撑住啊。”

说着踉踉跄跄扑入了屋中。老太医在屋外喃喃道:“奇怪,按理说此等脉象不该像是人病重如沉疴。奇怪奇怪…”

孙大人一进屋子,屋子内药气浓重,在层层帘后,楚霍天撑着病体半靠在床塌上,面色苍白如雪,嘴唇干裂,正就着婢女的手,喝着一碗黑漆漆的药。

孙大人擦着老泪,就近坐下道:“侯爷,您感觉如何?”楚霍天被人扶了躺了下来,捂好被子,五月的天,屋外热气熏熏,他却是盖了两条厚被。

楚霍天闻言苦笑道:“孙大人,真是辛苦您走一趟了,都是这不中用的身子,要不撑到京师,本侯也就含笑瞑目了,总算把先皇的遗愿给完成了一半了。”

说着,俊目中含了一层薄雾:“孙大人,如今本侯功成身退,把这批从楚国带来的兵将再带回去,本侯也就心愿得偿,至于身后事只能任人评说吧。”

孙大人听完,更是激动得不由自主:“侯爷,老臣就知道您是国之栋梁,若不是您,四国之中,怎么能有我楚国一国兴盛,日渐壮大。如今这天大的功劳…”

楚霍天伸出手,无力地摆了摆,打断了他的话:“什么功劳,什么虚名,本侯都不在乎了,如今华国已是我楚国之地,四国只剩三国,就属我楚之最盛。本侯戎马一生,如今也算死得其所。见了父皇,他也该知道他的小儿子没给他丢脸。”

说罢情难自禁,转了身,面朝帐子,嘶哑的嗓音中含了一丝颤抖与怨恨:“孙大人,本侯知道,如今朝中不少人眼睁睁想本侯死,如今称了他们的心意,以后朝中就只有孙大人能秉公处事,皇兄也需要像孙大人这样正直的人才多多辅佐才是。”

孙大人唏嘘不已,苦口婆心地劝了半天才出了屋子。

第四十章 风云起(二)

一出屋子,楚霍天微微冷笑地下了床,拿起孙大人放在枕边的皇上密旨,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李靖才上前整理床铺,又道:“孙大人走时奴婢看他样子,一直在摇头叹息呢。”

楚霍天把手中的密旨就着火盆烧了,凝视着那簇跳跃的火苗,薄薄的嘴唇扯出一丝淡笑:“孙大人是好骗,如今哄得他拍了胸脯保证本侯回楚国定是一如从前。可是,从信上看皇上依然是将信将疑,也罢,皇上的性子就是这般,要不然,也不会有如今那女人干预朝政,外戚乱权的地步了。”

密旨最后升腾起一股黑色的烟雾,湮灭了所有的字句。

楚定侯这一病,病了大约快十日,几万的兵马与几千的华国战俘都好好休整了一番,再加上离楚地近,粮草供应也供应得及时,经过这几日的将养,伤的,病的士兵与战俘都略有起色。欧阳箬的伤也好了,拆了绷带,手上的伤痕也看不见,脚上亦是好了完全。

这几日,欧阳箬日日熬了各式各样的清粥,一早就打发宛蕙亲自送去。样样美味,好看又好吃。连李公公都咋舌道:“夫人是哪里寻来的法子,这一样样不比宫里的御厨差呢。好些咱家都没见过,眼瞧侯爷吃得高兴,奴婢也真想尝尝。”

彼时欧阳箬身后正跟着德轩,在花园里散步,五月初的清晨微微的凉爽,几树石榴花正开得妖娆灼灼,德轩正拿了剪子去绞几枝下来要插屋子里的美人瓢。

欧阳箬听得宛蕙传话,嘴角扯出一丝淡笑,粉面桃腮,楚楚的风姿比榴花更加艳丽,灼人目。

她扭头吩咐德轩道:“多绞几枝,今日先备下,明日就又有一道粥了。”到了第二日,欧阳箬箬用从华国带来的碧玉梗文火慢熬,碧玉梗顾名思意,其色如碧玉,一汪碧绿的粥米,上面撒了几瓣清水掰过的石榴花,令人胃口大开。

欧阳箬又另做了一份别的小点送份给李靖才,虽然另送的那份面上看着得不够精美,但吃着也是一番新奇滋味。

就这样楚定侯的早膳上足足吃了十日欧阳箬亲手熬的粥,有些时候,到了下午,欧阳箬又遣人送了一碗清凉解暑的甜品。若碰到太医,只说侯爷病中食欲不振,特来给给侯爷吃着开开胃。

楚霍天为了让孙大人信自己病重,日日关在屋子里,又闷又热,一碗清凉的甜品正好解暑。他心中甚是高兴,嘴上不说,眉眼间却是流露出来。

到了第十一日,楚帝第三道圣旨到了他床前,楚霍天才跟急得团团转的孙大人道“病已略有起色”是时候回楚国复命。

于是大队人马在休整了整整十一日后,浩浩荡荡开了拔。

官道上依然尘土飞扬,一行队伍拉得绵延几里,犹如巨大的长龙。欧阳箬与宛蕙、鸣莺依旧坐了一辆马车,只不过车辕上又加了一个德轩。

到了正午,日头甚是热辣,宛蕙心疼德轩在车外晒了日头,想拉他一起进来。德轩却推辞道:“姑姑的一番好意德轩明白,但是越了规矩可是会让人寻了事端,这点日头还挺得住。”

宛蕙听了也不好说什么。倒是欧阳箬放下凌湘,肃了脸色对车内的二人说:“德轩说得对,过了江,就不是华地,一步错,也许便是步步错,你们二人要记住可千万要谨言慎行,不要被人抓住了把柄。”

宛蕙与鸣莺忙恭声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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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文中的碧玉梗,梗字应该为米字旁好像哦。(我也不确定)某冰多年前好象在《红楼梦》中看见,现在有点忘记了,若有这方面知识的大大,可以多多指正下某冰。谢谢,在这文里,大家就当随便看看了。

第四十一章 惊途变(一)

到了饭后稍事休息,又继续前行。人吃了饭便容易犯困,车子一晃一晃,更容易睡着,一车子的人都寻了枕头,垫子歪着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欧阳箬忽然听得帘外德轩在低低唤了几声。

“什么事?”欧阳箬隔着帘子轻声问道。宛蕙与鸣莺早上起得早,自然睡得更沉些。

“夫人,您看外边,来了好多流民…”德轩的声音含着一丝犹豫。

欧阳箬轻轻撩开马车侧边帘子,往外看了看,只见队伍外的几十米处来了不少流民模样的人,一个个拖家带口的,大概算了算有好几百号人。他们面色灰黑,浑身上下脏兮兮地,有气无力地向前木然地走着,沉默而窒息的气息笼罩在他们之中,就像是一大片腐烂的草在缓慢移动。

“是很多人,有什么不对么?”欧阳箬知道德轩为人谨慎,若无大事,是不会轻易打扰她的。

“夫人…奴婢也说不上,但是觉得怪,这些日子一路走来,流民见了官兵就躲的么,难道这些人不怕…”德轩沉吟了一会,断断续续地说。车轮吱吱呀呀,无端让人更添烦躁,鸣莹翻了个身,哼了一声,又侧过身睡去。

欧阳箬闻言心中一凛,再凝目仔细看去,果然觉得那些难民似有意跟着队伍行进一般,不远不近地跟着。

欧阳箬的眼角忽然一抽,似乎看到有道光极快地一闪而过。想再看,却已然寻不到一点踪迹。

她放下帘子,手心却已渗出了微薄的冷汗。

似乎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但是又说不出来。那些人看过去衣裳褴褛,走得也不快,怎么看就怎么像是逃了兵灾的流民,没有什么不对呀。

可是…

“夫人,也许奴婢多心了。惊扰了夫人休憩…”

“不!”欧阳箬忽然道。声音不大不小,却把旁边宛蕙与鸣莺给惊醒了。

“不!是不对劲。”欧阳箬面色微微有些发白,是什么不对呢?啊!她猛地掀开车帘,对德轩急急说道:“快!你知道怎么去找李公公么?找到李公公就说…就说…就说我发了急病。”

德轩愣了愣,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忙跳下马车,跑着向前去。

欧阳箬面色如雪,若她猜得没错,那一闪的东西就是不小心露出的刀剑。流民会有如此锋利的刀么?

只有一个可能,这些人都不是流民!

过了一盏茶功夫,德轩才喘着气回来:“夫人,李公公在伺候侯爷,奴婢根本见不到他。连话也递不上去,侯爷的车驾奴婢根本连边都摸不着。怎么办呀,夫人。”

欧阳箬悠长的眉头紧锁着,又掀开帘子仔细看着窗外,只见那些流民不知不觉又近了车队几米。

欧阳箬甚至可以看到他们面上木然的神情,和偶尔流露出的犀利眼神。

“夫人,怎么了?”宛蕙不时地跟着瞧瞧车外,不由地问。

欧阳箬不答话,只放下车帘,尽力平了平若擂鼓的心,此时不是慌乱的时候,可千万不能乱了阵脚。

她抬起头对上德轩担忧焦急的神色,又问道:“真的递不上话?”

德轩擦了把汗,恩了一声:“递不上,那些兵大爷一个个蛮横得很,奴婢跟他们好说歹说就是说不通。”

欧阳箬脑中极快地思索着,还有谁可以传话,还有谁?…

对了!欧阳箬想起一个人来,低垂的明眸猛地一亮,德轩只觉得那光芒似乎能耀了人的眼睛。

欧阳箬忙对德轩道:“快去找苏将军,请他过来一趟,若他真的不肯过来,那只能听天由命了。”

话说完,欧阳箬心砰砰地跳着,德轩忙答应一声。又跳下车去寻苏将军了。

第四十二章 惊途变(二)

时间一刻一刻地流过,车内的人异常沉默着,宛蕙与鸣莺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是见欧阳箬的神色苍白,便知定是不好的事情。

欧阳箬回头看了看在车内依然熟睡的凌湘,已镇静下的心又开始慌乱。怎么办?怎么办?

此时,车外传来马蹄声,有人在车外问道:“是夫人叫末将来么?”

他的声音清朗醇厚,带着一丝丝夏日清爽的气息,安抚了所有的躁热。欧阳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但是他的出现的确让她慌乱无比的心奇迹般地镇定下来,仿佛只要他在马车周围待着,就算什么也不做,就能让她心安。

欧阳箬忙掀了车帘,白花花的日头晃了她的眼,她闭上眼,眼前红彤彤的一片,似血一般。

欧阳箬勉强睁开眼抬头望去,苏颜青在车边放马缓行,依然是白袍银甲,端端正正地坐在马背上。

欧阳箬看了看四周,急急地道:“苏将军,你可是信我还是不信?”

苏颜青闻言,俊朗的面上带了一丝疑惑,但是却缓缓地答:“信。末将相信夫人。”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他年轻的面目在烈日下清晰而真诚,一丝丝异样在欧阳箬心底悄然而生。

“苏将军,要小心那些流民。恐防有变。”欧阳箬飞快又极轻地说。苏颜青闻言面色一肃,回过头去仔细地观察着,再回过头来已是满面的警惕。

“夫人先回车内安坐,末将会再派些人手保护夫人。”苏颜青抱拳说完,一拍马,人若箭一般冲向前去。

欧阳箬长长嘘了一口气,回到了车厢内。

有他这句就好。

车轮滚滚,带着车上一众心神不宁的众人奔赴着不可测的未来。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欧阳箬正闭目养神,宛蕙忍不住掀了车帘子往外看去,只见前面两座大的青山正挡在面前,只余山谷一条小道蜿蜒曲折地延伸。

欧阳箬就着那车帘子的缝,看了一眼,眼皮重重一跳,再向旁边看,只见那些流民依然不远不近地跟着,可是,似乎开始慢了下来。

“就是这里了。”欧阳箬淡淡一笑,但是笑意未达眼底,宛蕙回头,看见她绝美的面庞微微扭曲,似乎极力在忍耐着什么。正想说什么,却是颓然地闭了口。日头越发地浓烈起来,在车内都感觉到四周的空气粘稠而不流动。

两旁边的林木上的知了在声嘶力竭地叫着,让人更添一丝烦躁。

队伍行到山谷中,阴凉的风从山中吹来,人精神猛一震,还未完全从昏昏沉沉中醒过神来,头顶忽然传来一阵阵轰隆声。

欧阳箬在车内道了一声不好,宛蕙猛地叫起来:“夫人,不好了!山顶上山石滚下来了!”

两边的护卫忙勒马而立,抽出长刀,团团将马车围住。欧阳箬面色铁青,只牢牢抱住凌湘。

宛蕙只见一块块山石像下雨一般落了下来,纷纷砸在士兵身上,血色飞溅,有的直接被砸中脑袋,脑浆迸裂。马匹受了惊,径直脱了缰向前冲,连连撞了步行的士兵。

一整队的人马顿时如煮沸的一锅粥,人叫马嘶,呼喝声,呻吟声处处可闻。宛蕙直吓得软在车门旁,鸣莺拼着胆大,忙把她拉回到马车里。

德轩亦是面色如纸,赶忙帮着车夫把马车往回拉。马受了惊,两个人拼了命都拉不住。只能连连挥动手中的马鞭往回赶。

长长的队伍遭此变故顿时断成几截。首尾不相顾。楚霍天的车架在山谷的深处,未知情形如何,欧阳箬的车架却才堪堪入谷口不深。

“全军听令!前队变后队,出谷!…”一声呼喝如雷般炸响。楚军终究训练有素,立刻回过神来有秩序地往山谷外冲出去。

第四十三章 惊途变(三)

楚军大队人马未出谷,忽然谷外喊杀声四起。德轩只看了一眼,几乎软在地上,只见山道两边黑鸦鸦的不明身份的人,持着雪亮的大刀如潮水一般冲了过来,见了楚兵就砍。手起刀落,前面没有准备的楚兵立刻被砍得七零八落。兵刃相互撞击声中,夹杂着楚兵凄厉的呼痛声。

身后依然山石滚落,时不时还能听得人仰马翻的惨叫声,虽然苏将军多派的人手护卫,团团围在马车旁,但是看得这似修罗场一般的境地,德轩依然觉得心中发寒,头皮一阵阵炸麻。只拼命地拉着马车向谷外冲去。

车厢内欧阳箬把凌湘的耳朵贴着捂在胸前,心砰砰乱跳,出生至今还未见过如此惨烈的情形,如何叫她不害怕?!

满心的凄惶堵在她的胸口,连尖叫都叫不出来。凌湘睁着一双黑葡萄一般的眼睛看着她,两只小手抱住她的脖子,奶声奶气地一直唤:“母妃,母妃…”但是却是不哭。

欧阳箬看着她四分像凌玉的小脸,满眼的泪顿时如泉般涌了上来。她的凌玉呢,现在又是在哪里呢?如今这一车子的人能否安全到楚地还是未知之数,她从没像此刻这般感到自己如此无能为力。

大队的人马终于一步步开始向谷外移动,楚霍天手下的几个将军早就冲到谷口帮忙去敌,楚军骁勇善战在四国内是闻名的,几个大将更是身手勇猛,只冲杀几个来回,便把那些化装成流民的人潮冲开一个缺口。几个将军在前冲杀,楚兵忙扑上前去砍杀,剩下的朝外谷口冲去。几万的人马在到底是人多势众,慌而不乱。在狭窄的山谷中依然能排成一个简单的阵式,车轮般向前涌去。

欧阳箬的马车剧烈地摇晃颠簸着,德轩与车夫拼命地呼喝着,那马勉强被人拉着跟着楚兵出了山谷。

才堪堪到了山谷口,忽然凌空传来嗖嗖密集的声音,德轩惊叫道:“夫人,小心!”

欧阳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听得车厢上咄咄几声,忽然几支箭射入车内,钉到了车板上,那箭尾白羽还尤自颤抖,可见劲力之强。宛蕙与鸣莺惊叫一声,忙趴在车内。欧阳箬亦是惊呼一声,忙把凌湘护在身下。

嗖嗖之声不绝,车厢顶上若冰雹在狂乱地砸着。鸣莺已经吓得哭了起来。宛蕙亦是浑身发抖。

欧阳箬听得车外马一声长长的悲嘶,德轩亦是又怒又惊地骂道:“杀千刀的,马中箭了。”话还没说完,马吃痛立刻往前狂奔。

一车人若在风暴中颠簸起伏,身子狠狠地撞向厚实的车板上。起初还能尖叫,到最后,只能抱着头闷哼几声。

欧阳箬勉强一只手扣住车的窗子,另一只手抱牢凌湘,凌湘被吓得大哭。欧阳箬抿紧嘴唇,慌乱回头见宛蕙与鸣莺面无人色,想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时候,狂奔的马忽然一软,跪倒在地上,脖上一道血痕。马车哗然倒地。车外有人喝道:“夫人在里面,快把马车里的人拉出来。”

欧阳箬的头重重撞上车板,顿时面前金星乱撞,看不清面前事物,只下意识地抱紧凌湘,脑中模糊掠过一个念头:“死了也就罢了…”

待到被人拉出马车,眼前才恍然一亮,只见四周皆是楚兵,一骑黝黑的高头大马不安地立在她跟前。

“夫人,事急从权,得罪了。”马上之人飞身跃下马,抱着她坐上马。

欧阳箬有些呆滞地看着面前年轻熟悉的面庞:“苏将军…”她喃喃地道。苏颜青眼中闪过一丝丝怜惜。

“凌湘呢,凌湘呢!”回过神来,她一阵陡然拔尖了声音叫着,挣扎着就要下马。苏颜青一愣,忙回过头去寻,凌湘正被宛蕙抱在怀里,大哭着。

“凌湘,凌湘…我的凌玉,凌玉…”泪眼朦胧中,欧阳箬似乎看到那日城破,凌玉正被奶娘抱着大哭着寻自己而来。

“夫人,不要下马!”苏颜青抱过凌湘,利落地把自己的外袍扯下,紧紧地把她负在背后,冲着摸索着要下马的欧阳箬大喝道。一个飞身,若燕般飞上马鞍。搂紧了欧阳箬,向前冲去。

第四十四章 惊途变(四) …

欧阳箬尖叫一声,身下的马若蛟龙一般飞弛向前,腰间横着一条坚定有力的臂膀,牢牢地扣住她。风呼呼地迎面吹来。身边喊杀阵阵,纷飞的箭擦着他们的身边飞过,带起凌厉的风。欧阳箬闭上眼睛,伏在马上,身后的苏颜青连连喝着马向前。

欧阳箬只觉得自己仿佛是大海中漂浮的人,一个个浪头迎面打来,自己只能抓住最后一块木板。

天上所有的众神啊,请让这场杀戮结束吧。

欧阳箬闭着眼睛,泪水若雨一般滴在马鞍上,也一点一点地打在横在自己腰间的臂膀上。

不知过了多久,马冲出了谷外,前面就是被截断的队伍的后方军队。一大队人马正被一群流民围攻着,阵型却并不散乱。

苏颜青喜道:“夫人,快到安全的地方了。”欧阳箬闻言抬头,却不防此时,一只箭飞速而来,直冲着欧阳箬的面门。

她吓得失声尖叫,苏颜青大喝一声,持着马鞭的手如龙一般挥卷而去。把那支箭打落在地。

箭如雨一支支横空射来,劲力浑厚,带着金石破空之声,竟是高手所为。似乎知道欧阳箬是他的致命弱点,竟是支支射向她的要害。

欧阳箬最后干脆闭着眼睛颤抖着伏在马上,忽然听得苏颜青一声闷哼,横在自己腰间的手猛地一松。欧阳箬只觉得自己顿时稳不住身子,惊叫一声往地上落去。

苏颜青大喝一声,长长的马鞭朝欧阳箬卷去,堪堪卷住她的腰,另一支箭瞬然而至,射在苏颜青的马鞭上。

苏颜青只觉得一股大力若有生命一般顺着马鞭传来,虎口一麻。鞭子顿时落地。

欧阳箬被这一带一卷,落到地上滚了几滚。苏颜青忙勒住向前奔跑的马,把马勒得仰天长嘶。

“夫人!…”苏颜青大吼一声,如鹰般锐利的双目已经血红,手臂鲜血直流,濡湿了半身。他忙掉转马头朝欧阳箬奔去。

欧阳箬滚了好几丈远,浑身上下若散了架一般疼痛不堪。正欲挣扎着站起,忽然见几丈远有个人正持着剑飞跃而来。他步子奇大,只几跃,便近了几丈,不一会就到欧阳箬面前。

“夫人,快回来!”苏颜青高声喊道,忙掉转马头策马而来。那人哈哈一笑,若老鹰捉小鸡一般,把欧阳箬拦腰抱了起来。

“贼子,快放下夫人!”苏颜青怒喝一声,抽出腰间的长剑砍去。

那人哈哈一笑,把欧阳箬推到面前一挡。欧阳箬只觉得面前剑光凛冽,带着无比肃杀的杀气。苏颜青见欧阳箬被推到面前,猛地一惊,雷霆万钧的一剑顿时硬生生收了回来。

欧阳箬被那人扣住腰间,浑身动弹不得,又惊又怕,苏颜青又刺出几剑,均被那人用欧阳箬当盾牌,给一一化解。

“无耻之极的小人!”苏颜青被气得俊脸铁青,手中长剑刷刷,却伤不到那人半分。背上的凌湘哭得越发大声了。

欧阳箬面上惊恐难当,眼角忽然瞥见几个持刀的流民正悄然围了上来,眼看就要形成一个合围之势。

“快走!苏将军,快走!”欧阳箬大喊道。苏颜清一怔,忽然看到四周欲欲而上的十几个流民正手持着闪亮的钢刀,心中顿时了然,此人是想要把他们引在此处,好一一生擒。

“苏将军,快走!快走!带着凌湘快走!”欧阳箬流着泪喊道。那人冷冷一哼,手扣上欧阳箬白皙的脖子,欧阳箬顿时满面通红,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苏颜青铁青着脸,目光若锥,杀气已经蔓延在他周身,半身浴血的他犹如地狱来的杀神,他托了托身后的凌湘,一字一句地道:“夫人!颜青一定会回来救夫人,把这些贼子一个个立斩剑下。”说完,脚下一夹,他身下的黑马长嘶一声,转了身奔向远处的楚军。

第四十五章 惊途变(五)

欧阳箬看着他马如龙,人若蛟,冲开几个流民的包围,手起剑落,几个流民立毙剑下,连吭都不吭一声。

扣住她的那个人怒喝道:“楚贼忿地狡猾。”

欧阳箬眼中的泪若断了线的珍珠滚滚而下。那人恨恨的骂了几声,拖着欧阳箬转身就跑。

欧阳箬只觉得夹在自己腰间的手若铁箍一般,夹得她一阵恶心。那人行的极快,带着她一路奔跑。

“放下我,放下我!”欧阳箬惊慌无措地拼命挣扎着。那人只是不语,带着她,周围哄哄乱乱,被困在谷中的楚兵已经冲了出来,欧阳箬慌乱中看到楚霍天的车驾被楚军牢牢护在中央。

欧阳箬想张口呼喊,终是无力地闭上眼睛。她与他间隔的不仅仅是短短的几十米,而是生与死的鸿沟。

楚军有条理地慢慢推进,围攻的化装流民越来越少,越来越吃力。那人喝道:“快撤!”于是化装的流民开始慢慢退后。

楚军先前在谷外的军队已跟谷中冲出的队伍汇合,势力顿时大增。挟持欧阳箬的那人,牵过一匹无主的战马,把欧阳箬抛上马,自己也飞身跃上。拍马就走。

剩下的围攻的流民开始作鸟兽散,边打边后撤。他们跑得极快,想是常年在山中行走。比穿着沉重铠甲的楚兵在山道中优势更大。

欧阳箬只觉得自己的胃紧紧地被顶杂马鞍上,剧烈的颠簸让她开始头晕眼花,两旁的景物飞快地一闪而过。

欧阳箬在模糊中只听得身后似乎有人在急切着呼喊着,终于她什么也听不清,昏了过去。

过了不知道多久,欧阳箬耳边听得有人在低低地说话。头还在剧烈地痛着,却已经不是在马背上,而是被人扛在了肩上。

“找到了么?”

“回大首领,没找到,楚兵甚多。弟兄们死了好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