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箬倒笑了:“这‘花延宫’倒是与侯府里的‘静云阁’差不了多少,我看这里收拾一番也是干净清爽得很。只是要麻烦姑姑着人好好打扫一番了。”

正说着,外边德轩高兴地进来了,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下道:“夫人,德轩回来了。”

欧阳箬淡笑道:“回来就回来了,报这么大声做什么。”

德轩掩饰不住满心高兴,磕头道:“奴婢这次是真的回来了,以后就伺候夫人了。”

欧阳箬看看他,再看看一室的黯淡凌乱,忽然轻笑道:“回来有什么好的,去跟着赵先生才是有前途…”话说到一半也不说了,便转回了内殿,自己拂干净一张美人塌就躺着了。

那半透名的缀珍珠蛟纱帘子望去,她的倩影憧憧,只无端让人觉得十分落寞。

德轩与宛蕙面面相觑,宛蕙拉了他到外边轻声道:“夫人心里不爽利呢,听鸣莺丫头说,从广郡那边知道侯爷继了大位就开始闷闷不乐了。如今又分到了这地方,估计心里又添堵了,你以后说话可得小心点。”

德轩看了看四周,猛然醒悟,清秀的面上升起两团红色的怒晕:“怎么能叫夫人住这地!夫人怎么说都是侯爷,啊,不,是皇上的心头上的人,怎么能叫夫人住这地方呢?奴婢去与赵先生说一说。”说完就要往门外冲去。

宛蕙连忙拉住他:“你作死啊,这时候去找赵先生,赵先生现在多忙啊,哪里会理会这鸡毛蒜皮的小事啊。”

德轩无法,只得恨恨地踢了脚下裂开突起的青石板路,闷声道:“可是…可是皇上那么喜欢我们家夫人,怎么可能编排这破地方给夫人住呢。难道…”他顿了顿,忽然想到一处,抬起头与宛蕙对视一眼,两人都在眼中看到了对方的担忧。

宛蕙叹了口气:“你也是从宫里出来的,心里明白就好,皇上虽然心里念着夫人,可是这都不能放在面上的,如今这宫里主事的不是皇上…想来夫人看得比我们透彻,所以才会一路闷闷的。”

德轩眼中闪过一丝戾色:“该不会看我们是从华地来的,一路欺负我们吧。若真是如此,德轩以后倒要跟他们斗一斗。叫他们可别小看了我们。”

宛蕙拍了拍他的肩膀,径直下去做事了。

德轩在廊下转来转去。最后狠狠一跺脚,下去收拾了。

到了第二日,便有公公前来宣旨意,“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欧阳氏,品行端淑,德貌双全,温和谦恭,特封为正五品小嫔,赐号为‘柔’,二皇女霖湘,赐号为‘敏沐帝姬’,一应器物照前例分发。钦此,谢恩。”

欧阳箬领了一干人等拜了下去。德轩脸色铁青地接过圣旨,宛蕙强笑着上前塞给宣旨公公一封红封。

那公公这才笑道:“给柔嫔娘娘恭喜了。奴婢先退下去了,娘娘好生歇息。”

欧阳箬也笑着送他出去了。

才进得屋子,就见一屋子的人都不怎么说话,欧阳箬笑了一句:“怎么了,没进宫都巴巴地要进来,怎么进来了就一副颓丧样子。都快打起精神。”

说着转入了内殿也不再出来。

宛蕙瞅了个空,端了一晚莲子百合甜汤进去,见欧阳箬又是瞧着窗外的景色发呆,痛惜地上前跪道:“夫人心里苦就哭出来吧,奴婢不忍心夫人就这样闷在心里,憋着不说话。”

欧阳箬半天才回过头来,扶了宛蕙起身,淡笑着道:“姑姑是一路跟着我从华地来,怎么样的苦我们都吃过了,怎么也不想想我怎么会为这些小事郁郁于心。那日华地陷落,我本是要一死了之的,还有那夜…我是死过几回的人,别人不知,姑姑怎么不知呢。位份低可以渐渐升上去,宫门破落可以再换一个,这些都是身外之物。可是,姑姑…”

她顿了顿,绝美清丽的脸上浮出一丝苦涩:“可是,姑姑,我的心累了…我十五虚岁进华宫,一路跌跌撞撞,最后位极正一品淑妃,姑姑以为我单只生了一个帝姬就能升上这位置吗?这里面的故事不提也罢,可如今,竟要我从头再来。姑姑…你不明白的。”

她说完长长一叹,转了身,不再言语。

宛蕙一呆,竟是无话可说。

——————

附:有人对太监自称“奴婢”有疑问,其实“奴才”是从清朝太监才有的自称,这是有的人考证过的,冰冰至今收着这考证的文章,苦于红袖没有地方发免费文献。所以在这里简单解释下。而“奴才”据考证,在清朝以前是骂人的话…再加上冰冰对清宫文的过敏,所以在此文里不用“奴才”这奴化性非常浓的词。冰的历史知识比较薄弱,有些描写是不符合历史的,请大家原谅。

第一百四十四章 永夜凉(一)

到了第二日一早,欧阳箬便去了“福熹宫”去跪听皇后训诫。在宫外等了半天,里面才有个小内侍出来道:“皇后还在与几位王妃说话呢,叫柔嫔娘娘去旁边的侧殿里先歇息下。”

欧阳箬也低眉应了。

正转身要走,忽然外边传来嬉笑之声,欧阳箬放眼望去,只见柳氏并林氏还有其他几位夫人往这里走。

欧阳箬见她们走近,拜下道:“嫔妾欧阳箬拜见几位娘娘金安。”

柳氏上下一打量她忽然笑道:“哎呀,这不是欧阳妹妹嘛,好些日子不见了,怎么脸色却不好看了。快快起来吧。”

林氏挺了个大肚子也连忙上前扶起她道:“欧阳妹妹,可想死我了。”

欧阳箬起身对二位笑笑,并未说什么话。

此时身边几位夫人似有些嗤笑道:“哎,我们当谁呢,原来是欧阳妹妹,啧啧,前些日子我们可苦呢,天天在京城里盼啊盼的,可怜的呐…好在如今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也不枉我们拿身家性命博一回了。好人有好报呢,欧阳妹妹许不知吧,这柳姐姐如今可是柳国夫人了,徐姐姐也是徐妃了,这林妹妹是封了宛昭仪了,几位妹妹不才也是淑容,修仪,贵嫔了,如今看来怎么的就妹妹位份最低呢。看来侯爷也偏心得很…”

她们还待再说,欧阳箬忽然插口道:“几位姐姐都是比欧阳妹妹先进府中的,位份比妹妹高也是应当的,妹妹在此恭喜几位姐姐高升。”

她说完深深地福了福,又对柳氏与林氏拜下道:“嫔妾不知柳国夫人与宛昭仪高升,实在是有罪。”

柳氏眼见她拜下去了,才慌忙道:“这是做什么,都是府里的老姐妹了,这怎么是好呢,快些起来吧。”

林氏也红了眼道:“要不是欧阳妹妹,我连这肚子里的孩子都不知怎么办才好呢。欧阳妹妹这么说可折杀我了。”

欧阳箬坚持行了礼完毕,这才淡笑道:“这到了宫里,就该守宫里的规矩,嫔妾不才,却也懂得一点。”

那几位侯府的夫人见她这般谦卑,倒不好再说什么了。欧阳箬才辞了她们往偏殿里去。身后那几位夫人还嘲笑声道:“当她是皇上什么心头的肉呢,如今看来皇上待她不过如此,只不过看她貌美而已。只不过是华地来的…”

她们渐渐走进了正殿,那讥笑的声音也渐渐消失了。欧阳箬面色平淡,看不出喜怒来。倒是身边跟着的德轩脸色铁青,鸣莺亦是愤愤不平:“她们哪里知道夫人一路辛苦。夫人才是拿身家性命跟着侯爷呢。她们就只是待在京里好好的,什么也没做…真真是气死人了。”

欧阳箬不语,到了偏殿才正色对鸣莺道:“跪下!”

鸣莺吃了一惊,看着她面色不善,只得扑通一声跪下,哀声道:“夫人,奴婢这是为了您…”

欧阳箬看了她半晌,想好半天的说辞忽然就没了,只道:“也罢,今日我不罚你。你自个想想自己的言行可否有疏失。你也是宫里头出来的,你该知道有时候一言一语就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以后自个记牢吧。”说完长长一叹,叫她起了身。

鸣莺知道自己理亏,只嚅嚅不言。欧阳箬闭了眼在偏殿歇息了一会。

等皇后忙完,再长长地对她念了一堆训诫后,已是过了午膳之时,欧阳箬饿得头昏眼花,却也强撑着不昏倒。

皇后赵氏穿着一身隆重的九凤朝服,头佩凤冠,身上累累饰物看得欧阳箬也跟着觉得不堪重负。

皇后赵氏一脸的自得与满足,衬得她原本苍白的脸竟焕发几分神采来。欧阳箬不由多看了她几眼。

皇后尤自说了一大堆训导之辞,华丽而充满了不可抹杀的威严,一如她脸上严谨的表情。

欧阳箬出神了,低着头出神地看着她脚下的缀了珍珠的绣鞋漫无目的地想着,像皇后这般女子,一朝为后,便是极至的荣光了吧。后宫的女子心愿都很简单,却也最不简单。这样一个位置…这样一个令无数后宫女子梦寐以求的位置啊…

想来以后她在在荣耀之极的背后,操心的事情会更多更多…

欧阳箬在心里无声地笑了。

一入宫门深似海,入宫为帝王的女人,从来不是一件多么值得让人高兴羡慕的事情。

欧阳箬回宫,稍微用了点午膳,便躺下来睡了,她沉入了最深沉的睡眠,宁愿自己永远也不要醒。

不知睡了多久,似宛蕙低低唤了几声,欧阳箬不理,翻个身继续睡着,就让她睡去吧,她只觉得厌倦,只是觉得累。让她好好地睡去吧。梦里不再有争来斗去的心计,也不再有冷嘲热讽的笑脸。

似有人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轻缓而温柔,欧阳箬不耐烦地拍掉那双手,她不要可怜,不要人来打扰她…她只要睡一觉就好,真的只要睡一觉就好。

似有人低着声音唤她:“箬儿,箬儿…”声音充满了熟悉的温和,还带着她不可或忘的深情。欧阳箬再翻了个身,是谁这般叫她,是谁会这般叫她…她不愿意想,也不愿意再听。于是她堵了耳朵,又睡了过去。

身边似有人无奈地离开,留下一室的清冷。

长夜寂静,秋意已经渐渐浓了,欧阳箬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这楚宫怎么这么冷,这么冷啊。

第一百四十五章 永夜凉(二)

第二日,欧阳箬醒来之时已日上三竿。她静静躺在床上,看着日光渐渐在床铺上一寸一寸移动。

宛蕙轻手轻脚地进屋查看,却见她睁着眼睛盯着帐子,她轻叹一声在床边道:“夫人可要起身。”

欧阳箬不应,只转了身。

宛蕙轻叹一声,欲离去,却又转了回来:“夫人…”她唤了一声,声似凄切又似哀求。欧阳箬又一动,但却依然不起身。此时霖湘不知怎么地跑在内殿内咯咯笑着,似追逐着什么。

她的笑声清脆如铃,似春风传遍了殿内的边边角角。宛蕙失望的眼神又重新燃起了希冀,她盯着那道纤细柔美的背影。

欧阳箬终于起了身。清冷绝美的脸上倦意深深,苍白如雪。

宛蕙却激动地上前道:“夫人可要用什么?”

欧阳箬淡淡道:“姑姑就拿点白粥来吧。”

宛蕙欲言又止,似有话要说。欧阳箬轻轻摆了摆手,宛蕙只得退下。

一日很快过去,欧阳箬陪了霖湘用过晚膳,正就着灯火裁制她新的小秋衣,一针一线她都亲手缝制。

灯火摇曳,小霖湘正与鸣莺几个丫鬟玩得高兴,小脸在昏黄的烛火之下显得十分红润。欧阳箬看着,清澈的眼中不由浮起水雾。

“母妃,母妃,我要抱抱,看…看…”霖湘见欧阳箬看着她,不由笑着上前撒娇。软软的身体靠她胸前,不由暖到了她心里。

宛蕙乘机劝慰道:“这皇上还是顾念旧情的,这不是给霖湘帝姬颁了封号吗?娘娘也该欣慰了。”

欧阳箬淡淡一笑,并不接口。旁边的几个宫女也纷纷说道:“是啊,奴婢看那些小帝姬用的一概事物都是顶顶好的。大帝姬也是如此呢,没差的。”

屋子里的人正围着灯火说着,忽然德轩从外边闯了进来,气喘吁吁地道:“娘娘…娘娘…皇上…皇上来了。”

屋子里的人都吃惊地纷纷起身,欧阳箬却依然坐在椅子上,等到那一抹明黄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欧阳箬才缓缓起身,抱着霖湘福了一福道:“皇上万岁,万万岁。”

明黄色的影子,玄色布料绣金线团云蝙蝠靴子,金灿灿的腰带,将他束成挺拔修长的身形,他就像一团阳光,瞬时照亮了这偏僻狭小的宫殿。

他依然剑目飞扬,风神俊朗,那一身光华与神采竟让人无法直视。

他的鹰目扫过一室宫人:“都起身吧。”随后手一汇,那些人连忙退了下去,宛蕙接过欧阳箬怀中的霖湘也退了下去。

欧阳箬抬头望着他。脉脉清澈的眼映着那摇曳的烛光,似有盈盈泪光在闪烁。

“你身子可好么?”楚霍天上前拉着她的手,依然是冰冷滑腻,他的眉不由一皱,眼中俱是疼惜。

欧阳箬由他握着,并不言语。楚霍天见她异常沉默,便道:“今夜月色甚好,朕带你去一处地方怎么样?你可愿意来?”

朕?!他终于自称为朕了。欧阳箬有些恍然,只微微点了点头。

他细心地从屋里找出一件披风给她系上,携了她的手往殿外走去。

楚地的秋比温暖湿润的华地来得更早些,此时虽无风,却已感到了刺骨的凉意。他拉着她的手,坚定而充满了不可违逆向前走着。

上了龙撵,清脆的金铃铛在明黄的华盖下撒落一地脆响。欧阳箬被他搂在身边,杂乱的往事又纷纷浮起,又纷纷沉淀下去,终于她闭紧了眼睛什么也不想说。

幽长的路七绕八拐,似永远也走不尽,两边的宫人都异常沉默而安静地走着。天上玉盘撒下银辉,照着地上如撒了银粉一般。

金色的龙撵,银色的路。欧阳箬只觉得心从来没像此刻这般澄澈,也没有像此刻这般安静。他的呼吸绵长,他的心跳鲜活而强壮,一如他整个人,若生机勃勃,充满了天神之威。

渐渐龙撵行到了一座高台前。欧阳箬回过神来,疑惑不解地回望着楚霍天。

楚霍天微微一笑:“下来。我带你上去。”

欧阳箬还未及反应,就被他拦腰抱下来。

宫人跪伏着,不再上前。他带着她步上高台,一步一步,缓慢而有力。

“这里是全楚宫最高的地方,叫‘问天台’,除了历代帝王与钦天监能上来之外,外人是不可上来的…”

“朕今日问过钦天监,今日是这月里月色最好的一日,万里夜空无云…”

“朕答应过你,总有一日要与你执手笑看天下,朕虽然给不了你皇后之位,但是,朕要你明白…这天下是朕与你的。”

欧阳箬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来。他的眼中似有星子闪烁,明亮得几乎能照耀人的内心。他说这话的时候无一丝暧昧,更无一丝敷衍。

“臣妾不要这天下。天下这词太虚妄,臣妾要不起。”欧阳箬抽离了他的手,淡淡看着脚下的一片漆黑,那么黑,,风从脚下呼呼刮过,似深渊一般。高处不胜寒,这高台这般高,高得令人无法企及,偶尔能看见远远的灯火闪烁,那已是高高宫墙之外的烟火楚京。

“那你要什么?你要的是否是高高在上的位份?你如果要的话,过些日子都可以给你。”楚霍天含笑问道。固执地握了她的手放在唇边亲吻。

他的意态闲暇,不恼不怒。

欧阳箬低低一笑,含了嘲讽:“皇上难道忘了吗?臣妾在华宫已是正一品淑妃,位份于臣妾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倒是臣妾要的就怕皇上给不起。”

“是什么?”楚霍天问道。

“帝王的爱。”欧阳箬淡淡地道,终于昂起头来直视他的眼睛,搜寻他所有的表情。

楚霍天一愣,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浓,似三月初春的一道明媚的阳光。

“朕就知道,朕的箬儿不是那等虚荣肤浅的女子。昨夜见你辗转昏沉,以为你定是恼了朕。没想到啊…”没想到她更令他更惊奇。

月色的银辉撒落在二人身上,照得二人眉眼俱现。

欧阳箬伸手抚了他的脸,他没变,即使黄袍加身,即使金带龙身,可是依然是那个能在夜里搂着她沉沉入睡的男子。是她欧阳箬的男人。

他按下她的手,将她搂在怀里,夜风徐徐,再冷,两人相拥也不会觉得冷。

“知道朕为何要将你只封为小嫔吗?”

“不知道,却也猜到了。”

“是什么?”

“朝局。”欧阳箬轻声答道,后宫与前朝虽然看起来没有关系,其实内中的千丝万缕的关系不是一般人能明了的。

“是朝局,也是时势。就在你进京前一日,景王跑了,助他的是华地的乱党,没想到他们居然牵扯那么深。举朝哗然,纷纷要朕再去肃清华地余孽,所以…只能委屈你了。”楚霍天道。

欧阳箬轻笑道:“臣妾明白。”

“不过在前日,他们都抓住了。”楚霍天这一句却实在将散漫心思的欧阳箬震回了神。

“都抓住了?”欧阳箬问,心中不详的预感开始升腾。

“是,景王与乱党。”楚霍天重复道:“楚德帝薨之后,朕已经在京城周围布下天罗地网,就怕的是有人趁乱起势,他们一逃,几乎没有喘息的余地就被朕的人马一路追击,最后双双落网。”

欧阳箬犹豫了一会,忽然开口问道:“乱党里面有没有一位张子明?”

楚霍天疑惑地看着她:“有。他就是乱党的头目。箬儿你如何得知?”

欧阳箬轻叹了一口气,决定还是要隐瞒一段真相道:“皇上从广郡去楚京之前,臣妾曾提醒皇上要注意景王与谨王,这消息就是他派人透露与臣妾,其实他心中早有悔意,只是因身为华地之人,复国重担不得不令他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请皇上看在他曾是臣妾先父的学生份上多多网开一面,若是不行…也请给他留个全尸罢。”她说得虚实难辨,令人听起来找不出一丝破绽。

楚霍天点点头:“原来如此。他是不是叫你与他内通外合…”

欧阳箬不慌不忙道:“没有,臣妾不愿意做的事情,他也不敢逼迫于臣妾,臣妾曾告诉他,在臣妾心中,只有天下,没有家国。天下一统才是天道。”

楚霍天眼中闪出激赏,搂紧了她:“朕就知道,我的箬儿不是那等流于表面的女子。天下之势竟被你看得通透,欧阳清隐的女儿果然与众不同。”

欧阳箬依在他的怀里,他身上的龙涎香闻着十分令人舒服。她幽幽地道:“若皇上心中对臣妾有疑虑尽可打消了,臣妾一介女子,依靠的便是皇上,在广郡,臣妾说过,臣妾与皇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过还有一事,臣妾请皇上做主,皇上还记得我们失去的孩子么?如今天下大定,臣妾要请皇上为我们死去的孩子报仇!”

她忽然跪下道:“请皇上找出元凶,妾身忍耐多日,便是为了皇上掌大权,铲除皇后一党之后,为臣妾报这失子之仇。”

楚霍天浑身一震。他如何不想报仇,那寄托了他与她所有美好与希冀的孩子…他那未成形却被生生扼杀的孩子…

“就算你不说,朕也会去查的,可是之前要查已经没有任何线索,如今要再重新翻出来查千头万绪的,箬儿要等待一段时日了。”他要扶起她。

欧阳箬却不起身,从怀中掏出一方事物递给他:“这是那日臣妾被刑问,从行刑那人身上掉落的事物,臣妾暗中将此事物贴身收着,就是等一日给皇上看,皇上如今登大宝,掌天下,臣妾不求皇上给臣妾多高的位份,就请皇上了了臣妾这个心愿,将那人千刀万剐,死无葬身之地。”

楚霍天捏紧了手中的那方事物,缓慢而坚决地道:“好,等到查出那人,朕定当将之千刀万剐,不管他是谁。”

欧阳箬这才起了身。站在这高高的“问天台”之上,她忍思绪翻滚,支撑她一路到此的究竟是仇恨还是那对他的爱,还是那不得不承担在肩上沉重的责任。

她不想再无止尽地想下去。

永夜寂凉,这楚宫的路越发难走了,可是只要他在身边,那黑暗中唯一的亮光,就能指引她的方向。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一剪秋(一)

欧阳箬安静地在“花延宫”里住下了,分派来的几位内侍宫女,欧阳箬都一一安排了,德轩便是“花延宫”的总管公公,他手下管着四个小内侍,被他分派得井井有条,宛蕙管人也有一套,不到四五日,那破旧的“花延宫”又洁净如新。她日日教导霖湘帝姬,甚有成效,才三岁不到便能背了好几首古诗。她也颇觉得欣慰。

那夜楚霍天来这宫里的事,欧阳箬便叫底下的人封了口,不许在外人面前提一个字。底下的人倒也乖觉。

欧阳箬日日依然去皇后那边请安问早,无一丝懈怠,几位往日的夫人处,如今都升了主位,欧阳箬也一一封了些礼前去问安。她们看她谦卑有礼,又位份比自己低了好几等,也都消了不少敌意。倒是林氏见她来,十分不安,不但不收她的礼倒是又拿出自己压箱底的一些好事物都要给她。

欧阳箬淡笑道:“宛昭仪怎么还这般客气。再说大定初始,宛昭仪要用的东西还多着呢。还有未出世的皇子也要用呢。”

林氏已经被封为宛昭仪,欧阳箬自然这般称呼她。

林氏红了眼睛,擦了擦沁出的泪道:“我知道欧阳妹妹已经把我看成外人了…”说着又要哭。

欧阳箬笑道:“哪里会呢,只是到了宫里,什么事都要上心点。林姐姐也要小心才是呢。”

林氏见她又称呼自己为姐姐,才笑了。

欧阳箬拍了拍她的手,如今林氏肚子已经大起来了,但是她身上穿的却是轻薄的裘衣,暖和而看上去不觉得臃肿,想来是楚霍天赏的,或是皇后赏的。

“林姐姐这身衣裳倒别致得很,又暖和又不觉得累赘。”欧阳箬漫不经心地问道。

“是呢,这是柳夫人给我的。”林氏十分高兴,翻开衣襟下摆给她看,都是毛绒绒的内里,毛色十分细腻。就算没有价值百金也是十分贵重的。

欧阳箬含了笑,纠正她的错误:“是柳国夫人吧,这夫人与侯府的夫人虽看起来一样,但是位份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呢。”

林氏赧然道:“是是,我总是分不清楚,下次可要记住了。要不柳姐姐可该记恨我了”欧阳箬看着她素淡的面,只笑不语。

柳国夫人…真是不简单的女人。这么快就拉拢了林氏。

“听说徐夫人如今封了徐妃,可也是皇上给她的恩德了。”欧阳箬又轻声道,抿了抿口香茶。

“是呢,欧阳妹妹不晓得,这次皇上能登大宝,她的老父亲出了不少力呢。还有一些大臣面上虽然是支持皇后国丈的,没想到却是皇上的人,到了皇上进城那天,通通反过来帮皇上了,这叫什么倒戈…”林氏低声地说。

“这叫临阵倒戈。”欧阳箬接口道。

“是是,还是欧阳妹妹读书读得多,你说这样国丈能不倒么?”

欧阳箬心中顿时了然,难怪楚霍天敢只身进楚京呢,原来是真的万无一失才去的。不然光是楚京的四扇城门都能让他知难而退了。

“那徐妃可不就抖起来了?”欧阳箬故意叹道。

林氏也拧了眉头道:“是啊,看她给皇后请安那副样子可不就是又嚣张不少了么。前些天还顶了柳国夫人几句。还好柳国夫人知道她的为人,不与她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