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唏嘘了一阵,才各自分别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故人信

欧阳箬回了“花延宫”,对宛蕙道:“那丫头怎么样了?”宛蕙道:“跟鸣莺在一起呢,看起来倒还好。”

欧阳箬细细想了下,将鬓间散下的几缕发丝抿在耳后才道:“将她叫过来,我有话对她说。”

宛蕙忙下去传话。过了一会,小叶低着头进了屋子。

欧阳箬笑道:“坐吧。今日药上完,身上还疼么?”

“不疼了,谢柔嫔娘娘。”小叶羞怯地回道。欧阳箬仔细看了看她的面色,才道:“今日我去求了宛昭仪收下你。她心善,自然会善待你,你也要好生伺候着。该说的,不该说的,自己要明白。”

小叶浑身一抖,忙跪下道:“奴婢的命是柔嫔娘娘救的,要不是娘娘,奴婢也活不过这个冬了,娘娘为奴婢设想甚多,奴婢不是那种不知恩图报的人,娘娘放心。”

欧阳箬点点头,亲手扶了她起来:“你人也机灵,要不然也不会知道那位做的事情。如今把你放倒宛昭仪身边也有别的用意,她身上怀着了龙种,有些人有些事要格外小心些,你在她身边服侍,眼睛睁大点,有什么不妥便与鸣莺说。你今年才十四,还要很久才能出宫,你宫外的老母亲还盼着你回去伺候呢。你放心吧。有什么银子用度紧的给本宫说,自然会帮你一把。”

小叶忙跪下谢恩,千恩万谢地退了下去。

宛蕙见她走了,才上前道:“娘娘想把她放到宛昭仪那边?叫她看着?”欧阳箬点点头:“宛昭仪心思单纯,又怀着身孕,保不定多少人眼红地看着呢。”

“娘娘不怕…”宛蕙犹豫道。

欧阳箬笑了笑:“怕什么?那小叶大字不识一个,再怎么问也就那样。那封写给王美人的密告信又不是她写的,对笔迹也对不上。我也不怕她来反咬我一口。”

宛蕙这才放了心。

此时,德轩进了来,宛蕙瞧他的面色,知道他有事要禀,便退了下去。

欧阳箬喝了口茶,才道:“你出宫可有跟吴公公联系上了么?”德轩点点头,低头禀道:“可是吴公公说,没有帝姬的下落。”

欧阳箬的美目一片黯然,摆了摆手:“知道了。你还打听到什么消息?”

德轩想了想才道:“最近就是皇上封了几位先帝的皇子,大皇子还被派到秦国出使,有人说,皇上此举是将大皇子做为质子放在秦国,还有二皇子放出宫去,封了个沣王,多多加了俸禄,就是闲散王爷一个了。其他几位皇子也都封了王,派到属地去了。”

欧阳箬细嫩的手敲着桌子,听听便做了罢。楚霍天的手段她自然不担心,前面朝堂之事他不说,她自然不敢多问。但是了解下总是有备无患的。

德轩说完,似还有话说,正犹豫着。欧阳箬笑道:“说吧,你来就是给我说外边的事的。”

德轩正了正神色才道:“奴婢听吴公公说,华地那只义军残部如今正在追杀一个叫展飞的呢,说是他叛了义军,才叫张头领死在了楚京中。”

欧阳箬听了不由地啊了一声,挺了身急忙问道:“那吴公公还说什么?”

德轩凝重了神色道:“吴公公说他的消息就只打听到这些,问娘娘是否跟义军的联系下,看是否能找到小帝姬?”

“不行!”欧阳箬断然道。“那义军一丝一毫都不许招惹到,只不过尽快找到展大侠,能帮他一把就帮他一把。”

“他与我们有恩,我们不能坐事不理。”欧阳箬又道。这才让德轩退了下去。

展飞,展飞…欧阳箬不由地绞着手中的帕子,那个浪荡的江湖浪子…那抹明亮不羁的笑…

她轻叹了一口气,看着外边白雪皑皑的景致,这才收回了心绪。

楚宁和初年,楚霍天肃整朝堂,一些官员贬的贬,迁的迁,因他是军中力量坚固,虽然底下不少流言,但是整个朝堂局势还算稳定,并无人敢再造反。

大皇子被派出使秦国,更让一些人议论不已。二皇子被封为沣王整日在自己王府里饮酒作乐,倒是有醉生梦死的意味。

后宫里徐氏的巫蛊案也被楚霍天冷处理了,徐氏的老爹,升到兵部尚书的徐正琳上了一道痛悔不已的请罪奏折,又亲自跑到楚霍天的御书房外跪了一个时辰,这才被楚霍天叫人扶了他蹒跚回去了。

皇后与柳国夫人也都上了请罪表。几位迂腐的老大臣倒不好说什么了,只叹了几句世风日下,便做罢。

徐氏被除了钗环,只有一位嬷嬷跟着,便被赶着去永巷思过了。

欧阳箬这些日子倒过得平静,每日依旧去向皇后娘娘请安,从不间断,在柳国夫人处也走动,各个宫的礼数都做得足了。

柳国夫人虽没了执掌后宫的大权,面上倒看不出什么失落来。倒是王美人却疏远了她,三位新人也不见得多受宠。

一切都似这下了雪的宫庭,寂静沉闷。

欧阳箬择了一日黄昏,叫宛蕙封了要拿的事务,便要出去。

宛蕙收拾着要带的东西,犹豫地问道:“娘娘真要过去?”

欧阳箬点点头,对镜看了看,头上珠钗甚少,衣着也不华贵艳丽,远远看去,倒似宫女一般。

“今日皇上歇在李贵人处了,我刚好可以去看看。再说就一会便走,也不打紧。叫你熬的东西你熬了没有?”欧阳箬问道。

宛蕙点点头。这时,德轩也进来了,躬身道:“娘娘,那边都安排好了。可以走了。”

欧阳箬深吸了口气,任德轩给她披了一件雪衣,便悄悄出了“花延宫”。

第一百六十章 风雪归(一)

因是晚膳时分,路上的宫女内侍都行色匆匆,谁也不会去注意她们一行人,以为是哪个宫里得脸的宫女下人正拿了点心前去伺候。

脚下的雪咯吱地响,清脆而爽利。最近几日又下了一场雪,天越发冷了。欧阳箬拢了拢怀里的暖炉,抬眸看着前路。

依然是朱红色的宫墙,翡翠色的琉璃瓦,未融的积雪还在上面留着只星半点,越发显得翠色深重,红色耀目。

宛蕙手中的七巧玲珑宫灯昏黄而黯淡,只照得到前路一小方的雪地,夜里的风渐渐大了,漫天的灰暗,似乎又有一场大雪即要纷纷扬扬而下。

一步一步,四周寂静无声,来往的宫人都神色匆匆,凌乱的脚步渐渐远去。脚下的路越来越偏僻,渐渐的,身边只有宛蕙与德轩紧张而粗重的呼吸声。

欧阳箬清丽绝美的面上含了淡淡的笑,有什么可怕的呢,这世上既没有鬼神,也没有妖怪。只有潜藏在暗处的人心。

眼前的路越发荒芜了,断木残叶堆成了一堆一堆,破旧的什么事物也乱丢,一地的狼狈。一看便知是经年未扫。

欧阳箬小心地避让着脚下的杂物,一边小心地向前走去。

走了许久,才到了一处破落的巷口,一道破败的牌匾正挂在头上,摇摇欲坠,两个斗大而森森的字却经年未见残缺。

“永巷”欧阳箬眯了眯眼,仔细地看了看这牌匾,理了理身上的衣袖。从从容容地进去了。那一身的气度,竟似只是简单地赴一场宴席,而不是在这暗魅横生的陋巷里行走。

德轩紧走几步,走到一处门边,拍了几下门,那守门的老太监缓缓开了门,抬眼看了看三人,又似看不见什么人一般,只默默开了门,便转身走了。

德轩心下了然,扶了欧阳箬便进去。

欧阳箬看着面前破败的屋子,面上一丝表情也无,转到了左边的第三间,忽然有人在低声喝骂,声音已然是哑了:“…贱人,都是一群贱人…”

欧阳箬微微笑了,没错,这刻骨仇恨的声音便是徐氏的声音。

她轻轻扣了门,不顾门上簌簌而下的积雪污了她比雪还白的素手。

“谁啊,又是哪个不长眼的要进来惹老娘。告诉你们!老娘什么都不怕!…”里面虽然这样喝骂着,欧阳箬却也不恼,依旧耐心地扣着门。

一下一下,门忽然开了。

现出一张蓬乱而脏污的脸,脸上带着狰狞的愤怒。一身单薄的棉衣裹在她身上,已然看不清楚原本的颜色。

才一共二十天而已。欧阳箬心里一叹。

她仔细地打量着面前如这永巷一般破败的她,缓缓开口道:“风雪夜访客,徐姐姐可容妹妹进去?”

徐氏愤怒的脸忽然从惊讶转为不信再转为羞怒,再转为心灰意冷。

种种表情一一落到欧阳箬那一眨不眨的美眸之中。

“你来做什么?该不只是看本宫的笑话吧。”徐氏仰着头,一如从前一般高傲凛然。

“不是。”欧阳箬忽然开口接道,“只是告诉姐姐一个事情,便走。”

她的声音清冷如雪,听在人的耳朵里恰似灌入了清泉一般,十分舒坦。徐氏狐疑地开了门,欧阳箬便泰然地走了进去。一股浓重的霉味冲鼻而来,她却并不掩口,而是唤道:“姑姑,点盏灯,顺便叫德轩守在外边。”

灯火亮起,宛蕙点了烛火,一室的明明灭灭,更衬得二人的脸色格外恍惚。

“你到底来做什么?别告诉本宫你只是来叙旧,或者只是来看看本宫的下落有多惨。”徐氏冷冷的笑,虽然笑容被污垢所掩盖了光华,可是还依稀可以看见那美艳的轮廓。那一声本宫还是说得十分中气十足。

“姐姐这几日过得不好,不过妹妹今日来却只是问徐姐姐一句话。”欧阳箬并不理会她的尖声责问。只淡淡看着她,昏黄的烛火映在她的似水明眸上,恰恰流光潋滟,美得不可直视。

“什么话?”徐氏看着她一张倾国媚颜,恨不得上前扑上去抓个稀巴烂才好。

“妹妹只问姐姐一句话:徐姐姐是否真的想明白了?看清楚了?”欧阳箬缓缓地问,流光的眸只紧盯着她的面。她是不是值得自己相救,只看这一句了。

“想明白?看清楚?”徐氏一愣,忽然冷冷地笑道:“我早就想明白了,早就看清楚了,自从在侯府,我就知道,这皇上的情是要不了的,他也给不起的,这姐妹情深的戏码也不必在我眼前摆弄。我看了就恶心。”

欧阳箬微微一笑,冲宛蕙摆了摆手:“既然徐姐姐想明白便好。妹妹在这里倒是要恭喜姐姐得了悟。”

宛蕙默默拿来一个食盒,一打开,一碗还带余温的浓黑的药端正放在中间。

徐氏一惊,退了几步,颤抖地指着欧阳箬的脸:“你今日来是来毒死我的?你竟然狠毒如此。”

欧阳箬不紧不慢地端起药,一步一步地走到她面前,柔声道:“姐姐再好好看一看,这碗里可是什么药,会不会死人。”她说得极慢,那笑在徐氏看来却份外可怖。

“你你…你别过来…再过来我便喊人了。你你…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徐氏渐渐惊慌起来。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再退,便是靠上了剥落的土墙。

欧阳箬含了淡笑看着她,带着惋惜又似带了无尽的失望:“姐姐既然这般不相信妹妹,那便无法了…本来姐姐说看清楚了,看明白了,原来还是心有痴念,舍不得这锦绣繁华,舍不得这花样年华…”

徐氏被她一讽,脸涨得通红,怒道:“谁说的,我徐凝霜说一不二,不就是想见我死么,死在你手中,总比死在那群妖妇手中来得干净。”

她说完劈手夺下那碗药,仰头就喝了下去。

骨碌几声,干净利落。

欧阳箬含了笑看着她的动作,复又端端正正地坐回那破旧的椅子上。

“你…”那徐氏喝完,满脸的不信与狐疑,看着她:“你给我喝的是什么?”

第一百六十一章 风雪归(二)

欧阳箬笑了,那笑越发倾国倾城,只是其中透着彻骨的寒冷:“怎么姐姐这么快就忘了,这是侯府开的产后调理的药呀。一共十二味,妹妹可是花了好久才找到那方子。你再品品这味道可对?”

徐氏终于冷静下来,冷冷哼了一声,坐了下来:“你到底想说什么,装神弄鬼的。”

欧阳箬不语,只又叫宛蕙捧了一包封好的药,就着烛光一点点地拨给她看:“姐姐看看,这些可是你当日服过的?”

徐氏紧紧地盯着她细嫩的手,仔细地看着那些药,是的,她想起来了,这些药她同样服过,那时候小产…那时候她小产后,每日服的便是这种药…

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她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不敢置信地看着欧阳箬:“…不会的…我看了每味药,都是没错的…怎么会怎么会…”她有些慌乱地摇着头。

欧阳箬手一挥,将那浮在表面的药挥到地上,只剩下那些不起眼的药沫:“你看看,这是什么…这是‘虚腥草’,被人碾成粉末掺到药里,只要长期服用,便不能再生孩子了。”

她最后一句说完,徐氏再也忍不可忍尖叫起来。叫声之尖利,让欧阳箬也忍不住皱了眉头。

徐氏一巴掌把那药扫到地上,脸似被人扭曲了一般狰狞起来。她要冲过来,宛蕙连忙挡在欧阳箬身前。

欧阳箬面上还是带着笑,这笑更深深地刺激着徐氏敏感而脆弱的神经。

“说!是谁干的!是哪个恶毒的贱人干的!…快说!我要将她杀了为我的孩子报仇!”徐氏状似疯魔一般,不停地尖叫。

欧阳箬忽然冷笑道:“就你?你不是在这里好好关着,你凭什么能出去?那个害你孩子流掉,害你不能再生的女人还高高在上的坐在宫里。”

徐氏忽然被戳到了痛处,整个人呜咽一声,跪在了地上。

她凭什么能出去?她怎么才能出去?

她呆傻地在嘴里念念有词,她从没有像此刻这般想要出这个门。

她要报仇!

往事一点一滴的汇聚成河,凌迟着她的神经,难怪…难怪有人告诉她,楚霍天开始专宠另一个女人,难怪…难怪那么多人要劝着她多多喝药,身子才可以补好。

她越想心里越恨,阴暗的恨已经把她的脑袋生生地逼得生疼生疼。

欧阳箬见她的模样,知道她心里恨已扎根,便云淡风轻地道:“这‘虚腥草’我也不瞒你,就生长在广郡的高山上。徐姐姐天资聪慧,自然知道府里哪个夫人能拿得到。今日我来此地,便是告诉徐姐姐这事,免得姐妹一场,到头来,看到徐姐姐不明不白地为了这事丢了性命。”

她说完,徐氏忽然冷冷地笑:“你今日来,不单单是为了告诉我这事,想是令有所图罢。我果然没看错,我们一堆人中,就你心思最缜密。说罢,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欧阳箬闻言又笑了,不枉她冒险来这一趟,果然还是有慧根之人。

“我不想做什么,只是想让姐姐明白这宫里,谁是害你的人,谁又是对你无害的人。还有,姐姐那满身的刺,若没有好好拔一拔,以后该也合是这般下场。”她慢慢地道。

徐氏凝神想了想,忽然清冷地笑了:“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可是,你欧阳氏,便是对我徐凝霜无害之人吗?”

她的脸虽然赃污却尤带鄙夷,欧阳箬不恼也不恨,只淡淡一笑:“你如今再无生育之力,而我…却是从华地而来…姐姐自己好好想一想罢,妹妹言尽于此,希望姐姐在此间的日子多多保重,姐姐容颜绝代,可别辜负了去。”

她说完,便起身要走。

“你告诉我何时才能出去?!”徐氏忽然低声问道。

欧阳箬的脚步一顿:“寒冬过去便是春日了。春暖花开之时…”她话未说完,人已若翩鸿一般掠了出去。

徐氏呆呆看着屋外漆黑的夜色,苦涩地道:“寒冬过去便是春日了…”

欧阳箬出了“永巷”只觉得背心一片薄薄的冷汗,寒风一吹,遍体生凉。门在他们身后默默地关上,似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控着。

欧阳箬转过头去,死寂的“永巷”带着巨大的阴影屹立在黑暗之中。

徐氏的惨相还尤在眼前。宛蕙上前扶了她,低声道:“娘娘走好了。以后也别来了,怪吓人的。”

欧阳箬点点头问道:“给她的东西都放下了么?”宛蕙点点头,德轩亦是沉默地跟上。天越发暗了,风也一阵紧似一阵,欧阳箬拢了拢身上的雪衣,抬头望天,真的是一丝星子也无。

整个天地一片肃杀。

她不由加快了脚步。只是忽然,在簌簌的风声中,她听到似还夹杂着一丝一缕飘渺的歌声,断断续续,似呜咽又似叹息。

欧阳箬不由地一愣,停下了脚步。

宛蕙与德轩也是一呆,忙问道:“娘娘怎么了呢?”满面的疑惑与惊悸。欧阳箬不答,只侧耳倾听。

“姑姑,你听到什么没有?”欧阳箬忽然问道。风呼呼地刮过脸庞,似刀在割着,可是她浑然不觉,突然摘下风帽静静地听着。

“回娘娘,奴婢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宛蕙与德轩相视一眼,才答道。

“有,有声音…是歌声…”欧阳箬神色恍惚,忽然道:“是歌声…是歌声…”她似魔怔了一般,向前走去…宛蕙与德轩均是吓了一跳,欧阳箬走的那条,分明不是回“花延宫”的路。

“娘娘!”他们急急地轻呼,欧阳箬恍若未闻,脚下加快,最后竟似奔一般向着黑暗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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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认为那药是假死药,毒药…的童鞋请面壁,说十句,偶猜错了。

第二,认为欧阳箬被鬼迷了心窍,疯了,请继续面壁…

第一百六十二章 风雪归(三)

歌声…歌声似从四面八方挤到她的脑中,无处不在,幽幽似叹,带着无尽的凄凉。欧阳箬放任了自己向前跑去…在哪里…在哪里…

是谁在唱歌…这个词牌…分明就是华宫里经常传唱的…

是谁…是谁…

身后宛蕙与德轩的呼唤渐渐远去,她仿佛陷入了迷梦之中不可自拔,不知什么时候泪水已经爬满了面。

像极了她现在的心绪,凌乱无错。天上的雪已经纷纷扬扬下了下来,天地一片肃杀。

她跟随着那断断续续的歌声,机械地向前走。

冷,无尽的冷,雪扑入她的眼,钻入她的雪衣。浑身已经颤抖,但是她还是执拗着要向前去看个分明,看个明白。

是谁…是谁在这寂寞的楚宫中一遍又一遍地吟唱着那熟悉而陌生的华宫歌辞。

脚下一个踉跄,她扑倒在柔软而冰冷的雪地里。

下一刻,便有人紧紧地将她抱起。一股淡淡的马革味道飘入她的鼻间。

欧阳箬抬起已是冰霜覆面的脸看向那个大胆将她抱住的人。只一眼,那被冰凌冻住的泪又更加汹涌地涌出来。

“苏将军…”她哽咽一声,扑入他的怀里。一如那日城破宫倾,她被人拖着,迈入肮脏的深渊,只有他一身风华耀眼的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身上的光华,从来就是她生的希望。

他一身风雪,想是跟在她身后已经很久,一如他从第一眼看到她,便只能默默跟在她的身后。看她一步一步走得离他越来越远。

那样的痛心,一点一点,永无止境。

而今夜,他终于又在重重的宫墙下看到她单薄纤弱的身影,她跌跌撞撞,一路失魂落魄,看得他心里满满的都是风雪…

“歌声…是华宫的歌声…在哪里…我怎么找不到。”她伏在他的怀里哀哀地哭,只有在他的怀里,才能泄露她最深重的秘密。

这是在天神一般的楚霍天面前死都不能袒露的秘密。

她想念那遥远而潮湿的地方,那边清山绿水,寥花红遍两岸,那里风轻云淡,渔歌晚唱。那里没有凌厉的风,没有傲然的雪。

从来就像梦一般美。

“歌声,你想听?我带你去。…”苏颜青万年不动的心湖在今夜泛起温柔的波澜,冷肃的眼在风雪夜色中满满是一池的春水。他身上的气息如此干净,就像是午后最温暖的阳光。欧阳箬抬起眼来,努力想挤出一个笑来,眼泪却越发凶地涌了出来。

他的手拂上了她的眼,叹息了一声,搂着她的纤腰的手渐渐缩紧,就让他,就让他在今夜放纵一次…

欧阳箬伏在他的胸前,冰凉的泪水已经打湿了他的前襟,在他的胸口似乎有个事物在咯着她的手。

已经混乱的神智又回了几分,只是那汹涌的感情还未褪去。她的脑中忽然有一丝分明,颤抖着开始扒他的衣裳,从他怀里拽出那方玉佩。

一层层的素帕落地,带着他身上余温的玉佩忽然就这样呈现在二人面前,带着羞于启齿的秘密。

苏颜青的面色一如从前,冷而肃然,可是分明有什么不同了。那微微颤抖的身躯不再是挺拔如剑,而是微微地躬着,放在她腰间的手越发地紧了。

“还给我罢,这东西不该放在你身边。”欧阳箬抹了泪抬头道。苏颜青幽深的眸越发深重,搂着她的手在颤抖。冰冷的风雪已经盖了两人一头一身,可是谁也不愿意再挪动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