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箬大惊,忙叫宫人递帕子,端水收拾。皇后闻得这边声响,忙问道:“怎么了?是不是着了凉?”

李贵人见自己殿前出丑,正羞愧不已,正要谢罪,又是忍不住一阵干呕。殿上的几位妃都是过来人,柳国夫人皱了眉头轻声道:“许是害喜了…”

皇后娘娘猛的醒悟过来,忙传彤史,又连声唤太医。欧阳箬心中也是雪亮,忙低声问:“妹妹月信来了没?”

李贵人吐得眼泪都出来了,正接过宫人的帕子净面,闻言倒是愣了摇了摇头。欧阳箬便知此事八九不离十了。

果然太医前来,诊了一会便向皇后告喜。皇后正就着灯火翻着彤史,闻言笑道:“不错,已经有一月有余了。李贵人真是好福气。来人!赶紧报皇上知晓。”

此语一出,底下的妃嫔亦是赶紧向李贵人道喜,又有伶俐的宫女内侍赶紧去向皇后道喜。

李贵人面色潮红,只低了头喃喃,往日的直爽却是不见了。

欧阳箬离她近,李贵人羞涩朝她一笑,握了她的手。欧阳箬亦是向她笑了笑,道了声有喜了。她的手微凉,倒显得欧阳箬的手十分火热。

皇后心情大悦,笑道:“快来人,将李贵人的席子抬上来,本后要与她好好说话。那些腥膻的菜也不要上,上些爽口的给李贵人。”

当下便有宫人搬了她的席子上前。窗外的冷风灌了进来,欧阳箬只觉得后背一片冰凉。

第一百六十七章 寒冬节(二)

“哼,狐狸媚子!”有人低声骂了一句,欧阳箬转过头去,是坐在下首的王贵人。她的一张娇容在明亮的烛火下刻满了妒忌与不屑。

欧阳箬微微一笑,只做没听见。席上因李贵人的有孕而越发热闹了。去传消息于皇上的内侍也回来了。

奉皇上的口谕封李贵人为充华,赐号为“玉”。

众人都跪下接了旨。

一场宴席众妃嫔吃得是各有滋味,欧阳箬用了些,看了时辰差不多,与宛昭仪一同辞了皇后出来。

宛昭仪摸了自己的肚子,看了外边夜朗星稀叹道:“没想到李贵人也怀上了龙种。”

欧阳箬由宛蕙披上了狐裘披风,又在怀里塞了一个暖炉才笑道:“应该改口叫玉充华了。”宛昭仪笑笑:“也是,就欧阳妹妹的脑袋转得快。”

欧阳箬一笑:“宛昭仪何必感叹呢,再过三个月,姐姐也该临盆了。”

宛昭仪挽了她的手,出了偏殿忽然轻声道:“妹妹也该为自己好好打算打算,再说皇上这般喜欢你,应该再孕也不难的。”

欧阳箬心里一叹:子嗣…

随即她回过神点点头谢道:“林姐姐提点得是,不过这事急不来的。”宛昭仪扶了她的手慢慢走着,天黑路滑,那肩撵轿子都在阶下。

她一边走一边道:“要不叫太医来帮妹妹你调理下,家父有位学生,在太医院里面当差,听家父说他人还算可靠,要不叫他来给妹妹看一看?”

欧阳箬心中感动,拍了拍她的手道:“难为姐姐为我着想了。妹妹实在是惭愧。”

宛昭仪的手温暖而干燥,她带着满足又摸了下凸出的肚子,里面有她全部的希望与未来:“谢什么,姐姐妹妹的喊着,我是真拿你当亲姐妹看的。这后宫…能有这份情也难得。”

她说完上了轿子,对着欧阳箬温柔笑了笑,由宫人抬着走了。

欧阳箬看着她一行人渐渐远去,才上了肩撵。

到了“花延宫”,欧阳箬梳洗下便散了发髻靠在榻上,宛蕙端了一碗药汤进来,欧阳箬一闻,皱了眉头道:“姑姑,你怎么也学外边的人给我喝这些苦药。”她语气绵软,懒洋洋带着撒娇的意味。

宛蕙肚子里一大堆话顿时一句也说不出,只坐在一边独自出神。欧阳箬瞄了她几眼,只做没看见。相处久了便知道宛蕙的性格,精明的时候十分精明,可一旦执拗起来同样十分恐怖。

宛蕙见她不开口,只得叹一气:“娘娘这般聪明的人也不需奴婢再说了,赶紧怀一个才是正经。没有子嗣就怕皇上的宠爱不长久,再说有个皇子帝姬的,以后娘娘也有个依靠。”

欧阳箬放下手中的书册,似笑非笑地看了宛蕙一眼:“姑姑,自从我上次小产到如今有几个月?”

宛蕙一愣却老实地回道:“一共五个月余。”

欧阳箬又道:“自从展飞帮我驱血活筋到如今有几个月?”

宛蕙再一愣:“大概三个多月。”

欧阳箬叹了一声,不再言语,宛蕙却顿时明了:“娘娘是怕身子受孕有害自身?”

欧阳箬点点头:“此其一也,姑姑是女人,自然明白生子对自身损害多大,红颜易老,到时候君恩不在。即使生出的孩子又能如何?我就怕…”

是,她怕,怕她红颜老尽,只余空洞惆怅,而在后宫里,她一切都还才刚刚开始…

“其二,我乃华地之人,姑姑以为皇上待我如何?”欧阳箬又问宛蕙。宛蕙低头道:“奴婢以为皇上对娘娘娘算是极好了,堪得上情义深重。”

欧阳箬苦笑道:“可他也有为难之时,我的位份因我是华地之人,恐不能升得太高。若是生的是皇子,却是害了她。若是帝姬也怕误了她的终身。”她看过多少帝王之女因生母身份卑微而草草嫁了,或是当成筹码去笼络番邦异国,其下场可不是不凄惨的。

她的身份从来都是一个极大的障碍,从踏入楚地的第一天起,她就提醒自己万不可错一步。可是如今,真的要为他生儿育女,就算凭借他对她的宠爱恐是不够的。

烛光摇曳,炭火毕剥作响,二人俱是沉默了下来。

“可娘娘你总不能拖着,也不是个事…”宛蕙到如今才明白她的顾虑所在,长叹了一口气。欧阳箬点点头,也道:“是,终归要生的,只不过,得等到有万全准备才行。起码得等宛昭仪与李充华她们二人生了才是。”

宛蕙点点头,将那碗凉了的汤药端了下去,换了欧阳箬日常饮的燕窝牛乳。

欧阳箬躺在床上,烛火被宛蕙轻手轻脚地挑熄了。屋里又恢复一室黑暗。

她又忆起那日甫入宫,楚霍天带着她上了“问天台”那夜也如这般黑,可是她分明能看见他的眼眸灿若星子,里面的柔情直欲将她溺毙。

是,他对她堪称好,比对其他后宫的妃嫔,他对她算得上是出格了,可是他终究是个帝王,后宫佳丽万千…欧阳箬苦笑了下,说来说去,到底是自己不能全信了他的心。

第二日一早,欧阳箬照例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却不见玉充华过来。皇后笑着对众人道:“本后见她初孕,便免了她早起请安之苦。”

底下的人闻言,妒色的有之,不平的有之。欧阳箬并不插嘴。回到了宫里,却见鸣莺迎了出来道:“娘娘,玉充华身边大宫女紫珊姐姐过来了,说玉充华请娘娘过去喝茶。”

欧阳箬身边的香叶嘴快,不平地哼了一声:“平日里倒是她来给娘娘请安,怎么怀个身孕就这般金贵了。”

欧阳箬轻拍了她一下,作势微怒:“就你小蹄子嘴快,以后还敢这般说人,就罚你天不亮起来扫雪。”香叶吐了吐舌头,忙称不敢了。

欧阳箬细思了下,再看看天色,对宛蕙道:“去备份礼物,等等下午再随我过去。”宛蕙忙应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寒冬节(三)

到了下午,欧阳箬睡了一觉才过去。天色正好,风也没有刮得那么紧。天上的金乌暖暖地照着,十分舒适。

她只带了鸣莺与德轩,捧了礼物前去。到了玉充华的住处“暖春斋”后,便有个机灵的小宫女在门口处迎了进来,她深福了下道:“我家小主就等着柔嫔娘娘过来呢。”

欧阳箬点点头,随她进去了。

玉充华正半躺在美人塌上歇息,身上着了一件绯色的家常裙子,上面绣了小碎花,十分素淡,但却衬得她的面色如春。

她见欧阳箬进来,连忙上前见礼:“婢妾给柔嫔娘娘请安!”说着便要福下去,欧阳箬赶紧扶起她笑道:“怎么这般见外呢。昨日还未给你好好道喜呢。今日本来便要过来,想想等你清净些再来。没想到你倒叫了宫女去催,搞得本宫不好意思。”

玉充华握了她的手往里屋走去,闻言叹了一口气,语气虽轻,欧阳箬却听见了。她面上有一丝忧虑,却笑道:“柔嫔娘娘过来帮婢妾看看该怎么回礼,几位娘娘送的礼都叫婢妾难办。”

欧阳箬便随她进去了。

到了内屋,玉充华使个眼色,底下的宫女都退了下去,她才握了欧阳箬的手忧虑道:“姐姐,这没外人,实话说,我可愁死了。怀着龙种就跟怀个什么似的,多少双眼睛看着呢。”

欧阳箬不动声色地将手挣出,拿了茶盏轻抿一口才笑道:“李妹妹年纪小,又是第一胎,难免会想得多些。没事的。”

玉充华心直口快,见欧阳箬笑语晏晏,不当一回事,有些急了。转身从核桃木柜子里拿出一个红绸包袱,在欧阳箬面前摊开。

“姐姐你看看,这可是皇后打赏下来的,你瞧瞧她到底什么意思?”玉充华指着那堆金灿灿的事物问道。

欧阳箬一看,不由面上惊诧:“怎么赏了这么多?照例可不是这么赏的。”

只见包袱里面有各色金镯十几对,一看就是上好的玉镯子十几对,还有金簪,象牙玉梳等等不一而足,这份量真是太多了,而且楚霍天最近正大肃贪腐,又令后宫节俭裁了用度,身为皇后本已是带头做起了,为何又赏了那么多东西下来,实在令人费解。

玉充华清秀娇美的面上闪过烦乱,拿了帕子往自己脸上挥了几下又道:“昨夜宴席过后,皇后又留着我说了些话,那些话怪怪的。我听了便是不舒服。”

欧阳箬问道:“皇后说了什么?”

玉充华侧了头苦想了一阵,才道:“皇后说了她生子艰难,似不能再孕了,又赞我年轻貌美,总之她语气怪怪的。”

欧阳箬一听,忽然推了那堆事物冷笑道:“那我明白了,皇后是想等你生下龙子,便过到她膝下养。”

玉充华一听,顿时面色如雪,回过神来便拿了那包袱就要往地上掷,欧阳箬眼疾手快,连忙一把抢过轻呼道:“拿东西出什么气?”

玉充华已是怒极,一张粉脸由白又变得通红,红了眼怒道:“我当她为何对我这般好,原来是存了这么个心思。难怪昨夜我听得一团糊涂,原来竟是拎不清她的歹毒意思。哼,拿这些破铜烂铁要来买我李盈红的骨肉。我呸,她想得美!”

欧阳箬将那包袱包好了,放在一边,叹了口气道:“李妹妹心中愤怒是自然的,只是,李妹妹有没有想过,即使是你再连升三级还是不能亲自抚养皇子帝姬的。”要亲自抚养皇家血脉起码要从五品以上。玉充华再升也没那么快的。

玉充华一听,顿时若被抽了骨头跌在软塌上,含了泪道:“难道就没办法了么?”

欧阳箬亦是一叹,哪里有什么办法,楚霍天向来对后宫之事不上心,三位新人侍寝了好几次都只封个虚无的封号,位份也没有提一提。如今这李贵人也才因有孕才升了位份。

她想着都替玉充华叹一声。

玉充华红着眼却无一颗泪落下,欧阳箬冷眼看她倒是有几分倔强,只得随口安慰她道:“李妹妹别难过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再说皇后有这份心,别人自然不敢动你。所以在你临盆前都是好好的。”

再说,由皇后做孩子的嫡母,皇后娘家又是楚之大世族,以后这孩子的前途可不是一般皇子能比拟的。这层意思还是要靠她自己领悟,欧阳箬见她在气头上,不便再说。

正要劝她几句,玉充华忽然眼睛一亮:“要不将来孩子出生后给姐姐可好,我瞧姐姐就是个知书达礼的,可比那些毒妇好多了。”

欧阳箬一愣,苦笑道:“妹妹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妹妹难道不知我是华地之人,你的孩子若跟了我,还不指定被人欺负成什么样呢。”

玉充华闻言又是一愣,看着她又是愧疚又是沮丧。

欧阳箬淡淡一笑,见天色不早,不便多待便辞了她。临出“暖春斋”她若有若无地提了一句:“这子嗣大事李妹妹还是需向高堂说下才是。”

玉充华眼一亮,她父亲可是楚霍天帐下的“铁胆”李风将军,将门虎子一干军中栋梁,若向楚霍天施些压力也许事情也有回转的余地。

欧阳箬抿嘴一笑,便告辞了。

到了“花延宫”宛蕙见她回来了,忙迎了出来,笑道:“方才李公公过来了,说皇上今夜要过来歇息,奴婢正打算差人去请娘娘早些回来呢。”

欧阳箬有些诧异:“皇上要来?难道他不去看望下玉充华?”

第一百六十九章 寒冬节(四)

欧阳箬说完,顿觉得自己失言,忙闭了口回了内殿。照例是梳洗打扮,简单用了晚膳等着楚霍天来。

到了月上中天,欧阳箬已困极,才听见门外有龙撵的声音,欧阳箬赶紧与宛蕙迎了出去,外边寒冷,一打开门,冷风就灌了进来。

楚霍天一身玄色龙袍,外披一件同色熊皮大螯,长身修立,搓着手走来。

欧阳箬忙与众人跪下迎驾。

楚霍天趋前几步,连忙将她拉起:“外边这么冷,怎么就出来跪迎呢。”

欧阳箬起身挽了他的手笑道:“皇上处理政事到这么晚,臣妾出来迎也是应该的。”楚霍天看了看她,才挽了她进门。

李靖才进来,跟了几个小内侍,摆上菜肴碗筷,一盘盘还尤带热气。楚霍天边由欧阳箬解下外袍,边笑道:“实在是无法,最近奏折多,又与几位老臣商量了祖祭大典事宜,因此来得晚些。你可困了?”最后一句却是看着欧阳箬的神色问。

欧阳箬抿嘴一笑,那笑盈盈似波光潋滟,美不可当。她道:“困又打什么紧,明日补回来便是,只是皇上今日似心情不错,还拿了宵夜酒水。”

楚霍天穿上家常袍子,拉着她坐下,轻声道:“今日朕问了钦天监,说真正大寒节才是今日晚上,亦不是昨夜,推了整整一天。这天象还真是奇特。也就钦天监那帮人弄得明白。朕弄了点酒水,与你一起过节便是‘暖冬’了。”

欧阳箬知道,楚地寒冷,人们便有在大寒这一天全家喝酒过寒节的习俗,以示接下来的寒冬里不怕寒冷,“暖冬”一季。

楚霍天说这话之时,俊颜生动,似偷到了什么好处的小孩,平日的冷肃与严厉都不知去了哪里。欧阳箬心中一动,忽然想起前日所思,只觉得心中微苦。

难道竟是他对自己有情,自己对他无意?

楚霍天见她怔怔,忽然也叹道:“往年都是朕与子玄,慕白一起过的大寒节,没想到子玄去意坚决,朕怎么留他都留不住。还有慕白今年也不与朕过这节了。”

欧阳箬心中一恸,手心似还有他温热而绝望的泪,知道他是决心离了这楚京,与她再也无一丝一毫的关系了。

“苏将军离去有说是为了何事?”欧阳箬只觉得自己吐字都艰难了:“苏将军对臣妾有大恩,臣妾还不知如何报答与他,没想到竟走了。”

楚霍天不疑有他道:“他最重承诺,先前朕叫他帮你寻找帝姬,如今这楚国才刚稳定,他便跟朕说要去华地,一边治理华地军政,一边帮你寻找帝姬…”

欧阳箬再也忍不住,潸然泪下…果然如此…

楚霍天见她哭泣,退了众宫人,只静静搂她在怀里,他的声音清朗醇厚,带着安定人心的神奇作用:“莫哭了…朕知道你思念自己的孩子,可是你身边不是还有霖湘,以后朕与你还会有孩子,再说吉人自有天相,你且放宽心思吧…”他以为她是思念自己的孩子。他果然…什么都不知道。

欧阳箬只觉得心里酸楚难当,远去的是良人,眼前的却是楚国的帝王,自己的丈夫。人生如何不讽刺,管得住自己的身,却管不住自己的心。他以这样决绝的方式在她的心里刻下一刀,任她心里血流成河,独留她一个人在深宫里苦苦挣扎。

欧阳箬抬头,见楚霍天俊颜上倦色深重,心里感动,他定是累极了,可是却为了与她过一个大寒节与她说了那么久的话,她还有什么可奢望的呢…

欧阳箬思及此处,起身擦了面上的泪,强笑道:“臣妾该死,扰了皇上的兴致,来,臣妾给皇上布菜。”

她收了泪,笑语晏晏,素手皓腕,玉颜如春,直似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楚霍天也淡淡望着她笑,与她静静过了一个大寒节。

第二天一早,楚霍天起身,欧阳箬伺候他更衣梳洗,随口道了一句:“皇上也得多去看看玉充华,她如今怀了身孕,可不同以往了。”

楚霍天恩了一声,才道:“前些天看过她了,朕看她精神气还好。倒是你…”楚霍天忽然一笑,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欧阳箬的面红得跟稠布一般,微嗔道:“就皇上会取笑人!”她的羞颜如春花初绽,美得不可方物。

楚霍天哈哈一笑,搂了她道:“这有什么,改日叫太医院的大夫来给你瞧瞧,总不能落于人后。”

欧阳箬听他说起太医院,忽然想起宛昭仪说起的她父亲门下弟子在太医院当差的事,心里有了计较,忙点头称是。

楚霍天匆匆去上了早朝。宛蕙进来问欧阳箬是否要再歇息。

欧阳箬摇摇头道:“去备份礼,等给皇后请安完,着人去送与宛昭仪,我要去拜会宛昭仪。”

宛蕙忙称了是。欧阳箬亲自与宛蕙挑了礼品,又细细看了一遍,才放心。

给皇后请安以后,欧阳箬拉了宛昭仪一路走去,天色初晴,地上的雪干爽利落。走在上面却不觉得滑。

宛昭仪心情甚好,许是孩子将要临盆了。欧阳箬笑道:“看姐姐这副笑模样,妹妹还真羡慕。”

宛昭仪笑道:“妹妹也生一个,就不用光羡慕了。”

欧阳箬抿嘴一笑,看了这天上地上,一片晴朗,白花花的雪晃得她眼中一片模糊,恍惚中似还能看见许久前他俊朗如神诋的身影,越走越远,他既然决定了要走,那便这样罢了…

她回过头看着宛昭仪一副知足的模样,只怔怔道:“妹妹我也想生一个,也许就断了他的念想。”

宛昭仪见她想通了,握了她的手高兴道:“如此便好了。”

第一百七十章 风盈袖(一)

宛昭仪甚是热心,到了第三日,便叫了太医院的那位太医过来。欧阳箬也被请到她那边。太医来,名义上自然是为宛昭仪林氏请脉。

欧阳箬进了宛昭仪的内殿,隔了一道半透明的纱帘,伸了手让他诊脉。

内殿里寂静无声,针落可闻。欧阳箬透过纱帘,见那太医年纪甚轻,一副老实规矩的模样,倒真的放心几分。

那太医姓秦名智,听宛昭仪说道,他少年游学时曾拜她的父亲学过礼,后来对学医有兴趣,便辞了他父亲,专心学医去了。

没想到他倒学有所成,年纪轻轻就进了太医院,做了医士,本来以他的品级是不能给宛昭仪请脉的,但是宛昭仪开口,太医院看在他老实勤恳,再加上他在妇科上医术却有所长,便允了他进宫。

秦太医仔细地切了脉,低头细思了下,拱手道:“柔嫔娘娘体质不是孱弱之像,气血充沛,只是每月月信之后,偏宫寒了些,不太容易受孕,若是平日多吃些牛羊肉,温补滋润,却也大有裨益,微臣再给娘娘开几帖药,娘娘按时服用便可。”

欧阳箬点点头,忽然又道:“能否控制什么时候有孕么?”

秦太医顿时红了脸,顿了顿才轻声道:“娘娘若想择日有孕,自然要药石铺之,外加…恩…算那个同房时日,只是有些伤身,毕竟是药三分毒,娘娘需慎重才是。”

欧阳箬点点头,道:“那就依秦太医所言,慢慢调养便是。”

秦太医这才松了口气,开了几张药方子。当然是不能记录在太医院医档之中,呈上给太医院备份的自然是给宛昭仪开的保胎滋补方子。

欧阳箬拿了方子,看了一眼,便叫鸣莺拿了东西去打赏,秦太医看了看,默默收下了,才告辞了出去。

宛昭仪见他走了,才转进来对欧阳箬问道:“怎么样?说得可对?这个人还是挺老实可靠的。”

欧阳箬笑道:“不错,看秦太医年轻有为,言语诚恳,是个可靠之人。”她说完,水眸一轮,看了宛昭仪的肚子笑道:“该不是姐姐之前也是叫秦太医看的,才得了龙子罢。”

宛昭仪结结实实一愣,呆了半晌才颓然坐下,苦笑道:“妹妹说得没错,那日,确实是我算准了时日去拉了皇上,我知道皇上在你小月之时会去看你…”

那是她第一次用了心计…

欧阳箬见她面色沮丧,也是一呆,没想到自己一句戏言倒扯出前事来,心里虽然涩涩的,但是赶紧笑道:“看我这张嘴,姐姐这样做也是应该的。做女人谁不想要有个孩子。”

宛昭仪勉强一笑,低声道:“倒是做姐姐先是对不住你,所以就想着能让欧阳妹妹你怀上皇上的龙种,倒了了我的心愿。”

欧阳箬心里一叹,握了她的手沉默不语,她如何能怪她?在这以夫为天的世道下,女人的意义不单单在于一张漂亮的脸,而是看其能不能生子育女。

欧阳箬在“浣碧宫”里待了一会才出来,自是好言劝慰了宛昭仪良久。回到“花延宫”拿了方子给德轩看,德轩看了下,点点头:“奴婢虽然略懂药理,但看这方子却是不错的。不过为了防有错,奴婢还是拿给赵先生看看。”

欧阳箬微颦了眉道:“赵大先生是何等人物?你这般冒失前去问,岂不是自找不自在。恐传到皇上耳朵。”

德轩躬身道:“娘娘多虑了,奴婢就是正大光明地去问,并不碍的,只说是在宫外叫人开的方子。再说赵大先生如今不太理政事,只与一干名士闲人饮酒斗诗,悠闲得很。”

欧阳箬这才点点头,叹了一声:“他满腹才华,倒是可惜了。”

德轩犹豫了一下,才轻声道:“奴婢窃以为,这才是赵大先生明哲保身之道…”他说了一半却不往下说。

欧阳箬猛地醒悟过来,赵清翎之才乃是惊世绝艳,他能辅佐楚霍天登位,平定王皇后与国丈一党叛乱,这等魄力若是有了大展身手的平台,必成权相也。

他何等聪明世故,等楚霍天一登位,固辞权职,散去一身的富贵,只日日悠闲游荡,这样楚霍天便不会再忌惮他。

“赵清翎先生,真是神人也。”欧阳箬一叹,这才放心让德轩去了。

宛蕙进来,见欧阳箬在出神,笑问道:“如今娘娘也该放了心了,这秦太医恐真的是个良医呢。说不定真的能一举得子。”

欧阳箬回过神来,淡淡笑道:“姑姑,我想的不是这个。”

宛蕙奇道:“那娘娘想的是什么?”

欧阳箬素手点上茶水,轻划几笔,宛蕙趋前一看,上面只淡淡四字“收为己用”。

她随后手轻抹去,桌子上只余几点水渍,再也了无痕迹。

她对宛蕙笑道:“姑姑去叫鸣莺过来,我得好好教她识文断字,整天跟疯丫头似的,东跑西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