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蕙这才应了,鸣莺进来,还抱着霖湘,欧阳箬照例教问了霖湘的吃穿,抱着她逗了几下,便又口授了一首小诗叫霖湘背了。又逼着鸣莺习了好几个大字,命她回去好好抄写默记。

楚宫的冬季就这般缓慢地一日日过着,整个楚宫因得楚霍天在朝堂外边一日紧似一日的肃贪腐之风而变得气氛诡异起来。

几位妃子家里的多少都有受到波及,有的被家里撺掇着向楚霍天求情,但最后都是被楚霍天狠狠地责罚了。

放眼看去,便是欧阳箬的“花延宫”最是宁静,因此楚霍天便常常留宿在她宫中。于是,谣言随着欧阳箬的圣宠而日盛…

第一百七十一章 风盈袖(二)

“祸国妖姬?!…扑…哈哈…”暖阁如春,入目内,满满是绯红烟霞色的红帐,薄如蝉翼的帘幕里,一双骨节分明却又修长的手漫不经心地拿起塌边的翡翠玉樽,漫饮了一口,伸手轻弹方才喷出的酒水。

“还有呢?听霏儿说话就是动听…哈哈…”那声音又带着三分的醉意,七分的慵懒开了口,如墨的青丝披散在他的背上,浓重而诡丽。

他怀里的人儿动了动,金钗满头,珠翠叮当,娇声嗔道:“三少,你就是取笑人家,方才说到皇上身边的女人,你可没半分认真听的。”

那被称三少的男子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漫步走到窗前,转过头来。一张魅惑众生的俊颜顿时就呈在眼前。

鼻梁端直,略带勾起的弧度,一双眼微微挑起,眼梢呈粉红色,一看过去俱是风情,薄唇微抿,却带着鲜嫩的妃色,长长的黑发随意披在脑后,张扬不羁。宽大的长袍领口凌乱地开着,露出一大片雪白胸膛。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塌上的美人,微微笑着。

只一笑,便让对面的美人失了魂,只怔怔看着他。她张霏儿阅人无数,实在没看过比他更漂亮的男人了。

他的容颜有形容不出的味道,看去似乎天真的少年,又似沧桑的男人,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感觉却神奇的糅合在他的面上,可是这一笑却带了十足魅惑意味。

“我的亲亲霏儿啊,你说我们皇上不是据说是冷面阎王一般的人物,杀皇后,夺兄位,多厉害的手段呢,怎么可能为一个女人失了神智…单单偏宠那个从华地来的女人。”他漫声道,修长的指节轻轻地扣着窗沿,那窗糊了一层半透明的绞绡薄纱,那一匹千金的布料就这般糊了窗户,真可见这屋主的奢侈。透过这窗子几乎可以看见外边的街边灯火,来往急匆匆的行人。

塌上的美人见他离去,扭着水蛇一般的腰肢上前粘在他身上,嗲声道:“三少,你这话就不对了,来往的客人都这么说,说皇上就是听信了那女人的谗言所以才大开杀戒,杀了不少官员呐…再说,三少你又没见过那个女人,你怎么知道皇上不会沉迷于她的美色之中?”

大开杀戒…三少挑挑眉,才处死几个贪官污吏,便叫大开杀戒?这帮大臣们真会危言耸听,若说大开杀戒,当今皇上早年不还曾经挥师十万,扫平华地,那时候死的人才叫多呢。

可是,在史书上,这叫做功,盖世的奇功——楚国开国百年来历代多少先皇帝都未曾实现的梦想——越过源江一统南北,便叫当今皇上实现了,而那杀孽也便无足轻重了。

可是,如今这建立这百年功绩的皇上却被人传成沉迷于华地妖女的温柔乡里,任他怎么想也觉得不信。

“三少,别净说这些了,怪无趣的…”他身上的美人摩挲着他的肩膀,胸前呼之欲出的春色已经蹭到他的胳膊上。

那叫三少的男子,斜了眼看她的一脸美色,哈哈一笑,手一揽,就她的菱唇痛吻了下去。美色当前,哪个男人不心摇意驰?

“哐铛”一声,里面的风月无边顿时被这一声突然的开门声生生打断。

风韵尤存的老鸨满头是汗的进来,一看见那两抹交缠在一起的人影就扑通一声跪下来,颤声道:“查少爷,查三少,查祖宗,老身给你磕头了。你…你家老爷子发话了,你再不回去,我们这个烟红阁就会被拆了,你大哥,查将军已经命人包围了外边那道,客人都进不来了,你你…”她不停地磕头,只怕再磕下去那地板都被磕穿了。

是,这便是整个楚京最大的青楼——烟红阁。

而面前的年轻男子,便是楚国大世族查家查国公的小儿子。因前几日与他老爷在书房里大吵一架之后,拂袖而去,到了烟红阁找张霏儿夜夜笙歌,只是为了气死他那冥顽不宁的老古董父亲。

“哦,王嬷嬷啊,怎么,你们烟红阁连上门的生意都往外推的道理?”查三少懒洋洋地道,扶着怀中美人的手依然未松一分。

才一共三天而已,老家伙的耐性依然不让他看好。

“查公子,查三少,不是…不是…这个你别让老身难做啊,我们开门做生意的,哪里有把客人往外推的道理?只是…只是庙小,容不得您这大神啊。您再不回府…我们这全阁的老小一共一百多号人,都得在这大过年的喝西北风了…”那老鸨声泪俱下,唱念俱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

她可不是来假的,那门外一队队跟铁塔似的士兵她看了就害怕,惹急了查国公,她就算有天大的靠山都不够死的。

在楚国,谁人不知道查国公那火暴脾气,一怒起来,甚至敢跟皇上拼老命。遥想当年,先皇…哦不…再上个先皇,想把自己的小妹妹——河阳帝姬主许配于他。他宁死不从,御前抗旨,先皇被他搞得下不了台,一怒之下关他进天牢,查国公当年年轻气盛,在狱中写了抗婚万言书,最后先皇帝被他搞得哭笑不得,只得将他放了,再不提旧事。

后来人们封他个“强脖子国公”。再也无人敢跟他叫板,可是如今,这面前直比女人还漂亮的男子惹了查国公还躲到她的烟红阁,她可是被那白花花的银子砸昏了头也不敢再收留他啊。

查三少看着不停磕头号哭的老鸨,皱了两道俊魅的长眉,搂着烟红阁的红牌张霏儿笑道:“霏儿你看看,你嬷嬷要赶我走呢。这大冷天的,叫我去哪个温柔乡里才好啊…”

真真是天大的烦恼…他打了个哈欠,无趣地开了那扇窗,呼呼的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得他身上的衣裳烈烈鼓起,身边的美人不耐寒风,惊呼一声,连忙离开他的身侧。

第一百七十二章 风盈袖(三)

满屋的香旎的味道顿时被风吹散了去,屋子里的帐子红帘都被吹卷起来,飘忽张扬。

查三少哈哈一笑,对着楼下喊道:“大哥,天冷风寒,何不上来与小弟痛饮一杯!”他的眸色在夜风中越发深沉若海,披散的黑发长长的拖在脑后,若有了生命一般张牙舞爪起来。

他的笑声朗朗,似嘲似讽,千万种意味尽在其中,听得那跪在地上的老鸨都呆了。

查三少喊完,才关了窗子,一室又恢复了先前的香软旖旎。张霏儿被冷风吹得毫无仪态地打了几个喷嚏,捏着声音怨道:“三少也不看看奴家在旁边,就开了窗子,可不是要将奴家冷死了?”

查三少斜睨了她一眼,薄唇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道:“我大哥可要来了,美人儿还是避一避比较好,万一…”他还没说完,张霏儿就白着脸赶紧跑出了房门,醒悟过来的王嬷嬷也连忙擦着脸上被不知是泪还是汗冲出的一道道花印子,连忙说:“老身就叫人去备薄酒给二位爷暖暖身子。”

她说完,连忙出了这屋子。菩萨保佑!能将这位大神请出这烟红阁,要她天天好酒好菜不手分文地伺候他都行。

哎…这世道咋那么艰难呢。

查三少看着这空了的屋子微微一笑,修长洁白的手拿起那翡翠玉撙一杯接一杯地饮着。方方饮到第三杯,门便哗啦一声打开。

一位披着玄青色狐裘披风,金身铁甲的将军满脸怒容地进来。许是被外边的风寒冷了身又或许是被满屋的熏香弄个措手不及,还未到帘子前就结结实实地打了两三个喷嚏。

“大哥,怎么这么不小心就着凉啦…”查三少比玉还白上三分的手捏着翡翠玉樽嗤笑道。

“哗!”一声,那纱帘被利器拦腰削成两截,查三少口中的大哥手中的剑寒光闪闪指着查三少,比蝉翼还薄的剑身尤在抖动。

“你到底回还是不回去?!”查三少的大哥怒喝道。

查三少面色不变,只盯着酒樽里的酒微微一笑:“回又怎么样,不回又怎么样?”

“父亲说了,你丢查家的脸也丢得够多了,不在乎这么一回。若能回去,听他的话,好好读书,为查家光耀门楣。不回…哼…”他大哥查博岩忽然冷哼两声。

“不回又如何?”查三少冲他大哥眨眨一双魅惑上挑的眼睛,十分认真地问。

“不回?父亲原话,将那孽子大卸八块,丢在护城河里喂王八。”查博岩一字一句,刻板的面上喜怒无波。

查三少轻叹一声,似自语又似自嘲:“光耀查家门楣,有大哥和二哥便够了,怎么还要我这等无用之人呢。”他抬头冲他大哥一笑,那笑无奈又自伤。

满室的奢华富丽顿时因他的笑似成了最荒凉的摆设,他大哥看了他一会,忽然长叹一声,大步走到他身边,抓起他手中的玉樽将杯中之酒一口饮尽。

“三儿,不是大哥故意凶你,实在是你这等模样任谁看了都痛心…”他撇了一眼查三少开敞的领口,那披散的长发,整一个放浪形骸的纨绔子弟模样。

“三儿,父亲也是为了你好,他希望你有所作为,他说如今圣上难得的英明神武,你若不能为国效力,你这一身的才华可不是浪费了么?”查搏岩继续苦口婆心地劝着他。

那一声长长的“三儿”叫得查三少心里一震,什么时候他大哥二哥没这般叫过他了,似已经好久好久了…

“大哥…父亲可不是这般说的。”他苦笑一声,若他的父亲肯好好地与他说话,他与他何以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就像两只浑身带着长刺的刺猬,一动,便是伤人伤己。

“三儿,虽然父亲嘴上硬,但是其实他心里最是疼你,你不知么,为人父母者,最疼的便是小儿了。我与你二哥才方成年便被他一脚踢出家,独自出去闯荡,就你他亲自教习,直到如今,这份情是我与你二哥盼都盼不来的。”平日忙于军务,甚少与他说话的大哥如今难得说了如此之多。

查家三个儿子,大儿子,查搏岩自幼好武,考了个武举第二之后便从军,一步一步从小郎将做起,到如今已经是统率一方的大将军。

查家二儿子,查搏清攻诗书,文举第一,为状元,如今在朝中任翰林院编修,亦是博古通今,一身才华。

而如今,偏偏是最小的三儿子最令查国公头痛,他才华清绝,却性子执拗,常常与他唱反调,而且最不热心功名,只想作个闲云野鹤一般的人物,几乎生生将查国公给气死了。

前些天,两父子又为此事吵架,查国公命他参加明年的秋试。查三少偏偏不肯听。查国公一怒之下,赶他出家门,他便来到这楚京里最大的青楼寻欢作乐。

到最后查国公耐不住性子,叫了大儿子查博岩过去抓人。如此就上演出先前这幕。

“三儿,回去吧。父亲叫我来已经是向你低了头了,你就回去好好认个错,明年的秋试考个举人啥的,也就交了差。父亲也不会逼你到何种地步的。”查博岩继续劝道。

果然是大哥出马便是不同,一番好话说得查三少眉眼中的郁抑之气少了,他忽然一笑:“既然大哥如此说了…那便回去吧。”

既然如此,便回去吧,好好考那个该死的功名,虽然他也不知道考功名是为了什么,可是既然父亲看重,那便考吧,只要不要太丢他查国公的脸面,亦便可以了…

他立起身来,望着那模糊不清的窗纱,就同他那飘渺无定的未来一般。

第一百七十三章 风盈袖(四)

日子一天天过去,年关将近,整个楚京因春节将近也染上了不少喜庆之气。初冬下了几场大雪之后,却是停了好长一段时间未下过雪,而日近隆冬,有经验的老人们都说,在年关之时,定是有一场大风雪,瑞雪兆丰年啊。

楚帝在宫中开了几场宴席,一来犒劳有功的将军,大臣,二来便是借此拉近与群臣的距离。因之前的肃贪腐中,着实是惩治了不少重臣,一时间群臣战战兢兢,气氛压抑。

若借此机会,倒是可以使惶惶的人心又归拢起来。

楚宁和初年的阴历十二月二十六,“德坤殿”里歌舞阵阵,酒香随着那大殿的侧门微微开了一道缝漏了出来,熏人欲醉。

一抹灵敏的影子跃了出来。迎面的冷风吹得他忍不住想要打喷嚏,他急忙捂住口鼻,四周看了看,还好,这侧门的宫人甚少。

正得意间,忽然旁边默默走来一个小内侍,躬身道:“这位大人有什么吩咐?”

他顿时丧了气,好不容易从他大哥身边偷溜出来,想要见识下这楚宫,没想到这偏僻的殿门旁还站着内侍正等着他呢。

若叫他再进去应付那群老头和一群妄自尊大的贵族子弟,他宁可跑到外边吹冷风。查三少想定,便想摆脱面前的宫人。

那小内侍见他许久不说话,疑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拜下道:“大人若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奴婢。”

他沉吟一下,心中有了计较,脸上微苦:“唉…多饮了几杯,不胜酒力,不知哪里可有更衣的地方。”

小内侍顿时了然,边说边往前面带路:“这位大人请随奴婢过来,这偏殿里有暖阁,里面有醒酒汤等一应俱全。”

小内侍在前边走着,过了一会便将他领到了侧殿的暖阁之中,他扫了一眼被隔成单间的阁子,回过头冲小内侍一笑:“多谢公公了,对了,公公你看看那是何物…”他随手一指,小内侍一回头,他手一挥,正砍中他的后颈。

面前的内侍软软地倒地。他薄薄的唇微微挑起,俊魅的面上满是顽劣。

“这位公公就委屈你啦。让本公子替你好好将这楚宫好好走一走罢。”他轻声说完,看了看暖阁中的玉漏,时间不多了,大概再半个多时辰宴席便要散了。

他手中不停,脱了自己身上的衣裳,随意地搭在春水流觞手绘屏风之上,又将那小内侍的衣裳扒了,给自己套上,再将他拖到塌上,盖上被子,乍眼看去只做是酒醉酣眠之人。

闪身出了偏殿暖阁,他如猫一般躬身而行。殿外寒冷,似又有一场雪将下了。他随意看了四周,捡了条比较僻静的宫道而去。

可惜是晚上,看不清楚,他一边走一边看着,昏黄的宫灯在暗沉的夜色中随风而摆,四周冷清异常,高墙阔门,宫殿巍峨耸立楚宫甚大,七绕八拐中,早已不见了来路。他倒不急,索性将手拢在袖中慢慢走着。积雪在脚下咯吱地响,冷冽的空气吸入胸中冻得生冷地疼。

越走却是越偏,花木却多了,冷硬的枝叶不时扫过他的衣裳,刷刷地响。往前走,怕是后宫了吧。他暗暗心想。一路看过,实在没什么趣味可言,他有些丧气,想想便要往回走。

“这位公公请留步…”一声甜糯温柔的声音似风一般飘入他的耳中。他寻声望去,浑身一震,在前面几丈远的小亭里,有个人纤细柔美的人影立在宫灯之下。

夜深看不清她的面容,但是她立在那边,淡然而宁静,似千万人中,她不慌不忙只等在那一个小小的角落,从无怨怼。

他若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来到她面前,等他回过神来。那女子已步下亭子,柔声道:“这位公公,本宫的肩撵在半道上坏了,本宫本想等着着他们再抬来,却不想天寒得很,只想赶紧回宫,请公公前面代为引路可好?”

她头顶上的宫灯明明灭灭,照得她的容颜也变得恍惚起来。她的美不似人间,一双眼眸似含了水一般,水光潋滟,在灯火的照耀下似能滴下水一般。

他再也没见过一双比她的美目更美的眼了,身旁寒冷的风似都不见了,他的鼻间只萦绕着一道幽幽的兰香,捉摸不定却又缠绵缱绻。

那女子见他不做声,轻轻一叹,从怀中掏出一方宫牌,柔声却含了一丝无奈地道:“这位公公不用惊疑,本宫是‘花延宫’的柔嫔,请公公代为引路罢。”

她的手指纤细若青葱,似玉一般雕成,杏仁一般的指尖呈淡淡的粉色,只一双柔夷便看得他心中一动。

他不是没见过美人,年少轻狂,斗酒吟诗,他也曾醉卧美人膝,醒时却依然能潇洒一笑而去。

可偏偏这时候,神智却不再受他控制一般,只愣愣看着那只素手。

欧阳箬见面前的小内侍似呆傻一般,心中微恼,看看夜色,再不走就该冻得生病了。她收回宫牌,只得转身自己走去。

查三少见她离去,喉中一紧,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上前一步道:“娘娘恕罪,奴婢方才…方才…”他结结巴巴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欧阳箬以为他生性木讷,只微微笑道:“那好,就劳烦公公了带路了。”她的手伸出,轻轻搭在他的胳膊之上,便向前走去。

查三少脑中轰地一声,这天地似在一瞬间不存在一般,只看得见她那侧面绝美绝沦的轮廓,还有那只搭在他胳膊上的素手。

第一百七十四章 风盈袖(五)

夜色深沉,她拿下一盏留在亭边的风灯,查三少终于醒过神来,连忙接过撑在前边照着。

“谢谢公公。”她回过头来,冲他一笑,便慢慢往前走。

查三少不敢再抬头,微微躬着身扶着她一路慢慢走去。

他不敢靠得太前,亦不想靠得太后。寒冷无孔不入地钻进衣领袖子,但是他却感觉若置身于火炉之中,搭在他左手胳膊上的那只素手分明便是热力的来源。

她身上的馨香伴着冷风传入他的鼻间,从此就驻在他的心里。

似走了有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远远地看见一处小小的宫殿在夜色里矗立。檐下的几盏红色的宫灯散着温暖的光。

查三少只觉得身边的人儿似松了一口气。她忽然轻声道:“今夜有劳公公了,公公是哪一宫当值的?”

查三少顿时被问住,好在他心思转得极快,连忙躬身道:“奴婢是在‘德坤殿’当差,娘娘可能没见过。”

欧阳箬点点头,还未走到门口,就见宛蕙拿了把伞急匆匆地出来。

她见到欧阳箬回来,又惊又喜:“娘娘你可回来了,鸣莺这丫头呢?怎么娘娘没乘肩撵回来呢?”

欧阳箬由她扶了,笑道:“鸣莺将我的手炉落在了‘云麟殿’里了,我叫她去取了,半路上肩撵又坏了。我叫那些小内监去宫里换一乘。没想到却忘记身边留个人。天黑风冷的,若不回来,可就冻得病了。”

她的手离了他的胳膊,巨大的失落笼罩而来。他贪恋地望着前面婷婷袅袅的背影,即使她穿了厚重的衣裳,可是一动一静无意中流露的风华却是无人能比。

宛蕙尤自唠叨地念着鸣莺的不是,欧阳箬忽然笑道:“她就是孩子心性,可是人也就靠这点机灵劲,也别将她教得太死板了,反倒失了本心。”

“哦,对了,姑姑,等等你得拿点东西打赏这位小公公,这一路上还是靠他我才回得来,要不天黑路滑,还真不好走。”欧阳箬回过头,善意地朝他又笑了笑。

她的眼光轻浅若水,查三少知道她的目光从来没有真正落到他的身上,要不然以他的面容,她很快就能发现其中的不妥。

还好,他现在可是一个小内侍,低着头无人会注意看他的容貌。

他跟着她们二人进了“花延宫”,欧阳箬又细细问了霖湘帝姬几时吃饭几时睡觉,宛蕙都一一答了。

她们二人进了内屋,查三少不敢跟进,只敢在殿门前张望,旁边忽然走来一个清俊阴柔的内侍,看了看他疑惑地问:“这位小公公实在面生,敢问是哪一宫当值的?”

查三少忙低了头,捏着嗓子道:“恩…在‘德坤殿’里当差,我…我先走了。”

他说完便急步往外走去。德轩心中狐疑,忽然眼神一闪,他看到他的鞋子,金边缠绣,——那分明不是内监穿的。

他正待追去出,忽然听得欧阳箬柔声唤道:“德轩…”他只得转了进去。

查三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花延宫”,也不知是如何回到“德坤殿”的侧殿暖阁子里,那被他砍晕的小内侍还躺在塌上昏睡着。

胸腔里面的那颗心扑通扑通地跳着,一下一下,十分有力,似有什么从此再也不一样了。往日的慵篮散慢从此随着那一下下的跳动挤出胸膛,灌进了一种从没有过的莫名思绪。

远远的钟敲悠悠地敲响,已是戍时二刻了,皇上的宴席也快结束了。他摸了摸左手胳膊上那处似留有馨香的那处,心又剧烈地跳动起来,那样的女子该是多么美好的向往。

他慢慢的脱下那身普通得再也不能普通的内侍衣裳,换上他那件云青色的绣暗纹立领长袍,丰神俊郎的查三少微微勾起嘴角,灿若暗夜的星眸含了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易察觉的狂热。

他,一定会再见到她!

已近了年关,宫里热闹了许多,宫人们早早地除了尘,又贴了对联。“花延宫”也不不例外,欧阳箬吩咐了德轩给宫人们各封了大大的红封,当做是这近半年的辛劳的补偿。

底下的宫人都乐得很,香叶嘴甜,笑着领了红封才道:“奴婢看各个宫里就我们娘娘最好。其他几宫姐妹都羡慕得紧呢。”

欧阳箬抿嘴一笑,点了她的额头:“当然好了,活少赏银多。可不乐坏你们了。”

其余宫人都笑着道了恩。

欧阳箬等她们散去了,才慢慢收回笑容,细思了下才对宛蕙道:“姑姑如何看的呢?鸣莺也快十六了。以她这年纪,普通女孩子早就嫁人了。姑姑看是不是…”

宛蕙正在一边记着帐,闻言沉吟下才道:“也是,不过娘娘若少了她,也找不出别的丫头代替她了,是不是再缓一两年?”

欧阳箬颦了秀眉犹豫道:“再缓个一两年,恐怕只能做人家的小妾了,这…”

宛蕙苦笑道:“难道娘娘还想替她寻个能做当家主母的?我们华地来的人在楚地便是矮人一等。”

欧阳箬心中亦是烦恼,想好的一些计较却无法再说出口,只得道:“那再看看吧,只是我心中的人选若真成了,对鸣莺这辈子来说着实不错。”

宛蕙奇道:“难道娘娘心中有了计较?那人是谁?”

欧阳箬点点头,却又犹豫几分:“方才姑姑讲的一番道理却也为难住我了,容我再想想,总归不能委屈了鸣莺,我这辈子做了妾室也就罢了。她跟我从华宫来,救了我一次,我总不能让她也做了别人的妾室。她又与我不一样,你别看她鬼精鬼灵的,其实骨子里比我还刚烈。唉…思前想后,终究是不好办。”

第一百七十五章 费思量(一)

宛蕙也叹了一口气,只将手中的帐册细细记了。欧阳箬也独自撑着手中的册子出神。宛蕙整理好了,递给她看。

欧阳箬默默看了,点点头,拿回给她贴身藏了。

宛蕙低声道:“德轩与外边的吴公公联系,倒是渐渐把那华地带来的能碎卖的东西都给卖了,换成了金子银子。剩下的便是不好脱手的大件的…娘娘看怎么办才好?”

欧阳箬细思了下才道:“大件的不好带出宫去,你且妥善收着了。实在不行就拿来做人情,反正这日子还长着呢,指不定要用上的地方。”

宛蕙应了,刚想退出去,还是忍不住好奇道:“娘娘想把鸣莺指给谁?”

欧阳箬冲她作了个口形,宛蕙心下顿时了悟,面上亦是喜忧参半:“这个人不错,娘娘果然好眼光,只是鸣莺一走,娘娘却是少了个心腹之人。”

欧阳箬点头,慢慢走到妆台前对镜细细地看,姿容绝美,风姿清扬,美目盼兮,这个时候正是她容光最盛之时。

她顿了下才道:“前些日子皇上说到我位份之事,他说想换个干净的宫给我们住,趁过年大家喜庆,再提一提我的位份,便无人能说什么了。”

宛蕙听了并无诧异,只道:“那娘娘怎么想的?”

欧阳箬沉吟了下,纤细如玉色的手捏了那雕百合云雀象牙梳子,一下一下地敲着那檀木镶金边妆台,叹了一声:“姑姑又不是不知道我巴不得远离是非,只是这‘花延宫’实在太偏了,我就应了皇上先换个宫住下,位份之事等过完年后再说罢,再说过完年,选秀便要开始了,若是叫新人见了我住得偏僻,又指不定怎么笑话我们这宫呢。在这宫里该争的也得争一争才是。”

宛蕙听了自然无异议,静静退了下去。

欧阳箬从怀里掏出那张看了几次的药方子,又细细看了一遍,才就着烛火烧了。

隆冬时节最宜进补,她是该好好调养下身子了。

宛昭仪林氏再过一个月余便要临盆了,皇后赵氏命柳国夫人为她准备生产事宜,柳国夫人倒做得十分完全,单接生的嬷嬷就选了五个,叫一一宛昭仪过了目,还有奶妈,姑姑等一干人等也都挑身强康健,无一丝病色难看之人。

饶是如此,宛昭仪亦是不放心,偷偷叫欧阳箬一起参详。

欧阳箬带了宛蕙一人前去,宛昭仪亲自将她迎了进去,又叫自己的贴身宫女去奉上香茶点心。

欧阳箬见她谨慎,含笑道:“林姐姐怎么这般小心。”

宛昭仪叹了口气:“不知道怎么的,最近心总是突突地跳,夜里也睡得不沉稳,总感觉有些不妙。”她低了眉,抚摸着凸起的肚子,里面可是有她最最珍贵的一切。

欧阳箬轻抿了一口茶,粉色的唇上莹润似水,更加鲜艳欲滴。她轻笑道:“林姐姐因是第一胎,所以心中忐忑。我看柳国夫人对姐姐的事十分上心,日前不是叫了接生的嬷嬷在‘昭明阁住下了么,还有一干宫女奶妈等。阖宫上下都盼着林姐姐为皇上生下开朝第一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