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正在一边高兴,忽然秦智惊呼一声,踉跄跑了出来,满手都是血,见到楚霍天连忙跪下道:“皇上,不好了见红了,见大红了…”

楚霍天一愣,欧阳箬亦是惊呼一声,徐氏面色一白,下意识搂紧了怀中的孩子,那婴儿许是受到压迫,“哇哇…”地哭起来,只是她实在是太小了,那声音就如猫一般。

楚霍天被这虚弱的哭声一吵,忽然回过神来,上前揪了秦智的领子,几乎将他提了起来:“什么是见大红?什么是不好了?!…”秦智被他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一张脸顿时变得通红。

欧阳箬赶紧上前去,掰开他的手道:“皇上,赶紧让秦太医进去救李妹妹,晚了就来不及了。”

楚霍天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放了他。

秦智得了松,赶紧跑进去。欧阳箬独自愣愣,宛蕙在一边扶了她坐下。楚霍天许是预感到了不祥,在一边不停地踱步,眉头紧锁。

徐氏亦是呆呆的,楚霍天最后忍不住大吼道:“什么是见大红?”

第二百五十二章 芳魂归(三)

徐氏被他吼得一愣,忽然镇定下来,看了看怀中的孩子,一字一句道:“大红便是血崩…没救了!”

欧阳箬闻言,心中一酸,泪扑簌簌落下。

楚霍天怔忪半晌,忽然朝里屋里大步走去。两边的宫女内侍见他要进去,慌忙跪了一地道:“皇上使不得,里面血光盛,皇上不能进去!不能进去…”

楚霍天怒从心头起,脚飞速抬起,一个个将他们都从跟前踹开,怒道:“朕是真龙护体,什么狗屁不通的血光,朕要进去看看!”

他发怒起来气势十分吓人,那些宫人都被他踹得不敢再说话。楚霍天冷冷一哼,甩手进去了。

欧阳箬也要跟去,宛蕙却死死拽着她道:“我的娘娘,我的祖宗,您可千万不能进去。不能进去…”

欧阳箬哭道:“姑姑,你就让我进去吧,李妹妹恐怕…恐怕…”

宛蕙亦是流泪:“娘娘,不能进去,千万不能进去,你进去了又能如何?你救不了她的。”

欧阳箬被她抱得死紧,只得在一边默默流泪,忽然她看见徐氏愣在一边,连忙摇醒她,急急道:“徐姐姐快些进去,万一李妹妹有什么话呢。”

徐氏这才幡然醒悟,连忙抱着孩子进去。

欧阳箬眼见得她的身影消失在房内,只得颓然坐下,宛蕙怕她气结于胸,赶紧帮她揉背顺气。

欧阳箬只默默流泪,她在楚宫中,就与李盈红是为真心的手帕之交,她的直爽与大方都是她所赞赏的。

可是那么活生生的一个人转眼见就要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欧阳箬的心又开始发疼,似刀绞一般。

宛蕙在一边看她的神情不对,一个劲地安慰她。过了小半个时辰,秦智踉跄走了出来,浑身都是血。到了外边,身子一软,跌在地上。

鸣莺本在外边,一看,连忙上前去扶他。

秦智面色煞白,对欧阳箬拱了拱手,沉痛道:“娘娘,微臣…尽力了,请节哀…”欧阳箬顿时痛哭失声。

楚霍天走了出来,身后跟着默默流泪的徐氏。他看向欧阳箬,往日冷厉的眼中惨了哀痛之色。

欧阳箬心中一凛,他多少是喜欢这刚刚去世的女子的,即使他们夫妻情分不深。可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她又为他生下孩子,这份情义总归是叫他忘不了的。

楚霍天道:“玉充华仙去了。”

满殿的宫女内侍皆伏地大哭。

楚霍天没有流泪,只道:“玉充华李氏,性情温婉,深得朕心,但红颜命薄,诞下小帝姬不幸仙逝,朕万般悲痛,无奈一切皆有定数。特追封玉充华为从四品婉仪,赐号为‘玉修’,小帝姬名为霖霜,赐号为‘敏清帝姬’由徐修媛代为抚育,三日后发丧。”

他说完,一旁的司记内侍官,忙记下,去各宫传旨了。

此时天已大亮,楚霍天整理更衣,虽心情不好,却也只得赶去上朝。欧阳箬与徐氏二人对视一眼,皆是哀痛。

欧阳箬上前问道:“李妹妹走得可平静?”

徐氏爱怜地看了一眼怀中熟睡的小帝姬这才轻声道:“她走得甚是放心,我对她说,我徐凝霜定会为她报仇雪恨。也定会将她的孩子养育成人。”

欧阳箬轻声一叹,两人默默立了一会,内务府的派人过来治丧,欧阳箬与她便只得各自回宫了。

欧阳箬回到了“云香宫”只觉得浑身上下皆是酸软,宛蕙百般劝了她躺下歇息,她这才昏昏沉沉地睡了。可是梦中,都是哭声,久久不绝…

三日后,李盈红的丧事隆重而哀痛,她娘家一门的父母兄弟都在宫门外哭得不能自己。楚霍天感念她的父亲李将军失女之痛,特擢升他为二等威武将军。又将罪魁祸首的郭明红一杯毒酒赐了死,又下了圣旨,革去她父亲工部尚书之职,命他告老还乡去。

欧阳箬在葬礼上送了李盈红一程,便回宫歇息了。楚霍天见她精神不好,便禁止她再去祭拜。

欧阳箬无法,只得在宫中安心养胎,甚少出门。李盈红之时才暂且告一个段落,整个楚宫因出了两条人命而变得越发沉寂。

宛蕙为了让欧阳箬高兴,便时时告诉她小帝姬之事,说道徐氏疼小帝姬疼得跟心肝宝贝一般,日日带在身边,连睡觉都放在身边一起睡,几日下来,小帝姬胖了一圈,徐氏倒瘦了一大圈。

欧阳箬选了一日过去看望,果然如此,徐氏几乎事事亲为,只恨不得自己能亲自喂奶了。小帝姬倒胖了不少,十分美丽可爱。

欧阳箬瞧着小帝姬那酷似李盈红的面庞,心中感慨万千,徐氏如今脾气收敛许多,眉眼间俱是浓浓的笑意,她抱着小帝姬对欧阳箬道:“没想到孩子那么小那么软,一天天长大,真是很神奇。”

欧阳箬点点头,如今徐氏不再是当初欧阳箬初入侯府的那般泼辣不讲道理的模样了,看来人真的会随时间与世事的变化而变化啊。

楚宁和二年的五月就这样过去了,因李盈红之死对楚霍天的震动甚大,他仔细问询了几位太医,最后颁下一道圣旨意道,后宫女子未及十八不得怀孕。民间女子若身体孱弱者未及十九不得有孕。

此圣旨一下,举国皆惊,不过纷纷有不少楚国妇女都心生感激,都道楚霍天是千古难得的圣君,心中越发对他拥戴起来。

第二百五十三章 声声慢(一)

到了六月,天越发热了,欧阳箬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也越发不敢出门,就怕日头太晒。楚霍天怕她孕中热着中了暑气,叫内务府从冰窖里抬来冰块,到了正午就放在内殿的四角,丝丝凉气冒了出来,能挡了不少外边的热气。

又在屋子外命人架起高大的水车,济了水从屋子顶上流下来,这样便消了不少暑气。再者水声哗哗,也另有一番风情。

宛蕙也心思甚巧,做了不少清爽可口的饭菜,就生怕欧阳箬每日倦怠少吃。这一切,欧阳箬看在眼中,心中十分感动,每日就是静心安胎,这身子越发圆润了不少。

欧阳箬身材随着肚子一日日圆胖起来,内务府奉命为她制新衣,呈上了不少楚地各地进贡上来的薄纱生绢,欧阳箬依着颜色,只吩咐裁了三套。

宛蕙诧异:“娘娘怎么不多做几套?”欧阳箬笑道:“姑姑你瞧我的衣服可够多了,皇上喜欢节约,我们这宫里也得领个头不是?”她心思甚巧,命内务府的尚服局将宫装下摆多弄扯几个褶皱,再带上一条带子,这样肚子再大,带子放松一些,便能穿得和体,又因为这条飘逸的带子,可以起到修身的效果。

六月上林苑的荷花盛开,欧阳箬乘着性子去看了几回,微风过处,满是荷香。她便连着几日早晨去上林苑观荷,等到日头大了,再回宫去。

一日,欧阳箬晨起,用了早膳,依旧带了宛蕙往那上林苑而去。鸣莺也带着小霖湘跟随而去。一行人兴高采列,清晨空气新鲜,小霖湘也快三岁了,十分喜欢到处跑跳。那上林苑的荷花池还有一叶扁舟,鸣莺又叫几位小内侍摇了小船去采荷花。不一会满满当当的,就采了一船,清香扑鼻。

宛蕙笑道:“娘娘,这荷花放在冰块边,这随着冰块融化,到时候满屋子都是香味呢。”

欧阳箬也点头称是,又笑道:“再拣些好的荷花做荷花香露,夏日抹了十分去汗呢。”宛蕙笑着点头:“娘娘就不用插手了,让奴婢来吧,做香露费心神。”

欧阳箬无奈:“姑姑,你岂不是把本宫想得太娇弱了,日日养着,不怕成了猪?”

鸣莺听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娘娘若是成猪了,也定是后宫最美的那一头。”欧阳箬对她甚是宠,所以平日言语上也不禁她。如今可尝到了苦处,见她说得越发没谱,不由恼羞成怒,作势要打她。

鸣莺却不怕,只笑嘻嘻地躲了。小霖湘见她躲来躲去以为是什么好玩的游戏,咯咯笑着,到处跟她疯跑。

欧阳箬又好气又好笑,对宛蕙道:“姑姑看这小蹄子越发没规矩了,以后嫁了人可怎么办?”

宛蕙笑叹道:“这宫里就她活得最没心没肺了,可偏偏她一身机灵,却是别的人都替代不了的。”

欧阳箬不由轻叹,这几日她日日想着鸣莺年纪大了该如何是好,若嫁了出去,又担心自己失了臂膀,若不嫁又怕误了她的终身。着实烦恼。

宛蕙靠进欧阳箬,低声道:“奴婢看那秦御医倒对她有几分意思,娘娘看是不是…”

欧阳箬点头:“我是有这意思,就怕做得过了,惹人眼。整个宫上下如今谁不知鸣莺是我的心腹宫女?”

宛蕙也点头。此事就不再提了。

欧阳箬看着日头要盛了,正要回去,忽然远远地看见一顶金黄色的华盖,还有一行人逶迤过来。

欧阳箬一愣,按这阵仗,莫不是皇后来了?她忙叫德轩派个小内侍过去探探。过了一会,小内侍回来报道,果然是皇后来了。

欧阳箬忙整下衣裳,由宛蕙扶了迎上前去。她自有孕,若身上倦怠便没有经常去请安了。特别是李盈红去世之后,她心中伤痛,更是少出宫去。

算来也有几日未去向皇后请安了。她心中含了一丝惶恐,急忙上前去。

到了跟前,仔细一看,果然是皇后来了。她连忙紧走几步,挺着肚子吃力地跪下道:“柔芳仪向皇后娘娘恭请金安,愿娘娘万福康健。”

皇后见了,撇了身边扶着的嬷嬷,上前亲自扶了她起身道:“真是好巧,这几日听说这上林苑的荷花开得好,本后本想着过来看看,没想到柔芳仪也在啊。”

她说着,便亲热地携着她的手往荷花池对面的水榭而去:“这边天热,去那边喝点清茶,再用点果点罢,刚好本后今日身子大好。就想拉着人聊聊闲话。”

她的手带着一丝丝冰凉,越发衬着欧阳箬手中温热。欧阳箬见她笑颜晏晏,心中却越发惶惶。

她从来都不敢看轻皇后的手段,如今见她与自己如此热络,更是让她心生不安。

想着,她忙轻轻挣开皇后牵着的手,反手恭敬扶了她,又悄悄后退半步,不敢与她并行,笑道:“皇后娘娘身子大好才是我们宫中之福啊,臣妾这几日又抄了本佛经,过几日订了便呈给皇后娘娘过目,好为娘娘添福添寿。”

皇后见她如此恭敬,面上神情越发和善,轻拍了她的手笑道:“你如今在孕中,这些费神的事便不要做了,不过话说回来,你抄的佛经字字工整,又十分秀气,本后也是爱不释手呢。”

欧阳箬忙谦虚道了声不敢。两人边说边往水榭而去,早有宫人在那边备好茶水,果点,又放下两边的湘妃细竹帘子,挡了热气。

水榭里又放了冰块,上面放了瓜果,想是要用冰掰了再吃。

欧阳箬与皇后入了坐。皇后看了看四周荷花盛景,笑道:“天天待在‘凤仪宫’中实在是闷得慌,如今到了此处,眼界开阔,神清气爽不少。柔芳仪你说是因为景好,还是因为这眼界开阔了,所以心情才好呢?”

第二百五十四章 声声慢(二)

欧阳箬心中一动,细想了想才道:“臣妾愚见,以为两者都不可少,皇后娘娘若觉得此处好,若皇后娘娘有空,臣妾愿意多多陪皇后娘娘来此处走走散散。”

皇后笑道:“难得你有这份心,本后看整个后宫之中,就属你最乖巧可人,又深得皇上的欢心,不过你倒说错了一样。”

欧阳箬忙面上惶恐,离座拜下道:“臣妾惶恐,臣妾愚见实在不敢登大雅之堂。请皇后娘娘指教。”

皇后见她又跪,作势微嗔道:“我们同是伺候皇上的,只不过只是碍于面上的虚位而已,别动不动便跪了,可不好。”说着命她起身。

她又看了看在阴凉处玩耍的小霖湘,忽然笑道:“那位便是敏沐帝姬么?抱过来让本后瞧瞧。”

欧阳箬不敢怠慢,忙叫宛蕙将她抱了过来。

小霖湘玩得一脸红扑扑的,额上都是汗水,忽然见面前那么多人,也不害怕,只扑闪着如黑葡萄似的大眼看看皇后又看看欧阳箬,便扑着欧阳箬身上叫“母妃抱抱。”

欧阳箬有身孕,不便抱她,正欲要叫宛蕙过来。忽然皇后走过去,一把将她抱起。放在膝上,笑道:“这敏沐帝姬实在可爱啊,粉雕玉琢的,难怪皇上几次都说起她。”

欧阳箬看着皇后将小霖湘抱走,心中一惊,急忙强笑道:“这敏沐帝姬十分顽劣,哪里有皇后大帝姬识文懂大体呢,皇后娘娘这么夸,臣妾越发惶恐了。”

皇后拿出怀里的帕子,细细将小霖湘额上的汗擦干,笑言道:“大帝姬的性子像本后,比较稳重,不过闺秀就该如此。本后自是要让她做后宫帝姬的表率。”

欧阳箬见皇后那金闪闪的护甲在小霖湘细嫩的脸上晃来晃去,只紧张得手脚发冷。小霖湘虽然不怕生,但是在陌生人身上也待不久,不一会便扭着小屁股要拿桌子上的水果。

皇后也不恼,只叫宫女拿了削好的一块块苹果放在她面前,由她吃了。

欧阳箬见今日皇后那么和善,心中越是没底。只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宛蕙在一边,亦是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她见皇后专心看着小霖湘左手一块苹果,右手又一块,胡乱吞嚼,额上的冷汗都下来了。皇后却尤自不觉,只含了笑看着。

欧阳箬心中思来想去,只得硬着头皮笑道:“皇后娘娘方才说臣妾说错了,臣妾心中十分不解,望皇后娘娘解惑。”

皇后这才将目光从小霖湘面上移开,笑道:“对了,方才话说到一半呢。依本后看呢,这眼前的景要开阔,看得远,无论是漫漫花海,还是葱葱绿林,只要境界开阔,一望过去,才能看得心情舒畅。日日困在宫中,四面都是宫墙,无异于坐井观天的青蛙,柔芳仪觉得如何?”

欧阳箬连忙道:“皇后娘娘教训得是。”

皇后拿了帕子,贴了贴面上的粉,又笑道:“只是本后的一点点浅见,今日到此有感而发而已。只是闲话说说,又不是金科御令。柔芳仪不必那么拘谨。”

欧阳箬这才笑着道:“是,皇后娘娘身处高位,心胸自是臣妾不可比拟的。臣妾定当牢记皇后娘娘的教导。”

皇后笑笑,将膝上的小霖湘放下,又看了一会,转头命身后的宫女道:“等等去将本后那柄玉如意拿来,赐给敏沐小帝姬,给小帝姬添添福。”

底下的宫女忙应了,回去取了。

欧阳箬见状又跪下来代小霖湘谢道:“臣妾谢皇后娘娘怜惜敏沐帝姬。”

皇后笑着扶了她起身,拉着她到了水榭前,那边水中的游鱼锦鲤都游了过来,皇后看了看,命宫人拿来鱼食,又摒退了宫人,只与欧阳箬二人坐在水榭临水的阑干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雨食。

欧阳箬知道她定有什么与自己说,当下心中惴惴不安起来。拿鱼食的手也禁不住微微地抖。

她如今根本不是她的对手,而且她现在牵挂太多太多,每一处都是她致命的弱点。比如肚子里的孩子,比如霖湘…

皇后赏了一会鱼,忽然叹了一声:“这深宫寂寞,本后真羡慕妹妹。”她说这话带了几分真感情,欧阳箬也听得微微动容。

她忙恭声道:“皇后娘娘何处此言呢。皇后娘娘才德无缺,皇上很是敬重呢,经常叫臣妾要向皇后娘娘学习呢。”

皇后看了她一眼,幽幽叹道:“谁都羡慕本后风光,其实本后宁可为普通人家的妇人,不担这千斤重担才是。相夫教子,其乐融融,不像如今,皇上敬我重我,却不再把我当成女人了。”

欧阳箬见她吐露心声,心中震惊万分,只得面上作出同情之色:“皇后娘娘千万不可如此,皇后如今贵为一国之母,母仪天下,如何能如此作想?”

皇后面上含了泪道:“本后本想着跟着皇上一路过来,能得他几分怜惜,可恨本后不能再生,皇上心灰意冷,再加上本后年纪大了,容颜衰老。如今皇上也不大进本后的房了。这夫妻之情也淡了。许过不久,他便将本后忘了,就如同那寺中的神像,只远远地看几眼,不会走近半分了。”

她说得真切,字字催人泪下,可欧阳箬越听越心寒,一个呼之欲出的念头竟生生闪了来,刺得她心中绞痛。

她低了头,紧紧揪着自己的衣裳下摆,那裙上绣的并蒂莲被她揪着变了型…

皇后微凉的手搭在她的手上,含了哀切:“本后如今厚着脸皮与柔芳仪讨个天大的人情,不知你肯不肯。”

第二百五十五章 声声慢(三)

欧阳箬抬头恍惚一笑:“皇后娘娘请说,只要是臣妾能办到的,臣妾定当尽力。”她的笑虚幻飘渺,美得不似真人。

皇后心中大悦,踌躇了一阵:“这个…那本后便说了,你可知敬裕太妃么?”

欧阳箬见她卖了个关子,心中连连冷笑,面上却只做不解道:“臣妾愚驽。”

皇后握了她的手,笑道:“也难怪你不知,那敬裕太妃是圣仁帝的生母,因为出身粗使宫女,只因当时楚帝一时酒后见她有几分姿色,便宠幸了她,没想到她一举得男。可惜她身份微贱,连带着自己生的皇子也不受皇帝待见,于是她便将自己的孩子送给了当时的圣崇太后抚养。最后圣崇太后将之立为储君,这敬裕太妃也一世尊荣。你说这敬裕太妃可不是胸襟开阔,高瞻远瞩之人?”

欧阳箬听了,六月的天如置身冰窖之中,半晌才轻浅笑道:“臣妾明白了,皇后是叫臣妾效仿敬裕太妃…”

皇后见她明白,这接下来的话便顺多了,真切地握了她的手道:“其实这也是本后的私心做祟罢了。本后不能有孕,恐圣宠日衰,所以就想向妹妹借几分福气来。本后看遍后宫,只有妹妹一人知书达理,相貌性情无一不好。皇上又十分宠爱,若妹妹能舍得,将自己的孩子放给本后抚养,到时候,他便是正宗的嫡子,又是妹妹生的,皇上也会眷顾,放眼后宫,谁也动不了他。本后别的不敢说,这后宫的权位,本后是坐得稳的。这孩子将来的前途,可是瞧得见的…”

她顿了顿,又接着说:“再说了,妹妹年轻,到时候再生养一个,也是一样。再说我们都在宫中,若想看孩子,也看得到。这岂不两全齐美?”

皇后笑得真真切切,欧阳箬面上含了笑,心中却早已冰封一片。

这孩子将来的前途…两全其美…

她想说不,她什么都不要,她只要自己的孩子在身边,好好的,天天笑着绕着她,腻着她。她不要他建功立业,她不要他陷入与众皇子夺嫡的血雨腥风…

她不要!

可是她能说不么?她抬起头来,只见皇后紧张万分地看着她。额上都有了细微的皱纹。说什么她与楚霍天的夫妻情份,说什么膝下空虚,不过是她野心不足,想要捧个皇子做皇帝罢了。只是她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去将林氏的二皇子抢来,而偏偏要来抢她的孩子。

也许敏感如她,也知道楚霍天不喜林氏之子,也许她知道自己背景卑微,不敢拒绝她。

欧阳箬心中千头万绪,半晌才低了头一字一句道:“臣妾明白,只是臣妾腹中不知是龙是凤,若是皇子那便…由皇后娘娘教养吧。”

她说完,捏紧了拳头,那一根根护甲就这样深深地刺进了她的掌中,锥心刺骨的痛。炎炎初夏天气,她却觉得自己身上连一丝活气都没有了。

皇后得了她的应允,平日严肃的眉眼都笑开了。拉了她的手连连道:“好妹妹,你放心吧。你的孩子便是本后的孩子,本后怎么可能亏待他呢。从今以后,你我便是姐妹,往日是本后严厉了些,还望妹妹不要记挂在心上才是。”

欧阳箬努力平了平自己的心境,抬头对皇后道:“皇后娘娘说什么话,臣妾从华地而来,能伺候皇上便是臣妾的福份,如今得了龙子,若能给皇后娘娘教养,那便是天大的运气了。”

皇后见她如此明理,不由笑道:“好妹妹,不愧皇上喜欢的人儿,那故去的李婉仪性子太躁了,林氏又十分懦弱,她们生养出来的孩子本后亦是不喜欢。妹妹美貌年轻,胸中有大沟壑。这生养出来的皇子以后定是我大楚国的栋梁之才。”

欧阳箬听了心中冷笑,不就是李盈红生了个小帝姬么,若是男的,估计皇后早就一把抢过去了。

皇后见她面色平静,越看她的肚子越顺眼,忙命水榭外的宫人道:“去,叫内务府再拨十个宫人去‘云香宫’伺候柔芳仪,将各地进贡来的血燕窝称三斤,哦,还有上好的大枣等等孕妇滋补的补品都各称一些赐给柔芳仪。…”她罗罗嗦嗦,吩咐了一大堆,又要赐下金银。

欧阳箬看着她的架势,几乎要将她宫里的东西都搬给她一般。心中越发痛了。

恍惚中,似还能看见李盈红愤怒地拿了皇后赐下的金银,用力掷到地上:“…想拿这些破铜烂铁来买我李盈红的骨肉,我呸!…”

斯人已逝,她敢同李盈红一般,将她赐下的东西摔到她面上吗?敢说:“想拿这些东西买我的骨肉,我呸!…”

她不敢,她更不能…

可是她还能做点什么。她应该要再做点什么。

欧阳箬缓缓郑重跪下道:“皇后娘娘明鉴,臣妾答应娘娘只是一心为腹中的孩子着想,娘娘的心意臣妾心领了,这些东西臣妾有许多,在此就不敢受皇后娘娘的恩典。请皇后娘娘收回去吧。”

她在求她,不要拿这些东西侮辱她最后的尊严。她将自己的孩子送她不是为了这些,而是为了这孩子将来的性命…

皇后既然打定主意到她的头上,她便只能给她。别无他路。她千算万算,只以为林氏与李盈红的孩子能为她挡一挡灾难,没想到最后她还是躲不过去。

小霖湘方才在皇后的怀里,皇后拿着帕子轻轻为她拭汗,那明晃晃的护甲晃得欧阳箬心头发寒。只要一点,小霖湘的眼睛,或者脸蛋便毁了。

她要伤害她身边的人,实在是太容易太容易了…

皇后看着跪在地上的她,笑意越发深了,慢慢扶起她道:“也罢,这些都是身外之物,古人说,君子守诺,本后相信柔芳仪定有那古君子之风范。”

欧阳箬将自己的手藏在袖中,被护甲划伤的伤口一点点滴了血,提醒着她的心到底有多痛。

她轻轻扶在皇后的手背上,终于笑道:“臣妾明白。”

第二百五十六章 声声慢(四)

她是含着一丝微笑回了“云香宫”的,只是她的笑太诡异,连宛蕙都不敢轻易上前。她由宫女脱下外边的罩衣,半躺在美人塌上,宫女都退下了。她尤自呆呆地看着窗外的盈盈翠色。

德轩担心,进来看了一眼,忽然大惊,扑上前去,使劲掰开她的手道:“娘娘,你伤了自己了,快撒手!”

欧阳箬只死死捏着自己的手,尖锐的护甲已经深深地嵌到她的手掌之中,鲜红的血一滴一滴落到地上,似那点点血染的红梅。

宛蕙听到声响,连忙进来,见欧阳箬的手上鲜血淋漓,不由大惊,也一起掰着。欧阳箬敌不过他们二人力气,护甲被取了下来,手上又飞快被塞了一团棉花。

仿佛痛感才在此刻达到她的心中。她猛地醒悟过来,眼中射出凌厉地恨意来。

她突然没有像这个时候这般恨自己,刻骨的恨汹涌而来,几乎要将她生生窒息。

“滚!都给本宫滚!滚出去!”她疯了似地冲他们喊。长长的发散了开来,铺了满背,似海藻一般。

她好恨,恨到不知该如何发泄。

宛蕙见她如疯魔一般,吓得抱着她哭道:“娘娘,你怎么了?娘娘…你不能这样。快去叫太医,叫秦御医来!!”

德轩慌忙跑了出去。鸣莺也赶紧进来,一起哭着将欧阳箬按在床上。

宛蕙冲还在门边探头探脑的宫人喝道:“快去拿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