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箬被她们小心却坚决地按在了床上,宛蕙见她的呆滞的样子,连忙抱着她哭道:“娘娘,你怎么了,快些说话,是不是皇后说了什么让你闹心了。我们去请皇上来,来人!快去请皇上…快去…”

欧阳箬听了猛地怒道:“不许请皇上,都给本宫待在宫里!”

宛蕙见她如此,慌忙摇着她:“娘娘,娘娘,你快些跟奴婢们说说,别吓奴婢!”欧阳箬瞪着眼睛看了她一眼,突然发抖道:“别去找皇上…让我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她抓住宛蕙的手,似乎在抓住最后的一棵救命稻草一般,再也不放开只喃喃道:“别去找皇上,不要去找…”看得宛蕙又心痛地哭了。

过了一会,秦御医过来,仔细诊了一会才放心说道:“娘娘是气急攻心,好好修养下便好了。微臣去开些安神的药。”

他正要走,欧阳箬忽然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死死地盯着他。秦智哪里见过她如此失态,慌忙又跪了下来。

宛蕙也连忙拉着欧阳箬,只不住唤道:“娘娘,娘娘…”欧阳箬倒不发抖了,冷冷地对宛蕙道:“退下去!”

宛蕙还待再说话,欧阳箬怒道:“本宫叫你退下去!”她面色如雪,神色狰狞。宛蕙哪里见过她这等模样,慌忙退了下去。顿时一室的寂静无声。

秦智只在一边簌簌发抖,欧阳箬倒镇定了下来,手拨了拨散乱的发,只静静坐在榻前。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打在她的面上,秦智偷眼瞧去,只见她的面容一半现日光下,一半隐在黑暗中,一半绝美空灵,一半却在黑影下看起来美得格外诡异。

“娘娘…娘娘有何吩咐…”秦智一向对这个娘娘又敬又怕,虽然他是她一手提拔上来,虽然她总是温和得不似凡人。但是他还是感觉到她的温柔表面下那深不可测的城府。

欧阳箬不答,只静静地看着他,似要看到他的五脏六腑。

秦智又不由惶恐地低了头。

欧阳箬忽然上前,亲手扶了他起身,坐在椅上。柔声问道:“秦御医可知本宫为何将你留下?”

秦智擦了把冷汗,连忙回答:“微臣不知,微臣惶恐…”

欧阳箬忽然清清冷冷地笑起来,笑声诡异,却透着一股令人萧索的意味。她轻抚着自己凸起的肚子:“秦御医觉得本宫对你如何?”

秦智连忙答:“柔芳仪对微臣恩同再造。微臣实在无以为报。”

欧阳箬不看他,只轻声道:“秦御医似乎对本宫的奴婢鸣莺甚有情义,本宫也想讲她配与秦御医做小妾,希望秦御医以后不要苛待于她才是。”

秦智面上一喜,拱了拱手,忽然又为难道:“微臣发妻尚在病中,微臣实在是不忍心以此事再去刺激于她,万一她想不开…”

欧阳箬终于抬头微笑地看着他:“据本宫所知,你与你发妻自成亲之后,她便身染沉疴,其实你与她也无多少夫妻情分。如今你却为了这份情谊竟还能考量到她的感受,实在是不折不扣的好男子。本宫将鸣莺给你也是极对的。”

秦智慌忙跪下谢道:“谢柔芳仪娘娘成全。”

欧阳箬命他起身,轻叹一声:“秦御医就是心眼太实了,在这后宫,别人给你一分好处,便是要让你付出十分代价。秦御医谢本宫做什么?说不定本宫等等叫你去做的事便是抄家灭族的祸事呢?”

只这一句,秦智的额上便滴下冷汗。

欧阳箬看了看他的样子,又冷然道:“秦御医如今给本宫一句话,是帮本宫还是不帮?帮的话,本宫将鸣莺许配给你,风光大嫁入你秦家,以后你便是本宫的心腹,不帮,本宫依然将鸣莺许配给你,但是以后你我便是陌路人。所以,此次,本宫不许你金银钱帛,不许你高官厚禄,本宫许你一个义字!”

秦智听得呆了:“娘娘这…”

欧阳箬静静地看着他,黑白分明的大眼中透着捉摸不透的神色。她长发披散,背光而坐,似最美丽的鬼魂一般,只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他。

本宫许你一个义字…她斩钉截铁的话在他耳边轰然作响,他一时间脑中空白一片。

第二百五十七章 是与非(一)

秦智冷汗淋漓,只躬身站在她面前。利与义,福与祸…林林总总在他心中一晃而过,快得抓不住踪迹。

欧阳箬也不催他,只坐在他面前,盯着他的面上。

不知过了多久,秦智咬牙跪下道:“微臣愿为娘娘效力,祸福与共!请娘娘差遣。”

欧阳箬面上露出浅笑来,那笑一点一点慢慢扩大,如水波荡漾而去,看得秦智呆了呆。她并不接口,只反问道:“秦御医为何要为本宫效力?能否说一说?”

秦智一愣,才慢慢道:“微臣深知一身医术到了宫中想要出人头地,只能择主而依,若是碰上心机不纯的主子,最后不过是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而柔芳仪娘娘宅心仁厚定做不出这等事来。所以微臣信娘娘的‘义’。”

“真的信?!”欧阳箬再问。

“信!”秦智深深拜下道。

欧阳箬终于露出真心的笑来,伸出如雪皓腕,轻启红唇:“如此,第一件事便是让你为本宫断腹中孩子是龙是凤。”

秦智脑中“嗡”地一声。看着她的面庞,咬了咬牙,转身出去,命宫人端进一盆冰水,仔细净了手,又为欧阳箬垫上软垫,仔细地诊。

如此反复净手几次,时间长到宛蕙都探头几次。欧阳箬只坐着不动,看着秦智闭着眼,大颗大颗的汗从额间滴落下来。

过了好久,秦智才哑着嗓子,颤抖地回道:“启禀娘娘,是龙子!”

欧阳箬似被人打了一拳,半晌才道:“果真?!”

秦智又跪下,神色疲倦地道:“是,微臣诊了数次,有八九成是龙子。”

欧阳箬面色全无,晃了几晃,几乎瘫在床上。秦智赶紧安慰道:“娘娘,这可是喜事,您…”

欧阳箬无力地摆了摆手,冲他道:“如此,本宫还得委屈秦御医与本宫演一场戏。秦御医若肯,此事成了,你便是我欧阳箬的再造恩人,若不成,我也不会怨你,只当命中如此。我且与你计议下,若你觉得不妥,尽管与我说说。”

她说着咬了咬牙,悄悄地轻声与他说了。

秦智听了,额上冷汗越发冒了不停,稍后他沉吟半晌才道:“娘娘仁心,不忍伤人性命,只是皇后此人依微臣所见,若只是令她不能理事却也不足于令娘娘高枕无忧,微臣精通妇人之症,所以微臣若如此这般…”

他将自己的计策又细细与她说了。两人合计了半天,最终才定下。欧阳箬与他说得口干舌燥,秦智亦是汗流浃背。

两人最后相视一眼,眼中俱是背水一战的决绝。

她没有退路,他亦是如此。一赌,便搭上了身家性命。

欧阳箬自那次从上林苑回来,便命“云香宫”上下宫人对她失常举止下了封口令。若有泄露着,杖责三十,赶出宫去。

宛蕙又瞧着几个小宫女,小内侍不对劲,欧阳箬也寻了些借口将他们都清出自己的宫中。或者命他们做粗使活计,总之不能出现在她眼前。

夏日炎炎,欧阳箬清早起身后便有秦智过来请脉,有时,秦智也留下来教几个宫女如何煎补药做药膳。逗留时间甚长。

欧阳箬也不太管,只到他细心。

她给秦智请完脉之后,便整了衣裳去给皇后娘娘请安。自上林苑水榭中长谈之后,皇后对她如同心腹一般,每每请安完就留下她一起品茶,或者赏花。

欧阳箬也欣然接受,与皇后交往过密,这不同一般的现象让阖宫上下宫妃纷纷侧目。柳国夫人看向欧阳箬的眼神也渐渐变了味道。

林氏亦是不解,但是却不敢问。只有徐氏无所谓,只一次见到欧阳箬淡淡道:“与虎谋皮从来不是最好的决定。”

欧阳箬但笑不语。

一日,欧阳箬照旧去了皇后的中宫请安,皇后见她来了,笑着打量了她一眼道:“气色不错,这些日子又见着肚子大了许多。”

欧阳箬不由捏了捏自己手中的帕子,才笑道:“是啊,秦御医说这几月要多吃,腹中的孩子才长能长得白胖健壮。所以臣妾这几日都尽量吃,秦御医又有心,每每请完脉又留下来教臣妾宫中掌厨的宫女怎么做药膳呢。”

皇后听了十分欣慰,笑道:“如此不错,等以后生下皇子了,定要多多奖赏他。”欧阳箬也点头称是。

她过了半晌,忽然不好意思地道:“皇后娘娘,万一是个帝姬,那臣妾不就辜负了娘娘的期望了么?”她说完长长叹了一口气。

皇后身上微微一僵,才含笑道:“你别浑说了,依本后看,一定是个皇子,就算不是,你还年轻,怕什么。”

欧阳箬闻言,心中冷笑不已,好个年轻,左右不过是给你皇后生子的工具罢了。你不仁便不要怪我不义了!

欧阳箬慢慢低着头品茶,皇后亦是无言,她正待说什么。忽然殿外有人吵闹,沸沸扬扬的。

皇后眉头微皱,对左右道:“是怎么回事,这般没大没小的。”欧阳箬也道:“是啊,到底出了什么事。”

正待再问,忽然见到皇后身边的吴嬷嬷急步进来,飞快地看了一眼欧阳箬才道:“启禀皇后娘娘,是‘云香宫’的总管德轩公公气急败坏地要闯进来禀告。”

欧阳箬顿时大惊,茶盏在案几上重重一磕:“到底是怎么回事,德轩可从来不会这般没规矩。”

皇后也皱眉道:“那既然有事便进来说吧。”

她说完,宫人就将德轩领了进来,德轩面上一阵红一阵青白,忽然扑通一声,给皇后与欧阳箬跪下,连磕了几个头,才带着颤声道:“皇后娘娘,娘娘,不好了,那秦御医原来竟是个披着人面的禽兽啊…他他…”

皇后与欧阳箬听得一头雾水,连连同声问道:“到底如何了?”

德轩擦了把脸,也不知是汗还是泪:“他将鸣莺姑娘给玷污了…”说着伏地不起。

第二百五十八章 是与非(二)

欧阳箬啊地一声,面色白了白,立起身想要走几步,却又不禁晃了晃。皇后一见,慌忙叫:“来人,作死呢,赶紧将柔芳仪扶好,快快!”

底下的宫人赶紧上来,将欧阳箬扶好。欧阳箬定了定神,挣了宫人的搀扶,起身到皇后跟前跪下道:“皇后娘娘,这这…这该如何是好?!”

她说着大颗的眼泪就落了下来,浑身微微发抖。

皇后赶紧将她扶起:“说什么呢。赶紧去看看吧。”说着又对德轩怒道:“你说的可属实?若是谎报仔细你的皮!”

德轩连连磕头,哭丧着脸道:“奴婢哪里敢拿这事去欺骗皇后娘娘与柔芳仪娘娘呢?如今‘云香宫’里都闹翻了天了,鸣莺姑娘都被人拉着了,不然早就投了井了。”

欧阳箬浑身一颤,又要晕倒,皇后又气又急:“来人,摆驾‘云香宫’,本后倒要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说着扶了欧阳箬上了凤辇,一路往“云香宫”而去。欧阳箬只坐在皇后身边,扶了她的手哀哀地哭:“我的好鸣莺啊,本想说秦御医照顾臣妾甚是仔细,想送给他做小,没想到他怎么这般龌龊,竟然…”

皇后凤颜冷肃,抿了红唇道:“欧阳妹妹别哭了,许是你有这心思,被他看歪了。这男人都是那副德行,以为定是自己的了,一时间…唉…造孽啊!”

两人絮絮叨叨,一路说着,到了“云香宫”,一进门,只见鸣莺衣裳不整,正哭闹着要去寻死。一旁的秦智正羞愧不已,正被宫人押在一边,亦是头发凌乱,官服不整。

欧阳箬一见,哭着上前对鸣莺道:“我的好妹妹啊,都是我害了你了。早就该认清楚这这禽兽的面目,怎么就生生害了你了。”

她说着又扑着上前,狠狠甩了秦智几个耳光,大骂道:“你这个衣冠禽兽!枉本宫还想将鸣莺许给你做小,没想到你却这般急不可耐,你对得起本宫么?你以为你给本宫几贴破药方让本宫怀了孕,就可以在‘云香宫’里做威做福么?我呸!”

她还待再骂,皇后却两眼放光,上前扶了欧阳箬道:“我说欧阳妹妹,你别生气了,这不就是一个宫女么?既然你有意思给他,那就给了他好了。看在他医术精湛,你也别生气了。”

欧阳箬见皇后来劝,哭着道:“皇后娘娘明鉴啊!臣妾自从上次小产一直未能怀孕,后来宛妃姐姐说他医术精湛,可以给臣妾看看,臣妾就相信了。于是便叫他来看,当初也是看他老实,就信了他的话。后来,果然一举得孕。可是…可是…他仗着自己有功,越发不将臣妾放在眼中。臣妾想自己身边的鸣莺也大了,就想许配给他,看能否差得动他,多多照料自己。没想到…没想到他如今趁臣妾出宫竟然干出这等龌龊事…”

她说着擦了擦脸上的泪,转头恨恨瞪了他一眼:“早知如此,当初也不要让他给臣妾看什么劳什子病了,这等品行败坏的太医,臣妾想起来就觉得羞辱万分。请皇后娘娘重重治他的罪!绝不能宽待。”

皇后扶她起身,叹了一口气:“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让本后问问吧。”

她说着,走到一直哭的鸣莺身边:“你今年几岁了?”

鸣莺一头乱发,满满涕泪,却也赶紧跪下道:“回皇后娘娘,奴婢今年十七了。柔芳仪娘娘常说要将奴婢送出宫去配个人家,可是奴婢不愿意,奴婢愿意伺候柔芳仪娘娘一辈子!请皇后娘娘做主。”

皇后叹了一口气道:“可如今你名节也毁了,你还能留在宫中么?”鸣莺听得呆了,又是一直哭。

皇后见一边的秦智局促难安,走到他跟前:“秦御医,本宫也听说你正妻沉疴在身,可是…唉…你怎么可以做出这等事情呢,别说今日是本后听了,要是皇上听了,定将你拖出去斩了!”

秦智一听,慌忙跪下连连磕头:“皇后娘娘饶命!就看在微臣治好宛妃娘娘与柔芳仪娘娘的不孕之症,对社稷有功的份上饶微臣一命吧!”

皇后一听又“哦”地一声,疑惑问道:“你也治了宛妃的不孕之症?”说着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秦智听了慌忙点头:“千真万确!皇后娘娘不信可以叫宛妃娘娘过来做证,微臣句句属实!”

皇后这才点头:“谅你也不敢撒谎。如此本后就做主饶你一命,只不过一件事情,你既然毁了鸣莺的清白,得将她收到房中,不然你可不是白白害了人家一命?”

欧阳箬一听,不甘愿道:“皇后娘娘你怎么可以如此轻易地饶了他!像这等衣冠禽兽可要将他千刀万剐才解恨!”

皇后转头好声劝道:“他死了,那鸣莺姑娘怎么办?依本后看她也不好再活在世上了。岂不是一起去死了算了。”

欧阳箬听了哑口无言,只得恨恨地搅着自己的手帕。

皇后又劝道:“本后知道你护着底下的人,但是男婚女嫁,再说秦御医医术精湛,可是个人才,可不能就此杀了他了。”

欧阳箬听了,半晌才瞪了秦智道:“那也不能便宜他了,依臣妾看,出了这等事,以后他也不要过来给臣妾请脉了,给本宫滚回太医院去!还有!本宫的鸣莺可是个清白姑娘。定要他好好风光大娶才是!”

秦智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谢谢柔芳仪娘娘成全!谢谢皇后娘娘开恩!”

欧阳箬似再也不想见到他,只红着眼对皇后娘娘福了福:“皇后娘娘,赶紧叫人将他拖了下去,出了这等丑事还不知道后宫如何笑话臣妾呢!”

皇后笑道:“好好!说是丑事,可是本宫看着只不过是男欢女爱罢了。来人,将秦御医请下去!”

说着,几个宫人将秦智请了下去。欧阳箬又含了泪抱了鸣莺“可怜的”地哭了起来。

第二百五十九章 共白首

皇后见她这边一团糟,又劝慰了几句,等欧阳箬情绪渐稳了才离了“云香宫”。欧阳箬与鸣莺哭了一会,才进了内殿。

到了内殿,宛蕙摒退了伺候的宫人,将帘子一撩。欧阳箬这才正了颜色,对鸣莺道:“鸣莺,委屈你了!”

鸣莺也收了哭相,跪在欧阳箬面前,清秀的面上含了决绝:“娘娘,奴婢不委屈,能为娘娘出力,别说名节了,就是要奴婢的命,奴婢都可以。”

欧阳箬这才真正含了泪哭道:“我的好丫头。这回真是让你顶了这么个不光彩的名声出宫了。你放心好了,我定会求了皇上为你正个名声,好好出嫁。也不枉咱主仆一场。”

宛蕙也抹泪道:“鸣莺也不委屈了,娘娘早就给你准备了一套丰厚的嫁妆,再说嫁的又是秦御医这样的人才,以后定能出人头地的。”说着她也忍禁不住,泪流成行。

鸣莺膝行几步,爬到欧阳箬跟前,抱了她的腿哭道:“娘娘,你将我们从华地一路护来,如今奴婢能为娘娘做点事,还得娘娘的恩典,真是死了都没办法报答娘娘的大恩。只是从今以后奴婢不能伺候跟前,特别是小帝姬,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得到。奴婢这心里一想到,就痛得跟针扎一般…”

她说完放声大哭。

欧阳箬与宛蕙俱是大哭,三人哭作一团,忽然帘子一撩,德轩进来,见三人哭得不能自己,好不容易都劝了才道:“奴婢看见了,秦御医被皇后的人引到‘凤仪宫’的侧殿去了。皇后随后也跟去了。娘娘,这事成了一半了。”

欧阳箬擦了眼泪,与鸣莺宛蕙三人面面相对,三人眼中又是惊又是喜。宛蕙犹豫道:“娘娘,如今可看秦御医能否成功了。万一不成的话,他也是凶险难料。”

鸣莺却立起,红肿的双眼中满是坚定与自信:“他能成的!若不能成…”她顿了顿,眼中决然一横:“他若不成,大不了我陪他一起赴阴曹地府去做鬼夫妻!”

欧阳箬一愣,眼中的泪又落了下来。

因得后宫出了这等丑事,皇后虽多加警告,不许说出去,但是实在是瞧见的人太多了,顿时整个后宫都对“云香宫”戳戳点点,有的甚至嘲笑道,莫不是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奴才,大的勾引皇帝,小的勾引太医。

如此不一而足,都说得十分难听。众人早就看欧阳箬的得宠不顺眼,如今得了这个笑柄自然是有多难听便说得多难听。

欧阳箬整日不出宫,只推说自己病了。皇后前去看望了她几次,自是好言劝慰了。欧阳箬见了皇后顿时落泪道:“皇后娘娘,臣妾实在是没脸见人了,如今整个后宫都说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臣妾受委屈没关系,可是连累了腹中的孩子被人一同嘲笑,臣妾连死的心都有了…还有,那鸣莺可是臣妾从华地带来的清白姑娘家的,如今也抬不起头来做人了…”

她说着用帕子掩了面只是哭。

皇后叹了口气:“欧阳妹妹别哭了,这伤了腹中的孩子可怎么办呢?皇上这般疼爱你,要是见你如此,可不是心疼了?本后问了,那秦御医也是糊涂,他以为你将鸣莺许了他,就是他的人了,所以才这般妄为…唉,莫哭了。一切有本后替你做主呢。”

楚霍天国事繁忙,却也听说了,他见欧阳箬哭得面上浮肿,龙颜大怒,正要下圣旨重重制秦智的罪。

皇后不知哪里听来的风声,头未梳齐,便跑过来拦下道:“皇上是最爱惜人才的,怎么这次因这点小事便要制秦御医的罪呢?他精通妇人之症,整个宫中就他年轻有为,这年轻人自然是一时眼高于顶,皇上且放宽几分,这次便饶了他吧。大不了对他小惩大戒,降为太医。”

欧阳箬也在一边劝慰道:“皇后说得及是,若治了他的罪,臣妾的鸣莺妹妹可怎么办?可不是要去寻死了,她都是他的人了这…这以后怎么嫁给别人?”

楚霍天怒道:“难道看他逍遥法外?!朕看还是要打十几大板才让他记得清楚自己犯了什么过错!”他说着便下了圣旨,革了秦智的御医一职,降为太医,又命他去内务府领了十几棍,这才放过他。

几日后,欧阳箬又求楚霍天将鸣莺嫁给秦智,如此一件闹剧一般的事件才算平息了下来。

鸣莺出嫁那日,欧阳箬陪了不少嫁妆,又当着众人的面道:“如此我们主仆一场也算是尽了,你平日照顾小帝姬有功,可是却也给‘云香宫’蒙羞,如此便抵过了,从此你过你的阳关道,本宫过本宫的独木桥。老死不再相往来!”

鸣莺亦是哭得妆都花了,磕了几个响头,穿了嫁衣,由宫人抬了出去,终于出了楚宫。

长风飞舞中,她嫁得十分寂静,撩起帘子还能望见欧阳箬在宫门静静伫立眺望。

鸣莺的泪又一次落了下来,滴在粉红的嫁衣上。远远地,在宫门口,秦智一身大红新郎长袍,骑着瘦马。

她的轿子到了宫外,由宫外的轿夫接过,忽然鞭炮齐鸣,在漫天飞舞的碎炮中,他的眉目温和,似在这一头已经等了她几世几生。

欧阳箬曾对她祝愿道“愿得一心人,执手共白首”

鸣莺捏了手中的苹果,带泪的面上终于露出笑来。

第二百六十章 翠芳菲(一)

因得那件丑事,欧阳箬几日便未去皇后那边请安问早,只日日待在“云香宫”里养胎,皇后也派了人送了不少补品,又问道气消了是否还用秦太医来为她请脉。

欧阳箬对着来人叹了一声:“请嬷嬷回去禀明皇后娘娘,臣妾已经跟鸣莺恩断意绝了,再看见秦太医只是徒增伤感,他虽对臣妾有孕子之恩,但是做出这等事情,臣妾心中也是对他有恨,请皇后娘娘随便再派个别的太医过来吧。总之,这辈子,臣妾是不想看到秦太医了。”

来人赶紧回去禀报皇后娘娘。皇后听了也是轻叹,随即命了老成持重的吴太医给她请脉,又命人传话给欧阳箬,让她好好休息,身子不爽利的话,就不必日日过来请安了。

欧阳箬便遵了皇后的话,日日就周边散散,连上林苑也不太爱去了。有了空就去林氏那边走走,或者去徐氏那边看望小帝姬。

她还曾去过张芳张小仪(京兆伊张秋的妹妹)那边坐坐,几番下来,倒也觉得她有时候也是愚直得可爱。

心也就这样悄悄地放了下。她只是日日派德轩去打听消息,德轩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在皇后身边找到一个小内侍,这样消息的来源便十分可靠。

德轩一日过来,欧阳箬正与宛蕙比划着几匹细棉布,商量着如何裁剪成小孩子衣服,又道若是剩了又该将边角做成什么样的。

欧阳箬见德轩满面是笑,放下手中的布料,擦了把汗,由德轩扶了坐在榻上。宛蕙知道他们有事要谈,便摒退了众人。

德轩见四下无人,低声笑道:“娘娘高见,如今皇后正命秦太医为她开方治疗呢。想是也是不放弃这点点希望。”他清秀俊美的面上含了一丝嘲讽的笑。

欧阳箬手一抖,顿了顿,镇静地拿过桌上的早已不冰凉的冰碗,饮了一口:“别人的孩子生得再好也是别人的,总归不如自己亲生的好。皇后如今疯了似地要到处抢别人的孩子,自然是心中已经想极了。如今秦太医有这本领,她自然不肯放过哪怕一点希望。要知道,她今年也才二十六。说青春正盛也不为过。”

德轩点头,忽然又忧虑道:“那万一秦太医将她治得有孕了,生下来怎么办?”

欧阳箬冷笑:“秦太医说了,他曾为皇后把过脉,她是生大帝姬时候伤了自己,如今即使有孕,也成活不了到临盆那一刻的。到时候她伤心欲绝,身子又大损,不养个一年半载是恢复不了的。到时候本宫也生了,她总不能把本宫的孩子再抢过去?她肯,皇上也不肯的。毕竟到时候孩子也与皇上有了感情了。”

德轩点点头,又道:“那娘娘为何不一早就求了皇上这事,还要瞒着皇上呢,再说皇上对娘娘甚是情义深重,只要娘娘开口,皇上绝对会应了娘娘的要求的。”

欧阳箬一叹,立起身来,扶了他的手臂向殿后的回廊走去,水车声声,旁边种的株株蔷薇被浇得一片如墨般翠色深重。

欧阳箬看了一眼,只觉得水汽扑面,带着青草的气息而来。她笑道:“德轩以为皇上是个怎么样的人?”

德轩连忙摇头:“奴婢不敢妄议皇上。”

欧阳箬看了他一眼,笑道:“不妨的,左右无人,你且说说。”

德轩思附片刻才恭敬地道:“皇上乃真英雄,雄才伟略,胸有大沟壑。不是一般人。”

欧阳箬这才叹道:“是,他是比帝王更像帝王的男人了。”

所以她才怕,她不是怕他保护不了自己和孩子,她是怕他有了别的心思,将孩子放给皇后,那样,才真的是最最糟糕的事情。

“你也是过来人了,你也曾见当先皇后王氏将侯府中一门妻妾子女都关到宫中,你可见他皱一下眉头没有?当年要不是苏将军…”欧阳箬顿了顿,“要不是他派苏将军接本宫与宛妃林氏出了楚京,难保本宫与林氏也身陷囹圄了。”

“可是从此事,你便知道他其实心如铁石,他一心只在帝王霸业之上。还有大皇子,二皇子,你可敲见皇上多分半分心思去看顾么?”欧阳箬淡淡道。

她虽然为他枕边之人,可是他的心思她多少还是有些得不太明白。但是楚霍天对子嗣的淡薄之情,她却是亲眼见的。

若说大皇子顽劣,他不喜也就算了,可是二皇子才刚出世,他也不见得多喜欢。更别说大帝姬与李盈红生的小帝姬了。欧阳箬的霖湘也是最近一年会说会跳了,他才偶尔赞赏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