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天靠地,欧阳箬从来都没想过在此事上靠过楚霍天。再说,她在宫中那么久,自然知晓皇后的厉害之处。万一她求了楚霍天将自己的孩子留在身边教养,那就等于重重得罪了皇后娘娘。

孩子由小小婴儿长成人,而这一切都要在皇后的眼皮底下,她能护得了自己的孩子一时,难道还真能护得了他一世?

她只是一介亡国妃子,她更不可能得宠到最后坐上皇后之位。她向来有自知之明,所以只能隐忍再隐忍。而如今一切只能看秦智如何做为了。

若他失败…

欧阳箬捏不由捏紧了素拳,那日的伤口还在隐约作疼,提醒着她当时的心有多痛。

若秦智失败…那也怪不得她再下狠招了…

欧阳箬看着满园夏景,心中冷若寒冬…

第二百六十一章 翠芳菲(二)

在后宫之中,哪里有秘密可言,皇后求孕之事随着日久,渐渐在宫中传了开,只是都不敢拿到台面上讲而已。

欧阳箬听了只是笑笑,并不多讲一字,她过了五日,便去皇后娘娘的中宫请安。皇后对她一如从前热络,只是眼中那笑意多了几分敷衍。

欧阳箬也不在意,只瞧了四下无人,才犹豫开口道:“皇后娘娘,臣妾听闻宫中有传那个秦太医如今为娘娘请脉…”

她小心地看了皇后一眼,皇后捧了手中的大枣茶,抿了一口才道:“也不是,就是太医院给本后安排的罢了,只是请个平安脉…本后若不用她,以后全宫上下谁人敢再用他?他可不就毁了前途了么?后来本后问了他了,那日他只是对鸣莺动手动脚,并不是真的…唉唉…说来说去,都是笔糊涂帐,本后只能当那个烂好人了。”

欧阳箬这才貌似放了心笑道:“臣妾就说嘛,皇后怎么会叫那等人去专门为皇后请脉呢。虽然说他医术好,也为臣妾及宛妃治了不孕之症,但终归不踏实。皇后可得小心点才是。”

皇后从鼻子里恩了一声,便不再接口。欧阳箬见她神色不善,连忙又笑道:“不过臣妾也奇怪,皇后娘娘的面色红润许多了。真不知是不是那秦太医的功劳。”

皇后闻言摸了摸自己变得光滑细腻的面色,微微得意笑道:“是呢,最近几日本后身边的人都说本后年轻了几岁。看来秦太医还真是人才呢。依本后看啊,欧阳妹妹你也别记恨他了。不就是白给了他一个丫头么?再找一个顶上就成了。”

欧阳箬苦着脸道:“算了,不过臣妾打定主意是不再看到他一眼了,一看到他就想起臣妾因他犯下的丑事羞辱了整个‘云香宫’。”

皇后又与她闲聊几句,突然说自己倦了,便命她退下了。

欧阳箬转身之际,突然闻到一股药香,原来是皇后用药的时候到了。想是她不愿意自己看到她在服药,所以便急急遣了她出去。

欧阳箬嘴边含了冷笑,由德轩扶了上了肩辇。到了半路,却见一边的花园凉亭里坐着徐氏,她远远见了欧阳箬,低声对身边的宫人吩咐几句,欧阳箬便见那宫人过来请自己。

欧阳箬心中明白,便下了肩辇慢慢走了过去。

徐氏穿了一身珊瑚红的长裙,头上绾了宝月髻,一双凤眼在这身衣裙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有威仪。

欧阳箬见她面上未施脂粉,神色淡淡,不知在想什么。就笑着上前略略请了个安道:“臣妾恭请徐修媛金安!”

徐氏虚扶了她一把,看了她几眼,忽然有些似笑非笑道:“如今柔芳仪可真是越发神采无双了。本宫还真是看不透你。”

欧阳箬只作没听见,上前看了看小帝姬,此时她躺在徐氏怀中,十分安静,面上红通通的,偶尔睁开小眼睛骨碌转一圈,便又睡了。

徐氏见她只在看小帝姬,便命人下去端茶摆上点心。

欧阳箬又笑笑逗弄着小帝姬,捏捏她的小手,又摸摸她的小脚,徐氏皱了皱眉头,将她一包,不让她再摸,转身交给乳母,对欧阳箬微恼道:“你吵着她睡觉了。”

欧阳箬含笑抬头,不再作弄小帝姬,笑道:“怎么?徐修媛竟然如此宝贝小帝姬,连摸一把也不成么?”

徐氏依旧皱眉道:“你摸那么久,会吵着她睡觉的。”

欧阳箬拿了帕子轻轻扇了扇面上的热意,叹道:“实在是热啊,不知小帝姬包得这么严实,会不会长痱子。”

徐氏瞪了她一眼,转身又叫乳母抱回宫,小心解开了襁褓,别热着她了。

欧阳箬看她如此紧张,只笑着在一边看。此时候亭子已无外人。

徐氏见她笑得奇怪,忽然冷了面色:“你瞧你干的好事,一个好好的秦太医让你给逼到了那妖妇那边,如今那老妖妇还想老蚌生珠呢。到时候看你笑得出来还是笑不出来。”

欧阳箬听得她一句“老蚌生珠”,不由“扑哧”一声,笑得连茶都喷了。

徐氏哼了一声:“笑吧。你就可着劲笑吧。真不知你脑袋如何做的。不就是个丫头么,犯得着跟那臭男人置气,搞得跟仇深似海一般。”

欧阳箬笑得停了,静静地吹了吹茶盏里的茶叶,忽然道:“若是有一日,徐姐姐的小帝姬被人抢了,不许你养了,姐姐该如何?”

徐氏一听,“啪”地一声拍上石桌横眉怒道:“是谁敢起这心思!姑奶奶我去撕了她!”她说话声音甚大,底下的宫人探头探脑张望起来。

欧阳箬按了她坐下,似笑非笑道:“只不过玩笑而已,当什么真呢。不过这小帝姬也不是徐姐姐生的,怎么这般紧张!”

徐氏一哼:“这便是我的孩子,谁敢再夺去!”

欧阳箬轻叹一声:“那不就结了,徐姐姐把不是自己生的孩子都视若珍宝,若是自己生的,有人要抢去,还不跟她拼了命?妹妹虽不才,却也想保住自己的孩子,她想要孩子,便让她有个孩子算了,省得到最后来抢我的孩子。”

徐氏听了,顿时瞪大了眼睛,半晌才道:“原来如此!你你…你竟然是为了…所以才搞出这些事?!”

欧阳箬含了笑看着她,抿了口茶,瞪着清澈的美眸冲她缓缓道:“臣妾可是什么都没做,徐姐姐可别冤枉臣妾,一切只不过是皇后娘娘自己想再孕而已。与臣妾无关!”

第二百六十二章 翠芳菲(三)

徐氏看了看她半晌,才哈哈笑着要去拧她的粉脸:“你这鬼丫头,扮猪吃老虎呢。本宫看全宫上下就你心思多,连这都想得出来!”

欧阳箬躲了她的禄山之爪,看了看四周,才幽幽叹道:“那能如何?总不能眼巴巴看她抢了我的孩子。”

徐氏停了笑,点了点头:“是,那个老妖妇的手段狠毒,别说她要你的孩子,就是她要你的命也是早晚的事,还不如就此以绝后患。不过话说回来,那个秦智当真能治她的不孕之症?”

欧阳箬拿起石桌上的团扇,心烦意乱地摇了摇,半晌才道:“就看他的了。徐姐姐在皇后那边可有人?到时候也许要徐姐姐帮个忙呢。”

徐氏美目中含了一丝刻毒的笑:“当然…不过这个人不能跟你说。等你有什么吩咐便与我说便是。那个老妖妇…”她不再往下说。

欧阳箬自然知道她心中的恨,当初徐氏怀了一月有余的身孕,为何会不知?若不是那位指使府中的大夫瞒着她,谁能有这通天的本事?

欧阳箬握了握她冰凉的手,便告辞走了。

回到“云香宫”她心中尤自烦乱,只得拿了荣德禅师给她的佛经,这时她才知道皇后这般诚心向佛的原因了。

原来是她手上杀孽太多,日夜不得安睡,若不念点消杀业的佛经她如何能平静?

而如今呢?自己是不是也会走上她的路子?欧阳箬生生打了个寒战,终于闭起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默念下去。

在后宫之中,心不狠,便不能活。

后宫的日子便如此静如死水一般过去了,楚霍天每隔两天便过来看他,见她肚子渐大,欣慰笑道:“瞧你的样子定能生个皇子。”

欧阳箬忽然想起秦智为她断的胎像,心头一跳,笑道:“皇上怎么一口咬定臣妾定能生男呢?万一是个帝姬的话,那皇上岂不是不疼?”

楚霍天哈哈一笑:“生男生女都一样,朕都会疼的。”,说着脱了龙袍,散了领口,躺在欧阳箬常躺的竹塌之上,轻轻抚摸着一边欧阳箬的肚子。

欧阳箬扭了身子,只作不信:“别说大皇子了,就是二皇子也是一样。也不见得皇上多疼爱几分。依臣妾说,只要生个帝姬就好。”

楚霍天失笑道:“哪里不疼他们,只不过他们两个,朕看了都不是大才。以后命他们当个闲散王爷就是了。”他说完又低声对欧阳箬嘱咐道:“此话不可在外边乱讲。”

欧阳箬点头,心中却忍不住突突跳起来,他的意思是他的储君的人选还未定下?胡思乱想了一阵,又想起皇后那热切甚至带着疯狂的冀望。这时她才真切感觉到她想法的可怕。

一朝自己养的孩子为帝王,那她便是太后。整个天下几乎便是以她为尊,那是多么充满了诱惑力的权位啊!

楚霍天当夜便要在欧阳箬处住下,忽然到了晚膳,皇后处忽然来人,将楚霍天请去了。楚霍天俊眉一皱,却也不好说不去。

欧阳箬只得赶紧伺候他更衣,恭送了去。宛蕙尤自纳闷。对欧阳箬道:“奴婢瞧皇后这次奇怪了,巴巴有什么事情倒非要请皇上一趟过去不可?”

欧阳箬也是心中奇怪,遂命德轩去探,过了一个时辰,德轩派去的小内侍回来。手中拿了一方食盒,说是去探听消息的时候,中宫的有位宫女姐姐要将此点心给宛蕙姑姑尝尝鲜。

欧阳箬再问却是问不出什么了,那小内侍说那位宫女姐姐面生得很,想是皇后宫中掌膳的。欧阳箬心中一动,便叫宛蕙过来,退下众人,一个个点心剥开,才找到塞在点心中的纸条。原来却是秦智写的。

欧阳箬看完,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宛蕙连忙问:“娘娘,这是怎么回事?”欧阳箬心中复杂之极,将那纸条就着烛火烧了。

半晌才慢慢道:“秦太医说了,皇后急不可耐想要有孕,命他下了猛药,这几日皇后都会将皇上‘请’去她的‘凤仪宫’。”

她说罢闭了眼,不再说。宛蕙心中一叹,劝慰道:“娘娘别闹心了,这皇上没办法是娘娘一个人的。依着皇上对娘娘的情义,已是难得了。”

欧阳箬摆摆手,命她退下。心中早知道如此,可为什么还是觉得痛不可耐?仿佛自己捂了眼睛不想看这样的事实,却偏偏有人将这事实摆到她跟前,一遍又一遍地说着。

让她无处可逃,难道她对他已是情根深种了?什么时候才能他心中有她,身边亦也只有她一人才好。

果然几日,楚霍天想去别宫歇息,皇后都设了许多名目将他“请”回中宫。满宫的都冷眼看着,满是怨言。

楚霍天也是烦不胜烦,过了几日,他便说要出宫去看西北边的军务,带了十几名武将就此出了宫。

一时间,宫中几乎每个宫妃都笑翻了肚子。都道连天不怕地不怕的皇上都怕了皇后。

倒是中宫巍然不为所动。欧阳箬几次去请安,也都看见皇后神色如常。只是她身边的药味更浓。欧阳箬想起秦智所说的对皇后用了猛药,似那意思之下似乎极不好。

欧阳箬心中忐忑,也不知道她以后到底是会如何。

到了八月初,忽然梁国来使,还带了不少金银美女说要与楚国进行友好邦交。整个楚国朝堂听了都俱是惊疑不定。梁国向来与楚国并不交好,如今过来真正目的不知却是为何。

第二百六十三章 曲动天(一)

在朝堂之上,那梁国来使洋洋洒洒,念了不少冠冕堂皇之词,又抬了不少金银,似就此要永结盟好。

有朋自远方来,自然是不亦乐乎,即使这种朋友还未知是真假。当夜,楚霍天设下盛大的宴席,与皇后一起款待远方来使。

欧阳箬也有幸同席。

皇后一身金黄色滚同色黄金线,宽摆凤服,头上带了九凤夺珠金冠,一身光华尽显大楚国富力强。楚霍天亦是一身金色龙袍,玉冕金顶,威仪如神,一同与梁国来使饮宴。

听说梁国乃是远在北地之寒,常年与牛羊为伍,又经常与狄戎蛮夷之族交战,所以一个个生的三大五粗。

欧阳箬放眼看去,果然如此,那些梁国来使不知是不是本来就是这样,还是故意选了这般人物,一个个黑色的面膛,络腮胡子,虎背熊腰,十分彪悍。

他们声若洪钟,看着酒案上的小小的金杯嗤笑道:“我们梁国都是海碗喝酒,大块吃肉,听说楚国的皇帝是大大的英雄,怎么如此小家子气?”

楚霍天坐在上首面色不变,底下的武将却纷纷喝骂。梁国使者却仍是一脸不屑。楚霍天哈哈一笑:“既然如此,那就主随客意,来人!呈上海碗,朕今日要与梁国使者不醉不归。”

底下宫人得了圣旨赶紧换上大碗,又捧上一坛一坛的烈酒。楚霍天拍开泥封,自斟一大碗,笑道:“不瞒粱国来使,朕本是行伍出身,自小便是与将士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如今见了你们也算是臭味相投,十分亲切得很。来朕敬远来的客人一碗,愿两国从此交好!”

说罢他一饮而尽,当先亮了亮碗底,涓滴不剩。梁国使者纷纷叫好,站起身来,一人一碗咕噜喝了下去。如牛饮水一般。

欧阳箬看得秀眉直皱,哪里有人这般喝酒的?再看那些纷纷喝闹的梁国使者,看他们的样子分明是想将楚霍天灌趴下了。

想着心中不由担忧。她悄悄看了楚霍天,只见他面色未改,来者不拒,一碗碗喝了下去。那些梁国使者一个个轮番上去,竟是车轮战。

皇后也是面上不安,连忙对低底下的武将使眼色。那些武将这才连忙不甘人后,纷纷端了酒碗上前拉着与他们对饮。

宛蕙见这阵仗,哪里是吃酒席,分明是一群野蛮人闯进宫里胡吃海喝,连忙对欧阳箬道:“娘娘要不要先回宫,奴婢看这北蛮子实在是粗鲁得很,万一惊扰了娘娘该怎么办?”

欧阳箬轻轻摇了摇头:“不行,本宫要好好看看,看他们这样子不像是良善之辈,恐还有花招。”

她想了想,又对身边的德轩道:“去请赵大先生过来,他能言善辨,许能助皇上一臂之力。”

德轩忙领命而去。

欧阳箬低眉坐在席上,暗中却是偷偷打量那些梁国使者的脸色,果然,酒过三巡,当先一位梁国使者,似他们使者的头目,忽然对楚霍天笑道:“都道楚国的女人漂亮,依我阿章来看,其实女人漂亮无用,要能生养才算好女人。”他一说完,皇后就变了脸色。

欧阳箬心中暗笑他说错了话,说中了皇后的痛处。

果然皇后面色微沉:“阿章使者此言差矣,依本后看,这女人德行言工无一不重要,光只会生养,而不知礼仪廉耻,岂不如畜生一般。”

她说这句话已是极重,楚霍天却在一边淡笑不语。那阿章使者一时语塞。过了一会才哼了一声:“什么礼仪廉耻,那是吃饱饭才搞出的名堂,我们梁国的女人,漂亮又会跳舞,还会上战场。那才叫真正的女人。此次我们也带了美女十名,请楚国的皇上开开眼界,如果楚国的皇上喜欢,统统纳入后宫。”

他说着向殿外拍了拍手,一会了,一群红纱覆面的少女鱼贯进来。只见她们一个个身材高挑,丰满又十分白皙。

欧阳箬听说梁国人多少都有胡人血统,仔细一看之下,果然如此。只见那些美女的眼仁多有异色,肤色更似牛乳一般。

当先一位少女似更胜一筹,蜂腰翘臀,红纱之下的面容不知如何,只觉得她露在外边的那双眼睛又大又美,充满了媚惑。

十人上前拜见,礼毕,一齐摘下面纱,满殿齐齐倒抽了一口气,只见她们清一色高鼻深目,美得像热烈开放的花一般。身上衣服穿得又薄又露,更添十分塞外风情。

阿章使者见众人皆惊,十分满意,笑道:“快快向楚国皇帝献上我们粱国的舞蹈。”

那群少女纷纷又躬身行了一礼,只听得殿外有鼓敲起,调子单调而充满了张力。那些少女手腕脚踝之上都有铃铛,纷纷合着那鼓声跳了起来。

那舞姿热辣而大方,舞动间眼神飞舞,半露的酥胸,纤细的腰肢,似浓烈的美酒一般让人观之欲醉。满殿的文武都几乎沉醉在这具有十分挑逗意味的舞蹈之中。

欧阳箬看着当先那名舞姬眼神不住瞟向楚霍天,勾引意味之足。楚霍天只淡淡笑着,并不为所动。

一曲舞毕,众人皆赞。阿章使者十分得意,指着那最出众的舞姬对楚霍天笑道:“此女名为怜姬,是我们梁国的最美的舞姬,我们皇上将她献给皇上,平日只要楚国皇上累了,叫她跳上一曲,保证疲倦顿消。”

楚霍天忽然哈哈一笑:“如此朕就笑纳了。”阿章使者十分得意,又加了一句:“怜姬可是什么舞都会跳,什么华地,楚地,还有秦地的舞都精通。”

皇后忽然插口道:“当真什么舞都会跳,万一有一只不会跳呢?那岂不是名不符实了?”皇后说完,含了些冷意射向那名叫怜姬的舞女。

阿章使者本就十分恼皇后的那句“畜生一般”,见她发难,冷哼一声:“皇后不信,自去考她。若有一只不会跳,本使者将头砍下。”

皇后冷冷道:“阿章使者的头本后可不稀罕,只是这什么舞都会跳,那便是夸张了。”

欧阳箬听得皇后如此说,再看看殿上微笑的怜姬,忽然微微一笑,走了出来,微微拜下对楚霍天与皇后道:“臣妾今日有幸得见舞艺如此精湛的怜姬,又闻使者大人说这位妹妹什么舞都会跳,所以臣妾手中正有一曲舞曲,百年来未见有人懂得如何跳。今日正好请教这位梁国怜姬。”

楚霍天与皇后对视一眼。皇后紧了紧喉咙问道:“柔芳仪真的有此曲?”

欧阳箬微微一笑,低头恭敬道:“是,此曲是华地失传了许久的舞曲,今日正好拿出来与这位怜姬共同切磋,若她真的跳不出来也就罢了,臣妾再去找能人谱舞便是。也并损失。”她说得甚是恭敬,只是其中蔑视的意思十分明显。

梁国使者一听,大为不服气。阿章使者更是红了脸:“找什么能人,我们梁国的怜姬什么舞都会!”

欧阳箬听了含笑转头对怜姬问道:“怜姬可否与本宫一起完成这失传了许久的舞曲呢?”

第二百六十四章 曲动天(二)

怜姬闻言,似微微踌躇了一番,那阿章使者横眉瞪了她一眼。她才赶紧道:“那就请娘娘赐教。怜姬自三岁学舞,长大后周游过四国,悉心学舞,还真没有一种舞没跳过。”

欧阳箬见她莺声燕语,性情也不算是十分高傲,心中对她有了几分好感。柔声道:“那既然如此,本宫便弹奏一遍,你且听听。若跳得出来,便是本宫孤陋寡闻了。若跳不出来…”她顿了顿,怜姬也是十分伶俐,忙接口道:“那怜姬也无颜伺候楚国皇帝,自当回国刻苦练习。”

她此言一出,皇后面色这才缓了缓,对欧阳箬笑道:“柔芳仪身怀有孕,可千万不要太劳神了,这什么舞曲能否与众大人们说说?”

欧阳箬回过头,长袖微敛,清丽无双的面上闪过一丝骄傲,恭谨对楚霍天与皇后道:“此曲是华地失传已久的‘离歌散’!”

她话音刚落地,那怜姬面色白了白,失声道:“不可能,这舞曲早就残破不堪,无人可重新谱全,难道这位柔芳仪娘娘能有全本。妾身不相信,除非娘娘真的能弹出来。”她绝色的小脸上满是不信,底下的一干舞姬亦是议论纷纷。

欧阳箬知道这句话震撼到了她,目的也达到一半了。别人可能不知道这曲,可是浸淫舞艺多年的这些舞姬绝对是会知道这“离歌散”的份量。

这舞曲,是当年一位名满四国的舞姬,名叫离娘,因在战乱中痛失爱子与丈夫,日日思念,最后请当时的琴师,雅清师傅谱了这只舞曲。此曲谱成,她在十人高的高台上一舞惊人。看过的人都纷纷落泪,黯然神伤,心情的激荡久久不绝。

她的舞姿充满了对苍天不屈的控诉与亲人离散的悲痛欲绝。她舞完三日后便黯然去世。只留下高台上不屈愤恨地影子,让世人怀念不已。

欧阳箬微微一笑,笑容清寒孤高,似冰雪中的那朵白莲。她正站在御阶之上,居高临下,对她淡淡道:“那本宫便弹奏一遍,你便可知真假了。”

她说罢,缓步走下,那怜姬忽然看到她宽大宫装下微凸的肚子,忍不住低声惊呼:“你怀孕了。”

欧阳箬走过她身边,朝她和善地笑了笑。径直叫宫人为她准备琴,净手焚香。

珠帘垂下,她坐在殿中一角,屏息凝神,纤手微拨,一串清澈空灵的琴音流泻在大殿四周。似天上偶落下的仙子正在林间舞蹈,琴音淙淙似流水静溪,众人只觉得眼前一片明媚,似乎万物齐放,春色无边。

闻之令人心悦。楚霍天侧耳倾听,俊魅的面上闪过激赏,他与她共枕多年,也只隐约知道她也会弹琴。竟不知道她有如斯技艺,似她也不曾提过。

底下的怜姬更是凝神细听,如临大敌。她的额上隐约渗出薄汗来。她听出这便是“离歌散”的第一部。可是她虽听过她的师傅弹过,但一听欧阳箬的琴声,高下立判,她的琴声中包罗万象,流畅异常,一丝滞碍也无。

光听第一部她便知道自己是输了。离娘的舞姿讲究意境,而不太重视技巧,可偏偏这第一章就将舞者的技巧与意境要高度融合。所以据说离娘那一次跳这舞,跳完第一部已经是香汗淋漓,她自认自己并没有当年离娘的造诣,若能勉强在短时间在脑中排完,但是意境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了。

琴声渐低,似春色渐敛,万物沉睡,在皎洁的月光之下,那仙女与凡人相爱,缠绵悱恻,似幽怨似乎互诉衷肠,恰似千万年来,终于等来这一刻,二人执手相看,脉脉含情,天地为之动容…

殿上鸦雀无声,一道青衫俊逸的背影悄然而至,德轩刚要请他入席,赵清翎却看向那珠帘之后的人儿,示意禁声。

琴声缠绵之后,忽然渐渐激烈高昂,隐约有兵戈铁马之声,杀气渐渐浓,原本静谧的时空忽然扭曲变色,山雨欲来风满楼。命运跌宕起伏,人若蝼蚁一般,在波涛中起伏不定。

欧阳箬隐在珠帘之后,如玉的额头上密密都是冷汗,此“离歌散”最难的就是在最后两部,前面两部皆是轻柔和缓,最后两部杀气横生,末尾一部更是悲伤难抑。所以世人说这曲“离歌散”不全,其实大都是誊抄之人理解不了琴师的意思,在百年传抄中,最后两部渐渐遗失。

当年欧阳箬有幸从父亲手中得了残本,仗着自己聪慧,编了三个月才渐渐谱全,当年的孤高清寒的少女如今经历漂泊流离,一路到了敌国宫廷,国灭子离,历经坎坷,其中辛酸孤苦,从不为外人说道。

人都道琴由心生,欧阳箬渐渐沉浸在琴声之中,华国宫倾那一刻,她绝望地投缳自尽,满目的凄凉,去往楚国道上的累累死骨,战乱,血溅,一路上忍辱负重,咬牙坚忍,从侯府一步步走来,从锦绣繁华的楚宫中一步步经营算计,渐渐爬上这个宠妃的位置,位高不胜寒,前面有虎,后头有狼。她无一刻敢懈怠,无一刻能得轻松。

琴声渐渐从气象万千,万马奔腾的战场之上,渐渐变得凄凉哀鸣,燕回不成双,良人已去,再也看不到生之希望,万物都凋零,只剩下对苍天的控诉,对世间生离死别的不甘。

欧阳箬手中不停,豆大的冷汗渐渐渗了出来,腹中的胎儿似觉得母体不适,隐约动了一下。

欧阳箬顿时醒悟过来,忙收敛心神,不随这琴音而欲加悲伤。当最后一个音婉转落地,殿上的众人却半晌没回过神来。怜姬更是面无人色,伏在地上,双肩抖动,似哭又似在笑一般。

欧阳箬长嘘一口气,十指抬起,早就鲜血淋漓。

她欲起身,忽然晃了一晃。

第二百六十五章 曲动天(三)

赵清翎低呼一声:“糟糕!”身形一晃,早就冲进珠帘,将她扶好。手一探,抓住她的脉门,源源的功力输入她的体内,急忙护住她的心脉,不让奔腾的血气逆攻上心。

欧阳箬只觉得眼前模糊一片,心中不由悔恨自己托大,以为只是一曲舞曲而已,没想到这曲子却有魔力一般将人的心神都吸进,想来这也是当年离娘未何三日后身死的原因吧。

欧阳箬想定,回头见赵清翎众目睽睽之下,不避讳扶她,更是心中感激。张口想说话,赵清翎冲她摇了摇头。

他扶好她,急运身上的功力,欧阳箬又感觉到那股温暖在周身流动,渐渐平息了自己身上的浮躁的血气,那腹中的胎儿也渐渐不再蠕动。

赵清翎见欧阳箬面上恢复血色,便扶了她出来,这时满殿人都立起身来,都跟看怪物一般看她,欧阳箬也被吓了一跳,踌躇不敢上前。

楚霍天飞快下了御阶,不动声色,接过赵清翎的搀扶,将欧阳箬引到怜姬身边。

欧阳箬对楚霍天笑笑:“臣妾托大了,不知这‘离歌散’如此境界,竟会耗人心力。”楚霍天不语,只静静看着她的面。欧阳箬见他目光炯炯,不由悄悄将自己的手隐在宽大的袖袍之中。

怜姬见她过来,抬起头来,绝美的面上满是敬畏与无比的崇敬:“怜姬到今日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曲,怜姬跳不来。”

欧阳箬恍惚一笑:“是,你跳不来。你没经历过自然跳不来,本宫也不希望你能跳。”

楚霍天俊颜上微微动容,再看她清丽无双的面上浮起了一层阴影,心中一痛,满腹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他自然知道她为何能弹得如此入神,消耗了如此大的心力。

原来她心中一直有着亡国的痛,深入骨髓,无法自拔。

想到此处,饶是他是铁石心肠也软了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