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翎看着她倔强而冷艳若梅的面庞,忽然说不出话来,屋内碳火劈啵作响,她的眼神幽深难辨。

他终于点了点头,薄而文雅的嘴唇勾起优雅的弧度:“赵某能不帮你么?都听了娘娘这么多不欲人知的秘密,若赵某不帮你,恐怕以后再也不能听娘娘再真心抚一曲…”

他要帮她,不单纯帮她,更多的是要看住她…最怕就是疯狂的她做出什么翻天地覆的事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欧阳箬的伤也好了七八分,只是她依然是瘦,但是却不再是那般无死气的虚弱,而一日日变得越发锋利,眼神冰冷似雪,再无往日的温婉,柔情万分。

宛蕙曾试图请她去将小嬴州抱回,欧阳箬冷冷地道:“放在皇上那边,难道姑姑还担心什么么?这是天大的恩惠呢。”

“可是,皇上日夜操劳国事还要看顾三皇子,实在是…”宛蕙一想到楚霍天一边批改奏章还一边看顾哇哇大哭的孩子,那场面光想想就觉得…觉得实在是充满了喜感啊…

欧阳箬看着小霖湘恢复活力在满殿乱跑,忽然笑道:“姑姑老糊涂了,你说是生恩大,还是养恩大?”

“自然是…养恩大。”宛蕙犹豫道。

“那姑姑再说说看,是生恩情重,还是养恩情重?”欧阳箬回过头盯着她。

“这个…这个自然是养恩情重…”宛蕙额上渗出冷汗来,这等浅显的道理她怎么会不明白?真是老糊涂了。

“那以后万一皇上选储君,姑姑你说是皇上是立三皇子,还是立二皇子?”欧阳箬一眨不眨地盯着宛蕙紧张的面孔。

宛蕙再也不敢说,只低下了头。欧阳箬住了口,只转入了内殿,将自己前几日写的一张表封好,交给宛蕙:“去派个小内侍,将此‘罪己表’交与皇上,就说本宫伤好,忝住偌大的‘云香宫’自请出宫,迁入永巷!”

宛蕙一惊,忙跪下道:“娘娘说什么?!这样的隆冬天要迁入永巷,那可是冷宫啊!娘娘三思啊!”

欧阳箬只是不理,转了头静静看着窗外的寒风呼啸。

“娘娘!你生了那么多天的气也该消了,去那边是万万不行的。别说是您伤重初愈,就是您平日身体无病,去那边不死也要脱几层皮来了。”宛蕙继续苦劝道。

欧阳箬将她手中的罪己表拿过,另唤了个宫女,命她送了出去。

宛蕙见拦不住,更是急得眼泪都要掉了下来。

欧阳箬见四下无人,才轻叹一声:“姑姑,你且听我的没错。看似死地才有生机,若一味贪图这片刻的安宁,最后换来的才是危机四伏的祸事。”

她看着屋外被白雪覆盖的飞檐,宫墙,冷冷地道:“我欧阳箬发过誓,最终要将那日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百倍加于她们身上!”

白雪依然飘落着,一点一点,覆盖了这大地上发生过的所有的罪恶,与那深不可测的人心。

第三百一十五章 获君恩(一)

“啪!”楚霍天脸色铁青地将手中的“罪己表”摔到了地上,怒吼道:“她当真是这么说的!?”

光滑的地面上,跪着一个传话的小内侍,他抖索抖索地回道:“是是…回皇上的话,柔婕妤…娘娘真的…真的是这么说的!”

楚霍天又待再吼,后殿里“哇”地一声孩子大哭。他面上闪过懊悔之色,随即转入内殿,就听得他低低斥乳母:“怎么又哭了?!饿了?”说着将小孩抱了过去,在怀里轻声哄着。

乳母与几个宫女这几日见惯了他露出如此慈和的一面,但是心里还是十分怪异,乳母低声道:“方才吃过了才睡下了…就就…”她不敢说小皇子是被楚霍天的猛地一喝又吵醒了。

楚霍天见她面色为难,也知道是自己嗓音太大了。他不耐烦挥下众宫人。独自一人抱着哭闹的小嬴州,坐在床上出神。

小嬴州已经两个多月了,长得十分白胖,只是夜里容易惊醒,似失去依靠一般惊悸大哭。他日夜将他带在身边,看着他的幼小的脸庞,便能描摹出她那张清丽傲然的容颜。

自从那日过后,他等她清醒便不敢再去看她。他怕她一睁开眼,就是那刻骨的恨。往日的柔情蜜意都变成了恨,这是他不能接受的。

小嬴州哭了一会才慢慢睡去。楚霍天将他轻轻放在了摇篮之中,怔怔看了一会,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日会将小嬴州抱走,也许是愤怒下想给她个教训,没想到到头来,反而是自己痛了心。

他叹了一口气,揉着头痛的额角转了出去,这才发现传话的小内侍还跪在一边,战战兢兢地等着他的旨意。

楚霍天如冰雪一般的五官软化了下来:“去,告诉柔婕妤…就说…朕过些日子去看她。”

传话的内侍抹了把汗,赶紧退了下去。

“什么?皇上真的是这般说的?”宛蕙不敢相信地看着回来的内侍,转头吃惊地看着欧阳箬。

欧阳箬嘴角一勾:“好了,下去吧。”人若一抹孤魂,清冷地靠在窗前,不再说话。宛蕙叹了口气,正要退下,忽然想起什么道:“徐娘娘与宛妃娘娘来了好几趟了,娘娘真的不愿见她们?”

欧阳箬秀眉微微一颦:“拣些精致的礼,回送过去,就说本宫身体等大好了,就去看她们。今日病颜不敢见客。”

宛蕙点头,退了下去。

欧阳箬细细想着,这一顿伤倒让她看清楚许多,甚至平日自己看不通透的内心都明了了…

她尤自沉思,衣角却被人小心地拽着,她低头一看,小霖湘怯怯地看着她:“母妃,你为什么哭啊?”

小小的脸庞上是探究与惶恐。欧阳箬一抹面上,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是泪水盈然,难怪小霖湘会这样问。

她赶紧擦干泪水,微笑道:“没呢,母妃想事情呢。”

小霖湘皱了眉头,歪了小脑袋:“母妃是不是痛痛?”

欧阳箬收住的泪又流了出来,抱了她泣道:“母妃不痛了,再也不痛了…”是的,不痛了,再也不痛了,伤好了结了疤,再也不会痛了…

过了三日,楚霍天终于过来了,他身后跟着乳母抱着小嬴州,欧阳箬头未梳,一身白衣如雪,依然静静地立着,等他到了近前,才略略施了一礼。

楚霍天与她相顾无言,他坐下转了头,轻咳一声:“你…身子好些了吧。”

欧阳箬不答,只是看着他身后的小嬴州,乳母忙抱上前去。她颤抖着将他抱下,转入了内屋,不一会,压抑的哭声传出,闻之令人心碎。

楚霍天尴尬地扭过头去,满嘴苦涩地品着杯里的茶。

过了一会,欧阳箬出来,面上已是平静无波,她将小嬴州交给乳母,对楚霍天道:“臣妾谢过皇上看顾三皇子之恩。臣妾病体未愈,请皇上多多回避才是。”

楚霍天顿时呆住,宛蕙亦是惊得嘴都合不拢。

她清冷的眼眸中,倒映着他尴尬的面色。她静静看了他一会,才转身又回了房中。小嬴州离了母亲的怀中,又哇地一声大哭。

楚霍天的心顿时被揪成一团,咬了咬牙,微怒道:“回宫!”说完,大步走了出去。

小嬴州哭得更是厉害了。

宛蕙心疼得想要追上前去,却又是跺了跺脚转回了内屋对欧阳箬急道:“娘娘怎么能将皇上赶走呢?万一皇上震怒…”

欧阳箬闭了眼睛不说话,过了一会才慢慢道:“姑姑,过两日天晴了,准备下,本宫要去看望虞敬太妃,听说她一心向佛,本宫想拿些佛理讨教一下。”

宛蕙愣了半天,才怔怔应了声是,又忍不住问道:“那皇上?…”

欧阳箬再拿出一份“罪己表”,闭了眼递给她道:“去,送到皇上那边,说本宫无力抚养三皇子,请皇上代为教养。本宫定日日祈祷皇上与三皇子,万福康健。”

宛蕙哑然,这才退了下去。

过了两日,天果然放了晴,欧阳箬先是去拜访了关心她的徐氏与林氏,又去看了张芳。她哥哥如今又官加一级,楚霍天连楚京的京畿防务一半都交给他去打理。

查抄来的柳家赃银一小部分放到他手中,命他安顿好被柳正声迫害的百姓以及无辜家奴。张芳也被擢升为小嫔。

欧阳箬到了她那边,见她精神不错,心中才放下大石,想来皇后并未为难她。

张芳自是对她感激涕零,哭道:“那天娘娘要不是赶过来,柳国夫人就将嫔妾打死了。好人没好报啊,怎么娘娘灾噩不断。嫔妾自那日后就日夜为娘娘颂经祈福呢。”

欧阳箬淡淡笑道:“好了莫哭了,本宫只能看你一小会,这便走了。以后你好好伺候皇上,自是有更多的福份。”

张芳看着她瘦削的面庞,又是一阵感动的哭声。欧阳箬自是好言相劝,这才出了去。

看看时候,已是快近午膳了,欧阳箬还待要去,宛蕙担心道:“娘娘还要去太妃那边么?”

欧阳箬笑道:“去,怎么不去,本宫还想叨唠太妃一席素斋呢。”

第三百一十六章 获君恩(二)

她面上含着一抹含义不明的微笑,一双幽深的眼中更是神色莫变,宛蕙看不懂她的意思,只得恭声应是,催促着抬轿的内侍赶紧去。

虞敬太妃住的地方离后宫群妃住的实在有一段距离,欧阳箬两边抬轿的内侍都累得满头是汗。

过了一顿饭工夫,欧阳箬才在高大的松树掩映下看到那片黑色的屋檐一角。

翠的的是松叶,白色的是积雪,那黑色如墨的便是普通的瓦片。欧阳箬见山色掩映之下,小小的房子更似普通的居所,心中不由诧异。再看一条条石铺成的山路弯弯曲曲通向上边,她下了肩辇,扶了宛蕙要上去。宛蕙忙道:“娘娘身子还未好全,怎么可下来走?”

欧阳箬微微一笑,看了一边气喘不已的内侍,道:“抬也不好抬上去,叫他们歇着吧。再说本宫亲自走上去,才显得心诚。”

宛蕙无奈只得扶了她上去,欧阳箬一步步走上去,奈何身子实在是太虚了,走几步便得歇息一会,不过好在这台阶只几百步而已,总算到了上边。

视野陡然开阔,只见一方庭院面对着万顷松林,寒风入怀还带着山林的清香。欧阳箬一见便立刻喜欢上这片缩在半山腰上的房子了。

房前的庭子对着重重山色,房子靠山而居,小巧而清雅。欧阳箬与宛蕙等宫人站在庭前整了整衣裳,这才命宫女去扣门。

欧阳箬对宛蕙道:“姑姑可曾下过帖?”宛蕙点点头:“娘娘放心,不会如此不知进退贸然打扰了太妃的静修的。”

欧阳箬这才点点头,大门打开,一个宫女出来,看了看笑道:“原来是贵客来了,容奴婢进去通禀一声。”

说着便径直进去,将她们晾在了外边。欧阳箬虽累极却也不恼。

过一会,那宫女出来,笑道:“娘娘进来吧,我家太妃正在喝茶呢,是上好的‘云松雾顶’娘娘来的真是时候。”

欧阳箬朝她微微一笑,扶了宛蕙的手进去了。

这房子看起来小,但是里面却十分宽敞,曲环回绕,却也能见到不少雅致的园景,但是四面装饰却是极普通的。

到了一间小榭前,只见一位雍容慈祥的老妇人端坐在席上,她面前是一案有些陈旧的茶案。但是她的眼睛却温和若三月的春水,只一眼,便让人觉得水流淙淙而过,十分舒适宁静。

欧阳箬敛眉上前拜见,老妇微微一笑:“果然是盛宠之下的柔婕妤,生得好相貌,好性情。”

她容色因伤病已经折损大半,性情之说只见第一面而已,更是无从说起。

欧阳箬有些诧异她的好评价,微微一笑:“太妃娘娘谬赞了,臣妾实在是愧不敢当。”

虞敬太妃笑着指着面前的蒲团:“坐吧,瞧你的样子,是大病初愈吧。难为你还走路上来。”

欧阳箬看着自己已经被泥雪弄脏的绣鞋,这才恍然大悟。她一眼便看出自己走山道上来。

知道自己来时存了恭敬之意,于是便不吝惜盛赞之辞了。

欧阳箬脱了绣鞋,上了水榭,笑道:“臣妾形容憔悴,倒让太妃笑话了。”

虞敬太妃将小小的紫砂茶杯放在她面前,一汪浅碧就静静地在茶杯之中,散着沁人的馨香。

欧阳箬接过慢慢细品,只觉得那茶香清淡缭绕,似雾般飘渺难寻。虞敬太妃见她容色清减却仍减折不了她的出尘之姿,心中微微一叹,笑道:“哀家怎么敢笑话你,若是哀家处在你的位置也许早就死了。”

欧阳箬抬眸看了她一眼,敛了眼中的神色,淡笑道:“若臣妾是太妃的话,那一棍也落不到臣妾身上。”

虞敬太妃闻言,愣了一下,才愉快地轻笑出声。当年谋逆身死的先王皇后再如何嚣张跋扈,也不敢动查家的人,虞敬太妃照样稳坐四妃之首,比起那个在“静云庵”出家的贤妃的处境不知道好上几百倍。

虞敬太妃看着面前的人,心中的赞赏不由源源不断地冒了出来,离群索居日久,她也十分寂寞。

她幽幽叹道:“哀家很喜欢你,现在才明白那小子为什么也…喜欢你了。”

欧阳箬的手一抖,滚烫的茶水一泼,溅到了身上,一点一点的茶水落到了狐毛身上,瞬时没了进去。

她看了底下恭侯的宫女,正了容色,略略躬了身道:“太妃万不可如此说话。太妃可知臣妾此次受罚是因何而起,再如此说道,臣妾自是罪该万死了。”

虞敬太妃不甚在意,将左右都摒退了下去,这才转头望向她,温和的眼中闪出一丝安定之色:“柔婕妤切不可妄自菲薄,你风华绝代,有人仰慕是十分自然的。何必将此罪揽到自己身上?”

欧阳箬这才放下心来:“谢太妃指点。”

虞敬太妃看了看她,将她洒了的茶杯拿了回来,又满满斟了一杯放到她跟前:“柔婕妤今日来不只是为了看我这风烛残年的孤老婆子吧。有什么来意便说吧。”

她气度雍容,谈吐大方,一举一动尽是大家风范。欧阳箬心中一动,几日盘算好的心思却在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也不忍将自己那点点心思放到她面前,污浊了这一方楚宫中最后的净土。

她犹豫一会,才轻声道:“臣妾听闻太妃深谙佛理,想请教一二…”

她话还未说完,便有个男子声音在底下,带了略略的狂喜与担忧,唤了一声:“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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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一,太妃不知道是不是自称哀家,这个文姑且就这样写着吧。有考证到的亲可以提出不同意见。因为我实在找不到。抱歉。

其二,查三少唤的是太妃,虞敬太妃是他的姑姑。不过感觉就像是杨过在喊小龙女啊。呵呵。

第三百一十七章 获君恩(三)

欧阳箬本是背对着门而坐,闻声诧异转过头去,却见一位少年眉眼俊朗,一双眼眸灿若寒星,正热切地望着她。

他眼中现出一丝狂喜,几步便上了水榭。如风一般来到欧阳箬跟前。欧阳箬只闻得他身上淡淡的墨味,便敛容与他见了礼。

查三少清亮的眼中黯淡了下,随即又高兴起来:“微臣见过姑姑,见过柔婕妤。”

欧阳箬不动声色地移到一边,即使是如此,那长身少年依然坐到她的身边,与她挨得极近。

虞敬太妃见状笑道:“你这猴子,往日见了哀家不是腻了过来么?难道今日有了贵客便守了规矩了?真真是转了性了。”她说完,慈和地瞪了查三少一眼,对欧阳箬笑道:“今日可巧,你们都来了,可要用过午膳才走。”

欧阳箬本就是想留下来与她长谈,如今却横里插过来个查三少,顿时头痛不已,自己想好说的话,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说起。

查三少熟练地接过虞敬太妃的茶具,自顾自泡了茶,亲自奉了一杯放到欧阳箬面前道:“柔婕妤请!”他的目光闪闪,灼热而带着年少的痴情,看得她无所遁形。

欧阳箬顿时有些尴尬,她想了想,对虞敬太妃恭声道:“既然虞敬太妃有客,臣妾下次再来看望太妃。”

她说着便要走,查三少一急,闪身拦在她跟前,带了些微的无奈道:“你真的要走。”

欧阳箬伤好之后性情便有些变了,心一冷,横眉对他道:“本宫被打了一顿这痛还未消呢,如何敢再以身试法一次?还望状元爷别阻拦才是。”

查三少被她眼中的寒意惊得退了一步。虞敬太妃叹道:“柔婕妤既然好不容易来了,就别着急走了,这孩子虽然卤莽,但是却是心地不错。柔婕妤放心便是。”

欧阳箬收了眼中的冷意,再仔细想想,面前的少年虽然对自己有非分之想,但是总归还未做出什么出格之事,而自己此次前来,是千思万想才下的决定,下一次来,也许便没有今日一往无前的勇气了。

她想罢,略略点了点头。查三少这才松了口气。虞敬太妃见她肯留下,笑道:“哀家去后边看看,要叫人多添一双筷子,可别饿着我的宝贝侄儿。”她似十分疼爱自己的小侄子,最后一句,竟是充满了母爱的宠溺。

她说完就唤来宫女,由她们扶着走了,偌大的水榭便剩下欧阳箬与查三少。欧阳箬抬眼看了他一眼,默默坐了一边。

查三少坐在她身边,一边的红泥炉烧得那水壶的水兹兹地响,越衬得两人间的静默沉寂。

他幽幽一叹:“你瘦太多。”语气之中怜惜之情甚重。

欧阳箬看着自己的几乎呈半透明的手掌冷冷一笑:“谢谢状元公关心,本宫甚好。”她回得毫不客气,充满了疏离与冷淡。让人无法接口。她说罢二人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欧阳箬见他只怔怔看着那煮沸的水,却不动一分,不知他心中想什么,但总归他帮过自己,便放缓了声:“先前真是谢谢查三少的帮忙,不然柳正声也不会这般容易伏法。”

他似才回神,看定她苦笑道:“说来说去,还是娘娘高明,若不是你命人在外搜集证据,微臣也不会这样容易将其定罪。”

欧阳箬想起柳国夫人看向自己憎恨的眼神,微微嘲讽一笑:“难道状元公不觉得本宫后宫干政,手伸得太长了么?”

查三少却道:“后宫本来与朝堂是分不开的。娘娘此举定有深意罢。再说柳正声罪大恶极也不算是枉死,柳国夫人更是侵吞内务府银,皇上还是太过心慈手软了。放在前朝,此乃诛九族的罪。”

欧阳箬闻言倒诧异看了他几眼,官袍下他的眉眼沉淀许多,没有少年的飞扬跳脱,更多的是成熟稳重。想是短短几月的为官打磨渐渐让他懂得不少。

如此倒更好说话了。

欧阳箬微微一笑:“查家在楚国也算是一大世族,不知查家对皇上的施政之策有什么看法没有?”

查三少闻言一震,疑惑地望着她。

欧阳箬抿嘴敛眉,只把玩着手中的茶杯,若无其事地笑道:“据本宫所知,如今楚有四大世族,第一乃皇后赵家,第二乃军中的李家,第三乃庸州王家,而你们查家,从前朝开始便渐渐淡出朝堂,倒是你父亲查国公生了三个好儿子,你两位哥哥一文一武,而你,是文武全才,深得皇上的重用。可是也就你父亲这一支最旺,其他的…本宫查的没有错的话——都回家种田了是吧?”

她最后一句说得甚是不客气,挑起长而悠远的秀眉侧头微笑地看着他。

查三少闻言心头一震。的确,他查家是楚国开国来的四大世族之一,可是经历几代,却不太起色,仅有他父亲这一房跟皇族联系稍微紧密,所以他父亲才恨铁不成钢逼他步入仕途。两位大哥也早早被父亲赶去或为官或当兵。他一番用心良苦,自是为了家族兴旺,再现当年查家辉煌的历史。

可是,她如今跟他说这些可有什么特别的用意?

查三少心中突突,脑中纷乱,似抓到一丝清明,又似抓不住她的真正意图。

他捏紧藏在官服下的手掌,顿了顿道:“娘娘想说什么,就明白说吧。”

欧阳箬将手中喝剩的半杯茶慢慢在他面前倒光,笑道:“如今赵家可谓风光一时,从朝廷到地方,军到民政都有不少重要职位为其把握,这是皇上未登基前的安排,但是如今却成了他施政最大的制肘,就像这只茶杯一样,皇上现在的是需要另一种新的茶,去充满它,整个朝廷,也需要更新鲜的血…”

查三少心中渐渐越跳越快,他眼眸渐深,冷然道:“你凭什么认为皇上需要的是我们查家,万一我们查家与赵家斗个你死我活,皇上坐收渔翁之利,那我们查家岂不是那个最傻的人?”

欧阳箬微微一笑,伸手将自己的茶杯倒满,放在自己略显苍白的唇边微微一笑:“不是皇上需要你们,是本宫需要你们查家。一个血统纯正的三皇子,一个毫无任何背景势力的柔婕妤够不够你们查家放心效忠?”

她的话柔声似水,但是却似最响的响雷炸得他心中一片空白。

第三百一十八章 获君恩(四)

“柔婕妤娘娘好谋略!”一道略带严厉的话在两人身后响起。欧阳箬心中一动,慢慢转过头去,查三少紧张地看向来人。

虞敬太妃温和的眼中带着一丝欧阳箬最熟悉的神情,一步一步步上台阶。

她紧紧盯着欧阳箬的眼睛,忽然笑了,笑得眉眼两边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哀家千算万算,倒不知道你今日来竟存了如此大的心思。这等胸襟与眼光难怪当今皇上对你盛宠日盛。”

欧阳箬微微一笑,上前扶了她坐好,柔声道:“虞敬太妃不怪臣妾卤莽,臣妾便是幸甚了。”

虞敬太妃深深看了她一眼,但觉得眼前的女子深藏不露,方才侃侃而谈,谈笑间江山尽在掌中,而如今敛眉低语又恢复弱柳扶风,惹人怜惜的神色。

可偏偏千变万化,都是那个绝世而孤立的美人儿,丝毫不让人感觉虚伪突兀。

欧阳箬被她精明世故的眼睛看得不由低了头,心中渐渐忐忑不安起来。查三少更是有些坐立不安,方才欧阳箬说的那一番话,就算不够诛九族也够杀头的大罪了。万一太妃心中不悦向皇上说了出去,那后果可就是…

他忙赔笑道:“姑母,方才是侄儿挑了话头,姑母别怪柔婕妤娘娘才是。”

虞敬太妃似笑非笑地横了他一眼:“你这猴精,若是你挑的话头,你怎么早点出来应秋试,非要你父亲气得病了,抽了你十几顿鞭子才肯去考?你心里就压根没这个念头。查家百年的辉煌看来是要断送在我们这一辈手里了。”

她轻声叹息了下,欧阳箬闻言心里一动,看来这前朝的太妃当年也是顶着这个心思嫁入宫中,只不过她时运不济,始终未给先帝诞下一男半女。年老色衰,自然掀不起风浪来了,而如今,自己这个大胆到近乎有点荒谬的提议,不知道会不会被接受…

欧阳箬低头沉思,虞敬太妃微微一笑,忽然道:“所谓卤莽是指匹夫逞其勇也,柔婕妤有勇有谋,又会算计人心,自然不算得卤莽。”

欧阳箬一听,心中大喜。果然这冒险一试,竟让她得了比意料之中更好的结果。

虞敬太妃说完,查三少担忧地低唤一声:“姑母,这可是大事,可要从长计议才是…”

欧阳箬只在一边静静品茶,她心知此时自己是万万不可插嘴的。

虞敬太妃听得查三少如此说道,胸有成竹微微一笑道:“你且放心,你自回去跟你父亲说,你父亲再与族中几位老人秘商,哀家保证,他们一定会同意的。只不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柔婕妤你身为华国废妃,如何能保证三皇子以后一定能身登大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