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是混过三朝的元老,立刻打着哈哈道:“各有千秋,龙生九子,子子不同,娘娘别担心了…”

他罗嗦说了一大堆,一边的虞敬太妃轻咳了两下,笑道:“二弟既然过来了,就别说这些废话了。清儿上次跟你讲了罢?二弟到底觉得如何?”

查国公顿时住了口,又仔细打量了欧阳箬与小嬴州,才缓缓说道:“不是微臣是骑墙之人,实在是有苦衷,有苦衷…”

欧阳箬闻言,忽然清冷一笑,她笑得冷,查国公阅人无数,可是听这笑依然还是竖起无数鸡皮疙瘩。

欧阳箬淡淡地看着他,挺直了背脊,静静道:“查国公不就是怕本宫身份遭人诟病么?查国公想法也是对的,只是本宫不知道,查国公的明哲保身到底能保到什么时候。如今皇上在病中,有人欲乘乱谋反。查国公只怕到时候…倾巢之下,能否真的保有其身呢?”

她这话无异于晴天霹雳。查国公饶是经过大风大浪还是脸色变了三变。虞敬太妃一听,也吃惊非常。

她虽然知道宫中出了事,可是趁乱谋反,这可是天大的事情。她竟没觉察出一丝征兆来。

欧阳箬面色肃然,冷声道:“明人不说暗话,查国公若觉得可以站到别处,本宫也不怪你,只是如今形势逼人,皇上病中,只有本宫一人看顾,其中内情也只有本宫知道,若查国公不相信本宫,本宫只能说告辞了。查国公一生忠心为国,到了老来,想来更爱惜自己的名声。只是如今楚国大难,查国公这坐得住还是坐不住,就看查国公的良心了。”

欧阳箬说完,抱了小嬴州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长长的裙尾拖曳而去,似渐渐展开的凤尾,高贵而含着皇家的尊严。

查国公被欧阳箬一席话惊得额上冷汗涔涔,这可是冒着灭九族的危险啊。若他今日选择三皇子,势必要与皇后赵氏对立。

可是欧阳箬的话中说得十分高明,她的意思便是如今只有她伺候皇上病中,一应皇上内幕都由她掌握,潜意思便是若选择她,就是选择站在皇上这一边。

真真是个厉害的女人!

她很聪明地将自己立于可进可退的地步,进可攻,她的意思便是皇上的意思,遵从便是皇上病重中护驾有功的功臣。退可守,一切皆是皇上的意思,她全无野心,只为了大楚国着想。

查国公心中激烈挣扎。虞敬太妃轻叹:“柔婕妤请至偏房休息。哀家好好与查国公商议商议。”

欧阳箬回头略略施个礼,便抱着小嬴州走了。

虞敬太妃对查国公招手示座。她微微一叹:“柔婕妤深受皇恩,自然不会假传圣意。二弟,我们查家若要出头,只能就此一搏,若是赢了皇上必是不会亏待我们查家。再说先前皇上便有意让我们查家代替赵家的地位,此时皇上病重,我们的忠心不此时表露,更待何时?”

查国公抿了口清茶,擦了把冷汗,哑声道:“大姐,就是我来之前还三分疑惑,如今可全无疑惑了。皇上哪里是病重,分明就是遭了奸人陷害,估摸是中了毒了!”

虞敬太妃心中一紧,失声道:“怎么可能?”

查国公叹道:“你看看有什么样的病能连两日不见大臣?更何况皇上正当盛年,又是武将出身,平日连风寒都没得过的人,猛然病重实在令人疑心。如今皇上既无旨意,只凭柔婕妤一人说辞,小弟我就怕皇上情势危急,柔婕妤一介弱女子自然想要寻找靠山。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皇上如果驭龙归天了,以皇后赵家的实力,定要立大皇子为储君。到时候皇上未留旨意,就只是赵家一家的天下了。退一万步讲,就算留了旨意立三皇子为储君也是十万分不保险的,你怎知到了那时皇后不会将黑说成白?所以柔婕妤才会这般着急着找我们查家为她出头。”

虞敬太妃听了面色发白,半晌才道:“那如今如何才好?帮也不行,就怕凭我们查家实在是难稳朝局,不帮也不行,若真如你所说,如果大皇子登位,我们查家下场绝对是凄惨。不说别的,第一个岩儿,清儿的大好前途肯定没了。”

查国公叹息几声,苦着老脸道:“这便是为难之处,如今朝堂开始人心不安,当务之急是能得皇上一道圣旨,可是皇上若真能下旨,柔婕妤又何须亲自跑这么一趟?…”他为难地皱紧两道花白的浓眉。

虞敬太妃亦是为难。

第三百三十七章 大结局(十)

鸣绢一边逗着三皇子说话,一边偷眼看着坐在楠木漆金椅上的欧阳箬,虽然已经看惯了她的容貌但是每见一次,还是会觉得惊艳,但是今日不同往日,她容光绝世的面上却含了一丝往日不曾见过的浓愁。一双幽深的大眼也不时地看着外边的天色。

鸣绢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娘娘是不是想回宫?”欧阳箬一愣,没想到自己的心思竟被宫人看穿,不由顺口道:“是,本宫想回去看看皇上到底怎么样了。”

鸣绢闻言,心里羡慕她与皇上的夫妻情深,宽慰道:“娘娘莫担心了,皇上只是风寒,睡两日,出出汗就好了。以前奴婢得了风寒连药都没得吃,还不是一样好好的,皇上是真龙降世,肯定不几日便好了。”

她说了这番话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欧阳箬见她安慰自己,心中一暖,过了半晌才缓缓道:“是,会好好的。皇上会好好的。”

会好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她不许他就这样抛下她与还未成年的嬴州独自离开。她就算倾尽全力,用尽手段也定要守护他与他的江山!

她尤自愣愣出神,查国公进来。他老脸带着忧虑,却只道:“查家势必与皇上共荣辱,请娘娘回去告诉皇上。皇上无论要查家做什么,查家就算是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

欧阳箬听得他口口声声说“皇上”如何如何,心中冷笑,暗道,果然是个老奸巨滑的三朝元老,说起话来滴水不漏。但她面上却是含笑,微微点了点头:“如今得查国公一席话,本宫心里就安定多了,朝中各大臣还需查国公多多安抚,别轻易听信了谣言才是。”

她说完,目光炯炯看向他,情意诚恳,

查国公忙道:“这个自然。请娘娘放心。”

欧阳箬又笑道:“本宫如今只身前来,还烦请查国公派人护送回宫,毕竟三皇子年纪幼小,路上弄不好磕了碰了,本宫实在担心。”

查国公闻言面上一僵,只得咬牙道:“是,微臣定会派人护送娘娘与三皇子回宫。”

欧阳箬看着他忽青忽白的脸色,郁结两日的心情这才好转。她含笑看着他下去吩咐随从侍卫。

鸣绢觉得奇怪,不由问道:“娘娘,我们来可是悄悄的,这样一回去,可不就都被人知道了?”

欧阳箬看着一边玩得高兴的小嬴州,忽然冲鸣绢嫣然一笑:“就是要弄得人尽皆知才好。”

最好让整个楚宫都知道了,查国公想撇清关系更是不可能了。皇后疑心病甚重,这样一来,也就等着变相逼查国公站在自己这一边。

他想独善其身,她偏偏要叫他骑虎难下。

她越想心中越是大慰,扶着查国公派来的小丫鬟,施施然下了山。

虞敬太妃看着她远去,对查国公笑叹道:“你个老狐狸竟被她给治住了。可是话说回来柔婕妤心胸胆识不输男儿,与她合作倒比与皇后这等阴险之人合作的好。如今往后你可得小心点。皇后可不是善与之人。”

查国公无奈一叹,只得拱手道:“小弟先回去布置,大姐自己当心,我会暗中多派人手保护大姐的。”

虞敬太妃不在意笑道:“我一孤老婆子还值不了别人费心来加害。”

查国公却郑重道:“总之大姐保重。”

欧阳箬将小嬴州送回了“云香宫”又赶往“甘露殿”,赵清翎见她早上去了半日,知道她定是有事。他还来不及相问,欧阳箬便径直进了内殿。宫人皆在外殿值守,内殿空无一人,只有楚霍天依然静静躺在龙床之上。

欧阳箬见他依然未醒,含了泪问道:“皇上今早如何了?”

赵清翎见四下无人,这才道:“又灌下一帖药,微臣看皇上的情形,得等到三日后才能再清醒。不过皇后今日并没有来,她给微臣的感觉好象是胜券在握。若不是微臣有七八分的把握解这毒,这次皇后的计谋真的便要得逞了。”

欧阳箬坐在楚霍天床榻边,看着他苍白的面色,忧心道:“皇上如今不能清醒,群臣无首,心不定,便让人有机可乘。赵先生如今可有什么计策?”

她说完,又将早上如何见到查国公之事,又如何逼他表态,一一说了。赵清翎只听得连笑不止,两日的疲惫之色顿扫,赞道:“娘娘聪慧,查国公这老狐狸这次也不得不低头了。”

欧阳箬握了楚霍天的手放在自己脸颊边摩挲,苦笑道:“军国大事本宫不懂,本宫也就只有这女人见不得光的小计谋。”

赵清翎面上动容,面前的她分明就是拼尽了全力,用她的智慧与胆识去与周围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周旋,尽力化解面前的危机,尽力守护着他。

这份情意,当真是苍天可鉴。

赵清翎心中感叹一会,又皱了眉头道:“如今查国公即使能安抚群臣,但是最好还是要一道正式的圣旨,命他代为处理奏章,这国家大事还需要几位老臣合力才行。”

欧阳箬也道:“赵先生说的是,可是如今皇上还未清醒,难道…”

两人面面相觑,均想到了一处——“假传圣旨”!

两人都是七巧玲珑心的人,能想到这个办法,自然能想到结果。那可是杀头灭族的罪名!即使楚霍天醒来明白此当时的难处,难不保心中有芥蒂。而且这还不是最保险的办法。

赵清翎犹豫道:“到时候就怕皇后娘娘会来查探虚实,只要皇后一坐实我们的罪名,那就彻底完了。”

欧阳箬亦是愁眉深锁。整个内殿一时寂静,只剩下那殿外的水漏点滴可闻。

第三百三十八章 大结局(十一)

楚宁和三年的五月,楚国记上是这样记载这件大事的:宁和五月中,楚武圣帝日朝昏阕,群臣惶恐。屡求见圣颜而不可得,过二日,京中谣言甚嚣尘上,言,帝薨。群臣惊疑,遂再次求见。

赵慕白,帝之知交,幕僚,一人力辩群臣,言帝之风寒不可众臣惊扰,又指帝命查国公入内探视,查国公为三朝重臣,德信威广。出,言帝无恙,挥斥居心否测者言帝之不吉。

群臣皆服,又有各部尚书各司其责,谣言遂平息矣。

“甘露殿”里,欧阳箬与赵清翎两两相对苦笑,此时已是楚霍天昏迷之后第三日的正午,每一刻每一个时辰都恰似行走在刀尖之上。

赵清翎往日容光焕发的面上疲惫之色日重,欧阳箬几乎认不出他就是方才那激辩群臣的那个人了。

要不是他一人力拦,又急中生智将查国公装模作样地请进来,还不知道今日的局面到底怎么撑得过去。

想道此处,欧阳箬对他柔声道:“赵先生且去歇息下,皇上由本宫看顾,等过了一个时辰后再叫醒先生。”

赵清翎苦笑道:“皇上一日不醒,微臣哪里睡得着?倒是娘娘这几日吃得少,也睡得少,倒是要好好歇息下,微臣是习武之人,娘娘身体单薄,还是去休息才是。”他看向她憔悴的面容,眼中闪过一丝微微的怜惜。

欧阳箬看着楚霍天的沉睡的面容,轻叹:“本宫哪里睡得着,一闭上眼睛就是噩梦连连。还不如就这样睁着眼睛看着,倒更心安些。”

赵清翎轻叹,转身叫宫人端来冷水敷了面,振奋了精神,又坐在一边为楚霍天把脉,施针,汤药呈上来,两人又合力将药给楚霍天灌了下去。

过了一会,楚霍天又是“呕”地吐出一堆鲜血,血色转红了不少。赵清翎心中大慰,对欧阳箬道:“如今皇上体内之毒已经去了五分,微臣要为皇上运功,娘娘且回避下。”

欧阳箬点头,出了内殿,想想又叫李靖才进去伺候。自己在外殿依着椅子坐着,只呆呆的,几日的劳累袭来,她终于昏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睡得迷迷糊糊,忽然殿外有内侍大声通传:“皇后娘娘驾到…”

欧阳箬猛的惊醒,扶了胸,只觉得心在砰砰乱跳,皇后竟然来了?!

她忙整理下面容,快步迎了上去。

皇后走得甚急,见欧阳箬迎上前来,眼中寒光一闪,忽然“啪”地一声狠狠地一巴掌甩向欧阳箬的面上,怒道:“贱人!皇上如果真的醒来怎么不着人禀报本后?难道你仗着皇上宠你,就敢如此藐视本后吗?”

欧阳箬被她着突然一巴掌甩得跌在地上,连日的昏沉的脑袋也重重撞向一边坚硬的楠木椅子上。

眼前只觉得金星乱撞,皇后这一巴掌甚是用力,欧阳箬只觉得血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她心中怒极,伏在地上半晌才忍耐道:“皇后娘娘息怒,是臣妾的疏失,本来要禀报皇后娘娘的,只是皇上需用药,臣妾一时便急得昏了头了。”

皇后听了连连冷笑:“皇上若真的醒来,本后今日便要去看看,赵先生能拦得住那些老古董的大臣,本后今日看看他能否敢拦本后?”

她说完,抬脚便要往里走。欧阳箬大惊,连忙膝行她跟前拦住道:“皇后娘娘还是明日再来吧,如今赵先生正在里面为皇上施针呢,皇后进去恐不便。”

皇后正愁她不来拦,一见她如此,便怒道:“来人,将此目无本后的贱人拉下去重重的打。”

欧阳箬大惊,心底一股寒气蔓延到心口,她看着她冰冷的眼神,突然明白了她今日所来不单单是要试探皇上是否醒的虚实,还想将自己致于死地。

皇后见她眼露惊恐之色,不由得意道:“怎么,怕了?”她冷冷的俯下身,在她耳边狞笑道:“上次有皇上来护着你,这次本后倒要看看,皇上还怎么来护你!哈哈…”

她笑得张狂无态,欧阳箬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正当宫人上来要拖她之时,欧阳箬猛地立起身来,眸中含冰,对他们怒道:“你们敢?!本宫这几日日夜伺候皇上,不得功劳也有苦劳,你们就不怕皇上责罚?皇后娘娘就是这般治宫有道的吗?”她最后一句却是看着皇后说的。

皇后面上顿时变得难看,她正待再呵斥,忽然内殿里传来一道疲惫却中气十足的声音:“都吵什么?皇后是这样来看朕的吗?!…”他未说完,又咳嗽几声,似喉咙沙哑难受:“滚!朕要好好歇息,都给朕退下!柔婕妤进来伺候便可!”

皇后与欧阳箬顿时都惊得呆了,皇后的嘴巴更是惊得合不拢,半天才结结巴巴道:“皇上既然…要歇息,臣妾…不便打扰,臣妾告退!”

她说完,惊慌万状地走了。欧阳箬心中激动万分,只低低唤了一声:“霍郎…”便踉跄地奔入内殿。

只见楚霍天半躺着,身上披着一件玄色龙袍,正低着头,似喘息十分辛苦。

欧阳箬只觉得眼前模糊一片,不由扑上去牢牢抱住:“霍郎,你终于醒了…”她忍不住放声大哭,似要把这几日的惊恐与委屈都哭出来。

她身下之人一动不动,只任她抱着。欧阳箬哭了一会,忽然李靖才不自然地轻咳几声:“娘娘,这个…这个不是皇上…”

欧阳箬闻言半天没回过神来,抬头一看,只见赵清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欧阳箬猛地一惊,啊地一声,慌忙退后:“你你…”她“你”了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第三百三十九章 大结局(十二)

赵清翎慢吞吞的解下身上的龙袍,拿下头上的青玉龙簪,苦笑道:“娘娘得罪了。事出无奈,还望娘娘见谅。”

欧阳箬眼睛转到一旁,这才看见楚霍天依旧无知觉地躺在一头,龙床甚大,赵清翎又是半坐半躺,这一眼看过去还真没看到床上还有人。

欧阳箬提起的心又跌到谷底,她颓然坐在椅上,怔怔看着楚霍天青白的面庞,心中百味陈杂,想着,又不由落下泪来。

李靖才一见,忙上前劝慰道:“娘娘生气就罚奴婢吧,是奴婢出的主意,方才的话也是奴婢学皇上的声音说的。娘娘,哎…娘娘,您别哭啊…”

赵清翎下了床,静静看了她一会,转身默默掏出一瓶膏药递在她跟前:“抹了它,脸上就不疼了。”

欧阳箬抬起泪眼,但见赵清翎眼中一片疼惜,她心中难受,只摇了摇头。

赵清翎挥退李靖才。这才正色蹲在她面前,盯着她的眼睛静静道:“你相信我。皇上一定会醒来,他一定会好好的跟你一生一世。你一定要相信我!”

欧阳箬的泪慢慢止住,看着赵清翎清俊而真诚的面庞,这才重重点了点头。她相信他,如今她也只有他可以相信。

赵清翎微微一叹,绞了块帕子慢慢帮她拭了泪,又挖了膏药在她脸上的伤处细细地抹匀了。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认真而执着,身上带着的清新药香扑面而来。他的手势力轻柔和缓,似最温柔的风一般掠过她的面庞。欧阳箬虽觉得不妥,但是触到他的眼神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被皇后杖责,伤重难返的时候亦是他衣不解带地为她用药,施针减轻痛苦,所以对于他的碰触,她并不反感。

相反,他就像她身边的风,无处不在,但是却又淡然得让人觉察不到他的存在。

赵清翎做完这些事情后,才满意地起了身,对她道:“娘娘以后碰到皇后要小心,她正恨不得将娘娘除去,如今我们假冒皇上已醒过来,但愿皇后没那么快发难。今夜,只要今夜就好,三天了皇上也应该要醒了…”

他看向外边渐渐四合的暮色,生平第一次觉得心头被一块巨石压得喘息不过来。早上的群臣求见皇上,傍晚的皇后大闹“甘露殿”,越来越多的事情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一点一点推向那深不可测的深渊。

一只黑色的猎鹰掠过深蓝色的夜空,就像幽灵一样无声落在了一处普通的庭院的树上,它似正极力辨别着这落脚的地方,不动声色,鹰目锐利得似能在夜色中发出亮光一般。

过了半天,房门终于“吱呀”一声打开了,里面走出一位纤细的身影,她手中似端着一盅什么事物,敲响了另一处的房门。

“夫君,你还未歇息吧?妾身…妾身炖了点参汤,你用一点吧。能提神的。”她娇羞地说道。

那扇门过了好半天才打开,苏颜青面色有些不好看地皱眉道:“夫人不去歇息怎么弄这些东西?早点歇息吧。天色已经很晚了。”

钱烟翠面色羞红,喃喃道:“夫君怎么不歇息。妾身一个人也睡不着,听说华地匪患甚多,妾身怕…”初来之时,沿路来看到的萧索景象还是在她脑中印下了不安的种子,在华地虽然才两三个月,但是她依然不习惯。只有看见他,她才能感觉到安稳。

苏颜青看了看她略微惊恐的双眸,放缓了声音道:“在这里还是很安全的,外边还有士兵把守呢。你放心吧。你先睡吧。”

钱烟翠这才点头,她将手中的参汤递到他面前,认真地道:“夫君还是喝了吧,这是妾身的一片心意。”

苏颜青略犹豫了下,这才伸手接过。

钱烟翠面上带笑,正要再说什么,忽然一团黑影袭来,她尖叫一声,下意识想要避开,苏颜青一惊,手中瓦罐落地,他忙护住她。

那团黑影却并不袭人,只一偏,便落到了书房之中,它敛起双翅,一双鹰眼冷冷地看着门口的两人。那神情竟似高傲的人一般。

钱烟翠连声尖叫:“这是什么东西,来人啊,赶紧将它赶走!快来人!…”乍一见,她吓得如见鬼怪一般直叫。

苏颜青赶紧一把将她的嘴捂住,沉声道:“别叫,这是信鹰。你且回房,没事的。”

钱烟翠这才惊恐稍定,扶着胸慢慢走了。苏颜青眸色渐沉,慢慢上前抓住那只猎鹰,从它脚上摘下一小枚蜡封口的铁筒。

里面有一小半块的玉决,还有一张字条。

他看完,面色变了几变。

钱烟翠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朦胧中,只觉得他又回了房,似翻找什么东西,又飞速离开。接着便是一阵马的长嘶。

她陡然惊醒:“夫君…”值夜的丫鬟进来,连忙道:“夫人,怎么了?”

钱烟翠只觉得心头扑通直跳:“将军呢?将军呢?…”那阵马嘶,会不会是他离开了?她挣着要下来去寻,丫鬟忙扶着她下床:“将军出去了,说要离开几日。”

钱烟翠披上一件外衣,尤自不信,丫鬟只得扶着她到了书房,只见里面一片凌乱,烛火半残,她直愣愣地看着外边一地的瓦罐碎片,心中顿时一片凄凉冰冷。

他竟这样不告而别。

她抬眼看向书桌,只见小块未燃完的纸片,许是因为纸质潮湿,她走过去细看,顿时惊得半天回不了神。

“箬”!只剩这么一个字。纤细柔美,一如那个人的容颜一般,无处不呈现美丽。原来他还是为了她,还是忘不了她,即使隔了千万里,一句话,他便为她连夜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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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薨”是指诸侯死亡。皇帝死亡是“驾崩”。冰好象写错了。在此检讨下。呵呵。

第三百四十章 大结局(十三)

夜风激烈地扑在他的面上,心中如隆冬的冰雪一般寒冷彻骨。

有难,盼君归!

有难…

是什么样的灾难,竟连皇上与赵先生都解决不了?!

他心乱如麻,冰凉的林风吹来,也浇灭不了脑中那几欲逼自己崩溃的各种不安的猜测。他错了,他不该离开她的身边。

从华地一路而来,都是他在守护着她,而如今,他竟舍弃她离开。

马蹄哚哚之声一下一下打在他的心头,快些,再快些…

长夜寂静,昏黄的烛火摇曳一室的迷离,欧阳箬累极趴在床榻边睡着,微弱的光线下是她秀美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青色的阴影。

在她脸侧的手微微动了动,渐渐地,那只手抬了起来。

楚霍天的眼睛微微睁开,昏黄的烛火下,他面色青白,肌肉微微抽动,似在痛苦中极力忍耐。

他终于呻吟一声,努力地撑起自己略显僵硬的身体。

他只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长长的迷梦,梦中被人一碗碗苦涩的汤药灌进去,然后就是五脏六腑的剧痛,还有哭泣声,一声一声,那么痛苦心碎。

有人在唤着他:“霍郎,霍朗…”对,就是这个声音一直支撑着他要醒来!他终于记起,努力撑起身来,一侧头,却见到欧阳箬趴在自己身边沉睡。

她的面容即使在梦中亦是含着愁色,楚霍天的手颤抖地扶上她的面,轻唤:“箬儿…”欧阳箬的睫毛颤动两下,她在做梦么?怎么会听得他在呼唤她?

“箬儿…”他的手抚摩着她的面,许久未曾湿润的眼渐渐水光一片。欧阳箬抬起头,迷朦的双眼怔怔地看着他。

她不由轻笑:“皇上…是你吗?”

轻声的话语在空荡的内殿回荡,带着小心与不确定。楚霍天的手抚摩着她,欧阳箬不再惊疑不定,只怔怔感受着他手心传来的暖意。

“霍郎!你终于醒了!”她惊呼一声,扑入他的怀中。

三天了,自他第一次吐血后昏迷到现在已经三天了,三天三夜里,她日夜如受针扎一样的痛。

三天里,她费尽心机与赵清翎分析着这朝堂后宫,努力去平衡每种可能的大风波。三天里,她心力交悴唯愿他能早点醒来,就像现在一般,能唤她一声“箬儿”。

她的泪现在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流下来,不为辛苦,只为他又醒过来了,即使上天叫她登时死了,也甘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