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还未说完,一股浓重的烟尘滚滚出现在他所指的前方来,地在嘶吼,在颤抖,激荡起来的烟尘遮天蔽日而来,连天上的太阳也黯淡了几分。

第三百六十二章 陌上花开盼君归(二)

三仔瞪大眼睛,看着烟尘来处。

只见滚滚浓烟之中,当先一匹雪白的白马高高跃出,马上之人白袍银甲,一柄烂银枪上红樱随风飞扬,格外醒目。那将军头戴银盔,面如玉雕,五官似最精细的刀匠雕刻出来,两撇浓密精悍的八字胡紧紧伏在唇上。他胯下的白马神骏异常,一跃足有两丈多高,落地行云流水,十分优美。

烟尘越来越浓,隐约还能看到他身后乌鸦鸦一大片骑兵如狼似虎地跟随其后。万蹄竟发,整个边城在这晨日初升之时被震撼惊醒。

三仔看得几乎要傻了眼,忽然张头大喝道:“大开城门!大开城门!…”他喊得声嘶力竭,守城的士兵这才恍然醒悟过来一般,赶紧卸下那沉重的城门铁栓,两边三四人合力,一起吃力地推开。

三仔只呆呆在一边看着,他看见当先的白袍将军两道剑眉未皱一下,浑身上下散出死神一般冰冷的杀气,冷冷地挥鞭一下一下抽着身下的白马。人若龙,马若蛟,飞一般向城门冲去!终于在城门打开只容一骑通过之时,他人马合一,如电一般冲了过去。他身后的骑兵也轰隆隆似巨石碾过一般追了过去。

三仔还未见过这等阵势,腿一软,就歪在了城门边。他实在想象不出,万一这城门晚开那么一小刻,或者是那些骑兵们发狠多抽马一下,这城门今日就该发生怎样的血腥惨剧。

万马过处,烟雾弥漫,那声势在就在近前,震得人连心胆都要跟着裂开。三仔只瞪瞪得看着尘土烟雾中,一骑骑飞弛而过,紧密有序,在高速的疾弛中依然能保持着三骑齐头并行。

他看得心中热血沸腾,直恨不得自己登时便能跟随前去。

终于,“骁云骑”最后一骑过去。张头扑打着身上那永远也打不干净的衣裳,咧着嘴笑着走了过来。

他看见三仔神情呆滞,只愣愣瞧着城门口,不由嘿了两声,将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嘿!吓傻拉?”

三仔还未回过神,怔怔的。张头重重一拍他的肩膀,哈哈一笑:“咋拉?吓傻了?苏将军时不时就拉着他底下的‘骁云骑’出城去练练,你是第一回看到吧?”

他笑得欢畅,要不是他机灵,这次保不准每个守城的士兵都要领几十仗军棍。苏将军表面只是拉“骁云骑”练兵,其实是顺带查查整个安城各个布防的情况,哪边的守军军容未整,哪边的反应不够快。事后不足之处都要一一军法从事。

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苏颜青在这十年里迅速在三国之中崛起成为年轻优秀的一代战将的原因。

与士兵同吃同住,治军严谨,赏罚分明,遇大战,亲自冲杀在前,悍不畏死。此等将军岂不令人心服跟随!

张头瞧了瞧时辰,交割完毕转身便要走。三仔犹豫了一会,追上他道:“张头,你说怎么样才能入苏将军的‘骁云骑’啊?”他一张略带稚气的黑脸憋得通红,眼中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之色。

张头哼哼两声:“你才当兵多久啊,老子当兵二十年,想进都没办法,你还是乖乖当你的小兵,总有一天自会出头的啊。别胡思乱想!”

他说完,安慰似的拍了拍三仔的肩膀,也不看他失望的眼神,哼着小曲,扛着长枪往兵营里走。

走了几丈,这才回过头悄悄地瞧了他一眼,只见三仔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往城门走去。

张头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心中叹道:不是我张头自私,实在是你小子愣头青一个,什么也不懂。“骁云骑”啊“骁云骑”,名声好听响亮,威震四方。别人不懂,我张头当了二十几年的兵怎么会不知道,那可是苏大将军手中的敢死队啊!战场上哪里最危急,哪里最需要突破撕口,哪里就有“骁云骑”。当然,哪里也就能看见苏颜青如天神一般的身影。

一年又一年,“骁云骑”换了一批又一批,补了一次又一次,可死了多少“骁云骑”骑兵鲜活的生命,谁都不知道,谁也说不清楚。

“古来征战几人回,陌上花开盼君归…咿呀…”张头嘴里哼着不知从哪里东拼西凑来的残缺不全的小调,晃荡地消失在灰仆的街道边。

三仔失望地守在城门,听得那如雷的声音渐渐远去,地动山摇的感觉还未从心中褪去,随之升腾起的却是自己那最真诚朴实的梦想。

他机灵一动,寻了个借口,偷偷爬上城楼,看着那股远去的尘嚣。只见宽广的平地上,那抹白袍银甲在阵前指挥若定,一个个方阵铺开,如有臂指,雁翅阵,扇阵,八卦阵…一个个阵形变幻莫测,迅速有效。三仔看得目不转睛。

“夫人,别看了,你看日头都升起了,有什么好看的,这该死的安城,日头一晒皮都裂了…”一道娇俏的声音在旁边不远处响起。

三仔还来不及回过头,就只听得一道好听的女声轻轻叹了一口气,似含了满腹的幽怨,淡淡道:“听荷,你若嫌日头晒便回去吧。我再看一会。将军练兵,我这做夫人的也该懂一点。”

三仔闻言,浑身一震,忙偷偷扭头看去,只见一道青色长裙的身影纤细优美,立在城楼边,伫立眺望。她外边披了一件黑色的披风,大大的风帽盖在头上,让人看不清面容。

第三百六十三章 陌上花开盼君归(三)

难道她竟是苏将军的夫人?!三仔心中暗叫不好,只得悄悄挪着自己的身子,想趁她们两人不备,赶紧蹿到城楼下。

那将军夫人说完,被叫做“听荷”的婢女哼了一声,不平地道:“夫人!你就是太死心眼了,将军平日都没照顾好夫人,前些日子夫人刚来水土不服,将军连问都没问过。夫人还什么事都将军前将军后的,连这一大早好好的被窝不躺,还要爬起来看将军练兵。”

她越说越气,忍不住孩子气地跺了下脚。

将军夫人轻轻叹了口气,似无奈却也似早已习惯一般敷衍道:“听荷,别说了。将军待我是极好的。再说…再说也是我自己要跟着将军东奔西走的,不怨得他,是我拖累了他。”

她说完,轻咳了几下,又举目眺望。三仔听得她们的对话,心中不由羡慕,将军的夫人竟这般通情达理,实在是将军的好福气啊。

可是一想到方才见到苏将军冰冷的模样,他心头一颤便不敢再往下想。看了一阵子苏将军练兵,他不敢多待,提了手中的长枪便转身要走。

听荷正被自家夫人万年不开窍的榆木脑袋气得七窍生烟,忽然一侧头看见一个小兵鬼鬼祟祟地摸下城楼,猛地娇喝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偷听将军夫人说话!”

三仔本来心中有鬼,这一叫嚷吓得他魂飞魄散,连忙跪地讨饶道:“将军夫人恕罪,俺…俺不是有意偷听的。不不…俺什么都没听见。”

听荷本来就有迁怒之意,眼见得他吓得前言不搭后语,不由“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三仔听得她笑了,疑惑地抬头看去。只见面前立着的少女面容清秀,甚至有几分娇俏,忍不住看得呆了。

那身披了披风的将军夫人慢慢走了过来,风帽下是张苍白秀丽的面容,虽看着约莫近三十了,但是那一双眼温润灵动,竟比旁边十几岁的听荷都要明亮几分。

三仔见她们一主一仆容貌秀丽,竟忘了讨饶。

那位将军夫人见他呆愣,微微一笑:“听荷,别吓他了,我们走吧。听说过几日楚京里的议和使者们要进安城了,我们还要去驿馆那边布置布置。”

她说着,慢慢下了城楼,临走之时,又深深看了一眼苏将军练兵所在,这才走了下去。

一整个早上,三仔整个脑袋浑浑噩噩,待到苏将军练兵回来,这才打起精神。

苏颜青依然白袍银甲,恍若天神。

守城的士兵自是行礼迎接。三仔见得马匹过处,并行三匹,整齐划一,心中那股子倔强就冒出了头。

怎么样也要求得将军收下自己成为“骁云骑”中的一名骑兵!他暗暗地想。

老天似听到他所想,忽然苏颜青的白马慢慢地走到他身边。

“今早上哪位大喊开城门的是哪位士卒?”马背上的他双眼清亮,无一丝疲色。三仔猛的欣喜抬头,见苏颜青手握长枪,果然真的在询问他。

他马上跪地大声道:“回将军,是‘地字二营’的张头!”他抬起头来,热烈地看着面前如天神一般的偶像。年轻的面庞闪着崇拜之色。

苏颜青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不错。有赏!赏他二斤牛肉,一坛好酒!你帮忙带话给他叫他去领赏!”

他说完,拍马便要走。

三仔猛的一扑,扑在他面前,跪下急急地道:“将军,请将军收下三仔成为‘骁云骑’中的一员。三仔定当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他说得响亮,周围的守城士兵有的却忍不住“扑哧”偷笑了起来。苏颜青面色无波,看了他一眼,地上之人平凡憨厚的面上闪着忠诚的光芒。

他心中一动,在心中叹了口气,却依旧冷冷道:“‘骁云骑’已满,不能再收。”

他说完,拍马要离去。三仔不死心扑上去抱住马蹄,大喊道:“苏将军,你就收下俺三仔吧,求求将军了…”

马匹受惊,长嘶立起,连三仔都带了起来。眼见得那马蹄要重重踏在他身上。苏颜青手中长鞭一卷,将他拦腰卷起,又震了出去。

三仔似在云里雾里,待到落地,一震却并无疼痛传来,刚想爬起来,忽然只觉得身前有股余力撞来,又连连滚了几滚才停住。

旁人看他自然是觉得他摔惨了,却不知他身上无碍,三仔想再去求,苏颜青却冷冷道:“好好当你的守城小兵,若你也能如早晨那士卒一般反应机敏,到时候定提拔你当‘骁云骑’的一日。”

他说完,拍马便走。

三仔看着他绝尘而去,终于懊恼地低下头。

骁云骑!骁云骑!…烈烈的风打在面上,似刀一般生疼生疼。苏颜青几乎能听见自己面上的皮肤在凌厉的冷风中爆裂的声音。

北地,南疆…只要边关有急,他处处踏遍。千百次大大小小的战役留给他的除了一次次胜利,还有那血腥与累累的枯骨,身上的刀伤,剑伤一道一道添上去,战功一道道积累上。

他渐渐成了其他两国闻风丧胆的铁血将军,他渐渐成了朝中将士们的楷模与偶像。

血染的岁月中,一颗心渐渐坚硬似铁,不可撼动一分一毫。

他几乎忘记自己当初成立“骁云骑”的初衷,那么可笑,又那么可悲。他用最堂皇的誓言,编成一个最美的信仰:保家卫国,唯我骁云长骑!

可谁都不知道,其实他只不是想用激烈的血,拼死的撕杀来麻木自己。

痛!痛不可当!他的心没有出路,只能以杀止痛。只有那种拼杀到力竭的眩晕感才能让他感到一丝丝解脱。

可是每每看着底下士兵忠诚的脸,他依然没有任何办法安抚自己深藏已久的愧疚。

怀中半块玉决又一次灼烧着他的胸膛。

玉决,玉决…过了那次之后许多年,他才知道,她是用玉决告诉他。她宁可玉碎,不为瓦全。她已经选择了与皇上共赴生死,她的心中再也没有了他。

第三百六十四章 陌上花开盼君归(四)

远远的,将军府的朱色大门渐渐出现在视野之中。混乱的神智恢复了一点,他勒马慢行。

忽然大门打开,一抹纤细的身影慢慢步了出来,举目四望,似在等人。

波澜不惊的眼神中微微出现一丝惊讶与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被往事折磨的脑海中这才记起,似只要她在自己身边,只要他回府是白天,她总是第一个准时地出府迎接。一次两次也许是凑巧,可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再笨的脑袋也知道这是她对他的好。

“烟翠,你怎么出来了?”他利落翻身下马,长长的披风似云翻卷,衬得他眉眼生动,身姿如行云流水般好看。

钱烟翠面上微微一红,即使看了那么多年,可是每每看到自己的夫君,她还是会有莫名的心跳与羞涩。

“夫君,妾身是看看你回来了没,饭菜都做好了,再等怕是会凉了。”她微微一笑,上前为他接过马鞭,又命小厮接过马绳将马牵走。做这些事的时候,她的动作娴静又熟练。

苏颜青心中一暖,眼中的冷峻融化几分,他一顿,停住往自顾自前走的脚步,突然携了她的手往里走去。

十指紧扣中,她纤细的手在他握惯了刀剑的粗糙手掌中微微颤抖。身边围绕的是他身上松木一般的气息与马革特有的的刺鼻的气味。

似感应到她的不安,苏颜青回过头来,冲她略略笑了笑道:“夫人身体不好,就不要出来迎我了。万一着凉了就不好了。”

他的笑淡淡的,似水波一般转瞬既逝。可是这一笑,却令她心中一震,一滴微小的泪就悄悄挂在睫边。

她几乎是被他拖着走的,细碎的步伐跟不上他大步流星的脚步,可是她依然努力地迈着。

进入花厅,依然是丰富的一桌饭菜,苏颜青拿了碗,为她盛了满满一碗,然后再自己动筷。钱烟翠看着埋头吃饭的夫君,咬了咬妃色的唇,压抑着自己心中满满当当的狂喜。多少年了,她就盼望着他能这般待她,往日大方爱笑,不知世间愁为和物的少女,如今经过岁月的打磨而越发温润谦卑。

她的世界只有他,她的世界也只希望完全拥有他,从身到心,她都希望他能是她一生的良人。即使她知他的心里的那个人位置无人可取代,可是,人总要有希望才能活不是吗?

她独自想着出神,一双筷子在她手上轻点两下。她猛的一惊,却对上苏颜青似笑非笑的俊颜。

“夫人在想什么那么入神,快些吃吧。”他又是一笑,埋头吃了起来。

钱烟翠脸又轰地红了,她今天没看错吧,将军冲她笑了两次了,而且还劝她多吃。

她强自抑制自己跳如擂鼓的心,忙低头扒饭。

席上,两人默默不语,可是微妙的气氛却渐渐蔓延,两人的脸都蕴了一丝可疑的红晕。

饭吃到一半,屋外忽然有士兵前来禀报:“报告将军大人,京中议和使者已经到了城外十里,将军是否前去迎接?”

苏颜青一愣,整了整容色沉声道:“去,先去叫上二十骑的‘骁云骑’还有几位将军,立刻随本将军去迎。”

他说着,拿了块汗巾抹了把嘴,起身便要走。

“将军…”钱烟翠微颦了眉,鼓起勇气叫住他。

苏颜青微微皱了眉,疑惑地看着她。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几乎在他凌厉的目光下仓皇而逃,但是一想起他的笑。她又振作勇气,指了指桌上吃了一半的菜肴,低声嚅嚅道:“夫君还是吃完再走,来…来得及的。”

他是她的夫君,她是他的妻子。她不关心军国大事,她只关心他的身体。使节团过来,定要一阵忙碌,还不指定什么时候才能吃上热饭,所以,她很“斗胆”地想让他吃完这一餐再走。

苏颜青一愣,看了她一眼,眸色渐渐由暗转亮,最后似潮起伏落,又归于平静。“好。夫人也一起吃。到时候一起去迎使节团。”

钱烟翠却吃了一惊,手一抖,几乎要把旁边的碗打翻。

她怔怔地看着他入座,为她添菜,然后继续埋头吃饭。颤抖的手泄露了她太多的狂喜与感动。她努力的扒饭,可是喉咙中却忍不住哽咽,几乎吞不下去。

他眼角的余光瞥到她泫然欲泣的神色,心中不由涌起一阵愧疚,这近十年来,他亏欠她太多太多。

可他对她一分好,她便是十分还他,做得甚至更好。

他是该好好想想该如何对她了。他心中一叹,十年了。人生哪里还有那么多的十年可以浪费。遗忘她…遗忘心中的那一个人,是不是还要更久,下一个十年?

他打了个寒战,掩饰似的风卷残云地吃完,便在一边静等她整理收拾,然后一起出府,迎接从楚京来的使节团。

这个偏僻的边城总算因为打了个胜仗热闹了几分,梁与楚的边关之争,最后以梁军大败,龟缩回边境三百里,梁国不得不求和而告终而这次使节团来,便是要与梁国商讨议和议之事,而这小小却至关重要的安城,便成了两国使节会晤的地点,当然,傲然彪悍如梁国人自然不肯在楚地内签订和约,而是又提出在离安城一块荒废的小城里签。

皇上与几位重臣商议,又征询了他的意见,这才决定同意。想来梁国元气大伤也弄不出什么花样来。

苏颜青骑着马按络而行,想起前几个月艰苦的沙场作战,不由感叹自己命大。几次出生入死,偏偏都能全身而退,当然也是全仗忠心耿耿的“骁云骑”拼死护卫。

远远的,城门在望了,一望过去,一行鲜衣怒马的使节团慢慢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第三百六十五章 陌上花开盼君归(五)

“清书,快到了吗?”马车里,一道慵懒的声音响起,清书闻言赶紧掀起车帘,笑道:“回相爷,到了,前面看着就是苏大将军呢。这么远看着果然还是威风凛凛啊。”

他说着,又回过头不住地辨认来人。开玩笑!那可是名满三国的“小战神”苏颜青啊,听说他自请守疆,十年之内,平定大楚国的边患无数。什么南边的蛮夷动乱,什么西边的强秦犯境,还有这两年梁国屡屡越境抢掠。都被苏将军一力摆平,简直可以说,苏将军的威名简直是如日中天,威震各国。

于是这个从未在楚京中露面的年轻将军,更是楚京中多少少女梦中的清情郎,多少热血少年的军中偶像啊。

清书正手搭凉棚,巴巴地看着那越走越近的一行人,极力要看清楚苏将军的面目。

突然身后又飘来一句阴森森的话:“清书,你说苏将军很威风?那你家相爷呢…”呢字拖得又长又轻,含了一丝山雨欲来的阴郁。

清书身上猛的一抖,抖落了寒毛无数,惨了!他…他…他怎么忘记了自家的相爷什么都好说,偏偏跟这传说中的战神那么地不对盘,而且还莫名其妙的不对盘!

只要有人谈论苏将军,他总会阴阳怪气地损几句,就算是听着是好话,可总觉得不是那个味。有人赞赏他就贬,而有人贬低苏将军,他就不痛不痒地夸几句,实在是让人觉得诡异十足。

清书哭丧着脸,掀了车帘,垂手恭坐在一边,带了三分的谄媚:“相爷,你这话就不对了,人家只是个粗鲁的将军,再怎么威风,怎么比得上满腹经纶才高八斗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相爷您呢。”

他一口气说完这溢美之词,才敢抬头看着斜斜靠在软榻上的自家相爷。

不知道为什么,相爷自从成了左相之后,越来越古怪,越来越妖孽…

对!就是这个词,妖孽!你看你看。深红的的官服斜斜地挂在身上,露出一小片从喉颈到胸膛的如玉肌肤,长长的墨发散了下来,只懒懒披在一边,青玉的发簪也落在一边,官帽更是抛到了榻下,皱巴巴的。娘啊,这可是正一品官帽啊!就这样被他丢在了脚下,连看也不看一眼。斜长的凤眼微微挑起,满面的邪魅就俱在了眼梢。

真真是朱门那个酒肉臭啊…

清书在肚中腹诽,但是却不敢再抬头看榻上之人一眼。说来也奇怪,自家相爷说实在的也算是青年才俊了,又官高左相,为什么还不好好找个妻子成家立业,也管管他越来越飘忽的脾气啊,不然他这个做下人的很惨的哦。

“清书,我发现一个问题哦。”榻上之人又懒洋洋地开口。清书听不到意想之中的起身,只觉得背后凉嗖嗖的,脸上瀑布汗直下。

“什么…什么问题…请相爷明示…”他结结巴巴地磕头。天啊,别折磨他幼小脆弱的心灵了,给他来个痛快的吧。

榻上之人无视那跪坐得有点僵硬、内心纠结无比、堪比去挠墙的猫——的清书,过了好久才慢慢地说:“清书啊,我发现你一般说话口不对心的时候,总是说得非常快,…恩…就比如刚才…”他慢慢开了口,狭长的凤眼略危险地眯了眯,眼中的精光一闪而过。

清书一抖,哭丧着脸伏下身子,几乎想放声大哭:“相爷啊!小人句句是发自真诚的内心,相爷啊,小人上有老下有小不敢欺骗相爷大人啊…相爷啊…”

他还要再哀嚎,榻上之人哼了一声,一颗葡萄就丢入他的口中,塞住了他继续想说的话:“你家相爷我还没死呢,哭个鬼。本相爷看在你伺候多年的份上也不罚你了。本相爷突然想吃樱桃了。你去置来。要快!”

清书又是一震,收了眼泪张大嘴巴,不敢置信地看着那榻上之人悠闲到欠扁的模样:“这这…这里哪里有樱桃啊。时候过过…过。再说,相爷,你怎么突然想吃樱桃了?”

榻上的妖孽男人只哼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脸,轻轻叹息一声道:“这里地方太干了,樱桃好吃又养颜,本相爷要好好保养保养。”

“扑…”清书闻言,想自刎横死他面前算了。就相爷那比女人还女人的脸,吹弹可破,毫无瑕疵的面容,竟然说要保养?!那么全楚京的女人们都不用活了。

难道?…清书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一种隐秘已久的传说就在这时候合时宜地蹿入他的脑海中。

听说…权倾朝堂的左相是断袖…

啊啊啊…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你们瞧他的样子,昨儿,有人见他去“扶翠阁”了,还点了那个最红的清倌。

啊啊,难道是真的?

当然真的,比珍珠还真…

清书抬起头来,目光怪异地看了相爷一眼,咋越看越像呢,难道相爷真的是有龙阳之好?难道他与苏将军的不对盘,是由爱生恨故?!…

啊啊…清书眼睛越瞪越大,无数的狗血剧情在脑中翻涌,连绵不断,最后汇成一副可歌可泣的男男相爱故事。

有情人不能成眷属,男攻一怒之下别娶娇妻,十年不踏楚京一步,男受幽怨独守空闺,十年不悔…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想是对的。正要惊讶出声,忽然帘外有一道清朗冷峻的声音传入:“末将苏颜青见过左相查大人。”

榻上之人一愣,整了整身上衣冠不整的官服,拣起踩得皱巴巴的官帽慢慢戴上,这才含了一丝戏谑的笑,轻启那妖艳的红唇缓缓地道:“苏将军,好久不见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 陌上花开盼君归(六)

他说得极慢,一字一句,咬在嘴里,打了个圈才吐了出来。清风浑身鸡皮疙瘩又落了一地。伺候相爷多年的他自然知道这样的语气意味着什么。

若不是多年不见的仇人就是他方才猜想的那种…关系啦!

帘外是苏将军一成不变的语调:“是,查相爷也好久不见了。”

过了一会,查三少这才慢吞吞掀了帘子,扶了清书的手,步了下来。

清书在小心翼翼之余,终于忍不住抬头看了苏颜青一眼,只这一眼,忍不住震了一下。他终于看到传说中的铁血将军的面容了。

果然端的是俊美无铸,一张被风霜烟尘淬练出来的杀伐之气奇异地与他俊美的气质合二为一,特别是他留的两撇精神的八字胡非但没有为他的面上增加一丝不和谐,而是更增加了他成熟冷峻的气质。

这这…再看看妖孽一般的相爷,谁是攻谁是受,实在是太鲜明了。清书的想象力超水平发挥。

查三少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呆呆看着苏颜青的清书,轻咳一声:“清书,方才你不是说要为本相去寻樱桃吗?”

清书激灵地打了个寒战,有苦难言地看着媚力无疆的查相爷,樱桃!天杀的,他竟然忘记了这茬。相爷整起人来果然不是一般可以比拟的。

“是是…小的小的立刻就去。”清书含泪汪汪,无比幽怨地看了一眼苏颜青,都怪他啦,要不是如此,相爷也不会把怒气撒在自己身上。

樱桃!天杀的!哪里去找哦!

苏颜青剑眉一挑,疑惑地问道:“樱桃?!这里地光人稀,而且…好象季节过了。”

清书眨巴眨巴水润润的眼睛直盯着苏颜青,果然是好银啊!不知道这变相的替他说话会不会博得相爷的网开一面。

查三少微微一笑,魅惑的眼角睨起,淡淡说:“没关系,这清书就是小心,听说本相最近喉咙不适,所以巴巴地要去寻樱桃给本相吃。随他去吧。”

一句淡如白水的“随他去吧”话音刚落,清书就无情地被抛下,他悲愤地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客气无比,称兄道弟,一路地向城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