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低了头,不知不觉,泪流满面。静颖一见,慌了神,忙搂着她哭道:“竹瑶姐姐,你人那么好,先生怎么会不喜欢你,一定会喜欢的。不像我,先生才不会喜欢我呢…”

她自伤自怜,又忍不住大哭起来。竹瑶默默流了一会泪,便收住了,强笑道:“莫哭了,什么配得上配不上,你还小呢。以后配个顶顶好的好郎君。这辈子也就值了。”

静颖哭了一会,听得她这么说又破涕为笑。竹瑶见她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心中稍稍安慰,叹了口气,净了面,又自去忙了。

只是她平静的心却似被一块措不及防的石子打乱了心湖,一圈圈涟漪荡漾开去,竟是静也静不了了。

先生…收房…这一声声荡在她耳中。不由令她红了面,又羞又恼地捂了自己的耳朵,快步向厨房走去。

静颖哭了一会早累了,想想方才竹瑶姐姐惊恐的话语。她又是害怕又是不服气。

她分明是看到先生对那个贤妃娘娘有情意的啊。只不过也不能怪先生,谁叫贤妃娘娘生得这般好。连女人都看得移不开眼,先生自然也是喜欢的。

她年纪小,自然不懂得并不是每个美丽的女人,她家的先生都会喜欢,只直觉以为定是因为欧阳箬美丽,赵清翎才会喜欢。

她得出这个结论,心中却也不那么难过了,毕竟她知道自己只不过算是面目清秀,跟美丽一点也不搭边,更是比不上那位贤妃娘娘的一根指头了。

哎哎…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只是想着叹着。过了一会,肚子也饿了,这才想起中午饭都没吃呢。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她收起伤心,转下楼去找吃的。

找到厨房,却见空空如也,只找到一碗细面,想是竹瑶姐姐特地留给她的。静颖欢呼一声,端了碗就走到门房张大爷那边吃,顺便还可以跟张大爷闲扯几句。

张大爷也正无趣,两人一老一少,正聊着,忽然门外又驶来一辆马车。静颖囫囵吞下最后一口面,这才匆匆抬头看。

只见那马车装饰华贵,又宽又大,前头还用四匹同色的雪白的马拉着,那马步调整齐划一,一看过去就知是特地经过训练的马儿。

车夫魁梧,穿着也不似普通人,那身板挺直,似还带了武艺在身。

静颖疑惑地打量着那马车,那车夫跳下来,很有礼貌地对她抱拳道:“这位姑娘,请问这可否是赵先生的居所?恩,早上是否来了一位…一位女客?”

静颖被他这一问,起了身,这才歪着脑袋道:“是,先生正在见客,请问你们是?”

那车夫似松了口气,也不答她,只转了回去,低声对车内的人道:“主子,夫人还在。总算赶得上了。”

那马车中似有人淡淡恩了一声。只这一声,静颖便听得心头跳了跳,这声音充满了威严,还带了三分的冷意。虽是六月天,可是怎么听着觉得浑身发寒呢。

她正要上前问。马车里下来一人。

那人身着玄色滚暗边长衫,长衫上密密绣了同色团云祥福的暗纹,可是这天光一照,便觉得那绣的云朵似隐隐流动,十分生动精致。

他高鼻鹰目,只淡淡一扫,静颖便觉得周身的空气都冷了几分,一股如山的压力陡然压来,几乎令人不由想跪地参拜。

第三百五十八章 天地一沙鸥(八)

静颖不敢吭声,想了一会才慢慢上前福了福身:“这位大人是来找我家先生的是么?”

那人正举目四顾看着周围清幽的景致,闻言微微眯起利目,含了一丝浅笑道:“是,烦请前去通传一声。”说着他便在门外随意走走看看,一派气定神闲。

静颖见他身上气度斐然,整个人身上散出不可侵犯的清贵之气,她犹豫了一下,才又恭声道:“我家先生如今正在见客,不便打扰,请这位大人随奴婢去前厅歇息吧,等先生会完客,一定将大人引去见先生。”

她方才哭了一通又被竹瑶严厉地训斥了一番,行事再也不敢莽撞,而面前这位客人一举手一投足都显示出与众不同来,所以她更是小心翼翼。

那人微不可察地皱了两道又长又挺的剑眉,沉声道:“去跟慕白说一声,就说是朕来了。”他说完,不等静颖反应过来,又侧头道:“算了,还是朕进去找他好了。”

他说完,举步便往里走。

静颖喉咙中的一声急呼就生生压了下来。她张大嘴,吃惊地看着他不客气地走进门内。

“朕”?!她身上一软,几乎要软倒在地。天啊,是当今的圣上来了。那那…那他万一看见先生与贤妃娘娘有说有笑,万一误会了…

静颖平日糊涂的脑袋,此时突然高速运转起来,她赶紧挣扎地爬起来,追上前去。

“皇上…皇上,…皇上恕罪啊,还是奴婢引皇上前去吧。”静颖忙连声唤道。楚霍天在前面走着并不回头,步履意态悠闲,但是却走得极快。

静颖一见自己追不上,更是吓得花容失色,心中一动,忙大声唤道:“先生!先生,皇上来了…”

她叫得大声,才转过一个拐角,就见亭子里的先生与贤妃娘娘面对面坐着品茶赏荷。

听得静颖的大呼,欧阳箬抬头向声音来处一看,忽然抿嘴轻笑。她这一笑,含了几分娇羞与几分的惊喜。静颖看得又是一呆。同样是倾国倾城的笑,可这笑分明就是与先前她看过的笑不一样。

这笑分明就是看见了心中之人的笑颜,直从心里发出来的一般。

她立起身来,对那人招了招手,笑道:“霍郎,你怎么来了?”语气温柔,含了一丝娇嗔之意。走在静颖前的楚霍天身形微微一顿,这才迎上前去,哈哈一笑道:“朕突然也想起好久没见慕白了。所以特地跟过来看看。”

他步上凉亭,自然而然将手搭在她的纤腰间,看了她一眼,才笑道:“怎么样?那件事与慕白说了没有?”

静颖呆呆看着传说中的楚帝与贤妃二人相拥相靠,忽然想起先前荒谬的想法,顿觉得实在是玷污了面前这对璧人,看来皇上与贤妃二人的感情比人们称道的还要情深几分啊!

赵清翎淡淡揖了一礼,笑道:“皇上可否不放心娘娘,所以还特地赶过来?”他儒雅的面上现出少见的揶揄之色,一双如墨玉般的清亮眼眸只在他们俩面上打转。

楚霍天略略尴尬地轻咳一声,沉声道:“朕自是十分想见赵先生了。想与赵先生把酒畅谈一番。”

赵清翎只微微一笑,转了头偷偷轻笑。欧阳箬红了面,低声道:“皇上不是知道臣妾要过来吗?臣妾才刚到此处不久,还未与先生提那事呢。”

楚霍天“哦”了一声,微微皱了剑眉道:“嬴州找你不见,正在发脾气呢。霖湘把那靠在屏风边的骨瓷花瓶打碎了,朕才瞪了她一眼,她就哭个不停,你早些与慕白说了,便早些随朕回宫吧。那些孩子朕实在不会哄。”

欧阳箬靠在他身边,轻声道:“臣妾去之前都与他们扯了个谎说要出来敬香,他们这么还是这般不听话…”

两人细细说着话,倒把赵清翎忘在一边。静颖在亭下听着他们说着鸡毛蒜皮的小事,浑然忘了外间之事,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这便是夫妻情深吧。没有华丽的语言,只琐碎说着家长里短,可那份情意,却近得仿佛看得见,摸得着。

再转头看看先生,只见他独自一人,看着满塘盛开的荷花,那碗大的花种盛大而热烈的开放更衬得他满身萧索孤独。

静颖越看越心疼,眼中不由泛起水雾来。此时竹瑶端了菜肴过来,见静颖默默立在亭边,心中诧异,却也不好说什么。

赶紧将菜端上。赵清翎笑道:“山野粗食,还望皇上娘娘不要介意才是。”

楚霍天瞧了瞧菜色,道道精美,色香味俱全,不错啊,赵小子,你说是隐居,可还有红袖添香夜读书,还能有这样好厨艺的厨子,实在是享受。”

赵清翎哈哈一笑,长袖轻收,拿了竹著汤勺一一分了,看了看一边的竹瑶才正色笑道:“赵某哪里能与皇上相比?娘娘为皇上洗手做羹汤,皇上难道觉得不知足?”

三人俱是笑了。欧阳箬忽然柔声道:“赵先生已经蛰伏三年,如今可否准备一鸣惊人?皇上还是需要赵先生的。”

楚霍天亦是道:“慕白就不必推辞了,箬儿的意思是想叫慕白去教导嬴州。朕有什么事也能叫慕白帮忙参详。”

赵清翎只笑不语,看着满塘荷花忽然轻笑道:“赵某想抽身,竟然是不能啊。”一阵风吹过,送来阵阵清香,粉红粉白的荷花迎风招展,满院的清丽静幽。

第三百五十九章 天地一沙鸥(九)

三人边吃边谈,天南地北,无所不包,欧阳箬柔声细语,妙语连珠,楚霍天见解精妙,直达中心,再加上赵清翎这三年内走访各地得来的奇闻异事,三人一顿饭吃得日头偏西方罢。

赵清翎儒雅的面上因饮了薄酒而微微发红,一抹夕阳打在他的面上,更是眉眼生动如许,直似画中走下的谪仙人物。

楚霍天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慕白你今年可二十有七了吧?怎么还未成亲?子玄都成亲三年多了。你也该好好成家立业了。”

此语一出,顿时席上皆静了。静颖屏住呼吸偷眼看去,竹瑶亦是手上抖了抖,斟的酒几乎要洒了出来。赵清翎只是不语,淡笑地一杯接一杯一口饮尽了。

亭内的气氛刹时有些冷场。

欧阳箬美眸一转,在一边抿嘴轻笑道:“方才皇上还未来之时,臣妾与赵先生提过了,只可惜赵先生似不太乐意被人约束着。”

楚霍天哈哈一笑,握了欧阳箬的素手笑道:“箬儿看来比朕更操心慕白之事,慕白喜欢什么样的女子,看中哪家名媛,朕去下旨御赐大婚,到时候定是我楚国一件大喜事。”

赵清翎似笑非笑地斜睨了楚霍天一眼,忽然慢慢开口道:“赵某喜欢什么样的女子,皇上最清楚了,若皇上能找出个一模一样的女子给赵某。不用皇上御赐大婚,赵某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名媒正娶定当娶她为妻。生生世世,定不负她。”他说得慢,最后一句更是说得郑重无比,似誓言一般。

楚霍天一愣,俊魅的面上恼意顿现,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朕如何知道慕白喜欢什么样的女子?这可不是为难朕吗?”

欧阳箬一时也不知如何接口,只得道:“赵先生喝多了,皇上与他计较什么?不过是玩笑话罢了。”

赵清翎忽然看着她,一字一顿地道:“赵某方才所说,并不是玩笑话。”

欧阳箬看着他清亮无比的双眸,心中一叹,转身拿了酒杯,斟满了酒,盈盈一笑道:“赵先生才高八斗,是我楚国的栋梁之才,况且又是我欧阳箬的知己恩人。此杯酒祝先生心愿早日达成,找到一位绝世佳人与先生常伴左右!”

她说完,将酒杯奉到他面前,又道:“请先生满饮此杯!”

赵清翎看了她一眼,接过,仰头一饮而尽。他喝完,哈哈一笑:“皇上请恕赵某酒后无状,且去更衣下。”

他说完,转身便走,身影几晃,便消失在众人面前。

竹瑶心中担心,连连对底下的静颖使眼色命她跟上去看看。

静颖瞅了个空,便偷偷追了上去。

亭内只剩楚霍天与欧阳箬。楚霍天冷哼了一声,握了欧阳箬的手微怒道:“箬儿,你别听他的。他酒后胡话,不知轻重。以后你也别单独出来见他。这个赵小子心眼子多,你可千万不要上他的当。”

欧阳箬靠在他胸前,正看着满塘碧荷,闻言哭笑不得地抬起头:“皇上说什么呢?臣妾能上他什么当?臣妾这次是出来请赵先生去当嬴州的太傅,皇上也同意的。要不然以嬴州的天资,就怕别的迂腐夫子教坏了他。还是赵先生堪当其师。”

楚霍天沉默了一会,才叹道:“朕明白箬儿的心,但是朕就是担心他起了坏心眼,将你骗了去…哎…其实慕白就是才华太高了,高处不胜寒,要找到一个性情才华都与他相配的女子实在是难啊,偏偏他是个不肯将就之人。”

欧阳箬听得楚霍天如此说,也沉默了一会,最后才笑道:“皇上放心吧。臣妾与皇上是共过生死的,皇上难道还不相信臣妾吗?”

两人说了一阵便起身要走。临走之时,欧阳箬唤来竹瑶,柔声道:“去与你家先生说一声,皇上与本宫在京中静候先生的佳音。希望先生能了解皇上与本宫的一片苦心。此次不辞而别,但愿来日再聚楚宫,到时候皇上与本宫定设宴为先生洗尘。”

竹瑶忙伏跪道:“奴婢定当转告先生,山野之物粗陋,还望皇上娘娘不怪罪才是。”

欧阳箬见她说话清楚,进退有度,又有一手好厨艺,心中便有七分喜欢她,忙拉起她,又细细打量了下,只见她眉目温婉秀丽,观之可,心中更是中意。

她笑叹道:“这位妹妹叫什么名字?端得喜人。本宫看着怪喜欢的。”

竹瑶听得静颖说过面前这位娘娘有意将自己指给先生,不由红了脸道:“回娘娘的话,奴婢名竹瑶。”她说完,只觉得浑身都在微微颤抖着。

欧阳箬想了想,从手上褪下一个白玉镯套在她手上,笑道:“果然好名字,赵先生就靠你服侍了,若可以…唉…本宫真希望他能找到一个像你一般真真正正对他好的女子啊。”语气中充满了期盼之意。

她说完,又似觉得以赵清翎的个性似不太可能安定下来,略略苦笑了下,便对一旁的楚霍天道:“皇上,我们走吧。”楚霍天看了一眼一旁红了面的竹瑶,这才搂了欧阳箬的肩,慢慢走了出去。

两人的身影在微斜的夕阳中拉得长长的,男的冷峻挺拔,女的温柔婀娜,直教竹瑶看得回不了神。

她看了看手中的白玉手镯,又想起方才欧阳箬说说的话,脸又红了起来。正欲要解下手镯,忽然,听得静颖大叫:“竹瑶姐姐,快来啊,先生吐了!”

第三百六十章 天地一沙鸥(十)

竹瑶一愣,赶紧寻声跑去…

腹中翻江倒海地难受,“哇”地一声,将方才所用的食物又尽数还了出来。

是什么引得眼角微微的酸意,一滴苦泪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终究是自己的痴心妄想,他在心里笑,笑得肠子都要再次打结。终于他笑出声来,笑得狂态毕露。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他哈哈一笑,翻转了身,躺在地上,夕阳的余辉打在他面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

“先生,先生…”有人在焦急地晃动着他的身子。

“不要叫我先生,叫我慕白,慕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这般见外…”他边笑边喃喃道。

“先生,快些起来。静颖,快搭把手。”一双素手就这样冰凉地搭在他的额头,那如雪的皓婉上有一圈莹白的光晕。

他猛的半起了身,握了那只手,惊喜道:“是你,是你…你…”那只手挣扎不掉,只得道:“地上凉,先生快些起身。”

他直愣愣地起了身,却死活不放开她的手,只喃喃道:“你终于肯正眼看我一眼…从头到尾,你都是在对他笑…我…”

身边之人将他架起,他喃喃声终于低了下去。

是什么样的酒令愁肠更长,还是她最后那一句话彻底惊醒了他的绮念…

昏沉中,似有人焦急地为他擦汗,换衣。又灌了苦涩的汤水。他只牢牢握住那只手,放在颊边不放。

终于一切又恢复平静,竹瑶含泪看着他的醉颜,心中一痛,低声哭道:“先生,你这又是何苦,这样的你,奴婢看着心里难受啊…”她的手被他在醉梦中还在紧握着,片刻不能离。

竹瑶的目光忽然定在了那副玉镯,银牙一咬,猛的抽出手,褪下塞到他手中,低声又坚决地道:“先生,我不是你那心心念念的那一人,只望你这一醉,以后都不会再醉了。”

她说完转身便走,压抑的悲伤在她胸中涌动,满满当当。

即使他从不将她放在心上,她也不愿意做别人的一丝一毫的影子,也不需要别人施舍的感情,哪怕就这么一小会,哪怕施舍是善意的!

静颖看着竹瑶姐姐哭着跑了出去,心中亦是难过,只悄悄进了屋,静静看着先生的睡颜落泪。

天色渐渐昏暗,整个竹屋又恢复了山林中的静谧,她只呆呆坐在他的榻前守着,月亮渐渐升起,皎洁的月色透过窗棂打在他的面庞,如梦似幻。

天真的少女此时已不再天真如昔。今日如见,彻底撞醒了她那朦胧的爱恋。她喜欢他,可这样的喜欢,一开始便没有任何的结果,亦是没有任何的回报。

她终于明白竹瑶姐姐的隐忍。他太过美好,美好得让人无法企及。可偏偏,她就这样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他。

“先生…”她忍不住伏在他身上失声痛哭,为她还来不及萌芽就被掐断的爱恋。

不知哭了多久,身下的人终于动了动。静颖忙擦了把泪,抱了他哭道:“先生,你怎么可以这样折磨自己?…”

赵清翎睁开眼睛,忽然觉得手中有东西,拿起来一看竟是欧阳箬的玉镯。

心中一股气涌出,他忽然揪了静颖,原本儒雅安静的面上现出怒色道:“她人呢?怎么走了?”他慌忙下榻,才刚要迈步,又软倒在床边。

静颖吓了一跳,连忙扶他起身,哭道:“先生,你醒一醒,皇上与娘娘都走了。都走了…”

他似还在梦中,尤自不信,只怒道:“胡说!方才她还来扶我,怎么就走了,你骗我!”

静颖见他原本清亮的眼中布满血丝,心中一痛,牙一咬,扑上去抱住他哭道:“先生,你好好看看静颖,你为什么不喜欢静颖,要不你喜欢竹瑶姐姐也行啊。可是先生为什么偏偏喜欢那个人,她可是娘娘啊,是皇上的人,你怎么可以喜欢她…”

赵清翎被她这番话惊了回了神,酒气也退了几分,他长叹一声,默默不语。

静颖见他不动,又搂紧了几分,也许…也许终其一生,她都没有机会这样在他的怀中痛哭。

赵清翎心中苦笑,对她道:“放手吧,颖丫头,我好多了。”

静颖听了只是搂得更紧,心中大叫:不放!不放!放了手,以后再没有机会可以亲近他。

赵清翎面色一黯,终于长袖漫卷,推开了她,退在床边望着她叹道:“颖丫头,你还小,你不懂的什么是情爱。”

静颖被他这么一卷,踉跄几步退到了桌边,她倔强地看着赵清翎的面庞,大声哭道:“我怎么会不懂,静颖已经长大了。只不过先生不喜欢静颖而已。先生心中有人了,再也容不得别人了。”

她说完,擦了把眼泪,最后望了他一眼,转身便出了屋子。

幽幽月色,倾泻而下,撒了一室的静谧。

手中的玉镯泛着盈润的光泽,一如那女子的绝世风华,让人一样移不开眼睛。

心中有了人,再也无人可以取代她。他将玉镯贴在心口,悠悠叹息…从此再也无人可以取代…

也许,许多年以后,当他老得记不得当初为什么会做这个这个可笑又可悲的坚持,他依然会记得她的美好与坚强。

他依然会记得她长发飞舞,张开双袖,毅然走入那千人的叛军之中。那样的勇敢与决绝,终其一生,世间都无一女子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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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番外完,接下更苏将军番外

第三百六十一章 陌上花开盼君归(一)

边城,黄沙,漫卷的尘土遮天蔽日,挡住了那轮欲破云而出却似不甘愿出来的太阳…

入目一片灰仆仆的颜色,低矮的民房参差不齐地挨着挤着,城中最高的是一座说不清年代的塔楼,绝世而孤立,屹立着,沉默着,为这不起眼的边城添了一道特殊的风景。

而与这一切破败景色截然相反的是远处那堵高大坚固的城墙,青色的砖瓦,夯实的地基,甚至可以看见城砖上新烧制的一行小字“楚嘉禧三年,安城”,想是最近一次修葺过的,不但加了固还加了高。

太阳终于不情不愿地探出头,吝啬地向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撒下一点阳光,温暖的光线还未到达这片土地,就被凌厉的北风呼啸漫卷而去。

“啊欠…”彻夜守城门的张头大大打了个喷嚏,被尘土扑了一夜的面庞上微微睁开两条缝,他裹紧身上破旧的棉袄,看一眼那红通通的太阳,咒骂一声,又搂了跟随自己多年的长枪靠着城门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张头,张头…”有人唤他,还不住地摇晃着。

“奶奶的熊,还让不让老子睡了!”张头被晃得瞌睡虫纷纷四逃,不由跳起来破口大骂。

“张头,是俺,三仔!来换你的岗了。”换岗的三仔咧着一口白牙,黑黝黝朴实的面上溢着大大的笑容,比天上那蔫蔫的日头还灿烂几分。

张头回过神来,胡乱抹了一把脸,脸上的尘土簌簌而下,他又忍不住“呸呸”地咒骂着这鬼天气。

“换岗了啊?这么早?!娘的,这才九月的天,怎么就这么冷了,还是老家好啊。老家这时候还是烈日当头呢…”张头望身上扑打几下,又是一阵尘雾弥漫,他胡乱拍了几下,看看自己身上早就看不出颜色的兵士服,又想开口大骂。

一边的三仔忽然从怀中掏出两个烧饼,递了过去:“给!张头!守了一夜饿了吧。俺路过麻子李的烧饼摊多买了两个,拿去吃吧,就当做小辈的孝敬你的。”

张头一肚子的怨言顿时就吞到了肚里,连忙接过,用方才拍土的手撕下一大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他守了一夜早就饿了,嘴里嚼着,还不忘记笑着冲三仔的肩膀上拍了拍。

两块烧饼下肚,张头又拿出怀里的小酒壶喝了一口,这才笑咪咪地冲她三仔道:“好小子!知道敬老尊贤啊,以后前途大大的有呦!几岁了?成家了没?”

他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看了看天色,知道其实换岗的时辰未到,只不过是三仔来早了,军中军纪严明,他再老油条也不敢轻易离岗,只得东拉西扯,与这新兵蛋子磕磕牙,打发打发时间。

“俺今年十八了,成家可没想过。”三仔脸皮薄,最后一句说完,不由红了脸,好在他脸膛黑,倒瞧不出来。

“呦,都十八了,老子十六就出来当兵了,都离家二十年了。啧啧,像你十八这般大都上过阵杀过敌了。”张头晃了晃像杂草一般凌乱的头发,忽然又得意地说道:“当年老子二十多岁的时候还跟过当今的皇上渡了源江去攻灭了华国啊!啧啧,想当年那才叫沙场舔血…”他一边说一边又掏出怀里的小酒壶又喝了一口。

三仔听得神往不已,连忙拉着他问:“张头,你真跟过当今皇上打过仗啊,真厉害,听说当年的华国被我们皇上打了一年半才打了下来。可真没想到我们皇上打仗也这般厉害啊。张头,你说说看,论打仗是我们皇上厉害,还是现在的苏将军厉害?…”他问得朴实,但最后一句却不由地压低了声音,想来憨人也不傻,知道要避讳。

张头缩了缩脑袋,看了看四周,街上一个行人也无,城门边只有几个守城的几个兵士在转悠。他拍了下三仔的脑袋,低声道:“你个臭小子,这不是问废话吗?如今的一等嫖骑将军,皇上御封的‘将军王’以前可就是跟在皇上身边打仗的呢。你说是皇上厉害还是他厉害?”

他不容质疑地下了这个结论,没想到憨厚朴实的三仔面上露出不同意之色,哼哼两声:“张头,这可不一定啊,如今苏将军可厉害了,这次我们与梁国打仗,还不是他那个啥亲自领兵…才给打退了。如今逼得梁国要跟我们楚国议和…你说,这还不是他功劳第一?皇上许多年不打仗了,想来会生疏了。”

他说得结巴,但是眼中无限的崇拜却是掩盖不住的。张头叹了口气,又喝了口酒,这才道:“你们这辈年轻人就看准苏将军了,自然个个把他当成了神。想当年那时候我们跟着皇上东征西讨的,那皇上才叫真正的‘战神’而且是四国公认的。小孩子家家,懂个屁!”

三仔碰了个软钉子,嘿嘿一笑,便不说话了。张头见他话不多,又想挑起话头逗他。

就在这时,忽然远远地传来了雷鸣之声,脚下的地在微微颤抖着,张头面色一变,连忙伏地听声。几个守城的士兵也面色紧张地提枪归岗。

“没事,是我们的骑兵!!”张头听了一会,从地上跃起,大声对旁边的士兵喝道。平日因喝多了酒而浑浊的老眼,此时却精亮有神,似一头豹子发现猎物一般熠熠生光。

一旁的三仔看得嘴巴张得老大,直怀疑这面前邋遢的老兵头是不是方才那个骂骂咧咧的老头。

“张头,这不是从城外传来的?万一…”三仔还未说完,张头哈哈一笑,直了前方笔直但是两边破败的街道笑道:“看看,来了,肯定又是苏将军又突然拉‘骁云骑’出来练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