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静颖十六了。不是丫头了?以后先生不能叫我丫头。”静颖紧走几步,挡在他身前,气呼呼地双手叉腰,圆圆的苹果一般红润的面上是一股倔强的神色。

先生微微一愣,忽然看了她一眼,这才淡笑道:“好好,我们的静颖长大了,不再是丫头了。”

他说着,微笑地上前轻拍了拍她的脑袋,依旧径直走向竹屋。静颖见他的动作似在哄小孩一般,不由挫败地耷拉着脑袋,跟上前去。

“先生,六月十二是什么大日子啊?”她终究是小孩心性,只一会,便好奇地询问。

先生清郎俊逸的面上闪过一丝惆怅,随即嘴角一勾,又似充满了期盼之色,笑道:“当然是好日子。有贵客要来。”

他说着,一向淡然如水的面上却换了深深的期望,墨玉一样的眼眸中闪出不一样的光彩,静颖一呆,这样的先生是她从未见过的。淡然如风的先生竟然如此这般有生机。仿佛是一道活力就这样注入了他的体内,蓬勃而向上。

阳光透过林间的竹叶班驳地打在他的面上,高而光洁的额头,挺直略带一点点弧度的鼻梁,鼻子下是一张淡薄却儒雅的唇。满林的翠色盛在他灿烂的眼眸中,望向她,那整片林轻灵飘逸的美景都不及他唇边的一抹笑颜。

“先生!该用早膳了。”一道温和的女声在他们身后响起。打破了两人各自的沉默。

静颖醒过神来,不由尴尬地红了脸,回过头去,只见竹瑶一脸淡然,立在两丈开外,恭谨地福身道。

先生闻言收了面上的笑,温和道:“竹瑶辛苦了。”他一贯温和的嗓音带着抚慰人心的作用,竹瑶虽面色不变,但是眼中却柔和几分,连早起的疲惫亦是少了许多。

她微微一笑:“先生倒起得早,奴婢在先生房里找不到先生,想来先生是去山上弹琴了。”

那一声“奴婢”让静颖清醒了几分,她见竹瑶不理她,只得讪讪对先生道:“先生,要不奴婢帮先生将琴拿回房吧。”她说着正要上前去接,先生却微微紧了手中的琴,笑道:“这琴重,不妨,我自己拿回房里去就好。”

他说着,静静揽了琴走回自己的屋子。

空落的双手就这样举着,静颖忽然觉得心里一酸。这才发现,那琴竟不是先生日常弹的那“清风”。

竹瑶心细,忽然有些吃惊地道:“那可是先生最爱的‘绿绮’啊,怎么今日拿到山上去了。”

静颖这才将手放下,释然道:“先生许是觉得放太久了要去晒晒太阳。”

两人对视,这才觉得不知不觉中又合好了。竹瑶看了她一眼,有些尴尬地要往回走,静颖一愣嬉笑地上前拉着她,涎着脸笑道:“好姐姐,你就饶了我一回吧,我说话没轻没重的,你就不跟我计较好了。”

她又是拖又是拉,竹瑶本就大她两岁,平日与她相处自然多多让着她,本来还几分气恼,这回也散了。

她瞪了她一眼:“就知道偷懒。什么事都没做,还帮了倒忙,再偷懒,我就告诉先生去,叫他罚你抄大字。”她说到最后似想到极其好笑的事,不由微微一笑。

静颖苦着一张小脸,哎呦一声,连声唤道:“好姐姐,别这样,我错了还不行么。上次抄大字,还不把我折腾去了半条命了。静颖不敢了,不敢了。”说着扭着身子腻在她身上撒娇。

竹瑶忍着笑,轻拧了她圆润的脸,道:“好了,赶紧伺候先生用膳去。”她说着便要走。静颖忽然想到什么,笑嘻嘻地道:“竹瑶姐姐,方才先生说了,六月十二有贵客来呢。”

竹瑶略略吃惊地回头道:“果真?”

“这当然是真的,方才先生亲口说的。”静颖有些得意地卖弄刚才得来的消息,心中一点点酸也很快的抛到脑后。有贵客来是好事啊,先生近一年都闭门谢客,她实在是好奇是什么样的客人能让先生如此高兴。

大概是与先生一般的神仙人物吧。静颖心中不由开始幻想着。

竹瑶却沉默几分,虽然先生这一年避世不出,但是先生的名声却是举国皆知的。朝堂江湖,先生就如同那一只孤独翱翔在天地间的沙鸥,即使来去自由,但终归只是暂时的逍遥,不知什么时候他又要缚上那沉重的负担。

她在心中轻叹一声,遥望这满山的翠竹,第一次觉得心中开始压上莫名的沉重,这一年的清净,不知会不会因这贵客而改变。

第三百五十四章 天地一沙鸥(四)

接下的两日,静颖心中的期望就被折腾得飞了大半,这两日,用鸡飞狗跳来形容这个原本清净的竹屋真的是一点也不为过。

先生先是叫门房的张大爷叫了几个汉子,用透明的清漆细细地将竹屋刷了一遍,那股漆味让静颖整日的鼻子里盘绕都是那中人欲呕的怪味,连饭也吃不下。

接着,静颖与竹瑶两人就被先生叫去整理了房间,又拿了砂纸在每个拐角扶手处细洗打磨。特别是那方先生最爱的小亭也弄了一遍。

还有亭前的一方荷塘,先生更是亲自去弄了一遍,剪了不少残枝败叶下来,只留圆而无破损的荷叶,甚至,静颖还偷偷瞧见他拿了布去擦拭那荷叶上的点点泥污。

两日就这样飞快地过了,到了第三日,那清漆的味道都散得差不多了,静颖这才安然地睡了一觉。

一觉醒来,竹瑶已不见了,她这才想起,先生早早便吩咐了这日,竹瑶要好好治两三个菜,最好色香味都有的那种。

先生有吩咐,以竹瑶那顶顶较真的性子,自然是早早去准备了。

静颖看了看天色,还早嘛,想想还想再睡,这几日可把她的骨头给折腾酸了。一躺下来,几乎能听见每根骨头在叫嚣着造反罢工。

哎,到底是什么样的贵客让先生如此紧张?她瞧着前年的右相大人来,也没见先生动一根眉毛,哎哎…

一想到这个问题,静颖的瞌睡虫就立刻跑掉,她立刻穿戴好。特地梳了个齐整的双鬟髻,又插上平日舍不得戴的精巧的雕花银钗。

对着铜镜一看,一双眼睛灵动可爱,面容亦是有着少女的清丽。她满意地冲自己笑了笑。

快步步出屋子,她来到了门房处,搬了块竹凳在门口等着。

门房张大爷笑着踱了过来,大声道:“丫头,你这么早坐在这里干啥哦?”

“等先生的贵客!”她看了看天色,是早了,可是心中固执的执念却让她不挪一分。

张大爷笑着又踱回了屋,这丫头,虽然平日笑嘻嘻大大咧咧的,但是心中自有一股倔强。

天色尚早,静颖坐了久了,困意袭来,她强撑着不把头靠在膝上。

果然,工夫不负有心人,当到了辰时三刻的时候,终于一辆外表普通的马车慢慢地晃了过来。

静颖噌地立了起来,踮着脚张望着。

那马车的马却十分高大,一看既知不是凡品。她犹豫地迎上。那马车帘子一掀,跳下来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

面容清秀,只是颊边一对小酒窝,观之可亲。

她笑着看着静颖,笑道:“这位小妹妹,问下,这可是赵先生的‘雅竹居’?”

静颖见下来个与她一般的丫头,心中略略不爽快,看了她好几眼,才嘟着嘴:“是又如何?你们是哪里来的。若不是先生要见的贵客,先生是不会见你们的。”

那少女微微一笑,也不生气,只笑着对她道:“赵先生自然会见我家主人,这位小妹妹放心便好。”

静颖满面不乐,哼了一声:“我才不是什么小妹妹。我今年十六了!”

她带着一丝气恼看着面前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少女。那少女微微一笑,似看着一位要不到糖的小孩。

静颖还待再说。忽然马车里有个淡淡的声音轻轻飘出:“香叶,向这位姑娘道歉。”她的声音似春风和缓,但是却带着三分的威严,轻柔和缓的声音比静颖认为最温柔的竹瑶姐姐都比不上。而且还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魔力,让人不由心悦诚服。

静颖呆了呆,那叫香叶的少女,闻言也不急,略略对她福一福,依旧笑道:“这位姑娘,实在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

她语气诚恳,静颖顿时慌了手脚:“不不…这个当不起。”

香叶微微一笑,对车夫道:“既然这里便是赵先生的居所,林老就送到门口便转回去吧。”

她利索地搬下脚凳,对车内道:“夫人,到了。奴婢扶您下车。”

静颖又是一呆,这来的竟是女客。她有些紧张地望着车帘。

车内微晃,一双柔夷搭上车帘,那一根根手指洁白如玉。纤细修长,粉红色的丹蔻似春日里最美的桃花一般盛开在她的指间。

她手婉上未着一点佩饰,皓如白雪的婉上露出一截雪白,不胖亦是不瘦,可看着,就是有种说不出的婉约的美态。

静颖止住呼吸,一动不动等着这神秘的贵客下车。

那夫人终于露出面来。

静颖只觉得心重重地跳了跳,什么是倾国倾城,她现在才知道这句话诚不诓她也。面前的女子,一头乌黑的秀发简单绾成惊鹄髻,只用点点珍珠钗逐渐插高而上,似孔雀开屏一般,清雅之中带着说不出的高贵。

她的眼波似盈盈的春水,明眸过处,让人恍惚觉得那眼中恰似脉脉含了柔情一般,心不由也跟着软了,醉了。

她一身鹅黄色的长裙,外披一件素色的披帛,极其简单的装束却越发衬得她那出尘的曼妙姿态。

她淡转眼眸,对着发愣的静颖微微一笑:“这位姑娘,烦请领路好么?”

静颖见她的笑若春波荡漾,姣花照水,风过处,她的衣袂飘起,恍若仙子。

“好好,…”静颖不由点了头,正欲要再说什么,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清朗如月的声音。

“你来了。”

第三百五十五章 天地一沙鸥(五)

静颖诧然回头,却见先生一身月白色长衫,含笑依在竹扉边。他本是清朗如月般的人物,如此穿着,更似从月下走下的人物,直教人疑其不似真人。

他一双墨玉般的眼眸含着一丝欣喜的笑,越过她,越过众人的面上,只静静看着那位夫人。

两相目光交汇处,她亦是回以旧未见故人的欣喜。绝美的面上淡淡一笑,似春风拂过,百花齐放。

静颖一颗心忽然就这样沉了下去,越沉越深,深不见底。

“赵先生可否别来无恙?”那位夫人微微敛容福了福,恭谨而不轻佻。她周身的光华随着她的一举一动而淡淡流转开来。

静颖这才发现她鹅黄色简单的长裙之中夹了金丝织就,行动间,微微闪出的的金光昭示这她身份的尊贵不凡。

她正疑惑间,先生却含笑揖一礼,笑道:“贤妃娘娘还是叫赵某慕白吧。赵某学识寡陋不敢忝为人师。”

静颖听得先生称呼那位夫人为“贤妃娘娘”,心中一震,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看她,难道这便是襄助当今楚帝平叛先德孝皇后造反的——贤妃娘娘?当今太子的生母——欧阳氏?

这一段几乎楚国人人尽皆知的宫廷秘辛曾让多少人在人前人后赞叹此女子的智慧与勇气啊。静颖虽然跟着先生不久,但是每每听起说书人说起,都要回来再仔细问一遍。

先生平日虽经常斥责她胡闹,却唯一对此事详详细细,从头到尾对她大赞贤妃娘娘的智谋机敏与她在危急时刻对楚帝的不离不弃。可是他独对自己在其中经历却只淡淡一语带过。

所以在静颖心中,贤妃娘娘早已是她心中如神一般的人物。如今乍亲眼见到,怎么能让她不激动?

静颖心中砰砰乱跳,可这猛然一见,她还真的不知该说什么,只愣愣看着她。

欧阳箬绝美的面上微闪过一丝沉吟,才道:“赵先生过谦了,既然如此,本宫就称呼先生为慕白了。”

赵清翎欣然一笑,长袖轻展,比了个请的动作。当先迈了进去。欧阳箬点头微笑,扶了香叶,慢慢地跟了进去。

静颖只呆呆看着他们一前一后,边说边笑地往亭子走去。

是了,先生一定是为了她才大肆整修竹屋,又亲自下荷塘修剪了荷叶。可是分明有什么不对…

静颖看着他们俩的身姿清华高贵,男的皎然若月,女的行若扶柳,婀娜多姿,不知情的,看过去分明是一对神仙眷侣。

神仙眷侣…!

这四个字就这样不由分说地闯入她的脑海,顿时将她的心神震得几乎要离散了!

静颖不由啊地一声按住自己的嘴,一双圆溜溜的大眼里俱是惊恐。

她怎么可以这样想他们俩位?!一位是才华满楚京的才子,一位是深居后宫的帝妃,他们俩怎么可以有联系?怎么能有这样的联系?!

可是…可是…静颖呆呆地任脑中的思绪混乱漂浮,竟忘了进门。

门房张大爷喊了她几声,见她半天没反应,才上前扯了她进来笑道:“你这个丫头,一会傻傻的,一会有机灵好动,实在是搞不明白。”

静颖恍然回过神来,忽然拉着张大爷的袖子急急问道:“张大爷,方才先生说那位夫人是贤妃娘娘?是真的吗?”

张大爷平日有点耳背,但这话却听得明白,哈哈一笑,摸了摸胡须笑道:“是,我张头两年前的春节在城楼下见过娘娘一回,可美啦,就跟仙女一样。我们大楚国有这样一位有勇有谋,又对皇上一片痴心的娘娘可真是福气啊!没想到今日还能再次见着,真是福气啊!”

他哈哈笑着关了竹门,一回头却不见了静颖的身影,他笑叹着摇了摇头,踱回了自己的屋子里去了。

砰砰,心一声跳得比一声厉害。静颖一路寻来,却见先生与贤妃娘娘正立在荷塘边赏荷。她不敢贸然近前,只远远绕了个道,在荷塘边的一丛蔷薇丛后躲了起来。

“慕白最近一年可好?听说染了风寒,可好些了没?”欧阳箬柔声问道,明眸过处,只见一丛翠色的竹林十分俊秀,赵清翎是大雅之人,所住的地方自然而然,令人见之忘俗。

赵清翎看着她沉醉在竹林中的秀色,清亮的眼中闪过一丝欣喜,笑道:“只是风寒而已,让娘娘挂心了。”

欧阳箬微微笑叹,看着他儒雅俊朗的面目,心忽然就轻松几分,道:“先生身边没个知寒知暖的人,皇上与本宫都有些担心,若可以的话…”

她还未说完,静颖就见远远竹瑶领着几位婢女奉上茶点。

竹瑶一身素白色的曳地长裙,上绣着一朵朵淡色的小碎花,配着先生那月白色的长衫,看过去倒更是般配。

静颖远远看着,心中涌起一股酸涩,那身衣裳竹瑶姐姐平日都舍不得穿,可今日,都穿戴起来了。

她听得欧阳箬有为先生婚配之意,一门心思都放在了这上面,自然看什么都觉得哪个较出色的女子都是先生的佳偶。

竹瑶进退有度,行了个礼便指挥着婢女奉好糕点。她眼观鼻,鼻观心,分寸得当,看得欧阳箬连连点头。

静颖注意到欧阳箬见她退下之时,略略看了她几眼,心中不由大叫不好。

果然,欧阳箬略略用了一口茶点,便称赞道:“果然味道不错,是方才那位姑娘做的吧?这糕点品相上乘,不输宫廷内的御厨。”

赵清翎见她称赞,心中欣喜,却也只淡淡笑道:“娘娘合胃口便好。只是山野粗物,是万万比不上娘娘的厨艺的。”

第三百五十六章 天地一沙鸥(六)

静颖蹲的地方既隐蔽又能听得清楚,这句话由先生说出,她自然是在心里唾弃万分的。

一个是日夜为先生操劳的竹瑶姐姐,烧个白粥连柴火都要讲究的人儿,怎么比不上锦衣玉食的妃子娘娘?那位贤妃娘娘估计一年到头,除了洗脸洗手碰过水外,连厨房长什么样子的都没见过吧。

说这话也不怕遭天打雷劈呦!她正暗暗想着。

忽然听得欧阳箬轻笑道:“慕白可是谬赞了。本宫已经好久未动手做什么糕点了。皇上还一直念叨着叫本宫有空去做几道,可惜,总忙得很。”她的笑温和如风,即使是自谦却也让人觉得不做作。

静颖这才心中稍释然点,还是贤妃娘娘厚道。

赵清翎听得她自谦,忽然叹了一声:“想当年娘娘在侯府之中还曾送过赵某甜汤,那滋味,赵某久久难忘。”他说着还带着一丝惆怅,清亮的眼神黯淡许多。

那时的他意气风发,挥斥方酋,天地间的大事似等着他赵清翎一力筹划。当年的他智谋满满,自信满满。可如今他只盼着逍遥一世,盼着…

他微微在心里中叹息。每日夜里辗转,竟觉得无人可以倾诉,无人可以温暖。那样噬骨的孤独一点一滴渗入骨髓,无法自拔。

可唯一他引为知音的佳人却…他心中苦笑,不由深深看了身边的她一眼。

他的眼神寂寥落寞,欧阳箬一愣,忽然也怔怔道:“先生竟然还记得。好久以前的事了…”她默默看着眼前的一方荷塘,似觉得流年流转,竟似过了千万年一般,而如今再回想,竟觉得恍然若梦。

静颖只觉得他们二人周身气氛暧昧,正憋得心里发慌,忽然听得欧阳箬一叹:“方才见先生的贴身婢女举止有度,先生何不将她纳入房中,以先生这等人物,自然不会委屈了她。再者,本宫见她也是个规矩的姑娘。”

静颖听得浑身一震,猛地抬眼去瞧先生的表情。果然见先生微微变了面色,直盯着欧阳箬,似隐忍了许久才叹道:“娘娘说好要叫赵某的表字的,怎么又忘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可是静颖看着他长袖微微抖了两下,知道他心中亦是不愿意,这下才放了心。

静颖年纪小,心中那种少女朦胧的情怀连自己也搞不明白,只觉得喜欢的人,不许去喜欢别人,却忘了,自己喜欢的那个人,是不是会喜欢自己。

欧阳箬一愣,低了螓首,低低唤了一声:“慕白…”只这一声温柔,静颖心中轰然塌落一片,她看着先生冲着面前的那位佳人微微一笑,笑意中的情意脉脉似水,仿佛天地间的一切都未有这一声来的重要。

她明白了!她什么都明白了!

静颖猛地立起,突如其来的声响扰了亭上的两人。赵清翎微微皱眉道:“颖丫头,你怎么躲在这里?如此无礼,还不过来向贤妃娘娘谢罪!”

泪含在眼中,她深吸了几口气,飞快地向欧阳箬福了一福,冷笑道:“娘娘就饶了奴婢不知好歹,奴婢是个粗鄙的野丫头,娘娘要打要罚,悉听尊便。奴婢无一句怨言!”

她倔强地立着,头昂得高高的,冷眼看着赵清翎的面越变越难看,心中却有股说不出发泄后的快意。

左一句颖丫头,右一句颖丫头,不过是欺负她年少无知!

可如今她什么都看明白了,什么都看清楚了。堂堂名满楚京的才子赵清翎,恰似神仙一样的人物竟然会在心中窥视楚帝的后妃!

她心地单纯,很多事自然能直观达其本质。欧阳箬似明白了什么,笑道:“无妨,小孩子嘛,自然好奇心重些。”

她轻声细语,在静颖耳中听来,不谛于最最严重的侮辱。她最恨别人说她年纪小。她的心被原始的嫉妒蒙蔽着,听不出欧阳箬话中的善意。

她恨恨瞪了她一眼,跺了脚转身便跑了。

身后先生的微怒声渐渐消失在她耳边。静颖哭着跑回了房。

竹瑶正累得趁空歇息在床上,见她哭着跑回来,也不由唬了一跳,忙问道:“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静颖哭得不能自己,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红通通的。她扭了身埋在被窝里只是大哭。

竹瑶被她弄得一头雾水,不住的追问。静颖被问得烦了,大哭道:“你们都欺负我!都欺负我!”

竹瑶见她小孩子脾气发作,只得笑道:“好了,我们都欺负你,我们不好!你先别哭了,看看,眼睛哭得跟兔子一般了。”

她说着拿过铜镜在她面前晃了几下,静颖见自己哭得脸上浮肿,平日引以为傲的大眼更是红得不行,哪里还有半分姿色?分明就是个撒孩子脾气的野丫头。

她忽然想起欧阳箬的面容,那样清冷绝美,想来这般美丽的女人连哭都是风情万种,难怪先生会暗暗喜欢她。

她一想,心中更是伤心,一甩手,啪地打掉竹瑶手中的铜镜,哭道:“我不照,再照也是个丑丫头,丑八怪。哇…”

那面薄薄的铜镜被她一摔,竟碎成了两半。竹瑶愣愣地看着,这才发觉她伤心事出有因,忙柔声问:“到底怎么了?闯祸了?还是先生说了你什么了?”

竹瑶耐心,静颖哭了一会,才渐渐静了下来,一想起方才所见,心又一阵阵抽痛。她抽噎着,忽然发狠似的对竹瑶道:“竹瑶姐姐,先生不会喜欢我,他说我是个小丫头!他喜欢的是那个贤妃娘娘!…”

第三百五十七章 天地一沙鸥(七)

她还未把话说完,竹瑶面色发白,猛的一把将她的嘴巴捂住。平日温和的杏仁眼此时倒竖起来。

她颤抖地对她急急道:“你这丫头!平日没遮没拦的也就算了,怎么这个时候还没轻没重的,先生是什么人?贤妃娘娘是什么人?你长几个脑袋这样信口雌黄?!平日先生都太宠你了,把你宠上天了!宠得你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吗?!这等事情也能拿来浑说!你不要命,先生还要命呢?你是想害先生跟你一起去死吗?!”

她捂得静颖的嘴紧紧的,手微微神经质地抽搐着,死灰一样面色,又快又急的话,终于敲醒了静颖那混乱的神经。

她猛地想起方才自己对欧阳箬的不敬,忍不住颤抖着。

贤妃娘娘是谁?!她就算是傻子也该知道,她可是当今太子的生母,以后太子即位,她便是太后了!一国之母啊!她有几个脑袋去顶撞。还敢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来,真真是活得腻了!

静颖安静下来,身子发抖起来却怎么也停不了。竹瑶见她平日红润的面色发白,唇上血色尽退,知道她吓得不轻。

她叹了口气,把她搂紧:“你个丫头,没轻没重的。不知道祸从口出吗?现在贤妃娘娘还在,你还敢如此…”

竹瑶面色微紧,她放开她,小心地在门外看了看。回头正还要说她几句,忽然见静颖委屈地咬着下唇,那模样,似极了小狗一般。

只得安慰道:“好了,收起你的眼泪吧。等等伺候就我去伺候。就说你身子不适,回来躺了。你这等样子也做不了事。唉…”

静颖心中感动,拉了竹瑶的手,低声抽泣道:“竹瑶姐姐,都是我不好。不过…不过方才贤妃娘娘很喜欢你,说要把你…把你指给先生收入房里。”

竹瑶听了,面色一白,身子晃了几晃,又跌坐在榻上,失声道:“什么!?你说什么?!”

静颖见她这副模样,亦是慌了神,忙哭道:“竹瑶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我又说错话了,我该死,连话也不会说…”

竹瑶回过神,半晌才恍惚道:“别说了,静颖妹妹,这事以后别提了,先生那等人物怎么是我们做下人能配得上的。连想一想都是亵渎了先生。以后你也为我操心了。我竹瑶这辈子定要伺候先生一辈子的,从未想过…想过那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