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箬抬头看着她瘦弱的背影,泪水终于潸然而下。

时间一刻一刻过去,乌金渐渐西落,欧阳箬默默立在她身后,长长的披风迎风飞扬,落日的余辉将她们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

远远的,似有一阵渺茫的歌声随风传来“陌上花开盼君归…”

似幻似真,两个女人几乎同时寻声望去,只见黄土之上,有个小点渐渐出现在视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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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颜青的番外结束了,大家认为他死了就是死了,认为他活着就是活着…我保持沉默…

接下来是楚霍天的番外,温馨,不虐。希望我能写得好吧。大家别期望太高哦。其实我心里是很沉重的,特别是写苏这章的时候。

第三百八十四章 明春水(一)

“春江一朝东逝水,眼波横处,翠残红减…”美人榻上,有道慵懒而清冽的声音在轻轻地念着。

美目流盼,看向窗外,却正是五月的春末夏初,当真应了这句“翠残红减”,倒是树木的绿意盎然,层次不一,远远看去,倒真的成了“翠残”二字。

欧阳箬看了一会窗外风景,轻嘘了一口气,天天躺着养病,倒把心性磨掉了几份,那根懒骨头就仿佛长在了身体里,拔也拔不走了。还是得多走动走动才好。

她正要转头去唤来宛蕙,忽然外边一阵吵嚷的声音,还夹杂着宫人兴奋的叫声。她悠远的秀眉一皱,披了一件外衣便转了出去。

莲步轻移,穿过层层鲛绡薄纱覆着的门帘,隐约听着外边的宫人在窃窃私语。一声一声,隔着帘幕隐约有些失真。

“哇,好漂亮啊,皇上真有心…”

“你们说娘娘会喜欢吗?”有人小心翼翼地问。

“怎么不会喜欢?娘娘不是最新欢华地…”有人还未说完,便住了口。宫人沉默了一阵,又开始议论,有的赞那东西精巧的,有的赞那东西绝世无双的,不一而足。

欧阳箬静静立在帘后,纤影憧憧,勾勒出她美妙却瘦削的身子。她默默立了片刻,便慢慢躺回了精致的美人榻上。

外边楚霍天送来什么东西她也不想知道。

宛蕙从外边走来,见她躺着愣愣出神,微微一笑,上前道:“娘娘,你躺了大半天了,该出去走走了。”她说着边往外边看了几眼。

欧阳箬看着她面上的喜色,冷哼了一眼,侧了身脸朝窗外:“身子疼,不出去!”冷淡的语气中含了一丝孩子气一般的赌气意味。

宛蕙一愣,旋即笑了笑,上前坐在她旁边,温声道:“娘娘哪里疼了,奴婢去叫赵先生来看看,这都过了好几个月了,怎么还会疼呢。”

欧阳箬慢慢转过螓首,看着宛蕙那忍笑得十分辛苦的脸,又哼了一声:“就是疼,赵先生来也好不了,叫那些宫女小内侍将那屋子外的东西搬走了,本宫看着碍眼。”

宛蕙微微一笑:“娘娘还在赌气啊,皇上都放下了身段了,娘娘还在计较什么,常言道,夫妻床头吵,床尾和…”

她还未说完,欧阳箬羞得满面通红,啐了一口,羞怒道:“姑姑!合着你也说这没羞没脸的话呢。顶不齐就再写一份折子给皇上,叫他干脆将本宫放入冷宫,本宫也不稀罕他的讨好。再说这事本宫合该也不对,那日就该让皇后一棍子打死算了。”

她说得又急又快,不由地又是一阵咳嗽。前些日子着凉的小风寒还未好透。宛蕙见她激动,心里叹了一口气,自是连连劝慰了,又高声命宫人将那皇上赏赐下来的事物给挪到库房里锁好,这才让欧阳箬消了气。

欧阳箬发作完,自己也觉得无理,轻叹一声,幽幽道:“姑姑,你说的对,夫妻总该不能这样,他可是皇上呢,这面子一日日被本宫不冷不热地削了下来,保不齐哪天便是龙颜大怒。到时候,本宫不在乎,倒是小帝姬与你们可怎么办呢?”

她说完,轻拢了翠黛娥眉,含了一丝忧虑。

宛蕙闻言,知道她是个通透的人,其实里里外外都想明白了,只是迈不过心里的那道坎,于是轻声安慰道:“娘娘别多心了,皇上不是那等是非不分的人,这次只是他气极了,再加上那位兴风作浪,这不皇上那天不是赶过来了?要不是皇上,娘娘真的就糟糕了。”

欧阳箬听了只沉默。恨吗?还是愧疚?她统统都说不清楚。

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了,她不想去想那日他那失望和痛恨的眼神,也不想去想他这些日子来小心翼翼地探着她的意思。

只知道自己几个月来被心里对皇后的恨,深深地折磨着,可偏偏,她是皇后,而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妃子。

如何能扳倒她?这个念头整日整日填满了自己的心。可要叫她去利用楚霍天对她的宠爱,她实在是做不到,所以她想要从朝堂上联合查家世族去钳制她赵家的力量,一点一点地削弱她赵家的势力。

虽然难,但是也并非不可能。欧阳箬看着满眼暮春景色,方才的激动渐渐冷了几分。

楚霍天的示好,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不冷不热地放在一边,她怕她会心软,会愧疚。但是…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她轻叹了一声,转头对宛蕙道:“今日炖的燕窝莲子甜汤可有剩的?”宛蕙忙道:“有的,娘娘想用吗?都温着呢,娘娘不是说炖得太烂了,不好吃。要不奴婢重新弄过?”

欧阳箬美眸一转,似笑非笑地道:“去,把那些都盛起来,给皇上送去。就说是本宫看天气热,给皇上补一补。”她顿了顿:“派个伶俐的丫头去,就说要本宫见皇上劳累,最好趁热用了,别辜负了本宫的一片心呢。”

宛蕙一呆,失声道:“娘娘,这个娘娘吃剩的再给皇上吃,那岂不是大不敬?”

欧阳箬轻哼一声,立起身来,拢了拢散乱的发髻,对镜看了看,面容清减,倒越显得容色清冽,雪白的面上似隐约有粉红的血色,似雪峰上的一朵清冷的白莲被天光镀上了一层红光,圣洁又美丽。好在这身子经得住折腾,这一番调养下来还是渐渐又恢复了往日的容颜了。

欧阳箬看了半晌才狡擷笑道:“怎么?本宫吃剩的皇上就不能吃了?姑姑不说,还有谁会知道?”

宛蕙顿时无语。

第三百八十五章 明春水(二)

宛蕙只得派了香叶,提着这用食盒子小心包好的一盅燕窝莲子甜汤往御书房送去。

欧阳箬做了这事之后,心头不由轻松几分,这也算这几个月对楚霍天的真正的一次回应,他若真的恼了再说,若不恼那就真看出他几分真心了。

她换了一件湖翠色绣柳叶长裙,头上绾了抛家髻,只在脑后斜斜插了一只碧玉搔头。便扶了宛蕙的手向上林苑走去。

如今小赢州长得好,乳母与几个小宫女都十分用心,再加上皇后被楚霍天斥责之后,便整日在中宫中“养病”。她也放下心头大石头,所以这些日子,除了楚霍天那边,她都觉得挺顺心的。

她低眉细想,倒没注意走到了哪里,只觉得眼前一派翠色深重,想是走到林深处,宛蕙见她想事,也随着她慢慢地走,一主一仆渐渐甩开了身后的众宫人,独自走到林深处。

上林苑其实很安全,只是林子茂密了点,但东边植了各果林,西边是一大片梅林,中间又是桃林,远远看去林间碧波如织,欧阳箬想着,忽然听得不远处有人在林深处窸窣作响,似有小宫女在摘着花。欧阳箬也不在意,正转身要走。

忽然有个小宫女嘻嘻笑了一声:“眉玉姐,你说我们主子快要得宠了吧?”言语之下透着得意。

有个傲横的声音得意地道:“那是,姐姐告诉你啊‘云香宫’的那位别看为皇上生了一位皇子,过了一两年后年老色衰,哪里比得上我们家娘娘娇嫩。”

她顿了顿,又低声笑道:“再说,云香宫那位这几个月拿乔,对皇上爱理不理的,主子说了,每次看皇上都闷闷不乐的。不过,前些日子皇上不知道寻了什么宝贝来,天天在躲在寝宫里摆弄。这几天皇上终于肯对我们主子笑了,想是我们家的主子终于得了皇上的欢心了…”

她得意地笑了一阵子,那旁边那人又问:“眉玉姐,你说主子放着好好的熏香不用,叫我们去寻什么山里兰花,可不是奇怪得紧嘛?这兰香虽然香,但是哪里有熏的那些花饼香啊?”

那位被称为“眉玉姐”的人又笑道:“你这小丫头就不懂了,皇上喜欢兰香,说熏香一股子烟熏火燎味,所以主子把所有的衣服前些天都叫浣衣局浆洗过一遍了。这几天要抓紧点,趁着这日头好,把娘娘的衣服都弄得香香的,主子得了皇上的喜欢,我们做下人的不就可以…”

她说得肆无忌惮,想是觉得这四下无人,没人能听得到。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偏偏让话里的正主听见了。

两人叽里咕噜一阵子,又说了不少“‘云香宫’那位”的坏话,不过就是欧阳箬与苏颜青如何如何,纯粹是子虚乌有的事,偏偏她们二人说得绘声绘色,有如亲见。

欧阳箬面色无波,倒是宛蕙听得怒火中烧,恨不得上前去揭了那两个小蹄子的皮。欧阳箬等她们二人走了,这才慢慢探出头来。

宛蕙见她面上平静无波,恨声道:“娘娘为何不让奴婢出来,狠狠地扇她们两嘴巴,看她们还在背地里嚼舌根!”

欧阳箬清冷地笑了笑:“姑姑与这两个不成气候的丫头置什么气?左右她们说的,大致就是整个宫里传着的。谁人背后没人说呢,听听就好了,只是这是哪个宫里的宫女,这般张狂。”

她说完,又扭头看了一眼宛蕙:“姑姑,这些天怎么没听说那位娘娘去陪皇上呢?”

宛蕙一愣,才犹豫道:“娘娘这几天心里头不爽利嘛,奴婢就不拿这些小事去烦娘娘了。听人说是王贵人最近跑得勤快。不过奴婢又听李总管公公说,皇上不怎么待见她,偏偏她还是一个劲地粘在皇上身边…”

欧阳箬整了整衣衫,听得宛蕙说了半截的话不敢再说,微微一笑:“哦?!原来如此。我当是哪宫的娘娘呢。原来是王贵人。话说,她也真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忙里忙外这些天,皇上倒是对她龙颜大悦了。看来是长进了。不至于在宫里一年了才由美人到了贵人。”

她说完也不置可否,慢慢悠悠地走了回去。一路上湖光翠色,端得看得满心悦色。

到了“云香宫”欧阳箬便叫来香叶问皇上可用了那甜品。香叶咯咯笑了起来:“娘娘,皇上用了,只是吃得实在慢。奴婢在一边侯着,腿都站软了。”

欧阳箬微微一笑,便叫她退下去了。

那燕窝甜腻,又炖得粘粘的,楚霍天最不喜欢吃的便是这种粘稠的东西,不吐出来便是极给面子了。可惜没亲眼看着,不然看着他铁青的脸色该是多畅快的一件事。

欧阳箬在心里笑了好一阵子,盘算着明日是不是再弄一盅过去,这时香叶又转了进来,她略略惶恐:“娘娘,奴婢方才忘记说了,皇上说明天过来,还问那赐下的东西娘娘看着可喜欢?”

欧阳箬一愣,问道:“你怎么回的?”

香叶眼睛一亮,说道:“奴婢自然说娘娘十分喜欢,所以弄了燕窝甜点给皇上。”

欧阳箬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好,却仍面上无波地叫她退下了,又叫来内侍将那事物抬上来给她看看。

四人合抬,小心翼翼,欧阳箬远远咋一眼看去并不在意,等越抬到了近前,越是吃惊。只见亭台楼阁,曲廊回转,假山池塘,还有微小的莲花,草木,每一样,栩栩如生,明明就是微缩的华地园林景致,竟硬生生搬到了这方寸之间。

第三百八十六章 明春水(三)

宫人抬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好,就弄砸了这巧夺天工的事物。欧阳箬不由下了美人榻,慢慢走到近前,这是一副山水田园图。近前是一条潺潺流淌的溪水,两边有耸立的高山,高山上白云停靠在半山腰,飘逸而令人见之忘俗,那一山一水,做得端得无比精致,足可以乱真,山间的凉亭,草木,还有那溪边垂钓的老翁,竹篓中的活鱼,无一神态不精致细微。

溪水尽头,是一片红砖高瓦围起来的园林,假山,小桥,还有那精巧的阁楼,曲折的回廊,每一样都说不出的景致。更令人拍案叫绝的是那荷花与绿意扶疏的草木,都看不出什么人工的痕迹。

欧阳箬细细看着,几乎忘了时间,心中一处地方被柔软地碰触,这多像是她年幼与父亲同住的那方庭院,宁静,安详,即使是寂静如水的岁月,却也是她这一辈子最单纯最快乐的时候。

想着,眼角渐渐湿润,不知什么时候,身后一具温热的躯体慢慢靠近。

“喜欢吗?”他含了一丝疼惜,忽然开口。

欧阳箬还未从震惊中清醒,忙擦了眼泪,点头:“喜欢。像,太像了…”她喃喃地看着这山这水,即使有三分的神似,亦足够了。

故乡的山水婉约清丽,秀色如许,连吹拂过的微风也温柔得像丝绒一般。这分明是在梦里才能看得见的景致,竟然被搬到了自己面前。

纤腰上一紧,欧阳箬被他拥入怀里,蓦然回首,却见楚霍天眉眼是笑的看着她。他的笑带着淡淡的怜惜与欣慰,面上的神情就像是一个小孩看到自己的成果被大人肯定与表扬一样得意。

欧阳箬这才回过神来,红了脸,横了他一眼,懒洋洋靠在美人榻上道:“皇上今日怎么过来了?不是说明日么?”

楚霍天微微一笑,趋步向前,坐在她身边,搂了她指着那木架上的微型山水,笑道:“怎么早上送来的到现在才看。”

欧阳箬冷静了下来,不露痕迹地挣开他的怀抱,淡淡笑道:“早上觉得身子不爽,又躺下来歇着了。皇上可别见怪才是。”

楚霍天见她依旧不冷不热的样子,心里有些气闷,尴尬地收回手,作势轻咳几声。他眼神一闪,只见自己修长白皙的手上的青玉扳指有一抹凝固了的红,又不露痕迹地将扳指一旋,将那血色隐藏在手心里。

依旧温声说道:“早上那燕窝…”只是说了一半忍不住皱了两道剑眉,俊脸微苦仿佛想起了什么恶心的事物。

欧阳箬见他俊魅的面上闪过一抹为难,心里笑翻了,只得含笑不语。楚霍天见她粉面含春,流目盼兮,绝色的风华更胜以往,心中一动,又笑着低声道:“你啊,到现在气还未生完吗?都过了好几个月呢。”

他的头低低的,温热的气息喷到她的脖颈边,痒痒的直刺人心。

欧阳箬白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她黑白分明的大眼骨碌在他身上轮一圈,调侃道:“皇上不是有美人作陪吗?还天天往臣妾这边跑,不知道的还当臣妾拿乔,臣妾冤枉死了。”

楚霍天一愣,细想了一会,茫然道:“谁?哪个美人?朕这几日做了这个都忘记有谁过来了。”

欧阳箬心头一震,挺直了身,指着这微型山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面上道:“这是皇上做的?”她绝美的脸上是满满的不相信。

楚霍天尴尬道:“当然也有御匠在旁指点,不过,真的!箬儿你看看,这房子都是朕做的,还有这桥…恩…这个山不是…咳咳…不是朕做的。”他边说边绕着这木架走,边走边絮絮念叨着。

楚霍天细细说着,欧阳箬听得美眸水光闪闪,半晌才转了头背过身默默道:“皇上费那么多心思做什么。不过是死物而已。皇上日理万机,还空做这些臣妾真的是罪该万死。”

楚霍天见她又冷了脸色,只得讪讪道:“不就是看你想念故乡嘛…”他说了一半,心中顿时急了,想来想去,只得上前拽了她的手,却见她面上两行清泪蜿蜒而下,布满了整个清丽的脸庞。

他不由愣住道:“箬儿,你怎么了…”

欧阳箬只觉得心中的委屈与酸涩再也压抑不住,泪似泉水汩汩而下,顿时慌了楚霍天的手脚。

“皇上,你为什么不信臣妾!”她终于挤出这句话来,清冷的泪一点一点滴在他的手上,晶莹似露,似带了热度,灼入他的心中。

这几个月的夜里,午夜梦回,她看到的都是他痛心而却不相信她的眼神,每每刺得她心中一片鲜血淋漓。身上的伤可以好,心中的伤怎么可能是几个笑容,几句讨好的话就可以好的。兜兜转转,她只有这心里的那道坎迈不过去。

楚霍天一叹,不由搂了她道:“对不起…朕当时也气糊涂了,其实后来想想,就算真的子玄对你动心,也不是你的错。是朕太疏忽了你,不知道你的苦。朕将你带来,却没有好好对你。”

他的胸膛是久违的温暖,带着清冽的龙涎香的味道,直冲入她的鼻中。欧阳箬鼻间一酸,泪又滚滚而下。

四月春衫,薄薄的一层,楚霍天触手处,一片凹凸。他大惊,忙又仔细摸了下,还是如此!

“箬儿…你的伤?!”他大惊失色。欧阳箬亦是一愣,反手一摸,冷了脸色,轻笑道:“这伤疤约莫是好不掉了。”

楚霍天不信,只道:“让朕看看!朕不信。”他不相信,那么美的纤背怎么可能就此毁了。

欧阳箬红了面,只执意不肯,身上的伤也是她几月不想亲近他的原因之一。自己看着都吓人,更何况他。

第三百八十七章 明春水(四)

“皇上不要看!”欧阳箬微恼,甩了他的手,往内室走去。心里一片凄然。这伤痕大概是要跟着自己一生一世,连着那日的恨与痛,还有霖湘惊恐的哭喊声。像一根长长的刺刺在心里,日日夜夜,流出刺目的鲜血来,让她不得安生。

所以她要联合查家,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她要皇后付出十倍的代价,她要她也尝尝痛苦绝望的滋味!

楚霍天见她面色冷然转身便跑,不由一愣,脚步微微一顿,沉默半晌,忽然身上的藏青色的平常服色的龙袍划过一道坚定的弧度。他脚步一错,已然到了她的身边。

“箬儿…我看看…就看一眼…”他的声音在她耳边低低地说,带着一丝恳求与痛心。楚霍天说完,不待她反应,手已经一把探入她的背后,轻轻摩挲。

他的手带着热力,让她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熟悉的身体,熟悉的气息,带着她熟悉的暧昧,辗转在她的鼻息间。

高大的身躯带着她熟悉的压迫感渐渐逼近,近得她可以看见她玄色如墨玉的眼睛,深沉如海,还有他的笔挺的鼻梁,薄而严厉的唇角。

欧阳箬近乎痴痴地看着他,他的瞳孔中映着自己的如花的容颜。而也许自己的眼中也能映着他俊魅的面容,是不是这样就可以望入对方的心里,探寻他们之间的灵魂?

她可以再相信他吗?一个念头模糊地闪烁而过。

她长长的睫毛不定地扑闪,在下眼脸上投下一小片青色的阴影。楚地四月的天温暖而不过分炎热,暖暖的风吹了进来,扑打着那一道道纱帘,沙沙地细响着。整个殿里弥漫着清淡悠远的香气。

两人的呼吸清晰可闻,他终于收回目光,轻轻吻上她光洁的额头,小巧的鼻子,脸颊,还有那扑闪不定地睫毛。一下一下,用心而温柔,似无声的承诺,熨帖着她慌乱不定的心。

绵长的吻落到她的唇边,试探着,带着一丝不确定,轻啄和缓。他的鼻息扰乱了她的。他的怀抱越拥越紧,箍着她的有力双臂渐渐紧绷。

他的吻越来越深入,带着急切与她交缠,逼着她不得不搂住他结实的腰才不至于软倒在地。

什么时候,他的手已经拂落她的外衣,在她的身上,背上游走不定。带着巨大的魔力,引导着她的呼吸渐渐急促。方才的恨意渐渐消散,整片意识沉入了迷蒙之中。只能随着他的吻轻哦曼吟。

不知过了多久,欧阳箬觉得身上一轻,他已经将她打横抱起,慢慢走向床榻。他的眼神炽热,带着成熟男子特有的暧昧的微笑,看着怀中心爱的女人的娇羞。

他将她放在床上,无限爱怜地一路吻了下来。灵巧的舌带着他的气息蜿蜒,她的呼吸逐渐急促不安。

“皇上…”触手处是他灼热得吓人的温度,欧阳箬终于找回自己飘忽的神志,有些不自然地扭了扭身子,可引来的却是他压抑的粗喘。

“怎么?…箬儿还在生朕的气?”他的眼睛潮湿异常,闪着水光,沙哑的声音泄露了他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意图,平日微抿的薄唇更是鲜红而干燥。

欧阳箬顿时语结。他见她沉默,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直盯着他看,只得笑叹着上前在她眼睛上轻啄,逼得她不得不闭上眼睛,中断了任何的思考。

“箬儿,箬儿…人家都说夫妻床头吵,床尾和,可是你生气生得太久,久得朕以为你真的在恨我…”他边说,边啃咬着她小巧洁白的耳垂,引来她的微微轻颤。

“难道,你真的不知道朕的心吗?…”他继续实现着他的攻城掠地,一片片衣衫拂落,面前的她与他赤诚相对,再没有了任何阻挡。欧阳箬只觉得身上的他灼热难当,他的话落入她的心中,还未荡起涟漪,便又被他的吻给生生吻走她的思绪。

风过纱帘,两人隐在重重帷幕之后,身影也飘渺难辨。他的幽深的目光在她洁白的身躯上逡巡,手一遍一遍游走其上,接着便是吻。

“让朕看看你!”他轻声道,欧阳箬还未反应过来,他便将她抱着翻过身去。洁白纤细的背上纵横着几条粗大的伤痕,皮肉上纠结着新长出的肉,像蜈蚣一样爬行在上面。

他似被兜头的一盆冷水浇了个遍,就此怔忪。

欧阳箬吧脸埋在柔软的被衾之中,无声地笑了起来。早上听来的话又刺耳地响在脑海里。

“…云香宫’的那位别看为皇上生了一位皇子,过了一两年后年老色衰,哪里比得上我们家娘娘娇嫩…”得意的笑声越来越放大,听在耳边有说不出的恶心。

“皇上…”欧阳箬翻身坐起,将被衾拖过拉在胸前,绝美的面上挂着似笑非笑,冷眼地看着他的神色。

多年的能集三千宠爱于一身,除了相貌,还是相貌,而这具身体,她算是毁了。没有哪个帝王可以去宠爱一具这样伤痕交叉丑陋的身体。

说白了,她依旧不相信他。

“箬儿!”楚霍天看着她面上的神色,知道她定又是想歪了,笑着一把抓下被衾,翻身压上。

突入起来的压力让她不由惊呼一声,背上已然落下了细密的吻。

第三百八十九章 明春水(六)

赵清翎手上的长袖微微拂过,修长的手指搭上她的脉搏,时缓时急,和缓之时似三月春水,潺潺而过,急似洪入大海,奔腾不止。

他抬眸淡扫过她的面,只见欧阳箬神色怔忪,脸上时而羞恼,时而甜蜜。他心中微微一涩,却也笑道:“娘娘许是怕皇上见着了,不过皇上与娘娘情深,这点皇上也不会介意的。”

欧阳箬听得面上飞红,如朝霞蕴天,直叫人看得移不开眼去,饶是赵清翎几乎算得上日日见她,也是看得一呆。

欧阳箬抽了手,含羞笑道:“赵先生不要打趣本宫了。本宫只是…只是…”她说了半天的只是,却依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羞得拿帕子遮了,就跑到内室里去。

赵清翎见她羞红满面,平日见多了她或娴静淡雅,或横眉冷目,虽说各有十分的倾城姿态,但是却远远不入今日可亲,似寻常家的娘子一般。

今早出门前的小厮墨书还调笑着问说:“先生,你什么时候娶回一房夫人来,奴婢瞧着别人家主子与娘子恩爱非常好生羡慕。”

娘子…当时他只略略笑了笑,并不挂在心上。

可现在入目都是闺房摆设,那佳人含了羞跑入房中,飞扬的裙角在他眼前划过一抹最明艳的弧度。恍惚中,她含羞一抹红晕的面庞在他面前晃着,诱惑着他的脚步慢慢跟随。

娘子,娘子…

到了纱帘处,他猛地惊出一身冷汗,忙退了两步,朗声道:“娘娘,脉还未请完,请娘娘轻移玉步。微臣好为娘娘开方。”

欧阳箬进屋用冷水擦了把脸,等得面上红晕消退,这才走出去,笑道:“本宫无病,赵先生还要开什么方子?”

赵清翎看着她脂粉未施的素面上,眉眼有如墨染,两道翠峨似远山含黛,一双美目却似三月的明丽的春水,越看心中越是苦涩,面上却不露一丝痕迹,只淡淡道:“当然是开能去除娘娘背上疤痕的药方。”

楚霍天下了早朝,便在御书房里批阅奏章。猊狻铜鼎里香烟飘渺,除了点滴的水漏声,便再无其他声音,如此越发显得整个殿内静谧空荡。

李靖才轻步走来,悄悄将香茗放在御案上。不经意侧目一看,不由失声道:“皇上,您奏章拿反了。”

楚霍天这才猛然醒悟,尴尬地放下手中奏折,轻咳一声:“那个…朕要去御花园走走。”

李靖才见他冷肃的面上闪过一丝可疑的红晕,心中暗笑:“皇上,那奴婢去准备准备,哎,听说柔娘娘这几日又招赵先生看病了,还抓了药,不知道…”

他话还未说完,楚霍天猛地立起,怒目圆瞪:“你个皮猴,怎么这时才告诉朕?不行,朕要去看看。”

他迈了一步,忽然又猛地醒悟,疑惑地转身:“前天朕不是才看过箬儿人好好的…”李靖才一个忍不住,哎呦一声笑出声来。

楚霍天心知被他给耍了,眸光中闪过一丝无奈与好笑,故意冷着脸揪了他的耳朵:“欺君之罪可是要灭九族的,李!靖!才!”他龙颜肃然,冷气森森,即使是玩笑,却也开得气势凛然。

李靖才见楚霍天身上寒意阵阵,耳上剧痛传来,只得讨饶:“哎呦,我的皇上,您又忘记了,奴婢没有九族…哎呦…奴婢真的没有欺君啊啊…”

“叫你再拿朕寻开心!”楚霍天手指指风一扫,一道不大不小的劲力点上李靖才腰间软穴,李靖才忍不住酸软在地,想要起身,却又一阵酸麻,不由哎呦直叫。

两个主仆在笑闹着,忽然御书房的侧门一开,闪进一个身着艳色宫装的丽人。施了脂粉的精致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即轻移莲步上前柔声道:“婢妾参见皇上。”

楚霍天见是她,两道剑眉不由皱了皱:“你来做什么?未经通传就进来,宫中的规矩你是不懂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