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达园精目一闪:“那想必今年内库的入缴大减无疑。”

白世非懒懒望了眼窗外,连绵多日的雨水虽歇了,天色却始终没有真正放晴,入夜后乌云压顶,黑漆漆地没半丝光亮。

“今夏雨季来得早,按这天时,不需多久京师便会接到地方水灾的急报,你把我的话传出去,今年不管何方水涝,商绅富户只许捐米捐衣,一律不得出钱赈灾,就让各地州府全向京师借调粮银。”

“公子的意思是——”

白世非笑着起身:“把内库耗空,让其入不敷出。”

小厮忙提起灯笼小心地领在前头。

侍立在外的白镜看见他从里出来,忙不迭递上一个小巧的白釉瓷瓶:“任医官差人送来的,说里头是公子向他要的东西。”

白世非把瓷瓶纳入袖中:“夏家最后一趟来人是在上个月初吗?”

“便是上月初六,昭缇初五出了趟门,第二天夏家便来人了。”

白世非停下脚步,细想了想,唇边漫起一抹细笑,那笑容分明很浅,然而看在白镜眼里,只觉深不可测。

“你走快一步,去把锋睿找来。”闲声吩咐白镜,继而抬首对掌灯的小厮道,“往浣珠阁去吧。”

第十三章聪明多反误

铺天浓云如墨漆,天际无月无星。

浣珠阁里则一室灯火,便隔着窗纱也觉明如白昼,平日在门外值守的下人此时全不见踪影,似早就被遣了开去,从灯影幢幢的柱廊延伸到廊外院子里黑沉沉的林木扶疏,尽显神秘静谧。

便在屋角旁一棵枝叶茂密的树干后面,无声站立着一道黑影,背负着双手,默然凝望着正堂虚掩的门扇,从那门缝里正不时传出低低劝酒的娇声,间或夹杂着一声欣然应允的朗笑。

门内房中,百世非与夏闲娉对面而坐,两人笑谈着汴梁城内种种古今趣闻,难能像如此这般独处一室,夏闲娉似分外欢喜,不时与他推杯就盏,畅饮开怀。

酒过三巡,一壶已尽。

夏闲娉摇了摇空注子,仿如有些不能置信,脆生道:“这么快就没了?公子先尝几箸小菜,那酒便在耳房里温着,我去取一壶来。”起身时不经意道,“今晚怎么好像不见白镜,他没随你过来吗?”

百世非闲闲一笑:“邵管家为二夫人准备的贺礼漏了一份。我让他去给二夫人取来,再过片刻便该到了罢。”

夏闲娉走进东侧耳房,里头桌上摆着几个盛满热水的注碗,碗中温着酒壶注子,其中三个都是青花缠梅枝注子,旁边则别有一个是青花缠莲枝纹样,她取了个青花缠梅枝注子,又顺手拿起与众不同的那一壶,临去前往耳房的窗户外瞟了一眼。

房中百世非抬起右手,小指指甲往夏闲娉的酒杯中轻轻一浸。

藏身树后的周晋眼看着夏闲娉端着两壶酒转身走出耳房,并把折门轻轻拉上,婀娜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立在原地仍旧一动不动,浓浓夜色遮去了他脸上所有的表情,而屋内再度隐约传来夏闲娉的轻笑声。

“这是丰乐楼今年新酿就的眉寿,我特地叫丰乐楼掌柜给留出来的,公子尝尝看,只是这眉寿酒虽美味如琼台玉液,奈何后劲太大,我恐怕不胜酒力,故而自备了一壶白矾楼的和旨,便陪公子小酌。

白世非端起酒杯,就到唇边轻抿了抿,赞不绝口:“香飘四溢,入喉甘醇,如此好酒二夫人不尝一尝未免可惜。”说着放下手中杯子,执起壶来为夏闲娉满上,笑道,“来,我与二夫人对饮三盏。”

丝毫没想到他会亲手为自己斟酒,夏闲娉眼底飞快掠过一丝慌乱,这时对面的白世非已经端起酒杯,正含笑注视着她,眼看无法推拒,她只得堆起笑容,勉为其难地也伸手去拿酒杯。

“二夫人请。”白世非笑容可掬地向她举一举杯。

“公子请。”夏闲娉咬咬唇,把心一横,长袖掩上将整杯酒一饮而尽。

白世非举杯就唇,赞赏道:“没想到二夫人豪气干云——”话还没落地已不小心被呛到,噗地一口酒全喷了出来,人连咳不止。

夏闲娉慌忙上前,以绢帕擦拭他溅湿的衣摆:“公子不要紧罢?”

屋外树下,默立良久的周晋松开扣在背后的双手,似是想起自己还有要事待办,又仿佛是终于听腻了一墙之隔内红袖添香的娇声软语,决然地一转首,身形无声倏掠而起飘向院外。

才刚点足落在某枝树干上,已看见前方不远处白镜正摇头晃脑,咿咿呀呀地哼着小曲儿走过来。

周晋冷眼看着他一步步走近,直到自己藏身的树下,他无声无息跃下,就在提起的右掌恰恰要劈上白镜后颈的刹那,白镜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忽地侧身向旁一闪,反手一抹寒光匕刃直取他近在咫尺的咽喉。

陡生的突变让腾身在半空的周晋大惊,原本只提了三分力道的掌劲说时迟那时快凝足为十分,以雷霆之势拍向白镜头顶的百会穴,这不惜两败俱伤的攻势将白镜逼得身子一矮,借此喘气之机周晋旋身跃落丈外,然甫落地那抹匕刃已如影随形攻至,周晋险险避开他直取胸前的凌厉一式,还未站稳已骤觉背后一道厉气袭来,紧接着腰后一凉。

他整个人僵住,便这一眨眼白镜手中的追身寒匕已横在他的颈上,与此同时将他胸前几处大穴疾手点住,令他再动弹不得,白镜这才退后两步,手腕一翻匕首已没入袖中不见。

周晋仍不能置信地瞪着他,直到此时,才悔之晚矣地明白了一件事,不谙武功的白世非出门从不带护院或武师,却唯独这名长得眉清目秀却总是嬉皮笑脸的年轻侍从不管白天黑夜,时刻与他贴身不离。

全怪自己疏忽不曾有防备之心。

轻微的脚步声悠然地由远及近,白世非从浣珠阁的拱门下走了出来,脸容异样温雅,含笑朝周晋长揖一礼:“周大人,多有得罪了。”

虽失手被擒,周晋仍十分淡定:“白公子却待如何处置周某?”

“周大人误会了,大人你不仅是朝廷命官,更深得太后信任,小可纵有天大胆子也不敢对大人不敬,只不过是看夜色已深,想必宫内也已下匙,故请大人在蔽府留宿一宵,明晨清早定教大人安然无恙地出府回宫。”

白世非笑语完毕,朝旁边白镜瞥去一眼,那意思自然是该怎么做你明白了?然后朝周晋再抱一抱拳,便偕庄锋王睿一同离去。

“到底怎么回事?”庄锋王睿好奇地问道。

白世非弯唇如月:“在上个月初,周晋曾向医官杨可久私讨秘药。”

“就是那位被太后派去诊治李氏,结果李氏却暴毙而亡的杨可久?”

“嗯,本来这种小事医官院里谁也不会在意,可偏巧在杨可久跟前听差的小黄门和飘然的随从相熟,无意中说了出来,后来飘然与我在高阳楼会面时随口提了提,我便想起那期间周晋好像刚来过白府,因此多了个心眼,事先让飘然给我另配了些药粉。”

“即使这样,你又怎么知道他会在今夜潜入府中?”

“其实我并不确定他今夜一定会来,只是猜想,倘真如我推测那般夏闲娉确实打算对我下药,那么她首先须得支开白镜,而若想把白镜引开,则没有比周晋更合适的办事人选。”

“你别心窍儿,他们真是自寻死路。”庄锋摇头叹息,又道,“这边的事情已经差不多,我打算过两日便于工作回杭州,在迎眉过去之前先做些准备。

“白府在西湖边上有座别院,我让邓二把屋契与你找来。”

不容庄锋王睿推辞,白世非已笑着与他作别,径往疏月庭而去。

穿过蜿蜒庭径,走上笔直柱廊,花窗里悄静无声,想必都已回房歇息,他抬手轻推门扇,吱呀开处却见尚坠独自坐在厅中,神色微为寥落,仿佛一个人坐着也无所事事,便取下了鬓子无聊地一点一点剔着烛花。

门声响处,抬首乍见白世非推门进来,她眼底仿似悬了许久的一抹浓重不安慢慢卸下,继而涌起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似终于松了口气,又仿佛异样欢喜。她如释重负的微微变化,让他脸上笑意隐去,眸波如轻雾弥漫,夹杂着心动和感动,他心爱的人,在为夜归的他等门,只觉得桌上轻轻摇曳的半截寻常烛光,比从前他见过的任何一盏华灯都要温暖,那一霎心间念想再度强烈浮现,并较从前任何时候都还明晰,这下半辈子,他确然只会与眼前的女子在一起,从此莫失莫忘。

走上前,指尖挑起她的下巴,他怜爱轻喃:“小傻瓜。”

俯首深深吻住她的唇。

第十三章何事登高呼

天色将明未明时分,浓雾漫山遍野,大地暗茫茫,整个白府仍沉浸在曦宁梦中,一道身影不知从何处掠来,在花木丛中无声无息地几个起落,从人烟稀至藤蔓遍生的府西高墙飘了出去。

又过一更,鸡啼声终于将眠梦悄然惊醒,随着后院东西两厢陆陆续续拉开门的轻微吱呀声,不多会府内仆人已开始走动忙活,或劈柴挑水,生火煮食,或擦拭案台,扫楼净阁。

浣珠阁里夏闲娉也已醒转过来,迷蒙中定了定魂,清醒后第一件事便是将昭缇唤进房来。

“昨晚公子什么时候走的?”

昭缇惶恐道:“奴婢该死!昨、昨夜里奴婢睡死了……”

夏闲娉面容上略有失望之色,人似疲倦不已,也无力斥责昭缇,只挥了挥手让她退下。

日子一天天过去,白府内依然平静。

明明几位夫人之间暗波涌动,却平和得连鸡毛蒜皮的事都不曾发生。

人在府中总觉得像似跌进了一张看不清但吸力强大的网,无法为所欲为,甚而挣扎不得,使出去的力很快就会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消弭,由此府里各种势态久而长安,便如同盛在碗中的水,不管水面往哪个方向合影偶尔倾一倾斜,却始终溢不出碗外。

施展和统治这种力量的人无疑正是白世非,而为他把这种力量渗透下去的,则是府内随处可见的忠实仆人。

雨时下时歇,正如白世非之前所预料的,没过多久河东、两浙、荆南等地便纷纷呈上急需朝廷支援的水灾折子,期间薛奎也向京中递来急报,指关外流寇竟夜袭秦州兵营,虽未发生伤亡,但就被掠去了一批兵械武器。

未几,河北和永兴路的转运使上书曰“虑及承平岁久,州县不复阅习,今请选将练兵,为二边之备”,请求朝廷增加兵费补助。

尽管刘娥垂帘在侧,赵祯在朝上也还是被烦得焦头烂额,每询及内藏库及左藏库能往各地支拨多少,两藏库使不是说近年赦宥既频,赏给复重,年纳贡赋税余却较往年大幅减损,就是答月前刚修宇葺殿度支几何,又官收交引花费多少,故而库内所剩无几。

言下之意,藏库国用日绌,已是捉襟见肘。

一连几日无人能够切实提出解决之道,赵祯大发脾气,当朝骂道:“平日个个座谈机变,神勇智谋无人能及,临难时候却全束手无策,谨躬慎默只求苟安,端得是一群庸碌废物!”索性撒手不管,只托病在寝殿安养,把朝廷诸事甩给了刘娥。

牵涉到财银用度,任是刘娥心藏万机也一样无能无力,每日为政军之事乱绪扰心,费神耗力,便连夜间也难以寝安。

随后有大臣提请不如向富户募银,这一说马上人人都想到了京中第一富绅白世非,此时又有臣子说听闻白公子人不在汴梁,据说偕好友去了游山玩水,也不知何日方归。

这一来列位百官再度束手无策。

须知不仅只是汴梁城,便东京以外大名、真定、江陵等府的各式行会也唯白氏马首是瞻,没有白世非的登高一呼,朝廷想从各地富商手中募集到相当数量的钱银只怕比登天不难。

无计可施之下,刘娥也还是让人往白府送去加急诏书。

未料白世非的信函竟在几日后回了过来。

大意是说他而今正在应天府拜望晏书,眼见岳丈大人零落他乡,无亲无故,更用度微薄,陋室故旧,自觉为人侄婿却孝道未尽,内心甚为不安,故而打算多待些时日,为岳父母建筑庭院,购买田地雇请仆婢。

信中更诚意拳拳,言道亦自急朝廷之急,只待他把事情安排妥当,定快马加鞭赶回京城,以为太后及皇上略尽绵薄之力。

朝中众人面面相觑,这信里含义再明显不过。

翌日,便有官员上疏,为解燃眉之急,应行权宜之策,请太后下旨将晏书复调入京,夏闲娉之父夏竦当堂出列反驳,然附议或派系不明者居多,明确反对者零星,他孤掌难鸣,终被支持一方的大臣们驳斥得再缄口不言。

刘娥暗恼不已,不说同白世非素来交好的赵祯特地置身事外,几位与晏书颇有交情的老臣子也都出列陈情,加上连日来各地急报如飞,牍上已积了厚厚一摞,事态紧急再拖无可拖,她心里虽大为不甘,然国事当头,也无法一意孤行而置朝中居高不下的呼声于不顾。

又几日,钦差大臣终于携圣旨连夜赶往应天府,令晏书官复原职,择日返京,那钦差回来时便携了白世非亲笔书信一封,私下差人送至白府二管家邓达园的手中。

与朝廷上不曾间歇的唇枪舌剑相比起来,白府则显得分外安宁。

画室里,晏迎春运笔挥毫,或精心勾勒,或浓色淡抹,画着窗外碧水池中迎风招展的荷花,陪伴一旁的尚坠坐在椅子里,没什么精神地观看着晏迎春作画,;间或恹恹地掩嘴打个哈欠。

晏迎春看她一眼:“你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尚坠摇摇头:“一个人待着更闷。”

“过几日我会再到山上去,与无心庵里的师父们一同斋戒半旬。”

尚坠不以为然:“你又是茹素,又是上山,底下都江堰市在猜测大夫人极可能会做一个在家修行的居士,就只差没传出你想遁入空门了。”

晏迎春笑着别开话题:“公子什么时候回来?出门已好些日子了。”

“邵管家说上下这几日便该回来,老爷要返京了吗?”

“娘的信里是这么说,仿佛对夏闲娉的爹还颇有微词。”

尚坠笑了笑:“和你相比,我怎么总觉得二夫人好像更不待见我似的。”

“你小心为妙,女子忌妒起来面目尤为可憎,还有你那笛子,也最好趁早要回来。”见尚坠无精打采地又打了个哈欠,晏迎春不禁好奇,“他仍未知道吗?”

尚坠唇一勾:“聪明一世,难免糊涂一时。”

“你也适可而止,改日他若知道,怪责起来只怕便连我也容不了。”晏迎春叹气,再度执起画笔,“你先回去罢,我把这个画完。”

尚坠不再做声,看看天色已近午,这时候汤药应送往疏月庭了,便从椅子里站起来。

其实也不是没想过,瞒着他的后果极可能会连累身边诸人,可就这么告诉他,她又不是那般乐意,心里也始终有着几分难以理顺的顾虑,在说与不说之间踌躇难定,不紧不慢中也就日复一日地拖了下来。

第十三章悔曾寻错处

不知不觉间走到至膳厅,若是平时,只要远远听闻屋子里传出声音,尚坠定已悄然绕道而行,只是今日她心中有事而没多加留意,这便疏忽了。

“那丫头!”

一声突如其来的吃喝打断了游走的思绪,尚坠一愣停步,转首看向声音来处,厅堂里夏闲娉与张绿漾正在用膳,七八个仆人侍候在侧,只是不知何故没见大管家邵印的影子。

叫住她的人正是把玉笛抢走的张绿漾。

微犹豫了一下,尚坠转身走过去,抬腿跨入门槛,施礼道:“奴婢见过二夫人,三夫人。”

张绿漾一撇嘴角:“你是不是没把我们这些夫人放在眼里啊?”

夏闲娉眼底冷光暗闪,掠过尚坠后转而看了张绿漾一眼。

尚坠低声谨应:“奴婢不敢。”

张绿漾嗤声哼道:“那怎么你身为丫头,路过主子在的地儿,也不进来问候一声!”

这话一出,夏闲娉终于确定张绿漾在找尚坠落的麻烦,眼内霎时滑过一抹刻骨怨芒,她本来不在愁找不到机会整治这丫头,没想张绿漾倒先出手了。

“奴婢才刚在画室帮小姐研磨时把衣裳弄脏了,怕进来会碍观瞻,扰了两位夫人的食兴,故而打算先去换过衣裳,再回来侍候二位夫人。”尚坠恭声道,回答得竟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以至张绿漾被噎得一时做声不得。

夏闲娉看这情形,便放下手中茶杯,冷声道:“给我倒杯茶来。”

“是。”尚坠垂下长睫,要来的始终还是会来。

在她转身瞬间,夏闲娉向昭缇暗暗递了个眼色,昭缇跟随她多年,自然明了她的暗示,对她微微颔首,倒把旁边的张绿漾看得一愣,不知道这主仆俩在打什么主意。

尚坠把茶斟好,端过来递给夏闲娉。

夏闲娉抬手去接,却一下没拿稳杯子,茶水泼溅出来落在手背上,她烫得哟声一叫,紧接着“啪”的一声脆响,尚坠已被昭缇猛地甩了一巴掌:“你个jian人!倒这么满想烫死我家小姐吗?!”

尚坠被打得头都侧了过去,只觉耳朵里嗡嗡作响,一阵头晕目眩,几乎站也站不稳,而她嫩白的半边颜面已清晰浮起几道通红指痕,嘴角也隐约见到一丝裂开血痕,可想而知下手的人有多狠。

在场的仆人全呆住了,张绿漾第一个反应过来,跳起来指着昭缇破口大骂:“你也不过是个下jian婢子!在这儿撒什么野!”她虽然也很讨厌那丫头,但也不至于动手打人吧!

昭缇不哼声,只站回夏闲娉身后,对张绿漾的的叫骂根本不理不睬。

不知哪位年长的仆人先回过神,低声惶道:“快去把邵管家请来。”

夏闲娉唇一抿:“谁敢出这门口!”

她喝止的同时有个厮踌躇了一下,最后还是低着头匆匆往外走,把夏闲娉气得便要从椅子里霍然起立。

就在这混乱当中门口忽然传来:“怎么了?”

这一声让全场顿然安静。

谁也没想到出门多时的白世非竟恰在此时回来,他的眸光停在尚坠红肿的半边脸颊上,眉心略皱,继而望进她的眼瞳,从他进来伊始,她神色冷凝若冰,且始终一声不发,没人知道挨了打的她心里在想什么。

跟在白世非身后进来的邵印一看眼前情形,惯常处变不惊的他连脸都变了,不为人察地摇了摇头,对旁边小厮道:“速去冰窖取些冰来。”

温和不再的眸光扫过强自镇静的夏闲娉和面带怯然的张绿漾,白世非在餐桌旁捡了张圆凳子坐下,轻笑问道:“怎么回事?”

没有人敢出声,仆人们全都胆战心惊地低垂着头,只缩躲在夏闲娉身后的昭缇嗫嚅了一下,然而白世非脸上仿佛带着一丝无温寒气的浅笑,不知为何让她恐惧得始终不敢上前。

小厮很快便拎端着一小桶冰块跑了回来。

白世非望向尚坠,淡声道:“过来。”

尚坠静立不动,过了片刻,屋子里所有仆人祈求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她身上,被迫不过她面上浮起一抹厌色,缓步走到白世非跟前。

手掌搭上她的腰将人揽近,下一瞬她已被强迫坐在他的腿上,坐在餐桌对面的夏闲娉和张绿漾当即绿了脸,紧接着在她们面前凌空扔下的冰块激射起桌上的菜汁汤水,把尖叫着来不及遮挡的两人溅了一身一脸。

白世非也不看两人,若无其事地弹了下染湿的指尖,接过邵印递来的绢纱,卷起桶里冰块,轻轻印上尚坠肿痛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