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只听闻“轰”的一声巨响,山摇地动,火光冲天,众人站立不稳,都被强大的热气和推力推的跌倒。

云想容被柳妈妈和玉簪扶着才没直接摔倒在地,却也是被那突然而来的响动吓得脸色发白,随后一只马腿从天而降,砸在面前空地上。再向马车看去,外公赠与云想容的那辆华丽的马车已经焦黑一片,火光熊熊,拉车的马儿也早就被炸的血肉横飞,惨不忍睹。

巨大的响声引得周围少数居民奔出来瞧,对着火光渐弱的马车惊愕的指指点点,有去报告衙门的,也有回家里提水灭火的,还有人议论着如此模样倒像是朝廷家的火炮发威…

云想容面色铁青的看着云明珠。

难怪她方才那个模样。她以为她是恐惧,可实际上,云明珠何尝没有“视死如归”“同归于尽”的心思在其中?只可惜她做戏的功夫不到家,她自己也怕死。若是她不怕,或者丝毫不表现出来,这会子她和跟车的这些人,恐怕都已经化作灰烬了!

“好,好,好!”云想容连道三声好,一把抓住云明珠的发髻,甩手就是一巴掌,打的她脸偏在一边,嘴角又鲜血渗出:“这才是我的好妹子呢!这才是真正的姐妹情深呢!宁肯跟我一道去死是吧?!”

“呸,谁要跟你一起死!是你太过狡猾!”云明珠这会子恨得满口银牙险些咬碎,为何老天都在帮云想容,她怎么就想起拉上她上马车。怎么就反应过来要下车了!

云想容却渐渐由盛怒恢复了平静,分析前后发生之事,这场骇人的爆炸是哪里来的,她已经猜个**不离十了。

尉迟凤鸣。想不到他竟然玩这一手!看来她之前的猜测当真没错,尉迟凤鸣果然将撤职之仇、断腿之恨都算在她的头上!无论他到底是与云明珠商议过,还是引诱云明珠下手,这种马车突然爆炸的状况,也只有尉迟凤鸣做得出来。因为尉迟凤鸣之前改造神机营的火枪的事外头人尽皆知,人也都知锦衣卫中有一种暗器,可以定时发生爆炸,能最大限度的减少己方的伤亡。这种东西就是尉迟凤鸣发明出的。

尉迟凤鸣是那样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如今丢了官职,多年经营毁于一旦不说。还被打断了腿。他要报仇。又不能自己出头。就去抓了个她的仇人来当枪使。

想清楚这一切,云想容唇畔又挂上了平日里的温和笑容,好似那方火光冲天的根本就不是她的马车。

“明珠。你喜欢与姐姐玩,我自然要奉陪到底了。”轻轻拍了拍云明珠的脸蛋,“很好,你已经引起我对这个游戏的兴趣了。”

云想容若是打她几下,骂她几句,云明珠心里倒觉得放松一些。明明发生这样大的事,云想容对她没有惩罚,没有打骂,更没有叫她那些会功夫的丫头出手。难道云想容是大发善心了?

云明珠当然不这样觉得。云想容这会子不与她算账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她已经想好怎么才能让她更加难受的办法了。

云明珠看着云想容时的眼神恐惧。就仿佛在看地狱中走出的魔鬼。

云想容这厢已经吩咐英姿去重新雇车,随即笑容可亲的看着云明珠道:“左右也是出来一遭,这就跟着姐姐多去住一段日子,想必父亲母亲都不会反对的。”

云明珠连连后退,脸色惨白的摇着头,回头就想逃走。

可才刚跑出两步,就被玉壶懒腰抓了回来,直扔上了英姿才刚雇来的马车。

云想容冷声吩咐:“好生伺候七小姐,可别让七小姐走散了,万一迷了路叫坏人给掳走,那可就麻烦了。”

“是,夫人。”

云明珠的那辆马车上先是传来云明珠的叫骂,随即就是嘴巴被堵上之后的“呜呜”声。

云想容上了另外一辆马车,面色平静的吩咐启程回府。

云想容将云明珠安顿在了卿园的厢房,还安排了玉簪和玉壶亲自去“伺候”。

更衣后,吃了一晚府里的茶,云想容这才感觉到后怕。

若是云明珠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她没有下车,现在她已经死了,那么她是会魂飞魄散,还是回再次回到她的小时?这一生就如同一场梦,是不是若她死亡,也就到了梦醒之时,兴许她一张开眼,就能看到她仍旧躺在产床上,正在用力诞下她的第二个孩子?

一想到会有这种可能,云想容浑身的汗毛都战粟起来,她轻抚着尚且平坦的小腹。重活一次,对死亡看的开,她不怕死,怕的却是让身边的人难过,她还怀着身孕,若是真与沈奕昀这般的天人永隔了,岂不是留下了一辈子的遗憾?何况沈四是那样重情义的人,今后他会如何?难道会再次走上前世的路,做一个人人惧怕的煞神?

云想容捧着青花盖碗的手有些颤抖起来,好似碗中的茶汤的温度都无法温暖她冰冷的手。

这个时候,云想容真恨不能将云明珠和尉迟凤鸣这两个始作俑者千刀万剐,啖其肉喝其血也不能解她心头之恨。

“夫人,伯爷回来了!”

英姿刚回了一句,卧房的门就被“咣当”一声推开,从来稳重儒雅的人,竟将菱花格扇门推的咣当一声撞在墙上,发出如此刺耳尖锐的响声,可见其焦急。

沈奕昀穿了身浅灰色的棉布直裰,三步并作两步直奔了进来,脸色煞白的拉起云想容的手上下打量,见她无恙,半晌才长吁了一口气:“你没事就好,怎么回事?我的人说你的马车爆炸了,有些像是火炮所为?”

云想容安抚的拍拍他的手,道:

“哪里有什么火炮。不过是一种奇特的爆炸装置,或许其中有些什么机关,可以让安装之人有足够的时间离开即将爆炸之处。”

云想容说着话,已经与沈奕昀相携坐在外间的罗汉床上。

而她的话。却勾起了沈奕昀早些年的回忆。

曾经在兴易县,他劫回的那一车兽皮兽筋,才刚卸了货马车就发生了爆炸。好在那爆炸是在他们回了田庄之后。若是再早一些,还在他们赶回去的路上,恐怕他和卫昆仑、小猴、褚先生等人早就已经见阎王去了。

当时他不懂,现在他才知道,那是尉迟凤鸣早些年研究出的一种爆炸装置,其中有一机关盒,可以控制爆炸的时间。

若真是如此,云想容的马车发生爆炸。必然和尉迟凤鸣有脱不开的干系。

这么说。云明珠与尉迟凤鸣到底还是有勾结?

沈奕昀眉头紧锁。询问起在永昌侯府可遇到什么可疑的事。

云想容刚要回答,外头又有人回话:“闽王千岁到了。”

夫妻二人忙起身相迎。

闽王身上穿了件家常常穿的宝蓝色锦袍,衣裳染尘。因走的焦急还有些气喘,显然是得知消息立即赶来的。

见了云想容,闽王急切的上下打量她,见她无大碍,才道:“怎么你的马车还能炸了?是谁下手,有眉目了吗?”

云想容吩咐人看茶,随即笑道:“我正与沈四研究这件事,义兄来的正好,咱们一块儿研究,也不至于将事情分作两次来说。”

英姿重新上了茶。云想容便将今日在永昌侯府看到的云明珠与尉迟凤鸣来往的事说了一遍,又将自己的分析也道出口。

闽王闻言拍案而起,“混账!竟然还有如此灭绝亲情的事!最恨的就是连亲人都不认,为了自己的那一丁点私心痛下杀手的事!”

云想容与沈奕昀对视一眼,都知闽王是联想到了他被皇帝刺杀的事,如今云想容被同父异母的妹子谋害的情形,与闽王被皇帝刺杀十分相似。

云想容叹道:“义兄也不必如此生气,这样的事情从古至今难道还少了吗?既然发生,就证明必有存在的缘由。咱们也不必为了这种事情而操心,我现在所想的是接下来应当如何是好。”

闽王道:“如何?让她粉身碎骨,都解不了我心头之恨!来人,把云七给本王带来!”

云想容挑眉:“义兄打算如何?”

“如何?虽然不能私设公堂,我总要问清楚她到底是怎么做的,咱们也好快点研究下一步的计划。相信这会子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的人都已经得了消息了,还有锦衣卫的人。要知道,马车在都城里发生了如此剧烈的爆炸,说小了是私人恩怨,说的大了,那是连皇上的安危都受到了威胁,到时候锦衣卫的人必然会想法子接手此事,如果这样,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尉迟那个狗奴才!”

闽王的话自然也是云想容和沈奕昀想到并且担心的。如果云明珠被锦衣卫的人带走,怕是会被包庇,不如这会子问清楚了,也好研究对策。

云明珠很快被带来了。

玉簪和玉壶听云想容的吩咐,不但给云明珠重新熟了头,就连妆容都重新补过,衣着光鲜靓丽犹如寻常,只是她俏丽面庞上的惊恐难以掩饰。

闽王见了云明珠立即气的不打一处来,“啪”一掌排在小几上,震的盖碗瓷器晃动。

“说,你到底是如何谋害亲姐的!”

云明珠被闽王一声怒吼吓的身心俱颤,膝盖发软,不自禁膝盖一软,待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跪下了。

云明珠很是懊恼,挣扎着要起身,对上闽王、云想容和沈奕昀那如同要吃人的眼神又惧怕,最后只得安慰自己能屈能伸,磕头给闽王行了礼:“回王爷,臣女不知王爷说的是什么。”

“不知?”闽王冷笑:“本王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打量本王不知道你的那点小心思?你护着尉迟凤鸣,难道他今日也被抓了,那头会护着你?难道他不会将所有的错处都推给你?云明珠,你是个聪明人。还是趁现在想清楚该怎么回话,若是让本王满意,本王兴许考虑放你一马,若是你不识抬举。哼!”

闽王是出了名的凶悍不讲理,比云想容的狠辣有过之而无不及,云明珠哪里能不害怕?

可是她也知道,一旦自己承认了,结果就只会比现如今跪在这里被人审问还要凄惨。

云明珠咬着嘴唇,垂眸摇头。

闽王气愤不已,他不方便严刑逼供,却是有其他的法子能够让云明珠自食其果。她既然不说,闽王也就不再问,而是朗盛吩咐人将云明珠绑了起来扔回厢房。

沈奕昀修长入鬓的剑眉拧着。由此番爆炸可以看引出的一系列变化。他方才趁着闽王说话时已经分析了一遍。“义兄,我倒是有个法子。”

闽王道:“你说。”

沈奕昀就在闽王耳边低声言语了几句。

云想容看着二人交头接耳,却也不好奇。根本不问他们在商议的内容,因为她也已经想到了一些,就看看沈奕昀与她所想的是否不谋而合。

“爷,闽王千岁,五城兵马司的人和顺天府的人都来了,这会子在前头呢,请伯爷去瞧瞧。”

沈奕昀忙起身,与闽王一同去了前厅。

不多时,沈奕昀与闽王一道回来。

云想容问:“衙门里的人怎么说?‘

“那群狗奴才能怎么办,还不就是查案罢了。不过此番事情,涉及面儿广一些,他们才说要向上回话呢。”

“向上回?”云想容摇头道,“义兄不如紧着将人送去东厂吧,也好过于等会锦衣卫的人来将人领走。”

一听云想容这话,闽王和沈奕昀对视了一眼,沈奕昀凤眸中光芒柔和愉快的很,闽王则是笑道:“瞧瞧你们,当真是夫妻俩,心中所想都是一样的。看来义妹当真是女中诸葛。才刚默存也说,要我寻个法子将云七送去东厂。东厂的人没事尚且都要跟锦衣卫的斗法,若是这件事涉及到锦衣卫,他们必定乐得把握机会。云七这个丫头,也必须要好好收拾了。”

云想容颔首,道:“那么事不宜迟,还是快些行动起来要紧,免得待会儿锦衣卫的人先来了。咱们反倒不好压着,也不能不将人给人家。”

“你说的是。”

闽王站起身,吩咐了副将来,说道:“本王今日下午去接义妹,途中突然发现马车不对劲儿,急忙带着义妹和众仆婢离开,马车就爆炸了。这分明是冲着本王来,要害死本王的,你这就去找厂公,就说本王说了,今日之事定然是有小人借机要谋害,请东厂的人管一管!”

副将跟着闽王时候颇久,对闽王的心思也揣摩的**不离十,闻言忙道:“是。”匆匆去带云明珠了。

云明珠才刚被送去东厂不多时。锦衣卫就有人登门造访。

来人正是尉迟凤鸣从前身边的长随柴彬。如今已穿了飞鱼服,腰挎绣春刀,十分的高大挺拔。

见了此人,沈奕昀面色不变,只是眼眸中酝酿着如同刀刃一般锋利的凛冽光芒。但是他掩饰的极好,只是一转眼,这浓重的恨意就已经消失不见。

柴彬问闽王和沈奕昀要人。

闽王起身,道:“你也不必来这里寻人,这事儿你们锦衣卫的管不了。”

柴彬素来不喜闽王张扬跋扈,更何况尉迟凤鸣的腿还是被闽王打断的,即便是尉迟凤鸣技不如人,又有谁会不怨恨闽王下手那样重,愣是让一个年少有为的青年成了残废?

“闽王千岁这话说的卑职听不懂了,马车在都城内发生爆炸,谁能确定这不是冲着皇上来的?说不定是有人想要谋害皇上呢,这件事理应交给我们锦衣卫来管,顺天府那边我也都已去打好了招呼…”

闽王冷笑道:“打招呼?本王看你们锦衣卫根本就是想包庇自己人!”

柴彬不平的问:“什么包庇,王爷不能无凭无据如此诬赖上人。”

闽王冷笑道:“谁不知道锦衣卫中有那种定时爆炸的装置?今次马车爆炸,就是因着这个,而此物又单是你们锦衣卫中才有,敢问柴大人,此事作何解释?”不那等柴彬开口,闽王又道:“难道你锦衣卫的人就不需要避嫌?本王看来,此事交给东厂去办最为合适不过!”

第三百三十四~三百三十五章皮肉苦

柴彬气的脸色铁青,然闽王强势,且句句咬着个“理”字,即便谁都知道马车爆炸时闽王并不在一旁,可他既然插手此事,那便是什么不讲理的事都做得出,闽王从来就不是个可以讲道理的人!

柴彬不敢与闽王针锋相对。若真的惹怒了这位,他再拿出降天锏来与他决斗,他难道敢真的伤了闽王?他不信尉迟凤鸣会真的技不如闽王,只不过在降天锏面前,等闲人不敢还手,只能吃哑巴亏罢了。况且再纠缠下去,难保不将尉迟凤鸣私自动用“定时炸弹”的事抖出来。闽王可不在乎与锦衣卫撕破脸,然锦衣卫的人却不敢轻易开罪了闽王。

“既然王爷这样说,卑职遵命便是。”虽是服软,语气却难掩生硬,柴彬拱手转身便走。

闽王看着柴彬高大健硕的背影冷笑了一声:“这群狗奴才,都是一副狐假虎威的德行。”

云想容道:“还是义兄有法子治他们,若是你没在,只我们还不知要吃多少亏。”

闽王看着云想容俏脸上明摆着是在恭维的笑容,仍旧禁不住飘飘然,嗤笑道:“你这丫头,就会嘴甜。难不成当哥哥的还能不管你?”

遇上这样要紧的事,当爹的都未必肯理会她呢。闽王自认她做了义妹之后,却一直对她尽心尽责。

面对这样对她掏心掏肺的义兄,若依旧抓着从前的那些事不放未免太过小气了些,“义兄说的哪里话。我不是嘴甜,是真心谢你。”

闽王对云想容仍旧有情,不过是碍着现实,一则不愿与沈奕昀拆了伙。另一则不愿意走尉迟凤鸣的老路,是以在云想容面前绝不会表现出分毫喜爱,只将心思深埋起来,做一些对她有益的事罢了,听她这样说,再看她认真神色,当即心中柔软的似被涂了蜜的羽毛轻轻地刷过,又软又甜,倒有些不自在起来:“罢了,我不过是与你开个玩笑。何来你如此表真心的。也不怕妹婿笑话。”

云想容轻笑着看向沈奕昀。却见沈奕昀并不如平日那般神色自然,而是蹙眉垂眸摩挲着小几上的青花白瓷盖碗。指尖绕着盖子缓缓画圈儿,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了?”云想容担忧的坐在他身畔。

沈奕昀回过神。笑着摇头道:“没什么的,只是忽然想起从前的一些事。”他安抚的对云想容笑笑,又对闽王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闽王便不疑有他,大马金刀在沈奕昀对面坐下,道:“这会子云七也该到了东厂那处,那里头私设的小牢房比北镇抚司私设的衙门还要邪门,有她享受的呢。”

沈奕昀道:“她即便是受剥皮抽筋之罪,也是她应当受用的。”谁让她胆敢对云想容动手?

云想容这厢却没想云明珠的事,左右由闽王开口亲自将人送了去,云明珠就断然没有安生日子可过了。报仇之类的事她一点都不急,每发生一件事,云想容都要想法子将之利用到最大限度为自己来谋求利益。

她关心的是沈奕昀的情绪。

方才他垂首沉思时,仿佛有些落寞和悲伤的情绪,虽她方一细问他就恢复如常了,可他到底还是有心事。沈奕昀是城府破深之人,控制情绪逢场作戏是他的强项,极少有如此失态之时,今日却是没有装作出样子来,就知道事情比他平日里承受的那些事还要严重一些。

天色暗淡,闽王起身告辞,云想容将人送到了府门前,又关心了他的伤势愈合如何,闽王笑说无碍了,还差点打了一趟拳给云想容做证明,云想容才嬉笑着与他作别。

与沈奕昀回了卧房,二人一道用过晚膳,云想容让英姿去预备热水沐浴,待屋内没了旁人,才缓缓来至于他身后,轻柔的为他提拿肩颈。

沈奕昀在她双手才搭上自己的身时,就已轻轻握住她柔荑,道:“不必如此辛苦,你如今怀着身子,哪里能操劳,来,陪着我坐一会儿。”

云想容笑着摇头,道:“我整日里闲着无事,极少有运动的机会,韩妈妈也说让我每日都要坚持走动,免得生产时候不好。你就让我服侍你吧,嗯?”

她声音娇软,吐气如兰,手上力道适中,让沈奕昀无论身心俱放松下来,便也不拦着她了,只闭上眼静静的享受这一刻的宁静舒畅。

过了片刻,云想容手上渐渐没了力气,才改而搂住他的脖颈,脸颊贴着他的后脑,在他耳边轻声道:“你有心事?”

沈奕昀摇头,摸着她垂在自己身前的手背,道:“没有。”

“诓我?自才刚见了那位锦衣卫的柴大人,你就不大对了。”

沈奕昀沉默片刻才道:“我表现的如此明显?”

“不是你表现的明显,而是我太了解你,旁人倒未必瞧得出端倪。沈四,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快之事?”今日她的马车爆炸这样大的事都没分散沈奕昀自见了柴彬之后的注意力,可见此事在他心目中的严重。

沈奕昀抓过她手凑到唇边轻吻一下,才低声道:“那个柴彬,就是当年带人冲进我家的人。当年安阳沈家一夜之间被暴民洗劫一空,罪魁祸首是上头那位,而柴彬却是侩子手。”

云想容闻言,心中骤然一紧。灭门之仇积压了这么多年,又无从发泄,沈奕昀心中的痛苦是旁人不会懂的。她将脸贴在他后颈,静静聆听。

沈奕昀沉浸在对过去的回忆之中,前世今生亲眼所见以及后来的查证,都拧在一处,汇集成一道洪流,从记忆的深处奔涌而来,一时无法阻隔那种沉痛的恨意。

“我父亲虽然早有察觉。遣散了清客门人,能遣走支开的仆婢也都走了。可府里还剩下许多人不能走,不愿走的,旁人再如何。宗族里记着的那些却走不成…那些‘暴民’将沈家洗劫一空杀人放火也就罢了,竟连奸淫等事也做得出。我当年病着不在府中,出去的时候并未张扬,上头不知道,所以才逃过一劫。我的哥哥姐姐,虽被分开不同方向送走,却也都惨死,尸首都喂了狼。我后来回去过,也有父亲留给我的人去查证,虽然他们一直瞒着我。可我清楚。我母亲生前死后。都被凌辱过,我父亲更是被割下了头颅扔进了茅坑…杀人不过头点地,再有罪。一死也就罢了,为何还要遭如此侮辱。我母亲是那样心高气傲之人,她身之所受,岂能是心里可以承受的?在面临那一切时,她的悲伤绝望何人能懂?我父亲为大周朝建功立业,后乃至于功高震主,即便他的势力发展的大了些,难道一死还不够,非要那样对他的尸首…”

云想容闭着眼,心中绞痛。热烫泪水已垂落在他的脖颈和领子上。

她此时拥着他,仿佛被融入到他身边凝聚的悲伤之中,可以体会到由他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悲凉与怨恨。

原来当年沈家竟然遭受如此之多,这般侮辱,敌得上灭门之恨。今日再见当日带头前去的柴彬,沈奕昀会不恨吗?

他没有在当场表现出任何异样,她就已经佩服他的忍耐和定力了。若是她,是恨不能将其碎尸万段的。

这时候,云想容似乎能理解前世那个沈奕昀了。

他仿佛从地狱中走出来的阴测测的气息,那妖冶面容上永远抹不掉的嘲弄和阴冷都是有缘由的。

若搁着是她,她或许并不会比他做的好。当恨意凝结日日纠缠于心中成了梦魇,颠覆山河又何妨?这世上本就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当初的他也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沈奕昀将云想容搂到身前搁置在自己腿上,拇指抹掉她的泪,蹙眉道:“看我,惹你哭了,从前之事都已经过去,今日不过偶然想起才说出来,你不必放在心上。”

他越是如此轻描淡写,云想容才越难过。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哭不得的,她替他哭总可以吧?

云想容靠在他肩上,搂着他的脖子,泪水滑落,湿了他的衣襟。

沈奕昀只是拥着她,一下下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她。

此时他怀中有她,已经无限满足。

几时起她不在抵触她的碰触?几时起她放心将自己全部交给他?几时起他占据了她心中这样多的位置,让她将生死都置之度外?

曾经梦寐以求的感情,如今被她真挚的摆在面前。曾经羡慕别人有个属于自己的家,今日他也有了家,有了家人。

沈奕昀觉得自己此生即便是放下仇恨,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地下室中烛火忽明忽暗,已受过一轮鞭刑的云明珠被解开绑缚,少女柔软的身子立即跌坐在地,浑身疼痛的痉挛颤抖,她这辈子还从未受过这种罪。

“今儿个也差不多了。云小姐,你还是顺从些说了吧,不要说你是永昌侯爷府上的千金,就是永昌侯爷自个儿来了,你以为咱们掰不开他的牙?你是好样儿的,今儿挺的过去,可明儿呢?后儿呢?咱们有的是时间陪着你玩儿,可你的小命约莫着也玩不起罢。”

柔软沙哑的声音强调中透着阴柔,云明珠背脊凉气上窜,眼泪鼻涕早已模糊了满脸。

一想到自己身上鞭痕满布,毁了满身瓷白肌肤,且明日还要受同样的罪,她就越发坚持不住了。

可是她不敢说啊!若真是招了,等待她的是不是更严重的后果?

身子被毫不怜惜的拉起,向牢房拖行,被丢在发霉的草堆上,因她的到来打扰了草堆中原来的“住户”,四五只体格硕大的老鼠“吱吱”叫着向两旁窜去。

云明珠唬的“妈呀”一声尖叫,失声痛哭。

插在木栅上的灯笼被人提起,阴测测的声音带着些看好戏的愉快,“云小姐就好生享受吧。这么凉爽舒适的屋子平日里等闲住不到吧?”随即是一阵尖锐的大笑,伴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远,灯光也渐渐暗淡,最后牢狱中一片漆黑。

云明珠浑身都疼。抱紧双臂蜷缩在角落,黑暗总各种感官被放大,她听得见老鼠又一次出来活动时碰到稻草时的沙沙声,还有咬碎什么东西的“咯吱”声。

疼痛,湿冷,恐惧…娇生惯养的云明珠哪曾受过这等罪,将脸埋在膝头抽噎起来。

若不是云想容怂恿了闽王,她会受这种罪?

若不是闽王不分青青红皂白就知偏袒云想容,她至少不会被用刑。

然而这会子不是恨的时候,云明珠绝望的仰起头。看着斗窗外被乌云遮去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