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萁说:“好的,等衣服洗好,我晾了就睡。”

“我去取出来。”

念萁晾好了衣服,马骁关了灯,抱着她回卧室。这一阵儿马骁在床上耐心很好,慢慢地培养起念萁的热情,前戏绵长而慵懒,让念萁挑不出任何毛病,但他的狂热却不见踪影。虽然念萁只有过马骁这一个男人,但男人对你心心念念,还是心不在焉,却是可以感觉得出来的。念萁不知道马骁心里在想些什么,但她估计和那天偶遇的景天有关。

一般人会想,一个孕妇,还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对男人有什么吸引力?那不是让所有男人都避着走的吗?但念萁已经知道马骁是个什么样的人,就知道马骁不一定放得下那母子三人。初恋情人对女人是刻骨铭心,对男人一样具有杀伤力。如果这个初恋情人还是初夜情人呢?

念萁以前没有想过马骁在她之前有过什么女人,到了哪一步,他们开始时候的不和谐,让她不会往那个方向去想。虽然念萁读书好,会编故事会说笑话,但在这种地方天真得近乎可耻,要到最近,她才会怀疑,马骁以前有过什么恋情,有过多少女友?但她永远不会开口去问,过去的就是过去了,要紧的是将来。她才是他妻子不是?照马琰的说法,老婆这个名号是仙道的神符,祭出来,是可以退散妖魔鬼怪的。

那天马琰问,马骁有什么好?你是真爱马骁?他哪一点打动你,让你觉得你是在爱他?

念萁一一列举马骁的好处:为人塌实肯干有上进心,工作努力负责不怕吃苦,家庭清白自身端正,相貌堂堂身材高大,再加上有房有存款,就是标准的相亲男士的好招牌。但这些都是外表唬人的东西,没有一条可以说明这个人是不是适合做丈夫,是不是一个值得交心的人。爱一个是爱他的内心,爱他哪一点打动你。那马骁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打动了她杨念萁?

是在电梯里对她的呵护?是在青岛海边晨风中对她微笑?是他每天早上为她买早点?不,这些都是温馨的时候,但真的让念萁心痛他,心痛得抱住他安慰他,是他沮丧地说:你杀人用软刀子,杀人不见血,我败给你。

原来她在为他痛苦的时候,他比她还要痛苦。他攻略的是她的身体,而她凌虐了他的心。他没有说他在为她伤心,但确确实实她伤了他的心。

男人丢盔弃甲彻底认输,女人抗拒不了这样的诱惑,除了爱上他,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

二八章 猥琐男女,痴心父母

一天晚上马骁对念萁说,后天是星期六,他们大学里的男同学约好了聚会,在一个同学工作的酒店包了一个套间,连女同学都不叫,更别说老婆或女友了。可能要玩通宵,你不用等我了。

念萁说,那行,那我就回家去陪我爸妈去。顺便收拾一下夏天的衣服带过来。马骁说,那我结束了直接去你家,帮你拿衣服。念萁说好。又问你们一大帮男人在一起玩什么?马骁说,拿几副牌来打,有人打大怪路子,有人打桥牌,有人打麻将。有人什么都不会打,就站在一边看。不过是找个借口喝茶聊天吃饭鬼混,你放心,我们人那么多,虽说是鬼混,但不会去那些场所的。

念萁啐道:“我说那个了吗?”

马骁说:“男人一夜不归,做老婆的一点想法都没有?”意思是你这个老婆不吃醋,有点叫人不放心啊。

念萁便说:“我才不担心那个,就像你说的,这么大一群男人,去了那种场所也不自在啊。哪有当着同学朋友的面干限制级勾当的?不过这世上,除了黄还有毒和赌,在公众场合聚众吸毒那是蠢人才干得出来的事,不是一般人能够达到的境界,你们一群社会精英自然不会这么无聊,那么三项里面就只剩下赌了。打牌不赌钱,牌神都不现。你妈妈在家搓搓小麻将都要输赢个二三十元,你们打多大?”

马骁说:“小杨老师,我一直当你是温室里的花朵,没想到你连黄毒赌都知道。不但知道,还有顺口溜。我们吗?输赢比我妈他们加个零再翻个倍就是了,不算多。你要知道,男人结了婚,钱包就不是自己的了。”

还房贷,基金股票的投资,日常开销,衣服鞋子化妆品,马骁把两人的收入都做了合理的安排,开始念萁还被他在金钱上的独断专行吓着了,有点不习惯,这些时候下来,才发现不用管钱是多少省心的事。

念萁有意避开这个话题,问他:“那你是输得多还是赢得多?你们都是学经济的,打个牌怕是一直在算账。”

马骁说:“我当然是赢的,并且赢得很巧妙,我从不做赢得最多的那个人,赢几把输一把,打完了结账的时候就不用找我了。”念萁笑他小气,马骁说:“你不知道那帮流氓,输急了直接动手抢的。有次我明明说了没带钱输给你们,有个家伙硬要拉我下场,我就说那就对不起了,这不是逼着我赢吗?那晚我赢了,乖乖地去把账结了,那家伙还叫,说是我埋单他付钱,他才是可怜人。你看,有这么无赖的人吗?”

念萁被男人之间的兄弟江湖之气引得笑了,说:“怎么你们这么好玩啊?我们女生聚会,或是班级聚会,才没这样的趣事。”

马骁说:“那是,男人在女人面前总要维持一下形象的,我们全班聚会,也不会这样乱哄哄又骂人又抢钱的。”

念萁点头说:“原来男人比女人更能装。”

马骁嘿嘿一笑说:“也不尽然,看是什么样的关系,和什么样的女人。我说的那个家伙,一惯喜欢信口开河,开起玩笑来不分男女。他在学校里是个瘦子,到现在成了全班最胖的一个,上次全班聚会,有个女同学和他在学校一向比较熟,就摸了他一下肚子说,胖哥,几个月了?”

念萁一听,顿时笑得咳起嗽来,马骁拍拍她背,接着说:“胖哥就说,你这个人哪,叫我说你什么好?你自己干的好事你不知道吗?那女同学不明白了,问我干什么了?胖哥说,嘿你这个人,穿上裤子就不认账了。把那女生窘得说不出话来,一晚上都没理他。我们叫他跟人家道歉,胖哥还一本正经说,是她先逗我的,开不起玩笑就不要开嘛。你取笑我胖没有关系,总不能把我的性别也改了,还让我有了身孕。我还是处男一枚呢。”

念萁笑得岔了气,捂着肚子直叫嗳哟。马骁端一杯水给她喝,念萁忍着笑喝了半杯,忽然想起来,又是一阵大笑,又不好把嘴里的水喷出来,一边闭嘴一边忍笑,憋得脸都红了,额头上也有了汗。

马骁看她笑得打跌,装作不解地问:“很好笑吗?”

念萁呸他说:“不好笑你讲给我听?”拿了纸巾印一印额头的汗,说:“下次你要把这个胖哥介绍我认识,真是太有趣了。他真的还没结婚?”

马骁说:“你是不是想问他真的是不是处男?”

念萁恼道:“我有这么无聊吗?我是觉得没准胖哥和那位冒失的女同学有戏,有时候冤家偏能成夫妻,红楼梦里贾母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嘛。”

“啊,这是那老太婆说的?我一直以为是我妈说的。”

不是冤家不聚头,开始时他们也是一对冤家,像乍了毛的猫一样躬着背竖着毛张牙舞爪虚张声势,其实不过是一对小夫妻在磨着彼此的爪子,磨来磨去爪子磨秃了,就可以和平共处了。两人可以处得这么好,这让念萁在最初的时候是想不到的。现在的她非常享受婚姻生活,自己幸福,就想着撮合人家,才会有把猥琐胖哥配给冒失女生的念头。

念萁回家陪父母吃饭聊天散步看电视,做一个乖女儿。又把父母和自己的衣橱抽屉都清理一遍,不要的衣服打成一包,送到居委会去,居委会会集中起来消毒打包运到边远山区。念萁妈妈说没有萁萁在家,这些事都没人做,我是没精力清理衣橱了,你爸又什么都不舍得扔。你看这两床床单,洗得要穿洞了,你爸说不要扔,将来好给萁萁做尿布。

念萁笑问:“我要用尿布?”念萁妈妈说:“嗨,是说你将来的孩子要用。我说现在的年轻父母都用纸尿裤的,尿布怕是用不着了。你爸说,纸尿裤不透气,哪有旧棉布做的尿布好?他们要是不想洗尿布,我们去帮他们洗。我看你爸是想当外公了。”

念萁不好意思了,叫了一声妈,念萁妈妈说:“你们现在怎么样?”念萁红了脸点点头,念萁妈妈说:“那就好。我看你们最好再过一两年才要孩子,这样你的年龄不算太大,生的时候不会太吃力,也不用马上就和尿布奶瓶打交道。他们男人不知道养孩子的辛苦,生下来就是三四年没有好觉睡,女孩子最好的年纪也就这几年,好好享受一下。我就怕马骁他父母那边会有催你生孩子的意思,你自己怎么想的?还有马骁是什么意思?”

念萁支支唔唔地说:“我们暂时还没这个想法。”念萁妈妈说:“那就好,你自己要当心,有什么不舒服早点看医生,有时候孩子会在你想不到的时候有的。万一有了你又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就不好了。”

念萁只好说我知道了。念萁妈妈说:“其实按我的私心是你最好早点生,趁我现在精神还好,可以帮你带。不知道马骁他妈妈愿不愿意带孩子?听你说她喜欢打麻将?那该不会有时间和我抢孙子吧?”说着脸上笑眯眯地望着一个盲点出神,“再过一两年,最多再过一两年,你就生吧。”

念萁看得眼睛发潮,揽住妈妈的肩膀说:“嗳,好的。”

念萁爸爸摘好了豆芽,洗好了鳝丝,在叫萁萁妈妈,过来炒鳝糊,才算把这个尴尬的话题给忿开了。

念萁和马骁都没想过这么快就要孩子,两人关系才进入蜜月期,正是水乳交融的时候,才不想这么快就有个孩子来打扰他们的两人世界。那次以后,两人的避孕方法改为念萁吃药,这样不会在要紧的关头停下来戴套子破坏气氛,没有凸点螺纹,念萁一样很快乐。

念萁在家过了夜,等马骁来接他,一直等到十点多,马骁才来了,一副熬夜面孔,黑里泛青,胡子拉渣的,念萁妈妈看了心痛,说去睡一觉,睡醒了吃了晚饭再走。马骁也不客气,马马虎虎洗了个澡,躺在念萁的小床上就睡着了。念萁便挽了妈妈的胳膊和爸爸一起去买菜,中午随便包的鸡毛菜馄饨,晚上才由念萁妈妈下厨,做了念萁爱吃的茄汁鳜鱼,马骁爱吃的炸猪排。

吃完了饭,念萁妈妈把中午便速冻好的剩下的馄饨用一只保鲜盒装了,让他们带回去当早饭,念萁说不用了,我就要放假了,有的是时间做饭,早上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时候。念萁妈妈就说:“那马骁不要上班了?他要吃早饭的。你放了假可以爱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你可不能饿着马骁。”

念萁唯唯诺诺,不敢讲他们家的早饭,早就是马骁在管了。

二九章 横眉冷对,愁肠百结

念萁的经期迟了,迟了不是一两天,而是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把她急得上了火,嘴角都有了泡,直到确定是来了,才放下心来。她一直都在心里嘀咕,不会吧,不会吧,药不会失效吧?又想不会那么巧吧?那一次是没有戴,可那一次不是在安全期内的吗?她清楚地记得那一次是在她月事完了两天之后才做的,如果那个时间都会中,那就真没天理了。

念萁不是不想和马骁生个孩子,但是现在就生,她还没做好这个思想准备,虽然她妈妈有这个意思,她也理解妈妈的寂寞,可那不能代表她的意思。马骁的态度比起前一阵又有了些变化。他对她不再如饥似渴,连懒洋洋的抚摸都少了,但下了床,却对她好得不得了,回两边的父母家,殷勤得像是在对一个公主。有时念萁去撩拨他,他也会狠狠地吻她,热烈地□,但念萁不想老是由她去主动,这和他们一贯以来的情况有误。不是说就不能由她主动,而是什么事情超出了相处模式的范畴,那就一定说明出了问题。念萁被这个事情搞得精神紧张,等她的好朋友珊珊来迟,她松了一口气,可以正大光明地不做什么了,那估计马骁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念萁不想开口问,马骁如果想说,总会说的,如果不说,依他的脾气,闷在肚子里烂掉也不会说,而偏偏念萁也是这样的性格。两人平时会说点笑话调剂一下情绪,但触及内心的那一层还没有达到。没有就没有,她也不着急,两人花了三个月工夫才明白了什么是鱼水之乐,别的慢点跟上,怕什么呢。

放假后一周,念萁学校里主办的夏令营开始了,这个夏令营名叫封闭式英语强化班夏令营,除了本校的学生可以报名,也接受外边的学生,带班的老师有本校的英文老师,还有招聘来的打暑期工的大学外语系的学生。作为主办方,念萁代表学校行政系统出任督导,那是非去不可的。

马骁听了哼哼说:“本来以为你可以陪我去出差的,这下倒好,你比我还要先离开。”

念萁听了一愣,问:“你想带我去香港和泰国?”马骁是去参加公司的例会,4A公司财大气粗,今年选在了芭堤亚,途中要在香港停留,是以马骁在不久前说要路过香港,问她想要什么,他给她买。那个时候他还只是想给她买东西,怎么才过了不久,他却说想带她去出差?他是真的想带她去泰国和香港,带在身边,不舍得分开吗?那这一阵儿的情绪波动又是怎么回事?还是自己想得太多?也许男人过了那三个月的狂热期,对性事的热情餍足了,所以才懒洋洋的?还是觉得他已经得到了她的身和心,就不用再那么勤奋?还是自己初尝情味,不懂事理,还以为蜜月会一直持续下去?

马骁把念萁的一顶牛仔布太阳帽盖在脸上,横躺在床上,声音透过帽子传出来说:“是啊,不然你一个人在家干什么?每天把衣柜整理一遍?”

念萁学他的口气,“那我跟你去了,你去开会,我一人在酒店干什么?把每个电视频道换一遍?”把整理出来的衣服放进一个大手提袋里,揭下他脸上的太阳帽也放进袋里,看见他一脸的落寞。是什么让他烦恼?念萁但愿只有因为她的离开, 而不是因为别的。 一颗心软得要化成水,拎开包放在一边,趴在他身上,把下巴搁在他下巴颏上,双肘撑在他两边耳朵旁,抱着他的头说:“怎么啦?不高兴?”

马骁抓住她一绺荡到脸上的头发,横放在唇上装胡子,“我这个样子,像不像鲁迅?”

“像,横眉冷对的,板着脸就更像了。再把头发剪短,眉毛加浓。”念萁抚着他的眉,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的一腔柔情,只是因为马上要分别?这是两人在婚后第一次分开。俗话说小别胜新婚,这还没别后重逢呢,就已经难舍难分了。

“横眉冷对的那是外头的匹夫,回到家里我就是俯首甘为老婆奴。”马骁说,双手扣在她腰上:“找个人代班,跟我去泰国。你就不怕泰国的人妖把我给腐蚀了?”

念萁真的诧异了,这样情意绵绵,真的不像他。“你这两句改得挺工整啊,横眉冷对匹夫令,俯首甘为老婆奴。不行啊,我明天就要去报到了,再说我是督导,还要早半天安排好事务,要是只是教英文的老师,找个业务强的老师代课还行的。”

“那我走的时候你还没回来呢。”马骁的手移到她的胸前,开始解她的扣子,“小杨老师,你还是抓抓你自己的业务吧,我看你都要荒废了。”

念萁被他弄得头晕,搞不清楚他忽冷忽热的是为了什么,热可以热得让她置身火炉,冷可以冷得把她放进冰窖,一边在心里骂自己杨念萁你真没出息,你就是天生的受气小媳妇的命,随他搓圆摁扁;一边又随着他的节奏双眼迷离。

马骁这次不肯关灯,念萁仍然含羞,只好闭了眼睛,耳边尽是两人的重重的呼吸声,马骁的呼吸声短而急促,自己的呼吸声长而飘忽。那轻婉飘忽的声音传进耳朵,陌生得让她浑身起颤栗,手臂一阵一阵的鸡皮疙瘩起了,平复了,又起了,掩都掩饰不住,念萁难堪得用牙咬住了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屏息屏得她快晕厥,心跳得胸腔快要炸开,马骁又火上浇油地在她耳边说:“你就这么放心去过夏令营?就不想把我熬成药渣才放过我?”

念萁平时阅读面广,自然知道药渣是指的什么,只是没想到马骁也知道,还拿来这么活学活用的,她本待回答他一句半句的,但她这个时候说不出一个字来,微微睁开了一丝眼缝,没有对焦的眼眸里闯进他的脸。马骁的眼睛同样阖着,面孔扭曲,像是万分痛苦,两条浓眉簇得快连成一直线。念萁觉得这个狰狞的神情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吃惊之下完全睁开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这幅陌生的表情。

就在这个时候马骁的眼睛也睁了开来,两人四只眼睛相对,念萁心里打个突,像是偷窥到了自己不该看的内容,误闯了别人的禁区,除了心虚害怕,还有撞破别人秘密的尴尬。她慌忙闭上眼睛,做贼般的逃避他的凝视。

马骁被她的窥视和躲避搅了兴致,停顿了一下,略加动作,草草收了场,离开她的身体,到卫生间去冲了凉,一身清爽地穿了背心平脚裤去客厅看电视,再不看她一眼。念萁要过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去洗澡,洗完澡没有一点睡意,把包又拿出来整理一遍,取出两件T恤衫,换了两件衬衫。学生督导,总要穿得端庄一点,T恤衫太过青春朝气,还是衬衫像个老师的样子。

第二天早上仍是按照平时上班的时间念萁就起来,煮了粥,蒸了馒头,准备了两样小菜,马骁起来刮了脸换了衣服,拿了两只碗盛了粥放在桌子上,两人默不做声地喝粥,吃完了马骁拿了碗去洗,开了水龙头才问:“你什么时候走?”因为开着水龙头,他的声音提高了一点。

念萁拿了块抹布擦桌子,也大声说:“和平时一样。我先到学校,学校会派大巴车送我们先去的老师过去,下午回来再接学生和随车老师。”

马骁嗯了一声,又问:“这一期是多少天?”

念萁的桌子擦了又擦,总也擦不干净,“十五天。学生们是十四天,两周。我们老师搭头搭尾是十五天。”

马骁的两只碗也洗来洗去洗不完,水声仍然哗哗的,盖着他的声音:“那我也快那个时候回来。”

念萁说:“知道了,回来时给我打电话。”

马骁总算洗完了碗,过来接过她手里的抹布搓了晾着,说:“洗洗手,我送你。”

念萁呆呆地应道:“嗳,好的。”低着头把手洗了,马骁拎了她的手提袋出来,换了鞋子等在门边。念萁看他没有一丝要缠绵一下的意思,倒像是巴不得赶紧把她送走,心中郁闷,把日常背的小肩包挎在肩头,换了一双适合走路的软底坡跟皮凉鞋,跟在他身后出了门,返手把门锁了。

念萁那个大手提袋可拎可背,马骁挂在单肩上,陪她一路走到公交车站,也不说走,就那么沉默地看着公交车牌。等念萁要乘的车来了,她伸手要去接过袋子来,马骁才说:“太重了,我送到你去学校。”念萁从来就没在他面前说过不,这时听他这么说,心里更是有了一丝欢喜。也许在路上他会说点什么?毕竟这是两人婚后第一次分开,虽说昨夜很尴尬,但今早是他先和她说话的,是不是打算用离别前最后一点时间缓和一下弄僵的关系?

上了车,找个可以抓住扶杆的地方站定,马骁站在她身后,把手提袋的背带换过肩斜背在身侧,念萁忍不住低声说:“重,放地上吧。”马骁便在她耳边说:“地上太脏了。”

他的气息扑在她的侧脸上,念萁的耳朵慢慢红得透明。正是早高峰时间,车子一站站地停靠,上来一拨一拔的人,车厢拥挤不堪,人挤人,有人在抱怨,有人在安慰。马骁和念萁都随着车子的晃动微微移动着重心,好让自己在颠簸的车厢里站得稳当一些。几次停站起步,马骁与念萁的身体挨靠在了一起,马骁一只胳膊绕到了她的腰间,念萁放下一只抓紧扶杆的手,搁在他的手上,身子向后,和他靠得更紧。

马骁把脸贴到她耳边,几次呼吸停顿似想说话,却又闭上了嘴。念萁心里忽喜忽忧,有心想回头看他的脸,看他的眼睛,看他的心思,却身边都是人,挤得转不了身。又过了几站,听见报了站名,念萁松一口气,说:“到了。”马骁嗯一声,放开她的腰,拎起手提袋的提手,以减轻肩膀上的压力,一手拨开人群,说:“下不下?让一让。”挤到车门边,回手握住念萁的手,等车停稳,两人手拉手地下了车。

站定了,念萁惆怅百端地看着马骁,心想他这样对她,究竟是为什么?要说不爱她,明明对她好,疼她爱她呵护着她,要说爱她,又这样不明不白地冷淡她。难道她做得还不够多,表达得还不够明显?难道要她说:马骁我爱你,我爱你爱到不能自拔,爱到没有自尊,爱到愿做你脚下的泥,只求你明明白白告诉我,你也爱我。爱我不要折磨我。

马骁似被她眼中流露出的柔情打动,握着她的手紧了一紧,随即又回复了平静,说:“走吧。”放开她的手,示意她带路。她的学校他没来过,不知往哪个方向走。念萁只好嗯一声,说这边。

才走没几步,就有同事赶上来打招呼说:“杨老师,早啊。”念萁马上笑脸相迎说:“陈老师,你也早。”矮矮胖胖的陈老师说:“这位是你先生吧?你们结婚的时候见过,不过样子有点记不清了。”马骁也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说:“陈老师你好。”陈老师说:“对了杨老师你先生姓什么?不好意思我真的忘了。”马骁说:“不要紧不要紧,叫我小马好了。”陈老师说:“小马啊?对了,我想起来了,我们当时吃着杨老师的喜糖,看着你们的请贴还说这一家子都是食草堂的,一个羊一个马,好得很,天作之合。”

念萁微笑着,马骁咧了咧嘴算作是在笑,陈老师自以为幽默大笑着,进了学校。没有学生的学校空荡荡的,长长的走廊只有一个老师冒了一下头,把一只雀巢咖啡的大瓶子里头的残茶泼去,抬头见了陈老师杨老师,也开口问早,又问杨老师这是不是你先生啊,马骁说:“你好,叫我小马就可以了。”

直到把念萁送进办公室,同室的人又比别的教研组的老师亲近一点,马骁又自我介绍一遍,把手提袋放在念萁的椅子上,和同事们寒喧两句。念萁知道他不惯和人多话,就说:“你上班要迟到了,我送你去车站。”马骁向老师们点头告辞,老师们也含笑道别,说小马放心,我们会照顾杨老师的。

念萁把马骁送到站头,站牌下站了好些等车的人,她不敢有什么亲热行为,只是红了眼睛,想说话又说不出来,眼巴巴地看着马骁,嘴一扁一扁地,都快哭了。马骁看着她委曲的样子,心软了似的哄她说:“要我在香港给你买什么?”念萁摇摇头,不说话。马骁又说:“那想起什么了就给我打电话。”念萁只好点点头。车来了,马骁上去,挤到车窗边看着她,才看一眼,车就开车了。念萁背转身走到没人的地方,从肩包里摸出手机拨他的号,等通话声一响,念萁就说:“马骁,你是个混蛋,我恨你。”

三十章 夏日时光,爱情殿堂

夏令营开了营,念萁就知道她从督导变成了后勤,学生老师的住宿吃饭安全娱乐休息等等,什么事情都要她去处理,好不容易忙完了白天的工作,到了晚上,别的老师可以休息了,她还要拿了手电筒去查夜,生怕有男生女生不自觉,滞留在人家的房间这样的事发生。和她一起查夜的是个中年男老师,一张脸板得像白板煞星,学生见了他就怕,他也不爱开口说话,拿了手电筒一扫,再不听话的学生也乖了。

他不说话还有一个原因,他英文极差,而这个夏令营是英文强化夏令营,所有老师和同学之间的交流都要用英语进行,他来就是来抓纪律和安全的,而杨念萁这个督导是辅助他的工作,在查勤时问话都是由念萁开口,这也是学校会派念萁来担任督导的原因。念萁虽然学的是中文,英文也是很好的。

好在来这个夏令营的学生都是刻苦学习的那一类,管理起来还算轻松,男生女生界限清晰,查完一遍所有学生的房间,足以让两名督导老师放心。这个夏令营借了人家一个水上世界的一处封闭的园地,白天那边喧哗四起,这边书声朗朗,倒是不相上下,晚上那边鸦雀无声,这边却笑语喧哗,七点以后分开两边园子的门打开,学生们可以去游泳戏水,开心得很。当然费用也就不低了。

九点以后水上世界关闭设施,念萁和白板煞星查完房,回到自己的房间,总要十点过了,洗完澡看两页书,便疲倦得只好关灯睡觉,比上班还累。

学生们四个人一间房,老师则是两人一间,和念萁同屋的是一个大三的女生,长得很漂亮,并且是知道自己长得漂亮的那种,衣服包包鞋子全是名牌,晚饭后基本看不到人影。封闭当然相对的是学生,老师要出营,没有条例说不行。

这个女孩子业务很强,口语极好,念萁从和她不多的几次谈话中,便感觉到了,而学生也很喜欢她,上课时叫她莫老师,下了课就叫她莫言姐,有女生把她当偶像崇拜。

莫言叫念萁为杨老师,第一次对她好奇是看她躺在床上看Fitzgerald的《Tender is the Night》,便问杨老师你也是学英文专业的?念萁说我是学中文的。莫言说学中文的看英文原著?念萁笑一笑不说话,继续看书。莫言对她产生了好奇心,问:“杨老师你结婚了吗?”念萁嗯了一声算是回答,莫言又问多久了?念萁只好答一句:“不算太久。”莫言说:“你来这里你老公就没意见?换了我就不来,这里无聊死了,要不是看这里时间不长薪水不少,我才不来打这个工。”念萁笑笑说:“正好他也出差。”莫言哦一声,说:“杨老师,其实我去哪里你是知道的吧?谢谢你替我保密。”念萁说:“你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莫言哦了一声,听懂了,也就不再试图聊天了。

念萁并不打算知道莫言晚上在哪里留宿,但身为室友,她进进出出不露出一点痕迹是不能的。比如早上回来时身上的沐浴露气息,衣服上却是浓浓的科隆水味道,这与女士淡雅的香水香氛不同。念萁猜到了,但她不表露出来,不过是共事半个月,有什么必要说三道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

但莫言真的辜负了她的好名字,有一天早上疲惫地回来,居然没有洗澡,身上和衣服上的气味很杂很难闻,她去淋了浴出来,裹着白毛巾对已经起床了在整理床铺的念萁傲慢地说:“对,我就是那种在夜店坐台的女生,你尽管鄙视我好了。我来这里打工,不过是想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讲给别人听,我这一个暑假在做工作。”

念萁把枕头拍松,头也不抬说:“莫言老师,再过半个小时就要吃早饭了,你换了衣服赶紧来吧。”那天莫言没去吃早饭,连她的课都没能去,她解开浴巾对念萁说:“杨老师,你的英文很好,代我上一天课吧。”念萁转头过去想推脱,一眼被她身上的一条条的紫痕吓着了,忙说:“你快躺下,我去拿药给你搽。”飞快跑到医务室去拿了药,轻轻抹在她身上。

那些青紫的指痕布满她雪白的身体,丰满的胸脯上甚至有掐过的痕迹,念萁从没见过这样的伤,看得她触目惊心。她拿了药膏轻轻涂上,眼圈便红了。莫言反倒笑了一下,闭上眼睛说声谢谢。念萁用块白床单盖在她身上,又去端了白粥榨菜来,放在桌上说你饿了就吃,你放心,你的课我会代你上。我就说你身上不舒服,大家都懂的。

那次以后,莫言对念萁的态度彻底变了,她叫她念萁姐。念萁忍不住说别做这个了,对身体不好。莫言却说我对名牌包包没有抵抗能力。念萁不知说什么,这是一个她完全不能理解的世界。她把她的身体当神殿,供奉的是她的爱情,而有人却把身体当印钞机,只为了买几个包。

不过才休息了两天,莫言身上的紫痕淡了,她又夜不归宿了。念萁只得这么想,好了好了,这个夏令营就要结束了,等结束了她和莫言就是陌生人,再不用替她担心。

谁知结束前两天,晚饭时忽然整个营地停了电,念萁和水上世界的工作人员联系,那边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打了几个电话出去,才知是最近天气太热,用电超负荷,这一条线路的变压机组瘫痪了,供电局正在抢修。

念萁马上问工作人员要了两大箱蜡烛,每间房间每个学生都发了五支,嘱咐他们小心火烛,睡着了记得熄灭烛火。学生们倒是很开心,拿了蜡烛穿进一个纸杯里,到草地上去举行烛光晚会。这一期学习就要结束,学生之间培养出些感情来,这一晚停电停得正好,他们围坐在草地上,点燃了烛火,唱起流行歌曲来。念萁又找来了蚊香点在四周,陪着学生们坐了一阵儿。

看看学生们乖乖地,念萁放心了,对白板煞星说我回去一下,麻烦你看着。这一晚来回奔波,出了一身汗,不洗澡换衣服她没法继续陪学生熬夜。

念萁回房,因停电,电子门匙不能用,便用钥匙开了门,随手锁了,点着蜡烛洗了澡,又把衣服洗了,拿去晾好,听见有人敲门,当是莫言回来了,便说“来了来了”,举着蜡烛去应门,幽暗的烛光下,门外的人不是莫言,而是快半个月没见的马骁。

她呆视着马骁,一时不知是喜是恼。他那天挂了她骂他是混蛋的电话,以后也没再打来。他不打,她也不打,他离开了还是回来了,她一点都不知道。而他像空降兵一样地落在她的面前,顿时让她措手不及。

马骁站在门口看着她良久,看她没有让他进去的意思,伸臂就抱起站得直直的她,像从地上拔起一根木头。马骁一脚踢开门,挤进去,又踢上门,便往里走。念萁举着蜡烛离他远远的,怕融化的烛油滴到他肩上烫着他。

房间里有两张单人床,马骁只略看一眼,就把她放倒在她的床上。念萁挣扎地坐起,把蜡烛放在床头柜上,低声说:“你不热吗?去洗个澡吧。”这么热的天,他从市里过来,一早是一身的汗了。马骁停在她头上,嗯了一声,一边脱衣服一边往卫生间走。念萁下床一件一件拣起,搭在她坐的椅背上,拿了钥匙去锁了门。

听见锁门的声音,马骁从卫生间里伸出头来,看她只是锁门,才又进去了。念萁想他怕是当她要逃出去?她为什么要逃?她早打定了主意要他好看,她才不逃,要逃,也该轮到是他了。他不是逃了吗?她骂他混蛋他也不回答,不是逃又是什么?

她进了卫生间,把自己的毛巾递给他,拿起沐浴液倒在手上加水揉出泡沫,往他背上抹去。马骁的动作顿了一顿,跟着放松,背对着她让她帮他搓背。

浴室里没有光线,念萁把蜡烛留在了外面,黑暗里除了水声,连呼吸声都被压得极低。两人屏息着在黑暗里酝酿着情绪,手却安分地守着规矩,没有任何不必要的动作。马骁的手在搓着自己的手臂,念萁的手在替他抓背。

念萁替他擦完背,洗了手便出去了,不到两分钟,马骁也出来了,走到床边,凝视着已经躺在床上的念萁。

蜡烛放在单人床边的小小床头柜上,念萁的眼睛在烛光里亮得发光。那眼睛里有一种决绝的意味,挑战似地看着马骁。这次,她不打算放过他,她要睁着眼睛看着整个过程,凭什么你要我飞上天我就在天上飘着,你让我落下地我就在地狱呆着?凭什么你要开灯就开灯,你不想让我看到你□的神情我看到了就像做了贼?除非你一辈子不来见我,不然我要你好看。

念萁是在一个人无聊时看电视里的动物世界看到那个熟悉的神情的。画面上雄狮子趴在雌狮子的身后,轻轻虚含着咬着雌狮子的脖子,抽动两下后停下来,脸上的神情因□来临而痛苦得扭曲后变成了一脸的狰狞。那张全是鬃毛的毛脸上居然有这么生动的表情,而那表情又如此地熟悉,它的脸和马骁的脸重叠在了一起,念萁才猛然醒悟为什么马骁在那个时候脸上的表情会那么古怪,为什么他狰狞过后打开眼睛看见自己惊讶的表情会那么冷漠。比赛规则从来都是公平的,任何一方订下规则,得益也好,失算也罢,后果是由双方来承受的。是你要开的灯,你就应该想得到会在灯下暴露你的情绪。要么你掩藏得好,比我高明,我技不如人,输了我也没话讲。

念萁瞪着他,像决斗场上的狮子,颈背上寒毛都竖了起来。

马骁凝视她半晌,像是在想该怎么打赢这场仗。忽然他笑了一下,慢慢俯下身子,压在她身上,轻轻吻住她的唇,微微偏了一点角度,让两人的鼻尖错开,嘴唇贴合,缓缓地张开牙齿,深深地吮吸。

念萁被他温柔的吻打乱了阵脚,由得他双手在她身上抚摸,脱去了衣服,放好了两人的身体。念萁让这一切发生,她要看着马骁怎么承认他的混蛋,她要他对她说是他错了。而马骁则带着笑意轻声说:“宝贝儿,不是一定是你想的这样的。”说完就吻住了她,把她的舌头含在嘴里,把她的身体钉在床上,双臂固定在她头侧,不让她头左右摆动,身体却一动不动,只是吻她。吻得她把手臂穿过他的胳膊,抱住他的脖子,但她仍然没有放松警惕,睁着眼睛看着一寸外的另一对眼睛。这次她死也要看着。

马骁从胸腔里发出闷闷地笑声,继续不紧不慢地和她做舌尖之舞。舌尖是细滑的,舌苔是粗颗粒的,他把她的唇舌含在嘴里,用舌尖到舌中不到一寸的这一点点距离,把她的唇舌缓慢细腻地从舌尖到舌中犁一遍,再过一遍,回来再像砥跞着磨一遍,回去再羽毛般地扫一遍。一遍完了,从头开始重新再来一遍。念萁便从轻颤到颤栗,颤栗到震颤,经过一回又一回,每过一回,身体就紧绷一分,再过一回,再绷一分,绷到九分,念萁经受不住了,她呜呜地抗议着,脚后跟蹬着凉席,眼睛睁到不能再大,却看不清眼前最近的一点。她想扭动一下紧绷的身体,却被压得死死的动弹不了,她想用手指抓挠住什么东西,却缠绕在他的脖子上,又被他的铁臂箍得紧紧的,紧不得松不得。全身上下她除了可以睁眼闭眼,就是活动一下脚趾。而她真的就只是绷紧了脚背抓紧了脚趾,连眼睛都没闭一下,就这样冲上了颤栗的顶峰。

而他只不过抱紧了她,吻了她。

就像是雄狮子咬着雌狮子的脖子,爱怜而狰狞地完成了他们的使命,那于他们,不过是一项本能。而对于雌性,狮子也罢,念萁也好,除了接受,竟是不能反抗。

三一章 生不生气,道不道歉

等马骁一松开她,念萁就蹿了下床,钻进卫生间,水声哗啦啦地,那是在冲凉了。马骁拣起她的衣服搭在腰下,等她出来,好和她说话。他们有半个月没说过话了,他想她了,想她想得得按奈不住,下了飞机放下行李就过来了。从市里到这里路上有两个小时,他花了两小时赶来见她,她什么气也该消了吧?她骂也骂了,气也气了,两人又快乐过了,那是不是就该合好了?

卫生间里头水声停了,马骁没话找话说:“我在泰国给你买东西了,你见了一定会喜欢的,你们是不是后天回去?你想吃什么,我做好了等你。”

念萁没有回答,马骁抬起头来看她,却见她在穿衣服,穿的还是T恤衫卡叽中裤,不禁问:“你干什么?”念萁低沉着声音说:“我去叫学生们回去睡觉,太晚了明天起不来。你要是不回去,就睡吧,我的室友每天都不回来的。”

马骁说:“那我明早才走。”念萁嗯一声,拿了手电筒出去了,门开的一霎,仍然有学生们的歌声传进来。马骁也去冲了凉,又把蜡烛拿进卫生间,借着烛光洗了他穿来的衣服。虽说是出来前刚换的,但他下了车走进园地又找到念萁这里,还是热出了汗,不洗明早还真穿不上身。

过了很久念萁都没回来,马骁等着睡意上来,便先睡了。一觉睡醒睁开眼睛,就见念萁坐在床边的椅子里,眼睛闪着光在看着自己,他没来由觉得她像一只野兽蹲守着她的猎物,那联想让他不寒而栗。她气什么?气了这么久还没消吗?她从来就不是一个胡搅蛮缠的人,一向温柔讲理,这个样子,他还从来没有见过。

他朝她伸出手,说:“宝贝儿,过来。”

念萁却像是被这一声“宝贝儿”激怒了,她抓起床头柜上一本书就朝他砸来,马骁闪避了一下,躲过书,第二本又接着砸了过来,马骁一手拨开,手臂一长把她拉到身上,在她耳边喊一声“念萁”,念萁怒视着他,眼里的火花要溅了出来,马骁呼一下吹熄了蜡烛,抱着她睡好说:“乖,别闹了。”脑后有硬硬的东西硌得他痛,他拣出那本书贴墙放着,又哄她说:“在气什么?说给我听,我听听是不是值得生气?”

念萁的脾气突然变得十分的别扭,她问:“你道不道歉?”

马骁知道自己挺混蛋的,知过即改地说:“我知道了,我道歉。对不起,我不该这么长时间不给你电话,但国际漫游很贵的你知道吗?我省下这个钱给你买了东西了,想不想知道是什么?”

念萁咬牙说:“你再说一句废话试试?”

马骁果然就不再说一句话了,他知道她要听的是什么,但他不想说,他只是乖乖地闭上嘴,只用嘴唇在她脸上轻碰。念萁翻个身背朝着他不理他,马骁将她拥在身前,也不再强要她消气。

半夜时分轰隆隆地打起雷来,两人都被雷声吵醒,又被身边人的热量唤起了记忆,开始沉默地索取。不再剑拔弩张地谁想战胜谁,不再耀武扬威地谁想打败谁,只是很自在很随意地借身体倾诉爱意。只有真正相爱的男女才会有这样的深夜缱绻,它用不着培养情绪,用不着做任何前戏,身体在一夜的酣眠后进入最佳的状态,柔软放松,熟烂于胸,不急不徐,不温不火。甚至不带一点□,只是一种结合。甚至不用达到某一种程度,结合之后,又进入了睡眠。就像呼吸一样的自然,就像睡眠一样的自然。你不会记得你在呼吸,你也不会记得你是几时入睡。呼吸和睡眠只是生命体征的一种状态,不需要记起,从不会忘记。

他们入睡时电闪雷鸣还在继续,以至后来下了暴雨也不知道。暴雨带走了闷热,凌晨时凉意袭来,念萁把枕头下的薄被单扯出来抖开了盖在两人身上,躺下接着睡觉。直到早上,念萁在生物钟的催促下醒了,摸出手表看一看,推推马骁说:“醒醒,你该走了,一会儿我室友要回来了。”

马骁闭着眼睛应了一声,搂紧她问:“几点了?”念萁说:“五点半了。”马骁说这么早,念萁说:“我室友六点回来,六点半我们吃早饭,七点上课。你说早不早?”马骁说:“这个时间出去没车子。”念萁说:“不会啊,没车子我室友怎么回来的。”马骁说:“也许人家有人送?”念萁便不说话了。

马骁坐起来随口问:“她为什么住在外面?”下了床就往阳台上走,念萁“啊呀”一声叫住他,“你干什么?”马骁说:“我洗了衣服晾在外头。”念萁说:“我去。你这个样子被人看见,我的名声就要毁在你手里。这里还有学生呢。”去阳台上收了衣服下来,并没有完全干透,对马骁说:“你先去洗脸吧,我用吹风机吹一下。”马骁一按卫生间开关,说:“电来了。”

马骁洗了脸,念萁把他的衣服也吹干了,看着他穿上,忽然说:“你黑了,去海里游泳了?还是在沙滩上晒日光浴了?美女多吗?”马骁看着她说:“念萁,你别扭得也够久了,不要再阴阳怪气的,有什么话我们回家去说。昨天我下了飞机就过来了,有什么错,态度也足以弥补了。”

念萁放软了脸色,嗯了一声,说:“我知道了。”转了话头说:“要是真的没车,你怎么回去?”马骁亲亲她脸:“没事,总会有过路的车的。那我先走了,你什么时候到学校给我打个电话,我去接你。”念萁点点头。

马骁再抚一下她的嘴唇,狠狠心走了。

到了园区外面,一路走到车站,坐在站牌下的椅子上等车,想着念萁的不满和怒意。他知道她在生什么气,也知道她有什么不满,但他真的不想说。男人和女人不一样,女人什么都要求证,要男人每天在耳边说一百遍一千遍我爱你,要男人在情人节给她们送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她们过于看重表面的形式上的东西,而忽视了深藏不露的。就算是杨念萁这样善于观察体会的女人也不能免俗。她这一夜一早的别扭,无非是在逼他表白,要他亲口承认他爱她。为什么一定要用语言来表白?他用身体语言不行吗?他下了飞机就过来看她,用最热烈的吻来告诉她他的思念,那吻是强烈到连他自己都害怕。他从未有过这样的亲吻,身体的饥渴直接转化成唇舌上的诉说,他含住她的唇,噙住她的舌就舍不得放开,每吮吸一下就深陷一点,每嘬嚅一次都是在告诉她他想她深入到肌理,相思如狂到他来不及有什么行动,就随着她的颤栗说完了他的相思,汹涌澎湃,拦都拦不住。他几时有过这样的失控?而那只不是和她亲个了吻。只是亲个吻就完成了一次,简直匪夷所思。她对他的影响力不容置疑,她还需要怀疑什么?难道还需要他来说出什么吗?难道用嘴说出的爱是爱,用嘴示意的爱就不是爱了?

如果她还是不明白,那他再做给她看,后天她就可以回家了,他有的是时间。

终于有一辆车过路的车停下来载人,马骁也不顾是几路就上去了,先进到市里,放到地铁站边就行。他回到家,把行李打开,脏衣服放进洗衣机里洗,干净的放进柜子。家里半个月没人住,灰尘积了一地,他用拖把拖了三遍才拖干净,接着给家具抹灰,擦凉席,收拾了半天才可以住人了。杨念萁,我做这些都不是爱?

隔天他在公司一直等她的电话,等到快下班也没等来,他忍不住拨她的手机,手机通了没人接,断了后他再拨,这一次响了两声念萁接了,喂了一声,有气无力的,听得他胆战心惊,马上问是不是出事了?出车祸了?人伤了没?念萁说不是,我已经到了家了,就是有点累。我煮好粥了,你带点菜回来。马骁听了这才放心了,问不是说好我去学校接你的?你哪里拿得动那个袋子。念萁说不是,是车子送我们回市里,直接送到小区门口。马骁哦了一声,又问:“既然到家了,为什么不给我来电话?”念萁嗯了一声,不说话了。

马骁知道她有点怪脾气,不喜欢跟他在电话里多说,每次通话都是说完就挂,便说行了我还有一会儿回来了,你累了就休息一下,菜我会买回去的。

既然她到家了,那他也就安心了,捱到下班,买了菜回家,把菜放在厨房,找到卧室去,就见念萁在床上抱着被子躬身侧躺着,身子蜷成了一团。他少不得又惊了一跳,扑过去问怎么了?她已经好久不发热不发冷不打吊针不吃药了,她已经好久不这么折磨他的良心了,这一阵他们鱼水和谐得几乎忘了还有过这样的事,但见了她的脸色就知道她又犯病了,只是这次又是因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