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萁眨眨眼睛问:“你怎么就这么肯定他是猪头丈夫?我们就那么明显不合拍?”

马琰用牙签叉起一根支卜放进嘴里,说:“这东西还有卖的?我出国时就已经很难找到了。我们小时候,还有很多食品店在卖这样的小零食,一个三角纸包,只需要几分钱。”

念萁说:“在一些老牌子的食品店还能找到。现在的零食一吃就饱,已经不能算是零食了。巧克力花生什么的,热量又高,哪像我们小时候,吃点甜咸支卜、盐晶枣、薄脆什么的,花不了几分钱,吃了也不饱,又吃了又玩了。”

马琰点头,“是,我们小时候也吃一样的东西。马骁小时候喜欢吃甘蔗头,我就去帮他买,五分钱一袋,全是节子,基本没多少水分,但很耐嚼,又甜。我不爱吃,都给他了。马骁,可以算是我带大的,所以他幸不幸福,我很在意。”

念萁感念道:“姐姐你也不比他大几岁呀。”

马琰说:“我比他大五岁,足够可以带他玩了。马骁小时候就脾气急,受不得人激。有一次一个小孩子发傻劲,对马骁说,你敢不敢用砖头砸我的小手指头?马骁二话不说,抓了半截砖头就朝人家指头上拍下去。”念萁啊了一声,马琰接着说:“没错,就这样砸下去了。把人家的小手指砸骨折了,哭得惊天动地,那时大人都在上班,是我抱了那孩子去的医院,回来又把马骁痛揍了一顿。我打他,他不反抗,但委屈得哭了,说是他说我不敢的,我怎么不敢?我就敢。气得我说不出话来。”

念萁听得骇笑,哪有这样的傻孩子和傻玩法?没事敲断人手指骨头,大概也就马骁这种梗脾气的男孩子做得出来。

“景天那女孩,我是看着他们好上的,”马琰又说:“但我从来不觉得他们合适,两人一般的爆脾气,说不到几句就吵,今天你也看到了,景天说话就是那个样子,而马骁已经比以前好多了,至少他可以耐着性子等景天发怒了。这也是你的功劳吧?从前他那里肯,肯定当场就说:景天你给我听着,不许抽烟。他们两人为什么会好上,我都觉得奇怪。”

念萁轻轻地说:“男孩子都喜欢美少女。苹果一样的脸蛋,结实的胸脯,体育课上穿短跑运动裤,一双雪白的修长大腿配白棉线裸和球鞋,那样的青春和活力谁能抵抗得了?”

马琰点头说:“你说得对,景天就是那个样子的。”

“每个班级每个系都有那样的活泼女孩,从来都是男生们追逐的目标。”念萁想起她的学生生涯,对马骁的选择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她这会倒生出和景天一样的疑问:马骁几时改了性子,喜欢像温吞水一样的杨念萁了?其实不是喜欢吧,只是像她这种性格的女孩,是做老婆的人选。

马琰不同意她的说法,“也不是所有的男生都喜欢这种类型的。你大学就没有男朋友?”

念萁笑一下,觉得不好意思对丈夫的姐姐讲这样的事。

马琰却说:“你讲吧,我不告诉马骁就是了。我觉得像你这样的女生,也是有很多男生追求的。”

念萁回想一下说:“没有很多,只有一个。”

“一个?”

“嗯,我上大一的时候,本来文科班就是男少女多,景天那种女生马上就被少数几个男生约上了。男生上文学院,那不是才子,就是风流才子,有的还是高考作文的状元,男生的文章要是写得好起来,女生是比不上的。”

马琰被这个“不是才子,就是风流才子”的说法引得笑了,揽一下念萁的肩头,说:“往下呢?”

念萁含笑说:“我一向是不引人注意的,就是一碗温吞水。过了半个学期,也没一次约会,而班上的男生资源,已经被分派完了。但我和其他女生的关系都不错,她们忙着谈恋爱,就托我为班级作贡献。我献了时间献青春,献了青春还要献鲜血。”马琰听到这里一愣,念萁笑一笑说:“就是献血啦。别的女生献血有男生陪,我们班的男生不够分配嘛,何况有的男生还一晚上不睡,伪装血压高,自然不会有‘观音兵’侍候。我去医务室献完了血,献完也没人陪我回宿舍,我有点头晕,就在休息室那里睡了一会,睡醒了一看,有人一直在旁边,我去的时候他已经在了,我睡醒了他还在。见我醒了,他说你一个人?我送你回去吧。后来他就接了送送了接,不知不觉就变成那种关系了。”

“嗯,这个男生很细心啊,后来呢?”马琰听进去了,早忘了她的身份。

念萁说:“他是大四的了,后来毕业了就出去留学了,我们就再没有联系过。”其实这中间有很多可以回忆的,但她不打算连那些也告诉马琰。好比他买红糖冲水给她喝,去小食堂点炒猪肝两人一起吃,她见了动物内脏有点犯腻,他又去买阿胶红枣,甜得腻人,哄着她吃下去,又骂她班上的男生,怎么让她一个女孩去献血。有的男人天生擅长照顾他们的女友,有的人就熟视无睹。

马琰问:“听上去这个人不错,没有想过毕业了过去会合?”

“我舍不得离开爸爸妈妈,他们就我一个女儿。”念萁说:“再说我一个学中文的,出去干什么?”

“重感情的人,总是要受伤害的。”马琰做结案陈词,指着电视机里的画面,“你看安妮,为了家庭牺牲了青春和美丽,连感情也差点一片空白。这家庭还不是父母的家庭,是她姐姐们的家庭,就更加不值得了。如果不是作者给男主角敲打了一下脑子,安妮就是她姐姐们家里的女仆了。奥斯丁对她的女主角还真是好,也许是弥补她自己的感情缺失?”

念萁点头说:“安妮的安静沉默没有主见,确实是她的弱点。咦,怎么像是在说我自己?”

马琰笑说:“你比安妮强,你看你在吃饭的时候噎马骁那两句,就软中带硬,噎得他答不上来。你别太顺着他,有时冷落一下他,忽冷忽热的,男的都吃这一套。”

“姐姐!”念萁大窘,“你怎么教起驭夫术来了?那人还是你弟弟。”

“切,我首先是一个女人。”马琰说:“我是喜欢你们在一起时发出的气场,其实是非常和谐的,像一个太极图,阴柔阳刚。我昨天站在门口看见马骁那死小子把手伸进你衣服里,就觉得是一个活生生的太极图。看了我就决定喜欢你,能克得住马骁的人,一定是上天派来的天使。”说完哈哈大笑。

念萁红了脸,生怕马琰再说出什么来,阻止道:“琰姐琰姐。”

“琰姐琰姐的,你们怎么像亲姐妹一样的?”啪地一响,大门合上,马骁拿着钥匙站在进门进,看着两个女人拥作一处亲密无间地说笑。

时间不算晚,她们才看了一部戏,他就回来了,还不算太离谱。

两人一起抬头去看,看见马骁黑着一张脸,又别过头去暗笑,马琰一本正经地说:“这个演温特沃斯上校的男主角有点像Kevin Costner,我给他加三分。我喜欢《与狼共舞》。”

念萁也不理他,接着马琰的话说:“这个男演员演过《卡斯特桥市市长》,我不喜欢那个故事,就连他也不喜欢了,我给他减五分。”

马骁黑着脸走到她们身边,从上头俯视着两人说:“姐在这里干什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去睡觉?”

马琰轻描淡写地说:“今晚我睡这里。”还拈了一枚橄榄放进嘴里咂滋味。

马骁怒视着她。

马琰挥挥手示意他让开,“我不抢你的床,我和念萁看深夜电影,打算把这一叠奥斯丁影集都看完。你站开点,挡着电视机了。”

马骁看着念萁冷冷地说:“你呢?你也跟着她疯?”

马琰啊一声,斥道:“什么叫跟着我发疯?这是跟你姐姐说话呢?”

念萁轻轻央求说:“星期六嘛。”

早上马骁也说过是星期六嘛,晚上念萁就用这句话来回答他,马骁忍得脸发青,扔下钥匙回卧室,然后就听见哗哗的水声,估计是在洗澡了。

二五章 爱与不爱,什么是爱

念萁听见卧室里折腾了一会,跟着关了灯,就悄悄问马琰:“琰姐,马骁会真的生气吧?”

马琰嘴里还含着橄榄核,口齿不清地说:“念萁,不是我说你,你这样顺着他,是在惯他的毛病。你怎么像个受气的小媳妇?把腰直起来,抬头挺胸地做人。马骁这傻小子,也就会专捡软柿子捏,你看人家那前女友,根本不给他看脸色,他不是巴巴地跟着要去贴人家的冷屁股?现在你才是马骁的老婆,拿出点做老婆的气势来,老婆的位置就是仙道的神符,外头的狐狸精一概退散。”

“人家不是狐狸精,”念萁笑说:“马骁是看她情况不好,才伸出援助之手,换了任何一个人,看见旧同学老朋友遇上这样的惨事,也会想要帮上一把的。那位小姐心情不好,不高兴让旧同学看到她的情况,也是情理之中的,换了我,也不愿意让前男友看见自己拖一个怀一个,没梳头没化妆的样子的。至于你说的热面孔贴人家冷啥啥的,这说明马骁念旧情,是个好人。这也是你姐姐从小带他的功劳。”

马琰看她一眼,说:“你这样子不行的,你是真善良还是假大方?”看着念萁睁得大大的眼睛,摇头道:“天下还有你这样单纯的女人,我看马骁也挺倒霉的。”

念萁心里打个突,问:“为什么?”

“你一点不紧张他,说明你爱他不深,马骁虽然笨,但老婆爱不爱他还是知道的。”

“姐姐!”念萁叫道:“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心道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我对马骁忍受过多少,你才来一天,怎么会知道?你是他姐姐,当然帮他说话,说我不爱他,我要是不爱他,怎么会为他付出那么多?

马琰笑,“顺着他不是爱他,有时太过柔顺,只说明别的问题。至于别的问题是什么,每一对夫妻都有自己的问题,我也不会多问。我只问你:你是真爱马骁?他哪一点打动你,让你觉得你是在爱他?”

念萁皱着眉说:“你是他姐姐,当然站在他一边,可是你不知道,马骁他,从来也没说过爱不爱的话。”

“傻丫头,我帮他就是帮你。”马琰说:“我希望你们白头到老。你自然是个好姑娘,马骁也不是坏人,就是有点不开窍。但你凡事让着他,也不对。我就觉得你们有问题,才跟你推心置腹地说,马骁虽然混,但他认死理,你要让他知道他爱你,那他就会对你死心塌地。我不担心你,你这样的姑娘,从一而终的。但这也不算是什么好事,这样你会觉得自己受委屈了。怨气太大,性格就不可爱了。”

“姐姐。”念萁听明白了,也感谢她一番情意,抱住她一只胳膊说:“谢谢你,从来没人跟我说过这些。那他今天不高兴,我是不是该去陪陪他?”

她以为马琰要她多多体贴马骁,她不是一直都在说这个事吗?哪知马琰却说:“看电视,别理他。你不侍候婆婆,侍候一下大姑子也是应当的。”

念萁嗤一声笑了出来,马琰说:“紧一下松一下,别抻得太累。你看爱玛,云淡风清地就搞定了奈特利先生,多好。哪怕她乱点鸳鸯谱,搞坏了许多事,可是奈特利先生喜欢她,随她闹着玩,照样喜欢。可见喜欢上一个人,是没什么正确和错误的立场的。”

可是,让一个人喜欢,并爱,那是多么难的一件事。马骁从来没有说过喜欢她,更不要说爱了。念萁不敢开口问,怕自取其辱。如果她问了,马骁不会说我不爱你,但他会说:我都跟你结婚了?你还要怎样?马骁也不会像马琰这样直截了当地问,你爱不爱他?念萁却第一次在心里问自己,我爱不爱马骁?当初结婚,并不是爱得难分难舍了非结婚不可,但马骁上门去拜访她的父母了,也就是暗示了要结婚。也许这个婚结得太匆忙,没有时间来问一问爱与不爱的问题。

那么,杨念萁问自己,你爱马骁吗?还是像马琰说的那样,从一而终?只是因为马骁做了她的丈夫,她就有必要对马骁好?

马骁也许毛病很多,但在他父母姐姐眼里,自然是贾宝玉一样的,是凤凰衔来的宝贝。但对外人而讲,不过就是一个粗心大意的男人,有什么好?

就像她没感觉到马骁爱她爱到无法自拔,马骁也一定会感觉到她杨念萁没有爱他爱到生死不离。如果真是这样,那她还真没什么报怨的了。男人在床上用力过猛不算不痛惜老婆,但女人在床上不回应,就真的是不爱。

杨念萁问,我不爱他吗?嗯,至少是爱得不够多。所有的冷战冷淡懒得回应,不过是“不爱”两个字罢了,而马骁的粗暴粗心不够体贴,也不过是“不爱”两个字就可以说完整的了。

可是真的一点都不爱吗?念萁想起今天早上的情事,想起他那么温柔地一下一下地吻她的太阳穴,她的嘴唇,捧着她的脸一声一声叫“念萁,念萁”,那么在意她的感受,疼爱着她,爱抚着她,等着她的颤栗,然后才释放他的热情。那些疼爱抚爱与等待,难道都不是爱?而她,那么柔顺婉娈地去做给他看,展现她的努力和尽心,难道都不是爱?如果不是爱他,像她这样的害羞的女人,怎么会做出那样的疯狂举动?疯狂到第二天醒来她没脸见他,偷偷地溜出去上班,连听到他在电话里的声音都觉得脸上发烧,而他问什么芥末啦孜然的,更是让她没话可说。这个人脸皮之厚,厚过城墙拐角。这样的话是可以在大白天说的吗?是可以在电话里说的吗?是可以在学校里说的吗?

还好两人的见面是在马琰的搅和之下进行的,不然,还不知要把她尴尬成什么样子。而送走马琰,他的第一句话是“我们谈谈”,那让她不敢正面回答。谈什么?这有什么好谈的?她巴不得他可以短暂失忆,忘记才好。但这样的记忆怎么可能忘记得了?他为她放洗澡水,把她从浴缸里捞出来,他躲在他的粗鲁语言后面,一样的不知所措。原来他也不是那么表面上看上去的铜墙铁壁,那她就放心了。如果只是她在投入,而他在冷眼旁观,那真是让她生不如死。

马骁说,听见我要出差,就把你高兴成这样?你就可以大声喘气?她听得心里直乐。他故意用气她的话来掩饰他的善意,而他的重点是,“你要什么,我给你买”。昨天两人还因为她乱买东西吵了一架,而转头他就这样说,可见是真心在对待她。念萁一向会在心里把一件事千回百转地想上一千遍,分析了又分析,解释了又解释,看有多少种意思隐藏在里头,因此马骁的这句话的深层含意她是不会理解错的,那答案让她喜不自胜。

到底爱是什么样子?怎样才能确定是在爱?爱一个人爱得比爱自己更多?难道我一直迎合他,忍受他,都不是爱?我是不是带了怨气在对待马骁?马骁说不出,难道感受不到?所以在昨天她清晰无误地表达了她的爱意后,马骁的态度做了根本的改变。他在爱抚她,却不带侵略性,最后他抱着她入睡,像太阳在温暖地施放它的热量,暖融融,让她靠紧,让她依恋。

杨念萁要在这个时候,才来审视她的内心,是马骁委曲了她,还是她错待了马骁?

她不想把这么多的心潮起伏都让马琰看出来,懒洋洋地接着她刚才的话头说:“这个奈特利先生,不是哈利波特里的斯内普教授吗?居然还演过这么深情的文艺片。他们英国演员也真是没人了,来来去去就这几张熟面孔。你看过大卫科波菲尔没有?小大卫就是哈利,梅格教授就是大卫的老姑,那个教飞天扫帚的,是大卫继父的姐姐。还有好多,一时也记不起了。对了那个占星术课的老师,就是爱玛汤普森林,演过理智与情感里的埃莉诺。看一套哈利波特,可以把全英国的演员一网打尽。”

马琰也不再谈刚才的话题,接口说:“马骁不看这些电影的吧?”

“对,他只看灾难片、恐怖片和色情片。”念萁笑说:“我看的电影太文艺,他看的电影太商业,我们很少看同一部电影。”

马琰大笑,“那你就陪他看色情片好了。这个男女都可以看的。”

“男人看的色情片女人看了要恶心的。”念萁说:“咱们不说这个了,被他听见要羞死了。还有,夫妻在家看黄片,是要被公安局抓进去的。”

“啥?”马琰吓一跳,“哪有这样的事?”一口茶都喷了出来

念萁笑着用纸巾擦去茶水,“不骗你,是真的。”把这荒唐笑话拿出来说一遍。两人的话题转向两边的社会新闻,看一阵说两句,看到后来没了精神,蜷在沙发上睡着了。

马骁睡了一觉,到底睡不塌实,这三个月他已经习惯身边有人了,一觉睡来,床头都连水杯都没有,口渴了出来取水喝,就见电视机里还在放着遥远年代的爱情故事,他的姐姐靠在沙发扶手上睡着了,他的妻子又靠在他姐姐的肩头上睡着了。他轻轻走过去关了电视机,又悄悄拍了一下念萁的脸,在她耳边说:“回床上去睡。让姐姐也睡得舒服点。”

念萁迷迷糊糊地应了,马骁把两人身上的薄被盖在马琰的身上,拉着念萁回了卧房。念萁迷迷瞪瞪地上床躺好,耳边是马骁的气息呼在她的脸上,呼得她痒痒的,她转个身抱住马骁的腰,把脸藏在他的肩颈之间,哼哼叽叽地说:“你的鼻孔太大了,听说鼻孔大的人性欲强,看来没有说错。”那马骁的欲望顶着她的腹部,她就算是睡梦中,也感觉得到。也只有在似睡非睡之间,她才可以说出这样欠思考的话来,醒来她要是记得,要羞愧得一天都抬不起头的。

马骁在她脸边低笑,说:“睡觉。”

二六章 气质美人,流氓腔调

一晚上,马骁的气息都在她的头顶扑扑地呵着她的痒,有时又在颈间,有时到了耳边,念萁有时会咕哝说转过去点,有时只是把头埋得更深点,枕着他的肩头,明明硌得慌,没有软绵绵的枕头舒服,又不舍不得不枕。

早上马骁又一柱擎天,念萁的腿则搭在他的腹上,被他的坚硬硌得醒来,心虚地挪开,怕他有甚行动,马琰还在外面睡着呢。马骁一夜没睡安稳,早上倒睡得沉了,念萁起床也没察觉。

念萁想不起是怎么到的床上,胡里胡涂地洗了脸换了衣服,轻手轻脚地去厨房煮粥,怕吵醒马琰,特地关上了厨房门。

粥里放了一把血糯米和薏米仁,据说是补血补铁去湿补气,念萁不管那么些说道,什么都加点,多吃五谷杂粮总是没错。冰箱里还有速冻的香菇菜包,也蒸上几个。好在昨天中午她去买过菜,便再在蒸笼里加了一碟蚕豆瓣,一碟蒸双蛋,玻璃瓶里的酱宝塔菜倒一小碟,最后是一碟葱油海蜇丝。

炸葱油的时候她把火开得极小,怕油烟机声音太吵就没打开,静悄悄地准备好了四个过粥小菜,这时粥也开始稠了,她慢慢搅着,防止粘底,一时有水汽迷了她的眼,她自嘲似地笑一笑,擦去了。

求仁得仁,是谓幸福。早上她在马骁怀里醒来的时候,没有一丝的遗憾和后悔。这时她可以不叫杨念悔了,改名叫杨不悔也没关系。

那是多少时候的事?念萁要想一想,才能确定,那不过是前天晚上的事。中间发生过什么?让她的心境有这么大的变化?是马骁改变了,还是她改变了?

念萁搅着粥,想是两人都有所改变吧?变得宽容忍让。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她忍了这许久,风平浪静没有忍到,反到是时时刮起十二级台风,但海阔天空却真的在她后退时看见了。前面风景很美丽,她有信心走到最后。

念萁的这一锅粥煮得很好,米粒在融与不不融之间,薏米仁略有嚼头,血糯米几乎化成豆沙,这在她三个月的主妇生涯中是不多的杰作。原来粥是要人不停地搅的,要花时间看管着。婚姻,也是一样的吧?要花心血全力呵护。念萁煮好了一锅粥,明白了一个道理。

她盛出粥来凉着,蒸锅也关了火,出去看马琰还在睡着,便回卧室去又洗了一把脸。粥锅里上升的热气把她的脸都蒸红了,额头也微微有汗。洗了脸,拍了紧肤水,抹了日霜,用一个花棉布缠的发圈束了头发,露出一张白净的脸来。念萁看着镜中的自己,说我虽然不是大美人,在学校里肯定不如景天这样的美女吸引人。但气质!世上不是有气质美女这一说法?那我说我有气质行不行?

正对着镜子嫌自己不够美,马骁就进来了,目光呆滞睡眼惺松地看也不看她一眼,揭开马桶坐圈就站着小便,念萁红了脸要让出来,心想这人真是无耻得很,就听马骁说:“你煮粥了?我像是闻到有米香。”

念萁想这人狗鼻子还挺灵,低头嗯一声,拉开门就要出去,马骁哗一下按了冲水钮,挤到她旁边说:“牙膏没了。”念萁把一管新牙膏递给他,说:“我昨天买了。”马骁拿了牙膏往牙刷上挤,看一眼又说:“我牙刷要换了。”念萁皱眉说:“才用三个月,换什么?”马骁把牙刷放进嘴里,叽哩咕噜地说:“牙医说的,三个月就该换牙刷了。”念萁索性不出去了,靠着门框看着他,马骁说:“你怎么知道是整好用了三个月?”念萁好笑地说:“不是结婚的时候都买的新的?你干什么?大清早的,有下床气?”

马骁把泡沫吐了,又用嗽口杯嗽了口,扯下毛巾洗脸,说:“我毛巾也要换新的。三个月一换,医生说的。”洗好脸,对着镜子观察着里头的面孔,用手揉揉鼻子,摸摸下巴,像是要刮脸。

念萁肯定他是故意的,呸他一口,转身出去,马骁身手敏捷,一把拉住她,把她困在洗脸池和身体之间,似笑非笑地说:“三个月一换,老婆都像换了个新的,别的为什么不换?”念萁瞅着他不说话,看他能说出什么来。

马骁捏紧了嗓子装女人声音说:“马骁你的鼻孔太大了,鼻孔大的男人性欲强,看来没有说错。”又装作痛心疾首地说:“你从什么地方听来的?啊?小杨老师,我没想到你还看这种内容的书,你真是让我吃惊。”把腰腹压紧在她身上,那鼻孔大的象征物正隔着两层布跃跃欲试,“你是怎么知道我强的?你和别人比过了?还是我姐给你撑腰了,你们两人昨晚是不是尽在说我了?”

念萁笑不是气不是,恼道:“十三点,放开。”马骁说:“女人才被说成是十三点,男人都是被骂流氓的。我是流氓我怕谁?说,为什么鼻孔大的男人性欲强?”又用鼻子去蹭念萁的脸,说:“说,从哪里看来的?”念萁觉得他的胡荐扎得她生疼,把腰向后拗一点,退得更远些看着他,哭笑不得地说:“我怎么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真是流氓腔调。”

马骁捏着她的脸说:“真是翻脸就不认人,看来我应该用录音笔录下来,到时看你还赖不赖。”

念萁看他说得像真的一样,心里也疑惑起来,回想是不是自己说过这样没修养的话。一时也想不起昨晚说过什么,她昨晚电视看得累了,连怎么到的床上去都不记得了,哪里还想得起说过什么梦话?忽然想起不久前在学校翻过一本别的老师收缴来的学生的杂志,上面有这样的内容,顿时那脸就红了。马骁则满意地说:“想起来了?说,在哪里看的?”念萁臊得连脚趾头都红了。

马骁把鼻子凑近她的脖子,在她脖颈间闻来闻去,念萁被他闹得痒,推他说:“你属狗的呀?”马骁说:“就是。”又不依不饶地追问:“我的鼻孔是不是很大?”念萁窘得无处可躲,踩他一脚说:“就是。至少比我大。别闹了,你姐在外头。”马骁说:“我姐真讨厌。”念萁又踹他一脚,“胡说,我就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姐姐。”马骁说:“她老碍我的事还不够讨厌?抢我的老婆霸占我的空间。”

“你有本事你当面跟她说去,”念萁笑,“我借你几根鸡毛凑个掸子你也不敢。你姐姐帮我,将来你欺负我了我就找姐姐哭诉去。”

马骁皮笑肉不笑地说:“那前些时候我已经欺负你了,你也尽可以哭诉去呀。”

念萁收起笑容,注视着他说:“你也知道你是欺负我了呀?”

马骁亲亲她脸说:“对不起,以后我们好好过。”

念萁在他胸前安静下来,把额头抵着他的下巴说:“嗳,好的。”

马骁也不再胡闹,过了一会说:“景天的事…”

念萁轻轻“汪汪”了两声,马骁抬起她的下巴,不解地问:“干什么?”

念萁又汪汪两声,马骁哦一声,说:“谁提谁是小狗?”念萁咬咬他脖子,“出去吃早饭,我煮了血糯米薏米仁粥。你要刮胡子了,这么扎人。”

马骁再摸摸脸,拿起剃须泡瓶子摇一摇,往腮帮子上喷,“那是你们女人吃的玩意,我要吃肉馒头,昨天带回来的生煎馒头呢?”

念萁这才想起来还有生煎馒头,说:“我去热。”

看来马骁的记性还真是好,梦里说的一句话,隔夜的剩饭菜他都记得,看来以后再不能乱说什么了,连平时看的书报杂志都要屏蔽过,不然不知被他拈出什么错来,羞死人了。

念萁在平底锅里煎着肉馒头,这么想着,脸又红了。马琰穿了拖鞋踢踢踏踏跑进来,打着呵欠问:“这么香,做什么好吃的?你这么早就起来了?”念萁关了火,把她带到客卫,找出干净的毛巾牙刷给她用,又把自己的护肤用品给她说:“不知你用什么牌子,将就用一下我的吧。”

等马家姐弟都搞好了形象工程,坐下来吃早饭,马琰吃着咸蛋蒸鸡蛋、酱麻油拌的蒸新鲜蚕豆瓣说:“马骁,你过的是什么日子啊?神仙般的日子啊。我对我家小睿都没这么仔细,早饭最多是牛奶面包加一个白煮蛋,书包里加一个苹果就算齐了,你看看你,稀饭馒头再加搭粥小菜,荤的素的都有。马骁,你别不知好歹啊,这样的老婆满世界难找啊。”

念萁一向受不得人家当面夸奖,马上自谦说:“没有没有,平时没这么多的,有时就豆腐乳酱乳瓜,早饭对付一下。今天因为是星期天,不用上班,才熬了薏米粥,不然就是白米粥了。”

马琰说:“有白粥酱瓜也很好了,吃得我不想离开。”

马骁冷冷地说:“我怎么就不知好歹了?我知道得很。我说姐,你闲的是不是?我等会儿就打电话叫姐夫把你领回去。”

马琰怒道:“死小子,我刚回来两天。”

马骁说:“那就回家陪陪爸妈去,别在我这里捣乱。”

马琰不服气,转头问念萁:“我捣乱了吗?我怎么觉得我尽做好人好事了?”

念萁含笑不答,低头喝她的粥。她的心情非常愉快,这一个早上,真的美妙得很。

二七章 四个小三,一把炸弹

期末了,念萁的工作忙了一点,下班再不能早走,等她下班了,又是乘车的高峰时段,每天在公交车上的时间比平时多了一倍,坐上车也没有位子,一路站着回到家,回到家就累得不想做饭。婚前她住在父母家,一来离学校近,二来回家有现成饭吃,这个问题倒不是很突出。现在她和马骁的家离她的学校有一定的距离,而马骁的公司在地铁附近,回家时间有保证,便揽下了煮饭洗菜的活儿。

这个城市的男人有做家务的优良传统,西装笔挺的白领男士回家的时候拎一袋子蔬菜,没人会嘲笑,相熟的人在楼道或是电梯里碰上了,还会问哎你这条鱼打算怎么做?是清蒸还是红烧?胖头鱼啊?那做个鱼头粉皮汤蛮好。这个说我老婆不喜欢粉皮,我买的老豆腐,做鱼头豆腐汤。另一个就说那要多放点胡椒,再加一把细香葱,汤熬得雪白,也蛮“崭”的。到了门口,又客客气气地说再会啊。马骁就这样在楼道里也学了几个菜式。

念萁想起那句著名的“要抓住男人的心,先要抓住他的胃”来就忍不住窃笑,她是没有靠抓住男人的胃来抓住了马骁的心,反倒是马骁通过程咬金的三板斧菜式抓住了她的心。马骁这一阵儿早上去买早点,晚上又做晚饭,彻底把她俘获了。早上念萁要起来熬粥,马骁会说多睡一会儿,我去买早点。他不会提早四十分钟来熬粥,但他会提早十分钟去买早点,那还有什么可说的?一颗心早就融化成了糯米做的宁波汤圆。马骁在她耳边问你要吃什么?念萁就闭着眼睛背菜单,豆浆、双酿团、酒酿糕、豆沙馒头,每天换一样。她不会说随便,她知道随便两字是最折磨人的,随便就是什么都不好,让人无处下手。以前她问马骁晚上想吃什么,马骁说随便,就很让她抓狂。于是她干脆明确地指明,马骁买得乐呵,她吃得高兴,大家都满意。因此她虽然闭着眼睛,心思却是在转的,每天要翻那么多花样,也是件难事。

两人在吃晚饭的时候开始交流彼此的工作,念萁说下一个学期学校打算干什么,马骁说又是大学生毕业的时候,公司招新人,他正好有空,就被抓了差,去招聘会了。说起招聘会上的见闻,马骁说:“有个规划师的职位,来应聘的居然有三个硕士,还有一个博士扔了简历。学历现在真不值钱,海归起薪才三千。”

念萁说:“我还想回去读个硕士呢,我的学历也真不算高。”

马骁就警告她说:“你可以了啊,你去读硕士,我一个人在家里干什么?”接着又说:“有应聘者根本不知我们要的是什么,就说,我就想进这样的大公司,因为会获得正规系统的培训,这样起点很高,将来也可以有比较好的发展。我都不知道跟他说什么。人力资源部的人有一套委婉的说辞,我没背熟,对着他们充满希望的脸,都不忍心说不。可是让人有虚假的希望,也同样是残酷的。我没法做这个工作,我还是对着数字比较好。”

念萁一直知道他与人交往有困难,现在才发现,他原来是个心软的家伙。这个软心肠的家伙白长了一个高大的身材和凶巴巴的脸,于是他就只能像《绿野仙踪》里的狮子一样,假装很威武,他的纸老虎假狮子样儿很是唬了她一阵儿,等她在心里戳穿他的假象时,才明白他的雄心是要她来安放的。他在餐桌上讲他的工作,讲他的成绩,其实是在抖他的狮子鬃毛,但一不小心就会暴露他的软肋。念萁不会扒开他的鬃毛点他的痒痒肉,她只是很柔弱地叹她的哀愁。

马骁继续说:“有个小姑娘是个很神气的女生,长得很漂亮,就是有点傲气,成绩很好,托福考了六百多。”看看念萁的脸色,朝她摇摇手指说:“小杨老师,成绩好不能说明一切,你有七个A就算比我大,但我们不是打‘大怪路子’,爱司多了没有用的。”

念萁笑得差点把饭喷出来,说:“我知道我知道,你看过《魔戒》没有?最后人皇阿拉贡向四个哈比兹行礼,全刚铎的人都向这四个小矮人跪下,四个矮人虽然矮,但齐簇簇的站着比人类高多了,很好看。”

马骁听不懂了,问:“怎样?”

“那就是一把四个小三子啊,是炸弹啊。”念萁一本正经地说:“所以虽然阿拉贡是KING,阿尔雯是QING,干豆腐和萨茹曼是大小怪,但‘有对不怕小’,单个的爱司如何是一把炸弹的对手?”

“小杨老师,我以前没发现你是这么具有搞笑天赋,你是不是常上联众打红心大战?”马骁说。

“我有待你发掘的优点和长处还有很多,只不过埋得很深,你没发现。”念萁虎着脸说。

马骁说:“要不要吃完饭我们来发掘一下?”

念萁红了脸啐道:“洗碗去。”

其实他们并不是所有时间都这么有情有趣,马骁有时会在盯着电视机出神,念萁装着不知道,一边看书一边看电视,还一边管着洗衣机。马骁发了一阵儿呆,就会来吵她,问:“你到底在看哪一样?看书就别看电视,把遥控器给我。”抢了遥控器一个一个挨着换台,多半会停在体育频道,看着游泳锦标赛就会说:“我要去办张卡,一周游两次泳去,不然我的裤子都要紧了,现在皮带已经往后移了一格。你要不要去?”看了大师杯就说:“我们订个场去打网球。”

念萁摇头说:“我不会游泳,也不会打网球,你自己去吧。听说男士们在婚后体重都会上涨十公斤,恭喜你,离这个指标不远了。”

马骁瞅她一眼,“那你平时都干什么了?这个也不会那个也不玩?”

“你说呢?我现在怎样以前也怎样。”

“对了,你不是会弹古筝,你的筝呢?”

念萁苦了一下脸,“扔家里了,因为忙着和你压马路谈恋爱结婚,只上了一个班的课,现在要学,还得重新捡起。”压马路谈恋爱结婚,说得可真是好听,很像那一回子事,但两人都知道,马路是压了,但没有谈恋爱。

马骁沉默了一会儿,说:“早点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