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萁慢慢把头埋进手中,说:“莫言老师,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是事情真的临到了自己头上,才发现自己的头颅不是想像中那么坚硬,头颈也不如自信的那么刚强不阿。”

莫言哈哈一笑,说:“念萁姐,你总是这么即理智又感性,即明白又糊涂。我见过的人多了,像你这样的还真是少。念萁姐,真的不要紧,现在什么病都治得好,一点妇科病算什么?你不是没有马上被收进急诊病房吗?也没有下最后通谍不是?那就是没有什么大碍,你听医生的话,好好治,会好的。”

念萁心想这个女孩在这个时候这么关心她,在她最需要安慰的时候像天使一样出现在身边,也可以算得上是莫逆之交了,不好让年轻女孩倒过来照顾她,就像她说的,来这里的人都是生了病的,自己只沉浸在自己的病痛中,应该知道她也是来看病的。便深吸一口气说:“谢谢你,莫言老师,你说的话我会听进去的。你也是来看病的?不要紧吧?”

莫言歪了歪头,收起关切的笑容,面无表情地说:“我吗?宫颈三度糜烂,一直在治,一直治不好。我要是离了那些该死的男人,就可以根治了。这不开学了吗?我大四了,马上要去下面实习,我打算禁欲一个学期,把病彻底治好。等我找到工作进了职场成了白骨精,自有大把男人任我挑,我又何必这样作践自己?身体搞坏了,什么都没得玩了。”

念萁只能说:“你这样想就好了,养好身体,换个环境,会好的。”

莫言说:“咳,共勉吧。到我的号了,那我进去了,再见念萁姐。”

念萁说再见,看她进去了,才一点点敛收起精神,到底楼收费处去交费拿药。

四四章 赢或是输,不是问题

念萁对马骁说,学校大概对她上次做夏令营督导的成绩很满意,这次决定继续让她去陪学生们过军营生活,高一年级新生的军训安排她去,她得到蓝箭基地去一周,看看马骁不高兴的脸,再加半句——少两天。这次是五天,基地里有军官有教官,不用学校老师管教,但开营的时候要去讲话,离营的时候也要致词。

这个时候,马骁正拿了喷壶在阳台上给花浇水…念萁端了一盘新鲜龙眼过来,放在茶几上,剥一个放在他嘴里。马骁吃着龙眼,皱着眉说为什么这样的事都安排你去?你整天在太阳下晒着,吃得消吗?念萁再剥一个塞他嘴里,说这次不用晒太阳,我只和基地里的教官们负责联络事宜,陪训站队的事不用我。马骁扑扑吐出两枚核在花盆里,说那别的老师呢?念萁捡出来,说你这人真讨厌,吐在这里要招蚂蚁。把核放在一张广告纸上,说别的老师要备课写教案,我是闲职,当然也是救火队的,哪儿有事哪儿缺人就把我塞去了。你总不能让校长副校长亲自去和一群兵哥哥们交涉吧。

“兵哥哥!”马骁嗤之以鼻,“那严禁你和兵哥哥们说说笑笑,你要注意你的身份,你一是良家妇女,二是学校老师。你不知道那帮当兵的,平时见不到女人,一旦见到,就是猪八戒看见了嫦娥。”

念萁把手从他臂下穿过,手伸得老长,捻了捻手指。马骁用喷壶里的清水为她洗手,念萁伏在他背上咕咕笑,说也就你把我当嫦娥吧?就我这样的都是嫦娥了,那马路上一大半的妇女同志们都是赛貂婵。

马骁扭头看着肩上念茸的脸,说:“你不觉得你漂亮吗?”

念萁说:“从不。”又笑说:“我是气质美人,我有气质。当一个女人不漂亮,说她有气质总没错。如果气质不明显,就说她知性。老实说我从来不懂什么叫知性,不过这个词很好用,越是定义模糊,越是找不到错。”

马骁放下喷壶,转身捧着她的脸看,问:“那你说漂亮女人是什么样?”

念萁想一下笑道:“范冰冰那样的。”

马骁不相信她的话,“你喜欢范冰冰那样的?”

“你也知道范冰冰?”念萁笑话他,“你看报纸不是从来不看娱乐版的。”

马骁摸着她的眉眼说:“门户网站首页老大的图片,不认识也认识了。不,我觉得你比她漂亮,那个女人太妖,你的气质比她好多了。”

念萁笑得打跌,还真的跌进马骁的怀里,“吹牛都不打草稿,说出去要笑坏人家大牙了。不过说来说去,还是说我有气质不是?不过你肯这么说,我领你的情就是了,在老公眼里都不是最美的美人,那当老婆的也没趣得很了。”

马骁顺势坐在身后的藤坐垫上,把她横抱在怀里吻她,也笑说:“你这话前一半是谦虚,后一半是完全正确。”越吻越低,声音也低觉了下去,“又有一个星期抱不到了,这次要不要我去基地看你?”

念萁说不要,别惹学生们闲话,我还要在学校做老师呢,师道尊严知道不知道?

马骁把面孔埋在她胸前嘿嘿地笑,“不去就不去,那你说说,那次你为什么发脾气?我去看你不好吗?不想看到我?还是真的气我没打电话?我给你买的泰国丝的围巾喜欢不喜欢?”

念萁抱着他的脖子,眼睛里已经满是泪水。她把下巴搁在他头顶,不想给她看见,“喜欢,很喜欢。”声音放得低低平平的,不让他听出有异来,“你是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不是装傻,是真的不知道。”马骁亲她的锁骨中间的凹陷处,那个男人眼里女人最性感的地方。“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就跟上次你发脾气说我的手乱摸一样,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念萁把手指插进他的发根里,指尖慢慢地在头上划着发路,“你既然不是装傻,那就是真傻。”

“你不说我也猜得到,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正确答案,”马骁轻轻咬她的脖子,“你们当老师的,不是错一点点都不给分的吗?”

“那你说说你猜的答案,我来判卷打分。”念萁眼里的泪水干了,心却湿得在下雨。

“你不说我也不说,要说大家都说,要不说大家都不说。游戏规则对参赛双方都是一样的公平的。”马骁和她开玩笑。

念萁再一次心酸了,这次她掩不住她的泪意。咬她脖子的是狮子,说出规则二字来就是灵犀的相通。要到他问的那一天,他去看她的那一天,她才明白他脸上扭曲的表情是什么意思,要到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她偷窥到了男人的秘密。有些秘密就是秘密,不必让另一个人知道,好比她现在守着秘密不说,马骁也不想让她看到他失控的样子。那是一个男人最软弱的时候,虽然那个时候的他很强,雄性激素高涨到极致,却也是软弱到不堪一击。而她吃惊的眼神,就是最伤人利器,她犯了一个错误,他躲开了。

而那个时候她还不懂,于是她在他来向她求和的时候愤怒了,她以为她是正确的,你对我那么温柔,你让我爱上你,却不肯付出相等量的爱,你想的就是让我臣服,你用一个吻就让我臣服了,让我的身体在你的身下因你一个吻就颤栗到死,而你却什么都还没有做,你只是在看着我的表演,欣赏着你的成绩,品尝着胜利的滋味。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觉得羞耻。是的,是羞耻。那种感觉就是羞耻,于是她恼羞成怒,用书砸他,质问他:你道不道歉?

游戏规则向来都是公平的,她斗不过他,她认输,但她又偏不肯认输,她输得那么彻底,连心都输了,对手方却连场都没下过。输到输不起,她除了发脾气,没有第二个可以遮羞的方法。

要到最近她才发现,她是输了她的心输了她的人,但她早就赢到了他的心他的人,那么输了也是赢了,输给他,有什么关系?他也一样是输家,输得干干净净。他的一败涂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不知道,但她可以确定的是,从他的那一方来说,她才是赢家。像他那么骄傲的人,竞技场上从来不肯输一点的人,要他承认输,比杀了他还要难受,他愿意用行动来认输,却不肯说一个字。

说不说有什么关系?她不是也不肯说吗?就像马骁说的,要说大家都说,要不说大家都不说,你不说我也不说,游戏规则对参赛双方都是一样的公平的。

“不说就不说,让你猜去。”念萁再一次风干了泪,问心有愧。

这次去军训基地,是她主动向副校长争取得来的。她刚遇上这样的事,不知该怎么办?甚至连要不要告诉马骁,她都不敢确定。告诉他?他会担心的吧?他会不会认为这又是他的过错呢?是不是因为开始时自己太难接受他,以至每次他都像带着仇恨在做,像是这次以后都没有下次一样,饥渴的掠食的,北风一样的,好多时候念萁都怕他的力量会卷走她的灵魂。只有到了最近,他才放缓了速度,陪着她款款而行。他会看着她的脸,摸着她的眉骨,轻轻问痛不痛,又说,以前,对不起。念萁说不怪你,他就会笑得很开心。他是在担心的吧?担心念萁会怨恨他。如果他知道了,一定会内疚的。念萁不要他内疚,她已经害他沮丧得够了,她不要再增加他的负担。

可是如果要瞒着他,她能瞒得了多久?她每天要吃药,内服的外用的,那么多药,瞒得了初一瞒不了十五,而如果那个时候他知道了,势必会更生气,因为她不愿意告诉他,那是不是在怪罪他?念萁想得脑子都痛了,她想我得一个人静一下,我得想想清楚。

她拿了药,病历卡,坐车回家,但她心里乱麻一团,理不出个头绪,眼睛看着窗外,外头是商业街,一你有名的饮品店在打广告,大大的招牌上是一粒粒紫色的红豆,堆在晶莹的碎冰上,诱得人心里冒出火来,只想奔过去把那些冰都嚼下去,好熄灭那些窜出的火苗子。

车子到站,念萁想也不想就下了车,到饮品店里去要了一份红豆刨冰,浇上厚厚的甜甜的炼乳糖浆,端到一边的空位子上去吃个痛快。她一向胃都娇气,从不吃冰冷的的食物,连西瓜都是浸在水里,再没想过她会一个人吃这么大一盘冰。

半盘冰吃下肚,肚子也变得凉凉的,它像是冻结了她眼底的泪,让她想哭哭不出。念萁推开盘子,离开饮品店,又在骂自己,你怎么就这么作践自己的身体呢?已经这样不好了,还吃这么多冰,不想活了吗?念萁想我不能这样,我要想想怎么办?

在家里是没法思考的,晚上马骁会不时地从书房里转出来,坐到她身边来,打断她看书看电视,有时抢过遥控器乱按一通,又还给她说没什么好看的。以前他会在书房里研究一晚上的K线图,两人一人一间房,互不相干,现在,只嫌日长不嫌夜短,最好天天都是星期天,哪里都不要去,就在家里说说笑笑就是一天。这样的情形让她没法理智,她想我得离开几天,没他打扰,我才能做而正确的决定。

本来向新学生训话致词都是副校长的工作,正好副校长哀声叹气说家里婆婆生病孩子上学爱人出差实在有事走不开,念萁便说我代你去吧,副校长自然求之不得,小杨老师,你太好了,你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我以后会想着你的好的。念萁笑一笑说,不用不用,照顾老人嘛,是没办法的了,我代一下班也应该。副校长抓住她的手说真是帮了大忙了。

念萁回到家里,嚅嚅了半天,才敢开口说:马骁,我又要离开一周——减两天了。她说话说得没有底气,明明是她要求的,却说是领导安排的。她不想欺骗他,可事到如今,她骗了一件又一件,谎言上叠加谎言,谎言多得她喘不过气来,她迫切需要离开几天,去自由呼吸。那么这次的五天军训就是再好不过的逃避之所了。

念萁为她的想法羞愧,她抱住他的脖子,下巴搁在他头顶上,心里的爱意涨满整个胸膛,都要溢出来了。

马骁一定是感受到了,他在亲吻她的胸口,用牙齿轻轻地咬,咬得她一阵颤栗。他抬起头来看着她笑,像是十分满意她的反应,也在得意他的成绩。他从来都不掩饰他的得意,那是他男子气概的最好表现。念萁微微颤抖,不是因为他的舔舐,而是怕他的疯狂。分离在即 ,马骁一定想要熬药渣子了。她太知道马骁疯狂起来是什么样子,他可以是不管不顾的。念萁忽然有一个念头钻进脑子里:她的炎症反复发作,一次次发烧疼痛,是不是因为马骁的疯狂?如果不是全部,至少也有一半吧?那要根治好这个病,除了和他隔开一定的距离,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可以拒绝他的要求?他那么爱她,而她,又是那么爱他。

就像现在,他吻她的锁骨中间的凹陷,咬她的脖子,说她是最漂亮的女人,她除了向他臣服,俯首贴耳任他揉搓,她做了不任何事。她的软弱让她想哭,她对自己说:杨念萁,你无可救药了。

四五章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因为念萁要到周五才回来,马琰便把票订在了周六,一来可以和念萁道个别,见最后一面,二来也方便小睿他爸在那边的周日去接他们。念萁觉得马琰这么体贴她,连行程都将就她的工作来安排,心中实在有愧,于是周五下午军训一结束,她回到家里,放好行李,藏好了药,洗了澡换了身衣服就去马骁父母家了。本来想买点东西送给马琰,但这一周心事重重的,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好主意,便在去马家的路上跟马骁通电话,说你下了班直接去爸妈家吧,我们在那里碰头行吗?

这一次马骁和念萁不会像上次他们分手那样,半个月不通一次电话,任疑虑在猜忌中繁殖升温,而是一天几个电话,问在做什么,吃饭了没有,你那里饭菜好不好,你太瘦了,要多吃点。念萁也问他一个人在家都做什么了,怎么打发时间的。马骁说好无聊,我宁愿你在家和我吵架都要好过一个人,我在干什么?我请威猛先生把厨房擦了一遍,请威露士先生把卫生间擦了两遍…念萁笑着说那你阳台上请威什么先生干活了?马骁说,阳台是小case,有我就行了,不过卧室里有一位V先生等着出场。这位V先生,你知道他姓甚名谁?

念萁一时想不起还有什么是V字打头的牌子商标,但却可以肯定他没有好话,呸一声说,你在哪里,就敢这么胡说八道的?当心你老板就站在你身后,你要再胡说我就挂了,你一个人去威风去吧。马骁说我在七楼和八楼之间的走廊上,旁边没有人,随便我怎么耍威风,穿堂风都不是我的对手。念萁觉得好笑,说对了我话费快用完了,你给我充一下值吧。这里没有充值卡卖。马骁说知道了,都是你要去那个见鬼的军营,害我的话费都比平时用得多,我也要去充值了。

两人的电话确实比任何时候都多,一有空就打,以前传说某男星追某女星,一天发一百多条短信,念萁那个时候就佩服他们手指的灵活程度。马骁是不肯发短信的,他觉得太麻烦,那么只好两人的话费都噌噌地直线下降。不过念萁非常开心,结婚半年,这还是第一次她叫他去为她充值电话费,这样的事,如果换在三个月前,她是绝对不会开口的。

分开的这五天,她非常非常想念他,她几乎后悔她主动要求来军营,要么还是告诉他吧?两人一起面对,总比她一个人硬扛要省力。但他会不会嫌弃她呢?会不会嫌她麻烦呢?他不是一直都在说她麻烦,是个麻烦精吗。他会不会有生理洁癖心理障碍不再愿意和她亲热,两人的感情因此有变呢?念萁害怕一切可能有的任何一种可能,她需要空间和时间来想这个问题,五天的时间并不够让她得出结论,她进退维谷,一筹莫展。

马骁还在电话那头说着话,他说我们晚上给她饯行吧,你挑一个地方,订好位子,今天周末,怕是人会很多。这个时候订,也不知还有没有。念萁说我才不要挑,我是敏感体质,上一次我挑地方请你姐吃饭,结果遇上那谁谁谁,这一次还让我挑地方请你姐吃饭,不知又会冒出个啥啥啥。要死了,我变小狗了,汪汪汪。

马骁在那头哈哈大笑,说小杨老师,你真可爱,我等不及想见你了。我去家里和你们会合吧,争取早点走。

念萁说好的,知道了,那吃什么呢?还没说好呢。马骁说随便你,我一定要你订,就看你是不是雷达,究竟敏感到什么地步,可不可以把我所有的前啥啥啥都搜索得到。念萁自己也觉得好笑,怎么那话都不通过大脑就冲口而出了呢?可见自己是真的没把那谁谁谁放在心上,也不怕还有更多的啥啥啥。这种信任像是自然而然滋生出来的,她对他那么放松,就像在对另一个自己。而马骁的态度是那么的泰然自若,也让她心酸。念萁温言说,那行,我和爸妈还有姐姐商量一下,看他们有什么想吃的没有。

马骁说好的,又说不要吃海鲜啊。念萁问为什么,你怕花钱啊?马骁说,小杨老师,我不怕花钱,我怕你举手投降。我已经很威猛了,你就不要再给我吃VIAGRA了。哎呀不好我把这位V先生的名字泄露了。念萁听得面红耳赤,说你真是流氓腔调,我挂了。

到了马家,一进门就被小睿扑了个满怀,直叫舅妈妈。念萁把他抱起来,才走两步,就觉得胳膊酸,她顶顶他的胖头,亲亲他的胖脸,说:“你有多重啊,舅妈妈没用得很,抱不动,你妈妈是怎么做到的?”

马琰迎出来,接过小睿抱在手臂上,笑说:“从五斤半开始抱起,练个三五年,自然就可以抱得动五十斤重的一袋米了。回来了?我看看,像是黑了,又瘦了点了。”

念萁说:“黑了,没瘦。不过人一黑自然就显得瘦了。姐姐,实在对不起,你明天就要走了,我都没能好好陪陪你,本来想买点东西送你,可我刚回来,还没时间去逛商场呢。明天早上我再去,来得及的。你想带点什么过去?茶叶还是笋尖?要不带上一只金华火腿?”又和马骁的爸妈打招呼,二老见了她,自然有一番亲热话,无非是又瘦了,晒黑了,在军营吃什么了,怎么不养胖点之类的话。念萁也问他们这一段好吗,秋老虎厉害,不过好在晚上凉了,妈妈赢了多少,爸爸输了没有。一家人嘻嘻哈哈叙些家常。

念萁说马骁晚上请客,让我们定地方,要定就要快了,不然没位子了。爸妈你们想吃什么菜?马骁爸爸和妈妈对川鲁淮粤各大菜系发表了各自的意见,各执一词,莫衷于是。

马琰不理两人嘴上说得热闹,说吃川菜吧,我想吃水煮鱼了。马骁妈妈马上说我不吃辣。马骁爸爸说吃淮扬菜,可惜现在螃蟹不肥。马琰说不行小睿不能吃太寒的食物。马骁妈妈说吃韩国菜,我看他们的电视剧里老是说他们的菜多少好吃,还没吃过。马骁爸爸说,那有什么吃头,就看见他们吃海带汤了。说得大家都笑,气氛算是缓和了点,又问念萁有什么想吃的,念萁说我也想不出来,既然川菜淮扬菜都被否定了,那我就提议吃粤菜吧。这附近就有家潮州菜馆子,菜式都很精致。马琰说潮州菜贵,而且我申明,我不吃鱼翅的,那个太残忍了。马骁妈妈说,你是绿色组织的?我还想尝尝呢。马琰正色说,不行,绝对不行。马骁妈妈白她一眼说,就你多事。马琰说那我就不去了,我去吃川菜。马骁妈妈说,水煮鱼不是鱼?就鲨鱼是鱼?

眼看两人要争起来,念萁赶紧说,不吃不吃,那个多贵呀,马骁到时候肯定不肯付账的。那就潮州菜了?爸有意见没有?没有啊,那我打电话去订位子了。拿起电话先问了114,再打去说要订小包间,那边的服务生说包间没了,只有大堂还有几张小圆桌。念萁说那就大堂吧。放下电话,看马骁妈妈和马琰还在生对方的气,以她的身份又不好插嘴,便拉了小睿说,小睿,我们来玩吧。

小睿问玩什么,念萁看见平时马骁妈妈打麻将的桌子上有一副当筹码用的扑克牌,就拿过来说我们来抽乌龟吧,你不会啊,舅妈妈教你。拉了小睿坐到沙发角落里去,把一副牌分成两墩,抽出一张来放在一边,两人一人一墩,凑对子。这个牌戏玩起来飞快,一会儿工夫小睿就抽到了三次乌龟,念萁才抽到一次。念萁输一次,小睿就在她脸上亲一下。

两人正玩得高兴,马骁就来了,和父母姐姐问过好后,马上坐到念萁旁边来,问你们玩什么,小睿说抽乌龟。马骁一听是这么简单的游戏就大笑,说那输赢怎么算,小睿说赢的人在输的人脸上叭一下,说着就在念萁脸上表演了一下“叭”。这一下马骁来了兴趣,说好,我也要来参加。念萁撞他一下说别胡闹,你妈妈和你姐姐又在生气了,你去劝劝吧。又看他一眼,五天没见,像过了三秋,眼睛就不舍得从他脸上转开。

马骁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嘴里说不理她们,她们两人从来就不合。饭店订了没有?念萁说定了,在潮州菜馆。马骁说时间还早,我们玩什么?要不我们也来一盘抽乌龟。说话时一直看着她的脸在笑,又忍不住抬手摸了一下她的脸。念萁生怕他乱来,忙打岔说三个人怎么抽乌龟,不如我们来算二十四吧。马骁说二十四就二十四,你还算得过我?我是学经济的,整天和数字打交道,肯定比你这个学中文的要算得快。那什么,输赢怎么算?语调就有些轻佻起来了,在她耳边轻声说,你要是不好意思在这里“叭”一下,那我们回家后慢慢“叭”,输的人随便赢的人“叭”几下。

念萁板着脸说由赢家说了算,赢家说什么就是什么。马骁说好,抓起牌洗一洗,分成两墩,两人一人一半,各抽两张翻在茶几上,念萁马上就拍了桌子,与此同时,马骁也拍了桌子。两人对看一眼,再翻两张,又是不相上下。这一下马骁来了精神,和念萁斗个旗鼓相当,一副牌翻完,两人几乎没有分出胜负。

马骁拾起牌来洗一洗,边洗边慢吞吞地说:“小杨老师,看不出你是个中高手。”声音压得极低,眼里仍然有些不怀好意,又说:“你是觉得你一定会胜,才说的谁赢谁说话吧?”念萁要咬着嘴唇才能不笑出来,也压低声音说:“彼此彼此,你不也觉得你一定能胜,才这么大方让我定的规则?那什么,三局两胜?”

马骁说好,两人把牌翻得飞快,眨眼间两局完了,两人一胜一负,仍然没决出输赢。马骁眯着眼睛说:“照我们两人的水平,我看再来一百局也是这个样子了,这样,最后来一把,一把定胜负。”念萁淡淡地说:“行啊,这一把完了就去吃饭,我看她们两人的气也生得差不多了。”两人都绷着脸,像是楚河汉界地对峙着,但眼里的笑意却掩也掩不住,但碍着人多,不好有什么表示,只好借一副牌几十道算术题来打消激情。

两人都瞪着对方的脸,慢慢从乱牌里抽出两张来,同时往上一亮,抬起的手正要拍下,就又都停在空中了。这一把牌怎么算都算不拢,差一点点就诈胡,诈胡可就是算输的啊。两人脑子转得飞快,几乎可以听见脑中齿轮咔嗒咔嗒转动的声音,而咔嗒咔嗒地就同时卡住了,两人的心思已经不在这把牌上了,绷不住要笑,眉眼生春。

忽然小睿的小胖手在桌子上轻轻拍了一下,把两人惊醒了,两人一起看向小睿,问怎么了?一边又心虚,两人在这里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借着孩子打掩护,却在私通款曲。

小睿怯怯地把四张牌用一根胖手指移动了一下,四张牌排成一直线,每张牌之间空出一点,然后在空出的地方用手指划了个加号,四张牌之间共划了三个加号,划完后抬头看着两人,看看马骁又看看念萁,等着他们的反应。

马骁和念萁一时都呆了,说,原来是这样啊,给他算出来了。念萁抱住小睿就在他脸上“叭”了一下,说:“小睿,你是个天才。”马骁说:“他把四张牌直接相加,就这么简单,我们两人算了半天都没算出来。”扬声叫道:“姐,我们家又出了个天才。”

在等马琰过来的空隙,马骁斜着眼睛不服气地问:“小杨老师,你是什么级别?比赛之前应该先通报一下的嘛。三国打仗,也要先报一声来将通名的。”

念萁轻描淡写地说:“啊,你问我啊?我就拿过几届区冠军。”

四六章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这一顿饭吃得还算清静,马骁妈妈看看左右,儿女媳妇外孙都在身边,老伴为她添茶倒水,颇有小型慈禧太后的架式,便笑眯眯地吃着炭烤猪颈肉,不再和马琰生气,又一派慈祥地看着小睿吃杂果忌廉鸡肉卷,用餐巾擦去他嘴角沾上的奶油。马琰则问念萁军训期间的生活,念萁为了活跃气氛,又不想和马骁眉来眼去,便打起精神说了些学生们的小笑话,说蓝箭基地保持我党我军一惯艰苦朴素的优良作风,两间寝室共用一台空调。

马琰吃着一枚酸辣蚬子,问:“两间屋子怎么共用一台空调?墙上打个洞?”念萁说对呀,打老大一个洞,空调就装在洞里。光说到这里,大家都笑了,说还有这样装空调的。后来呢?

念萁说:“去的第一天,有一间,不对,是两间寝室的空调就坏了,叫我去看,我又不是修空调的,只好去通知基地的教官,教官们看了一通,问是怎么坏的,学生们说就坏了,谁知道怎么坏的?本来就是坏的。基地里换灯泡搞维修的人来了,说坏得没法修了,要换一台。这一下教官们就都不说话。我也没办法,只好叫学生们克服一下。学生说没空调也就算了,可是没空调就要开窗了,晚上有蚊子,他们半夜半夜睡不着,都在跳来跳去打蚊子。然后他们把一脸一手臂的包给我看,真是可怜。”

马骁听了大笑,说买盘蚊香不就行了?现在孩子那么有钱。是不是你给他们买一盒?念萁说没有,那里没有小卖部,不然我怎么要你给我电话充值?马骁嘿嘿一笑,不说话了。念萁不理他的嘿嘿,继续说:“后来我私底下问了学生,到底是怎么坏的,他们倒不瞒我,说第一天晚上从连通室外机的管子洞里爬进来一只壁虎,他们拿了鞋子、包、书、枕头什么去打那只壁虎,东西都扔在空调上,就把空调打坏了。又不敢说是他们打坏的,怕赔钱,又说杨老师你不要告诉教官,我答应他们不说。咳,这帮孩子真是,又可怜又淘气,不知说他们什么好。”

马骁爸爸摇头说真能折腾,吃点苦也好,我们以前也没空调的。去军训还睡空调房间,这是去渡假还是军训呢。

马骁盛了一碗椰青炖鸽汤给念萁,说:“辛苦了,喝点鸽子汤补补。”念萁微使一眼色,马骁会意,给每个人的碗里都盛上汤。念萁又说有两个女学生真可怜,还没开学就被开除了。听得大家一愣,问为什么。

念萁放下汤碗说:“不知道为什么那两个女生打起架来了,打到把对方的脸都抓破,这种事基地方面是不管的,打到我这里来,我没有处分的权利,便打电话报告给了副校长,副校长从市里赶过来,把两人叫去问了话,马上就把她俩开除了。还好现在还有几天才开学,可以去别的学校。”

马琰说这么严啊,念萁说:“是啊,可是男生打架,学校就不管了。女生被开除的第二天,就有两个男生也打了起来,打得头破血流的,被教官拎到医务室去涂了点碘酒就赶出来了,我打电话问副校长该怎么处置,副校长说男生打架?没关系的,不用管他们。问都不问,更别说过来了。这个社会,还是对女性的要求严一些,女生真是错不得一点点。”说到这里,忽然想起莫言来,也许有的人运气好,可以躲得过?可是她在夜店里陪过的那些客人,就不会在将来的生活中遇到吗?他们会为她保密?念萁无法理解她的做法,更别说去想明白了。

马骁看她沉默下来,在她耳边低声问:“累了吗?”念萁摇摇头,说:“还好,只是在想一个问题。你是否觉得对两个女生处罚太严?同样的情况,为什么不一样的态度?”

马骁放下筷子说:“男生打架很正常,女生打架确实有点暴力了,还是高一的新生,才十五岁吧。”忽然想起曾经有一个很暴力的女同学,很会打架,打起架来从不手软,有一阵学校里老有人的自行车被拔气门芯,她便守在车棚里,逮住那个坏男生一顿揍,那男生还手,她抡起书包就朝人家头上砸去,书包里有硬角书,砸得那人眼角出血,哇地叫了一声,捂着血脸一路飞奔而逃。当时自己就在旁边,骑着自行车,一脚支着地,嘴里还在吃着一根盐水棒冰,笑呵呵地看女生打男生,既不上前帮女生教训男生,也不劝架,只是在看热闹,觉得这个女生真是帅。那个女生撸一下袖子,瞪自己一眼,推着瘪了气的自行车要走。那个时候的马骁呢,吃完了棒冰,扔了木棍,就下了车,去旁边一辆车上拔了一根气门芯下来,塞进了女生的车胎里。那个女生哈哈大笑,说我叫景天,管理系的。马骁说,我叫马骁,经济系的。美丽又脾气暴的景天就这样成了蔫坏的马骁的女友。

马骁想起往事,觉得不可思议。从外向活泼的景天到温柔安静的念萁,这两人就如同南辕北辙,自己却先后被她们吸引。现在忽然想起景天来,心底深处是觉得非常抱歉,但她的影子却一闪而过,就算在两人闹别扭分手之后,也不过是硬着一口气,说不见就不见,然后随着时间的流逝,感情慢慢淡了,也就不再去强求要挽回。不像和念萁,即使在闹别扭中,也可以下了飞机再坐两小时的公交车到她那里去找她,去敲她的门,可怜巴巴地等着她欢迎他。在分开的那两个星期里,就是想她,白天黑夜的想,想见她想抱她想亲她想和她欢爱到死,哪怕她不理他不睬他冷淡他,她偶尔一笑就可以让他忘掉还在冷战中就会伸出手去抚摸她,也不管她是看了书笑还是因为别的,也不管在她眼里他是色情狂还是可怜虫,他只是要她接受他。在他的心里就只有一句话,爱我吧爱我吧爱我吧。

就像现在,她就坐在他的身边,两张椅子间只有一拳的距离,他可以闻得她身上淡淡的肥皂香,直发黑黑的垂在肩后,微微还有点湿意,那是回家之后洗过澡了。光是想起洗澡两个字就可以使他身子发紧,而她只不过端端正正坐着,两只胳膊肘撑在桌面上托着下巴,在听马琰说话,不时微笑一下,插一两句,让话题继续。马琰还在打趣他,说今天马骁话不多,而她只微微侧了脸看他一眼,说菜不合胃口?

关菜什么事?他根本是食而不知其味。他就搞不懂她怎么能这么冷静,好像两人没有分开五天没见,好像两人从来没有分开过。他想他这个主意是错了,两人就不该分头从两个地方过来在父母家碰面,而是应该他请半天假在家里等她,两人好好打过一架后再一起过来,这样他就不用这么心不在焉了。然后不知怎么他就骂了一句三字经国骂,声音不大,却惊得桌子边的四个人停了说话,一起转头看他。看了他们惊奇的眼神,马骁才知道他骂出了声,只好装作不在意地说,没什么,我想起我公司里一件麻烦事来了。马骁妈妈说,怪不得一晚上都没精打采的,你老板为难你了?这时小睿十分清晰地说了一句:他妈的。

马琰指着马骁说:“马骁你看我揍不揍你,他要是学会了一直说,你就等着看我怎么治你。”马骁妈妈和爸爸也用鄙视的眼光看着马骁,又用担心的眼光看一眼小睿。小睿被他们怪异的紧张情绪弄得兴奋了,张了张口,像是又要三字经出口。

念萁最早恢复了镇定,脸上带着一惯和小睿说话的微笑用最平淡的口气说:“小睿,吃饱了吗?吃饱了我们回家好吗?你去叫那个阿姨来收钱好吗?再跟她说我们要发票,还问她消费满多少有没有小礼品好送。”小睿被她打了岔,滑下椅子,去找她手指的那个服务小姐,那位小姐在另一边,中间要经过好几张桌子。

等小睿一走,念萁说:“大家不要理他,就当他没说过,我们也没听到过。要是我们太关注,他会有重复的欲望,以达到让我们惊奇着急不知所措的目的。他会欣赏我们的表情,进而一再重复,引起我们的焦虑。等他回来我们说点别的。”

大家被她一说,才想也许是这么回事,马琰白了马骁一眼,说:“你上次说要去进修教育心理学位,有没有具体的打算?你要是想来美国读书,我可以作你的担保,帮你找学校寄申请表。”

马骁哭笑不得,说:“姐,你不用这么狠吧?我不过是说漏了嘴,又不是故意的,你就要让我们夫妻分居?你王母娘娘啊?”

念萁嗤嗤笑,说姐姐好厉害,马骁你不是姐姐的对手。

马骁笑嘻嘻地说:“姐,你别这么瞪着我,我道歉行了吗?对了小睿过来了,你别再板着脸啊。”然后大声说:“你明天下午的飞机,我们吃中饭前过来,上午我和念萁去超市买点东西,姐想带点什么过去?虽然那边听说是唐人街什么都有,但自己带去肯定要便宜些。我记得姐夫爱吃稻香村的鸭胗肝,要不要买点?”

服务小姐牵了小睿的手过来埋单,马骁掏出卡来交给她,把小睿抱起来说:“喜欢什么,舅爸爸明天给你买。”

等服务小姐送回银行卡和发票还有优惠券,六个人站起来往外走,在绕过几张大圆桌时,念萁被叫住了,对面那位是个年轻小姐,笑吟吟地说:“杨老师,这么巧啊。”

念萁想确实巧,怎么老是碰上她,也回笑应道:“是啊,太巧了,莫言老师。”看她一眼打扮,便知道她没有叫错她的身份。莫言穿一身十分淑女的高档薄丝衣裙,轻薄透明的印花丝下是浅淡的粉玫瑰灰色衬裙,于是她整个人就像是被淡烟薄雾笼罩着。裙子的腰线微高,贴了略深一号的丝质缎带,领口开得不高不低,露出美丽的锁骨,裙子在膝盖以下,脚下是一双半跟的白色圆头皮鞋,整个人看上去纯洁又高贵,还有一丝隐约的风情。脸上干干净净,像是没有着妆,却又眉目如画。

莫言笑着说:“杨老师和家人出来吃饭?这是你先生吧?你好。这两位是伯父伯母?你们好。”跟着把她挽着的一位男士介绍给念萁,“这是我朋友。”并不说他是干什么的,却又对那位西装眼睛仪表堂堂的男士说:“这位杨老师就是我在暑期里英语夏令营的同屋室友,她很照顾我,一直对我像大姐姐。”那位男士年纪比马骁还要大着几岁,一身名贵西装,气度像是有些身份地位的样子。

念萁明白了,她是要利用自己的老师身份和家人的良善为她做证明,证明她身家清白,勤奋努力,暑期都在打工,是个值得爱惜的好姑娘。念萁想萍水之交,我不会说任何是非,更是谦和地说:“哪里哪里,莫言老师才是照顾我的那一个。你们还没吃吧?那就不打扰了,我们以后再聊,再见莫言老师。”

莫言也笑着说再见杨老师,那位男士冲他们点头致意,然后挽着莫言上楼去了。

念萁想年轻姑娘真像打不死的白骨精啊,刚还在为妇科病要摒弃和男人有关系,转眼就有成功男士做她的男朋友了。哪像自己,心病比身病还要深。心里在发着感慨,就听马琰说:“这位小姐冷冰冰的,脸上在笑,眼睛却有戒意,嘴上又甜得像抹了蜜。真是个奇怪的人。她是做什么的?”念萁想马琰果然是马琰,一下子就看出了莫言的心虚和假热络,简短地说:“勤工俭学的大学生,我们在英语夏令营认识的。”

马琰笑一下说:“没错,确实是勤工俭学的大学生。”出了饭店大门,转头对马骁和念萁说:“你们回去吧,不用跟过去了。明天早上我们再通电话,我晚上拟个单子,看想得起什么,你们帮我买了再过来。”拦下一辆出租车,把两人像赶小鸡一样的赶进去后座,抱了小睿说跟舅爸爸舅妈妈说再见,也不让父母和弟弟他们多说几句,干净利落里让两人回家。

出租车里念萁含笑说:“你姐姐真是生了一双透视眼,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

马骁忍了一晚上的手终于放在了她的腰上,一搭上她柔软纤细的腰肢,四肢百骸都舒服了,对前面的司机说了地址,另一只手握着她规规矩矩放在膝上的手,紧了一紧,咬牙切齿地,却又低声的,带着笑意说:“别再跟我说一句废话,你再说一句试试?”

念萁忍不住笑。这句“你再说一句废话试试”原是她说的,没想到六月债还得快,转眼他就把这话回扔给她了。念萁反握住他的手,笑道:“我们的牌局还没分出胜负呢,到底算谁赢谁输啊?这句不是废话吧?”

马骁也笑,“双赢。”

四七章 爱和喜欢,很多很多

出租车到了楼下,马骁刷了卡,拉着念萁下车,就想往楼上走。念萁站着不肯动,马骁回头瞪着她,说:“你的力气大还是我的力气大?我不用力是怕把你手腕捏断,听话,回家。”念萁侧转头不看他,说:“我有三个条件,你答应了我才上去。”马骁哀告说:“姑奶奶,舅妈妈,我都答应行不行?这里是公共区域,虽说是我们付了公摊面积的费用的,但人家也是出了份子钱的,这里不是我们两人的,你一定要在这里拉拉扯扯?你就不顾师道尊严了?”

念萁咬着嘴唇忍着笑说:“这就是我说的第一个,你不许在电梯里拉拉扯扯的,也不知道有没有摄像头在偷看。这里还好,黑洞洞的,路灯不知被谁打坏了,物管也不说来换个灯。”

马骁笑着推了她的背进楼门洞,说:“电梯里要是敢有摄像头,我也去把它打坏。就跟你那些学生一样,什么东西都往上面招呼,臭鞋子烂袜子,书包笔记本,要知道我从前也是很能破坏公共财物的。那第二呢?”

念萁按了电梯钮,白他一眼,“真好意思说。这下你有兴趣听第二了?”

马骁把手插进裤袋里,佯装轻松地吹一下口哨说:“我既然知道你是在戏弄我,我当然乐得被你戏弄。我管好我的手,不跟你拉拉扯扯就是了。第二呢?”

念萁轻呼一声:“不好,电梯怎么不跳字了?不会是坏了吧?”

马骁啊一声说:“不是吧?第二个条件是让我修电梯?我又没真的弄坏。”

念萁拉一拉他的袖子说:“不是,你看电梯真的不动字了。”指一指数字显示按钮,果然停在12楼上,已经停了好久了。

马骁说:“会不会有人在搬东西?”两人对看一眼,马骁又按几下按钮,仍然没有向下的显示。这时电梯前有邻居进来,身后跟着一只博美狗,那狗不知为什么对念萁特别感兴趣,拼命想咬她的裤脚,念萁有点怕,往马骁身后躲,狗主人便骂说:“儿子,又不乖了?妈妈不喜欢了。站好,跟姐姐道歉!”

念萁听了忍不住要笑,把脸埋在马骁肩后,用手指戳戳他。马骁只得说:“没事没事,好乖的狗,还会作揖。这电梯是坏了吗?怎么不下来了?”

狗妈妈看一眼电梯说:“是坏了吧?今天白天已经修过一次了,打电话叫物管来,修都修不好。我家儿子怎么爬得上十五楼?”转身出去,拿出手机叫凶巴巴此叫物管。小狗冲念萁汪汪了两声,马骁冲它抬了抬脚,吓得小狗赶紧跑到了它妈妈脚边。

念萁说:“你真是个坏人,居然踢这么小的狗。”马骁说:“它要是咬你一口,你就不会这么说了。看样子电梯是真的坏了,里头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我们怎么办?是在这里等电梯修好,还是爬上去?”念萁说还好还好,马骁问还好什么?念萁说:“还好我们没在里头,幸亏我刚才在外面拉着你站了一站,不然在里面的可能就是我们。”

马骁慢吞吞地说:“我现在真的觉得你很有气质。”念萁皱着眉听他说下去,知道他肯定没有好话说出来,果然马骁接着说:“有雷达气质。吃饭总能遇上熟人,坐个电梯还能预告灾难。”念萁嗤嗤笑起来,说:“你就讽刺我好了,我当补药吃。我们是在外头逛一逛,还是爬上去?”

说话间物管带着三个工人来了,带了工具砰砰嗙嗙操兵一样地进来,叽叽呱呱讲了一通话,蹬蹬蹬上楼去,说要先把电梯门撬开,把关在里头的人解救出来,才能修电梯。

马骁看了这阵仗,摇头说:“搞得跟好莱坞大片似的,不知什么时候可以修得好。我们爬吧。”念萁看一眼天花板,像是可以看穿七层楼板,“我不行,我爬不了那么多层。我们在外头花园里坐坐吧,他们总要修好的。”马骁吼一声说:“我等不了那么久,你爬不动的时候我背你。走!”拉了她的手就往楼梯间走。念萁就笑了,一个人笑了好久,笑着爬了两层楼,马骁回头问:“你到底在笑什么?爬楼梯很好笑吗?”念萁笑说:“不告诉你。”又一个人闷笑。马骁说:“那你第二个条件是什么,可以告诉我了吧?”

念萁听他这么问,更是笑得说不出话来,又爬了两层,实在爬不动了,站在拐角处喘粗气。马骁说来我背你,念萁开始还不肯,马骁说放心,没人看见的,这里也没摄像头,念萁喘匀了气,又咕咕笑起来,趴在他背上,让他背上楼去。

马骁背着她爬了一层,说:“还好我一直在锻炼,不然真要趴下了。你说这电梯是不是跟我有仇啊?分明是看我不爽,要害我。不,是看我今晚要爽一回,故意坏了来整我。”

念萁嫌他说话难听,轻轻咬他肩头说:“不许乱说话。”

马骁说:“那你告诉我你笑什么,第二个条件又是什么?”

念萁笑说:“离第二个条件的最终目标已经完成百分之七十了,我就不提了。”

马骁好奇,问到底是什么,念萁咬他耳朵,在他耳朵边轻声说:“我的第二个条件是你不许太粗暴。不过你背着我爬上八楼,体力应该消耗得差不多了,所以我说已经完成了百分之七十了。”

马骁站在七楼与八楼之间的拐角处,停下来歇一歇,转头问背上的她,“哈,完成百分之九十了。你一直认为我太粗暴吗?”

念萁把脸贴着他脸,他的脸因为爬了这么多层的楼梯汗涔涔的,黏乎乎的,但她不介意,反而感觉到安心和温暖,脸贴着脸,粘在一起,分开会有轻轻的“嘶”的一声,像是被撕去了什么,念萁想,那是什么呢?是亲密感吧。她诚实地回答他说:“很多时候是。”

马骁继续最后的长征,“那你厌烦了吗?”念萁调皮起来,笑说:“很多时候是。”马骁也听出她话里的笑意,也笑着说:“那你还…厌烦吗?”马骁停了一停,其实他想问的是“那你还喜欢我吗?”可是这个词他说不出口。有些女人、或是男人,在被对方问到你是不是爱我的时候,会避重就轻地说,我喜欢你。是喜欢,不是爱。对他们来说,爱比喜欢要重。有时是不想承认,有时是不想承诺,有时是技巧的回答,有时是男女间的游戏。但马骁和杨念萁不是这样的男女,对他们来说,喜欢就是爱了,是不会轻易说出口的。但对两个相爱的男女来说,向对方求证爱或是不爱,喜欢或是不喜欢,有多少爱,有多少喜欢,是非常必需的,是一定要对方亲口承认的。不管有再多的爱意通过肢体表现出来,语言仍然具有无法替代的作用。谈情说爱,情是谈出来的,爱是需要说的。因此就算是马骁这样粗线条的男人,在动了心动了情认了真之后,也想得到对方的承认。只是这样的人是不会问出“你爱我吗”这样直白的话的,在气氛和心情都恰当的时机,他们也只会纡回曲折地小心求证。

马骁说那你厌烦我吗?那你还厌烦我吗?后一个听上去并不比前一个更进多少,词还是那个词,但语境已经不同了。念萁自然是懂的,她搂紧他的脖子,脸紧贴着他的脸,感觉到他的汗从毛孔里滋出来,渗进她的毛孔里。念萁轻轻说:“很多很多很多…很多个很多。”

在她说这一连串的很多的时候,马骁已经背着她走到了家门口,他把她从背上放下来,把她的背抵在门上,摸出钥匙来开门,两个人的身体压在门上,门没推就开了。马骁挤着她的身子转到门后,再用两人身体的重量把门阖上,听见咔嗒一声响,马骁扔下钥匙,脸压下去,吻在她的唇上。

念萁也扔下肩上挂着的包,双臂搭在他肩上,唇舌和他纠缠在一起。马骁自然而然把她抱起来,托着她的臀往上垫了垫,让她的腿锁在他的腰上,这样他可以省出更多的力来抱紧她的腰,这样他可以迈开腿来走路。念萁感觉到他在往卧室去,挪开脸无力地问:“不洗澡吗?你出了好多汗。”

马骁继续往卧室走,一手推开主卫的门,把她放在洗脸台上,伸手解她的衣扣,咬着她的脖子说:“我不开灯,行不行?”念萁的脸红了,她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他想和她一起洗澡。两人做了半年的夫妻,亲密的事做过无数次,却从来没有一起洗过澡。那次她泡里热水里发汗,他也只是硬开了门冲进来,把她从水里捞起来就裹了一条大浴巾。他的眼睛甚至不敢往更多的地方去。那次他去看她,她为他擦背,也就只是擦了背。而她在为他擦背的时候,他是连背上的肌肉都绷紧了。

说到底他是在怕她,虽然他一直有些粗暴,念萁这么认为,他也不否认,但两人间的情事仍然限制在一定的范畴之内,他不敢去触碰她的雷区,那个后果他想都不敢想,他也没敢有那些奢求。

很卑微不是吗?他甚至不敢奢求和她一起淋浴洗澡,现在他敢要求了,还是小心翼翼的,甚至不敢开灯,就怕她拒绝他。念萁的红晕消褪后,心都颤了,她想我们这是怎么了?明明那么爱着对方,却又怕着对方。是怕吗?不是吗?也许只是怕对方难堪,彼此留一点体面,白天好面对面。也许是怕对方低看了自己,有些事情,没有到那个地步,怎么也是做不出的。就像她不可能在三个月前叫他为她充话费,就像她不可能在一个月前在欢爱前撒娇地提条件说一二三,就像她在白天跟他通电话时也不会想到会在晚上为他解开衬衫钮扣,答应他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