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睿说:“那妈妈也是旧人,为什么太太也叫她新妇?”

念萁恨马骁在孩子和谢家老人面前说话没轻重,白他一眼说:“因为你妈妈和太太也是新认识,所以她是太太的新妇。”

小睿点点头,说:“是这样。那舅舅有两个旧,不是很旧很旧了?你旧多了不好,新妇要不喜欢的,我叫你舅爸爸吧。”

这一下更是连在天井里摆桌子的马琰都笑了,马骁哭笑不得,说:“果然是很旧很旧了,都两个舅了。我说姐,你都怎么教孩子的?人家孩子这么大,早就像个小大人了,怎么你家小睿像个小傻子。”

马琰无奈地笑一下说:“你才是傻子。小睿是一下子接受了这么多中文,有点转换不过来,何况是这些人称叫法。人家没有叔叔舅舅,全是Uncle,没有姨妈姑孃,全是Aunt,你让他怎么弄得清?你一来就说你不是叔叔是舅舅,这不是打击他的自信心吗?双语教育不是国人想的那么好,我和他爸为了让他能说中文,在家就都不说英文。他在幼儿院里说英文,回到家说中文,闹得他有一阵不知该说什么,前年有一阵儿忽然就不说话了,把我和他爸急得要死,咨询了语言专家,说这样会引起孩子的混乱,还是顺其自然比较好。他花了几个月才恢复过来,我们都不敢逼他。他现在肯说这么多字,还是在这里和太太奶奶相处才有的,也只有太太这样有耐心的人,才会陪他慢慢说,不说也不催,就陪他玩。所以我才在这里一住就住这么长时间,回去我怕又前功尽弃。”

念萁听了难过,叫一声姐姐。没想到马琰这么开朗智慧的人,也有这样那样的烦恼,生活从来都是不放过任何人的。念萁想起张爱玲的名言:短的是人生,长的是磨难。

马骁嘻嘻哈哈地说:“对,贵人语迟,我就四岁才会说话,一说就是长句子,从来没有傻乎乎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什么车车人人马马的。很好,这小子随我,将来一定有出息。姐,你记不记得我说的第一个句子是什么?”

马琰笑一笑,说:“怎么不记得?你金口玉言不说话,一开口就是:我认为姐姐说的走这个方向的意见是正确的。把我们都惊呆了。当时我们正出去玩,在公园里找不到方向了,我说这么走,爸说那边才是大路,妈说要不问问人家,结果他就来了这么一句。后来证明我的方向是正确的。”

马骁说:“所以你才把我一直带在身边,连架都帮我打。”揉揉小睿的头说:“你舅爸爸是个天才,你像我准没错。”

小睿说:“你的舅爸爸是谁?我认识吗?”

这话又引得大家乱笑。谢伯伯关了火,拿着锅铲几乎要把锅捣个洞出来。谢妈妈在切一块卤牛肉,怕切着手,放下刀用手背捂着嘴笑。天井里的太太放下那把芦花扫帚,拄帚微笑。马琰把小睿抱在怀里,笑得眼泪都溅了出来。念萁把一个豆荚里的豆子都抖在了地上,看着马骁笑说:“喂舅爸爸,我认识你吗?”马骁笑骂说:“我认识你得很,你不就是我…吗。”新妇二字没说出来,是念萁用手肘撞了他一下,免得他胡言乱语。

家里一下子多了两个人,小睿兴奋起来,话也多了,和马骁东一句西一句的胡扯,两个人就像在说相声,让旁边的人听了忍俊不禁。念萁第一次发现马骁是这么有孩子缘,跟孩子会相处得这么好,她本来以为马骁是不会这么婆婆妈妈的陪孩子说些鸡零狗碎的话题的。

在谢家住了一夜,马骁念萁还有马琰带了小睿去游富春江,坐在游船上看两岸青山相对而迎,一路迤逦如画轴展开,水墨山水铺陈在眼前,美不胜收。马琰伏在栏杆上说:“我好像记得有个富春山居图,颇有点传奇,但记不太清了,念萁你知道不?”

念萁说:“嗯,我知道。这画是元代大画家黄公望的名作,后来在清初被人收藏,因为太喜欢,临死的时候就命家人用这画殉葬。”马骁抱着小睿在一旁听了,插口道:“这不是和唐太宗收藏兰亭序差不多吗?”念萁点头说:“差不多。不过这人不是要拿画土葬埋进坟墓,而是要拿去火焚。他家人就老老实实照他的命令去烧了,眼看稀世名画就要烧穿,旁边有人蹿出把画从火盆里抢了出来,但画已经烧成两截了。后来就把这两截分别裱了,一截短的叫‘剩山图’,因为是剩下的一半,一截长的叫‘无用师卷’,因为当时有个和尚无用陪着黄公望一起游的富春江。现在‘剩山图’在浙江博物馆,‘无用师卷’在台北故宫。我们回去时如果有时间可以去浙江博物馆看一看,看了真山真水再去看大师名画,一定很有意思。”

马琰点头说:“真好,念萁你的记性真好,什么都记得。我这两年就觉得记忆力不行了,什么都记不住,脑子跟糨糊一样,有提前衰老的症状。”念萁说:“你是太累了,休息一下会好的。”见马骁把了小睿走到另一边去看对岸的风景,又说:“小睿的事一定让你头痛了很久,姐姐,你真是了不起,这么大的事还能这么乐观,你要不说,我还真看不出来小睿生过病,我觉得他现在这个样子很好,是个健康的男孩。有的孩子很小就很懂事,说起话来语不惊人誓不休的,其实那不是懂事,是在学大人的话。小睿是真天真、真纯良,这样的孩子吉人自有天相,没人会伤害他,你不用太担心的。”

马琰挽了念萁的胳膊在甲板上散步,看一眼和小睿玩得起劲的马骁说:“马骁和景天的事,后来你们谈过没有?那天他那么晚回来,你就没问他和景天说些什么了?”念萁摇头,说姐姐,我不想和他谈这个。马琰问为什么,念萁说:“我再笨再天真,现在也知道他和景小姐关系不一般。他这样热血冲动的人,怎么会像我这样静坐在家里,等着天赐姻缘?可是他跟我结了婚,我就会相信他,如果连这个都不信,那我跟他结婚还有什么意义?姐姐你听出昨天他的话里漏出来的一句没有?你说女人要把孩子房子抓在手里,他说怎么你们女人都一个腔调?”

马琰听了这话一凛,说:“对呀,我想起来了,死小子是这么说的。什么叫都一个腔调?他这是和谁在比?”

念萁淡淡一笑说:“景小姐像是和婆家处得不太愉快,所以才会说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的话。马骁其实是个长情的人,他见了景小姐的处境,肯定想要帮忙的,可是人家景小姐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景小姐了,不会有心情给他好脸色,马骁也就是看三国掉泪,替故人担心罢了。可是姐姐,你说他们大学毕业后就分手了,这之间的十年,他不会没有别的女朋友,我要是连这个都去操心,那真是自寻烦恼了。我只要他从结婚那天起对我好就行了,你也看到了,最近他对我,也真是没话讲了。”

马琰望着骑在马骁肩头笑着过来的两人说:“我从前担心马骁,现在担心小睿,我就是个操心的命。我跟你一见面就投缘,也是想有个姐妹可以说说心里话。小睿的事,我连我妈都不想说,我妈这人爱玩,除了打麻将,这几年就没见她动过脑筋。我这次回来,她就嫌我们在家里碍眼,说是妨碍她赚小菜钱了。我一气就到这里来了,让她清静去。”

念萁拍拍她手说:“老人家,健健康康就是我们的福气了,妈妈肯打麻将,有娱乐活动,有牌友打发时间,不需要把儿子女儿叫来听她忆苦思甜,也是一件好事呢。马骁有自己的朋友圈子,你又在国外,她和爸爸平时就两个人,不打牌怎么消遣?”

马琰再次感叹说:“马骁娶了你,真是福气。他要是敢和别的女人勾三搭四,你告诉我,我马上飞回来打断他的腿。他从小我帮他打了多少架?挨我两下也该挨。”

念萁失笑,道:“姐姐,你不能为人家没做过的事定罪。”

马琰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念萁思考一下说:“我想去进修,再学个教育理论学位出来。小睿的事情给了我启发,有些事情光靠感情是不够的,还要有专业知识和理论基础。我不想在中学打一辈子字拉一辈子表格排一辈子课程表,我想做更有意义的事。”看看马琰的神情,笑说:“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学习和孩子应该不会有冲突,现在不是有远程教育吗?还有我妈妈,也说过要帮我的。她不打麻将,就等着带孩子。”

马琰点头,“你这么理智,我就放心了。回去之后,我们也该走了,下次见面不知是什么时候了。你们什么时候有空,来西雅图看我们吧,到时我和小睿他爸陪你们看落矶山脉。”

马骁抱着小睿扮作飞机跑到她们身边,笑问:“你们在谈什么?”

念萁说:“姐姐邀请我们去西雅图玩呢。《西雅图不眠夜》是我很喜欢的一部电影,汤姆汉克斯和梅格瑞恩隔着电波就可以相爱,多么浪漫。”

马骁切一声,说哪有这样的神经病。

马琰把小睿抱在怀里说:“你舅爸爸是个笨蛋,你可千万别学他。”

四一章 婆妈泪多,儿女情长

临走那天,谢妈妈抱着小睿不肯放下,太太拉着马琰和念萁一人一只手,嘴里说着再来啊再来啊,老泪就淌了下来,马琰和念萁一人抱着她一边肩膀,觉得让这么大年纪的老人流泪,实在是不好的一件事。马琰说:“等小睿他爸有了假期我们就再回来,我们一起来,叫上弟弟和弟新妇。太太你要健健康康地等着,说不定下次来的时候弟新妇也有毛毛头了。”谢妈妈把小睿交给马琰,用手掌抹了一下眼睛。马琰说:“妈妈,你别这样,你要哭了,我们也要哭的,你看小睿眼睛都红了。”谢妈妈捧住小睿的肥头,狠狠亲了一下他的脸,在他耳边轻轻说:“明年叫上爸爸一起回来,你对他说,太太年纪大了,还有多少年好等?”

那边避着太太在说话,这边太太也低着声,拉念萁走远两步,握着念萁的手腕,缓言温语地说:“新妇啊,你的身子凉,怕是不太容易有毛毛头,你要去看医生啊。太太见得多,不会乱说话的。”

念萁听了一愣,她的身体一直偏热,背心发潮,情绪激动了,还会发烧,怎么太太一搭她的脉反说是她身体凉呢?但她相信老人的智慧,马上说:“我听见了太太,我一回去就去看医生。”

太太点点头,抬高手臂摸摸她的额角,轻声细言地说:“你要吃苦了,可怜的姑娘。”

念萁被她说得心里发毛,轻轻把她小小的身体拥在胸前,贴着她耳边说:“太太,有你提醒我,我一定会逢凶化吉的。等我瞧好病,养下毛毛头再来看你,你要等着哦。”

太太浑浊的眼里泪花闪动,说:“好的好的,我等着抱你的毛毛头。养病不能急,你要想开些。”

念萁听她一句一句都在坐实她身体有病的信息,心里不恐惧是不可能的,眼睛一红,强忍住了,笑一笑,说:“好的,我记住了。”

谢伯伯装了两大包土特产从院子里头出来,让马骁开后备箱,放在里面,说你们两家一人一份,东西不多,是个意思。又说有假期就来,就当这里是你舅家,你姐姐不在这里,这里也是欢迎你们的。马骁不惯这样的场面,每过一分钟答应一声“嗯”。

各人都依依不舍,最后还是马琰说:“爸,妈,我们走了,太太,你多保重。小睿,跟太太和爷爷奶奶说再见。”小睿挨着喊了一遍,说太太再见,爷爷再见,奶奶再见。

谢妈妈和太太把马琰和念萁送到车上,再摸摸小睿的头,退开几步让车子好发动。念萁坐在车上看着三个老人,咬着嘴唇让自己不哭出来,挥挥手说:“谢伯伯谢妈妈,这两天打扰了,吵着你们没休息好,那我们就走了。太太,我会记住你的话的。”谢妈妈捂着嘴唇哭,太太笑眯眯地挥手,说:“弟弟,要对新妇好啊。”

马琰大声说好的,太太你好好休息,我们下回再来。打着了火,慢慢把车子开走了。马琰和念萁从窗户回首看三个老人,还站门前看着他们,见到她们的面孔,挥挥手说路上小心。隔着这么远,念萁都看见他们眼里的泪影。

马琰坐好身子,抽出纸巾来大声哭了两下,擤擤鼻子说:“我就怕看到这样的情况,一想到要惹得老人伤心,我还不如不回来。可一想到三个老人那么想见小睿,也只好明知离开的时候要让他们伤心,还是回来让她们伤心了。唉。”

马骁说:“你说的话像绕口令。姐夫从小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一定很幸福,怪不得他脾气好得弥勒佛,原来是受了太太的薰陶。对了,太太后来跟你说什么,你们两人凑在一起说了半天的话。小睿,把眼泪擦一擦,别哭哭啼啼的,像个娘儿们,你是男子汉,要学就学你舅舅的样子,别跟你妈学。”转眼他已经跟三个人都说过话了。结果三个人都不理他,马琰继续抹眼泪,念萁忍着心中的不安,摸出一颗散利痛悄悄放进嘴里,用矿泉水送下去了。小睿吧嗒吧嗒眼睛,想哭又不敢哭。

马骁从后视镜里看一眼念萁,说:“你吃药了没有?”念萁只得嗯一声说:“刚吃了。”马琰琰吸吸鼻子说:“吃什么药?生病了?”马骁说:“她这个人有毛病,哭了之后就要头痛,如果不及时吃药,会痛到第二天。我是受够了,所以我现在一看到她有要哭的症状,就提醒她一声,要么别哭,要么赶紧吃药。”

马琰哈一声说:“难道她经常哭吗?经常到你都可以注意到并且总结出经验来了?”马骁说:“你自己问她,是不是个爱哭鬼?看个小说也哭,看个电影也哭。上次看看个动画片,我看了笑得肚子痛,她在那里哭个稀里哗啦。”马琰白他一眼说:“跟你没有共同语言,懒得理你。”对念萁说:“你吃的什么药,给我一粒。我现在三叉神经也一跳一跳的痛,不吃药有得难受。”

念萁取出散利痛给她,再把矿泉水递给她,问:“姐姐也有偏头痛的毛病?”马琰说:“岂止偏头痛,我是受了冷风吹也痛,熬了夜也痛,大哭了以后也痛,其实就是你说的,三叉神经痛。这个地方敏感,情绪一波动,就痛了。”伸手悄悄指一下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小睿,说:“为了…的问题,我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就落了这个毛病。”喝口水,把药吃了。

念萁听她这么说,悬起的心放了一半下来,也许真的太太年老眼花,看错了呢?

小睿听见她们吃东西吃得热闹,转头说:“我也要吃,我也头痛。”

马骁斥说:“药有什么好吃的?你当是巧克力豆呢,别人吃你也吃?”

小睿说:“那我要吃巧克力豆。”

马骁说:“好,咱们吃巧克力。”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小筒巧克力豆来,塞在小睿手里说:“打开来,给舅爸爸也来一粒。”

马琰说:“别给他吃巧克力,小孩子吃了巧克力要坏牙齿的。”

马骁说:“坏了就坏了,咱们马上就要换一口好牙了。”张嘴把小睿送到他嘴边的巧克力豆含了,说:“姐,你也变得婆婆妈妈了,什么小孩子不能吃糖吃巧克力的?我小时候你不是专买黄油球糖给我吃?我现在不是一口好牙?好得可以去做牙齿广告。”咬住上下齿,咧开嘴唇,朝小睿做了个怪脸,小睿也学他的样子,回敬他一个牙齿广告。

马琰看了只得摇头笑,对念萁说:“这两人,一对活宝。”

念萁听了脸上在笑,心里却空落落的,太太说的关于她的身体凉,不容易有孩子的话又升上她的脑中,赶也赶不去,压也压不下。她没想到马骁这么喜欢孩子,她也没想到他是真的有当好爸爸的潜质,如果太太说的是真的,她真的因为身体的原因,不能有孩子的话,她该怎么办?

念萁打起精神说:“也给我一粒,我们只要每天早晚都好好刷牙,吃点巧克力有什么关系?”小睿倒出一粒巧克力在手心,侧转身子把糖放在她的手上。念萁把他的小手握在手里那么一小会儿,觉得温暖柔软得就像巧克力化在了舌尖上。

马琰说:“看你们吃得这么香,我也馋了。”小睿马上又倒一粒在手上,递给后座的马琰。马琰说:“我怎么像是又回到了幼儿园,排排坐,吃果果了?”

马骁说:“我倒觉得你像老妈,我就跟一睿一样大。”

马琰叱道:“长姐如母你没听说过?”

念萁听两人言来语去的,不觉好笑。她从来没有兄长姐姐来呵爱过她,姐姐的卫护和妈妈的又不一样,让她对马骁和马琰的感情不禁羡慕。

车子开了一程,小睿说想睡觉,马琰说那你和舅妈妈换个位置,你睡妈妈这里吧。马骁把车停了,念萁和小睿换了位置,马琰把小睿横放在座位上,让他的头枕在自己腿上,一边用手一下一下地抚着他的额头,把额前的头发朝一个方向抚顺。念萁坐在副驾驶座上,回头看着这一幅母子图,心里一酸,差点就要掉泪。回身坐好了,闭上眼睛假寐,仍然感觉到马骁不停在用余光看自己,便牵牵嘴角算是在笑,微微侧头,用口型说:“开车。”马骁咧嘴一笑,像是放了心。

一个多钟头后便到了杭州,马骁还真的把车开到省博,小睿睡了一路,正好醒了,马琰也打了会儿瞌睡,车子一停,都精神了,马骁锁了车,四个人往里头去,马骁抱在小睿,马琰和念萁偶尔低声交谈一两句。一会儿小睿说要妈妈,马骁把他放下来,马琰牵了他的手,一处一处慢慢看,指指点点,不久落在马骁和念萁之后好长一段路。稍走一走,两对人便看不见对方的身影了,博物馆里的人又永远都不多,有几个厅根本就只有他们两个。两人走马观花地胡乱看一遍,马骁拖着念萁的手,走走看看,又在她耳边说:“一早上都没怎么说话,不舒服吗?”

念萁只得说:“是挺难受的,能活到太太这么大年纪,要经过多少事情啊?她的生活就是一本中国现代史,什么都经历过了,却这么坦然善良,在她脸上看不到一点点不如意。其实看她的家庭,想也想得到中间这些年是吃了些苦的。”

马骁白她一眼,说:“想了这么多?有时间不好补个觉?我看你头痛纯粹是自找。”

念萁知道他明是在埋怨她,心里却是在疼她,偏偏好话都不好好说,说出来就像是在说她,领会到这一层,一时又想起他的好来,一时又想起自己的身体来,柔肠百转的,只把手臂绕在他腰上,静静地走在博物馆的楼道里。

马骁伸手揽着她的肩头,走到一个楼梯拐角处,看看没人,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念萁仰面相迎,马骁一低头就吻到了她嘴唇。他忽然想起很久远之前的一件事来,那时才和念萁相识,第一次在咖啡馆见面,离开后走在街头,念萁的肩头在他的腋窝下,那个时候他就想,这个高度正好方便接吻。

原来他是这么有眼光,一眼就看中了他喜欢的女人,第一次见面就想到这么长远的问题,果然当时的直觉是正确的。他把念萁带到楼梯角,把她压在墙上亲吻她。博物馆的环境那么肃穆安静,就像是大学的图书馆,马骁像又一次回到了校园,躲在无人的角落,偷吻他喜欢的女孩。

四二章 凉茶非茶,女人非人

从桐庐回来,马骁觉得念萁有些变化,到底哪里变了,他又说不上来。他不是念萁那样心思细腻的人,他只是觉得她变了,变得更加温柔安静,本来温柔是一件好事,现如今温柔的女人不多了,可是太安静就有点让人发毛。

她会静静地坐在一边看书,可看着看着就会陷入沉思,有时又会从书本上抬起头来,悄悄地注视着自己,不知脑子里在转什么念头。等他转头抬眼或是看向她,她又会慌忙地把眼睛移开,不和自己对视。

这和当初的情况又两样了,当初是你不理我,我不理你,看见了也当没看见,完全当成透明,只有在床上才有怨气或恨意,现在是白天温情脉脉,夜晚爱意绵绵,却是隔着层纱。照说两人这一次旅游,完全补上了蜜月的遗憾,两人之间不该再有隔阂才是,可怎么又成了这样的局面?

马骁不敢逼她,他怕他好不容易经营得来的关系又被他搞坏了,因此她不表示有意燕好,他也不索要,晚上睡下后,只是把她抱在胸前,和她说些白天的闲言。他有一个星期没有和她□了,憋得他难受,明明她就在怀里,也抱着也搂着,也爱抚着她的胸和腰,也亲吻着她的耳朵和脖子,却不能尽情。他想他暗示得已经够明显了,每个夜晚每个清晨他都把他的要求贴在她的腹部她的腰后,她不会感觉不到,但她就是不做任何表示。她只是很温柔地轻轻偎在他的怀里,偶尔抬起头亲一下他的脸他的喉节,眼中是温柔的爱意。

他算一下她的生理期,是不是还没过?在杭州那天早上她说来了,过了一个星期还没结束吗?她以前像是没这么长。也许是吃了避孕药和事后避孕药的关系?好像这两样药都会引起月事的紊乱,也许真的是因为这个,把时间延长了?按她的害羞的性格,肯定不会跟他明说,所以才一脸抱歉的样子,尽可能地温柔地安抚他,却不敢鼓励他?如果真是这样,那还是不要吃药了,换他来做个工作好了,虽然他不喜欢中间停下来耽误情绪,可总比这样好吧。

这样想好之后,星期六的晚上,两人各自洗了澡,念萁做完睡前皮肤保养躺上床,他把手上的《国富论》扔开,关了灯,把她抱在胸前,慢慢地轻轻地亲她,在她耳边说:“你完了没有?要不以后你别吃药了,还是我来吧。我看你的身体对这药的反映很大,你本来就弱,怕是不太适合。”

念萁听了把手臂勾在他脖子上,不说话。她一做这样的动作,他就知道她是有意思了,便用了三成的力气吻她的嘴唇,哄她打开来和他热吻。念萁这次却不肯,避开脸去,轻轻说:“明天好不好?今天不行。”马骁把手伸进她睡衣里面,摸到她的背上,果然有一层薄汗。便问:“你怎么了?要不要去医院?还是吃粒药?”念萁的脸擦了擦他的下巴,像是在摇头,说:“是你抱得太紧啦,你自己也出汗了。”马骁当然知道自己的身体在发热,便闷笑着说:“那怎么办呢?要不我睡沙发去?”念萁搂紧了不放手,马骁以为她会说点什么,等了一会儿,只等到她的一声微微的叹息。再过一会儿,睡意上来,两人便都睡着了。

第二天念萁说她和朋友有约,已经开始上班了,除了周末周日,不再有时间和朋友见面吃饭。马骁自然不会反对,便说那我回家去和小睿玩去,再不玩就没得玩了。要不你见完朋友来家吧,我们吃完晚饭再回来,你要是玩累了没精神做饭,我和姐姐会做好的。念萁说不了,我们不知什么时候结束,也许吃完饭还要逛街看电影,我自己先回家吧。马骁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在父母家和马琰小睿吃完饭,陪他们说了些话,回到家已经八点多了,念萁早就在家,把家里清洁了一遍,地板拖得可以照出人影,家具上有家具蜡的芳香,客厅里暗着灯,阳台上却点了一盏香烛,他进屋换了拖鞋找过去,看见念萁坐在她的老位子藤坐垫上,穿着一件过膝的睡裙,裙摆罩着屈起的膝盖,她的双臂抱在膝上,听见他进屋的声音,正回过头来看着他,脸上带着笑,问:“姐姐有没有骂我没去?小睿有没有想我?”

马骁在她身边坐下,揽着她的肩头说:“都有,还有爸妈,也问你怎么没一起回去,你看你给我惹了多少麻烦?我光是回答他们的问题,就罗嗦了一大篇,字数多得可以写论文了。你洗过澡了?那我也去洗吧,你衣服洗了没有?”

念萁把头在他胸前靠一靠说:“没有,等你回来一起洗。今天我穿的棉T恤和布裤子,不怕和你的衣服在洗衣机里一起搅。”说完笑一笑。马骁拧拧她鼻子说:“记性这么好干什么?没听说过难得糊涂,糊涂是福?”两人都知道她指的是什么,那天马骁怪她不肯把她的衣服混着他的一起洗,两人就在那天差点闹翻,却也是在哪天开始了合解。难得她肯把过去的不如意拿出来说笑话,可见是再不介意了。

马骁想起那天,一时情动,把她抱紧了死命地亲吻,就像两个月前的那一天,所有的不如意和委屈都在亲吻里得到释放,就像一个星期的那一天,两人在省博的楼梯角里,像一对热恋的情侣一样的亲吻,所有的爱恋和倾慕都在亲吻里得到述说。

那天吻得两人都不好意思,停下来喘口气,眼睛看着对方,像是新发现了什么。念萁先镇定下来,一把推开他,转身进了走廊尽头的卫生间,马骁也进去用清水洗洗脸,心想真是疯了,我不是三十四岁的已婚男人,我是十八岁的毛头青年。

洗好脸从卫生间出来,念萁也皮光脸净地出来,见了他低头一笑,不好意思和他对视。马骁也觉得难为情,摸出手机来打马琰的电话,问她在哪里。两边说好在大厅等,马骁收了电话,说我们去大厅吧,两人并肩走着走着,两只手不知怎么又牵到了一处,也不知是谁先伸出的手。

这次又是这样的忘我,念萁被吻得眼角都是春意,不好意思地先推开他说:“你一身的汗,别害我白洗澡。”马骁放开念萁,低笑道:“要不我们一起洗?”念萁红了脸呸一声,倒了一杯茶给他说:“你喝点冷茶吧,省得虚火上升流鼻血。”马骁晚饭吃得有点咸,还真渴了,拿起杯子一口喝干,又被那微酸的味道吓倒了,皱着眉头问:“你泡是什么?”看看茶几上的玻璃茶壶,里头黑黑沉沉的,外头天色又暗,蜡烛光线又昏,真看不出茶壶里泡的是什么。

念萁说:“我泡的玫瑰和百合,今天刚买的。香不香?”

马骁说:“香——香才奇怪了。你没事给我喝玫瑰百合,传出去我不要做人了,我做女人算了。”

念萁笑吟吟地说:女人不是人?

马骁站起来往卫生间去,回头说:“No men can kill me。I am no men。”用的是《指环里》伊奥温公主杀死戒灵时说最得意的台词。戒灵说没有任何一个人类可以杀得死我。伊奥温公主露出她的女儿面目说:我不是男人。台词后面的潜台词是她是个女人。由此可证:女人不是人,因此马骁借来回应念萁的笑问。

念萁笑着捡起手边一个小靠枕朝他背后扔去,马骁回手接住,抛回给她,继续说:“I’m no men, I’m women。”

马骁脱下衣服放进洗衣机里,开了洗衣机再进去洗澡,洗完澡衣服也洗好了,他只穿了条平脚裤,裸着上身就出来了,拿个盆装了衣服到阳台上来晾,念萁还抱膝坐着,烛光飘忽,脸上是哀伤的表情。马骁看着心疑,不去惊动她,念萁却已经察觉他的到来,起身接过盆来晾衣服,马骁给她递衣架,忍不住还是问:“你怎么了,有什么不高兴的事?”

念萁摇摇头说:“我没事,就是想起我那个朋友,她最近遇上点麻烦事,我开解不了她,只好替她担心。”马骁这才放心了。

两人晾完衣服,念萁的手凉凉的,带着湿衣服的水气,她把凉手放在马骁的裸背上,慢慢伸到胸前环抱住,脸贴在他背上,像一只小动物般的温驯,马骁把她背起来,她伏在他的背上,也像一只小动物般的轻盈。马骁转头回去问:“行吗?”话说得没头没脑的,但两人都懂是什么意思。念萁亲吻他的背,用细不可闻的声音问道:“我以后都不吃药了行吗?”

马骁说好。背着她在房间里慢慢打转,从阳台到客厅。

马骁说我还有那么多的葡萄草莓没用完呢,正好派用场,省得浪费了。

马骁说:你要什么?凸点还是螺旋纹?

马骁说:我讲个凸点的笑话给你听,你要不要听?

念萁轻笑说我不要听,肯定没好话。

马骁说:怎么不是,就是。我这个笑话准备好久了,一直想说,都没机会。你让我说吧。

念萁用牙齿在他背上轻磨,说你什么时候准备的?又是准备什么时候讲给我听?

马骁说我们去蜜月旅行的时候我去买的时候就准备好了,想在第一次用的时候讲给你听。

念萁轻轻咬他的一点背上的细肉,说你这个坏人,就知道你想欺负我。

马骁说那我讲了?有一对情人,男的说他喜欢用凸点的,女的说我没感觉,男的说你当然没感觉,我是反着戴的。

念萁要想一想才明白过来,握起拳头捶他的肩说,果然你是个坏人,这样的东西你也敢讲给我听?都是你们男人之间的混帐话,我不理你了。

马骁说,那你还没回答我你喜欢什么呢?

念萁一口咬在他肩头说,不许再说,再说真的不理你。

马骁说,那就是说现在还是理我的了?行,我不说了,反正我说也说了,你也听见了。

念萁说,我没听见,我睡着了。

马骁说,我听见了,你赖也没用。

马骁说,今天行吗?我闭着眼睛随手抓一个行不行?我不挑就是了。

念萁说,我没听见,我睡着了。

马骁背着她慢慢从客厅转到卧室,卧室没有开灯,床上有一支玫瑰,床头点着香烛。香烛点了一半,已经快要熄了。

四三章 念兹在兹,失魂失智

因为还没立式开学,学校不算最忙,有时早走也可以。念萁有一份报告是周三中午才能出来,她下午忙忙地做完了手头的工作,便提早离开了,到了妇幼医院,先挂了号,再取出周日那天的领取凭条交给服务台的护士,护士依条码找到电脑里的文件,鼠标点一下打印命令,打印机便嘶嘶地在纸上打出一行行字来,那声音就像是调皮的学生在用指甲划着玻璃黑板,惊得人耳朵痛。

报告打印出来,护士唰一下从打印机上撕下来,交给她,念萁接过来仔细地看,一串串的医学名词,一个个的数字指标,她有点懂有点不懂,握着报告脚下无力地上了妇科门诊,门诊上显示的号离她的号还有一些,念萁在候诊区找个位子坐了,再把报告看一遍。

那天在桐庐,太太说她的身子凉,不容易有孩子,她便知道是真的有问题了。自从结婚以后,她的身体就没给她太平过,先是紧张得无法接纳马骁的求爱,后来又是一遇情绪波动就发热发冷,这两个月又因为服用避孕药和事后避孕药搞得经期推迟,人也疲劳气短。其实她早该来看病的,只要麻痹了,她只当是和马骁不和谐,是心理因素占了大部分,才会这样,却没想过是不是身体的原因。

学校每年有健康体检,她的各项指标都挺好,略有点贫血,那也是偏瘦的年青女性常有的,她自从离开大学,也没再献过血,学校的献血名额有外边的人员顶替,她也就不是很关心这个情况。

谁知婚后所有的不如意,更多的是基于她自身的病呢?一直以来,她虽然抱歉她的身体对马骁的抗拒,但也有怪他不解风情的时候。在他温柔的时候,在他愿意等她投入的时候,他们不是也结合得很愉快吗?尤其这两个月,他们的情况好得让两人都疑惑为什么前头会弄得那么紧张难堪,他们都在检讨自身的过错,马骁认为是他没有让她打开心扉,念萁认为是马骁没有表现更多的爱意,两人或多或少,都认为是马骁的原因多一些。不是吗?在他开始逗得她开心,陪她营造浪漫气氛之后,他们不是就一下子突飞猛进了吗?马骁一直心有歉意,哪怕是两人关系最恶劣的时候,他也不否认是他的鲁莽和不加体恤,才使得念萁不肯接受他。念萁虽然自认娇气兼矫情,也肯原谅马骁的急切和不管不顾,嘴上不说,心底深处还是有马骁太自我的怨念。

她也有想到过,马骁很正常,他的要求很正常,他的方式也很正常,不正常的只是她。是她非要有爱才肯做 爱,非要他表现出爱才肯施爱,哪怕他不肯说爱字,也要他有了十足的爱意才肯和他相爱。这一切原本都没有错,她的想法没错,她的固执也没错,她的坚持不让步还是没错,错的只是过程太慢长太折磨人,几乎要把两人的爱意和诚心磨灭,才在两人最后的相互妥协中得到谅解。过程如此漫长,过程如此磨心,要不是两个人都有渴望和对方相爱的要求,只怕在三个月中就吵着要离婚了。

念萁回视他们的婚姻,才发现哪怕是在最艰难的时候,她都没想过离婚,马骁也没有一点点离婚的意思。她敢这么肯定,是因为她已经非常了解他,他对她有一种异常的迷恋,他在那些一夜夜一夜夜折磨人的夜晚从来不肯放手对她的抚触,他的要求强烈到她不可能认错。那些焦渴的沮丧的哀求的投降的夜晚,他都是在告诉他的心意,她是早就知道了,所以也一夜夜一夜夜陪他摸索,再痛苦,也没说过要离婚要分手,她只是绝望地哭喊过她尽力了,他只是万念俱灰地说过你杀了我了。

原来是她怨错了他,是她冤枉了他,如果是任何一个健康的女性,必不会有这样的痛苦。两人的新婚蜜月会非常甜蜜,马骁有那么好的耐心肯陪着慢慢行进,他也有足够的体力爱她爱到她求饶,春天夜晚的每一个时辰都会浓情蜜意。他原是那么好的一个人,愿意去挑选各种情趣的安全套,还为此准备了小笑话,都是在等着去疼爱他的新娘子。

他一直有那么有耐心,就像这次,念萁的经期是早就结束了,但她知道妇科检查是要在经期结束后三天去医院,这期间不能有性生活,她守着身子数着日子,她不点头,他也就不强求。每夜他抱着她入睡,她知道他在忍着,他那么明显的欲望贴着她的身体,灼热得她都要哭了,心里一直说对不起对不起,她只能用最温柔的拥抱和眼神来安慰他,她甚至不敢抱得太紧,吻得太烈。他谦和地提要求,问今天行不行,她不答应,他也就不动了。她搂着他的脖子,他的呼吸的在她的头顶。她想起他说的,那有一天她睡得迷糊了,说马骁你鼻孔太大了云云。他的要求一直都那么强烈,现在是两人爱意最浓感情最好的时候,如果他坚持,她不一定说得出一个不字来。但他开始尊重她的意思,她说不,他就真的不了。并且提出让她不再吃药了。从前让她吃药,并不是不心疼她,现在让她停药,却是真的心疼到骨子里。

她撒了谎,她那天没有有任何朋友有约,周日她来医院做了一系列的妇科检查,最后的一张报告没有出来,但她已经知道情况不好了。回到家里她做了所有她能做的,清洁了屋子,给家具打蜡,擦了凉席,还点了香烛,放了玫瑰。她心里在说,对不起马骁,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不是他欠她的,是她欠他的,她要赔偿他。她用她全部的柔情和他纠缠,纠缠到无力,感受马骁的疼爱一波一波袭上她的心头。心里说,对不起。

从结婚开始,念萁就在说对不起,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马骁,我发热了,对不起马骁请为我去买药,对不起马骁送我去医院,对不起马骁我真的尽力了。而这次是说,对不起马骁,让你颓丧了那么久。

就像马骁不否认他对念萁爱和恨,需求和热烈,念萁也不否认她对马骁的苟刻。她太折磨人了,她虽然为此抱歉,却没有真的去想过这是为什么。她不是投入了最大的热情了吗?努力迎合,学习厨艺,和他的父母搞好关系,怎么就不想想是其他的原因呢?这个原因这么简单,两人却像瞎子一样没有看见。要不是太太以过来人的睿智目光一眼看清问题的本质,他们还要瞎多久?如果一早就发现问题,是不是两人都不必经过那些让人疯狂的难堪?

念萁拿着报告纸,眼睛在看,思绪却不知飘到哪里去了,直到护士台的语音广播再一次叫她的号码和名字,她才惊醒过来,站起身往语音指示去第四诊室。这时一个侯诊的病人叫了她一声,说:“是念萁姐?”念萁慌忙回头去看,看到一个年轻的漂亮女孩,愣了一下,才问:“是莫老师?”

那女孩说:“是我呀,我莫言呀。念萁姐,怎么会在这里看到你?”念萁下意识把报告卷一卷,说:“我来做个例行的妇科检查,到我的号了,我要进去了,再见。”撇下莫言,急急地进了第四诊室。

在一名中年女医生面前坐下,把病历和报告都递给她,女医生翻着一张张的化验单,最后看那张报告纸,然后在病历卡上刷刷地写下诊断书,边写边说:“你这个病是慢性盆腔炎,发作了有一些时候了,发热头痛,小腹冷痛,畏寒肢冷,带下量多,色白质稀,食欲不振,怎么不早点来看?”

念萁的脑子嗡一下就晕了。就算对医学再不懂,这盆腔炎总是听说过的,也知道这病是怎样的难治。

医生还在解释这个病的诱因,说慢性盆腔炎有多种原因引起,念萁呆呆的听着,嗯嗯地点头,医生开出药方来,笔尖沙沙地书写。

念萁关心的一个问题,是她最害怕的,她问:“那对怀孕有什么影响?”她欠他那么多,难道还要再欠他一个孩子?他那么喜欢孩子,肯陪着玩,陪着说话,买巧克力,抱起来扮成飞机。

医生头也不抬地说:“慢性盆腔炎症可以引起输卵管,腹腔内及输卵管周围包裹而形成脓肿,炎症消退后,有的输卵管,卵巢,腹膜,韧带,直肠,子宫之间互相粘连,失去正常形态,输卵管增粗,管腔狭窄,有可能造成不孕。”

一串串的医学名词,冷冰冰毫无人情味地冲击着人的意志。念萁听了脸色发白,心想太太怎么说得这么准啊,她说你身体凉,不容易有毛毛头,你要吃苦了。果然是一点都没错啊。

医生又宽慰她说:“积极配合治疗,必要时切除炎症病灶,也是可以治疗好的。不要有思想负担,保持心情愉快,增加营养,增强本身的抵抗病菌的功力,按医生指导服药,治疗好后,再行尝试怀孕。”

缥缈的希望也是希望,医生很少直接对病人判死刑。念萁有些难以开口,最后还是问:“那在治病时间的夫妻生活呢?”

医生把病历写完,让电脑打印出药品单,合上病历卡交给念萁说:“在急性发作期不能有性生活,在一般情况下,没有发热,疼痛也不明显的时候,是可以有适当的性生活的,但次数要适量减少,时间也不要太长,以免盆腔充血时间过长诱发急性发作,动作也不能太粗鲁,如果冲击了炎性组织,引起了□疼痛就一定要及时停止。你的病历上写着是已婚,那一定请对方配合。就这样吧。”

念萁谢了医生,出了诊室,心凉凉的,四顾找楼梯下去,抬头一看周围全是墙壁和过道,还有一张张疲惫的脸,而出路又在哪里?她站在一堵墙前,茫然无措。

这时莫言过来了,拉着她问:“念萁姐,你脸色很难看,是不是病情不好?”念萁看着她,才想起刚才和她打过招呼,心情再不好,礼貌总是要讲的,便客套地回答说:“有点累了,没什么。你呢?哪里不舒服?”一问完才自觉说错话了,忙说:“你忙,我先走了。”

哪知莫言并不马上跟她说再见,而是扶她在一张候诊椅上坐了,说:“念萁姐你休息一下,我去拿杯水你喝。”念萁一坐下就觉得浑身没力,只觉得背心脊梁骨上有丝丝热气在离开她的身体,那些热气就是她的元神,每飘走一丝,她就虚弱一分。

莫言用一只纸杯子取了水来,让她喝下,说:“念萁姐,你不要太担心了,哪个女人没有一点妇科病呢?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什么病都治得好,只要不是得了癌症,就算得了癌症还可以动手术放疗化疗,念萁姐,你打起精神来,你这个样子,像是世界末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