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说观察,也和现代领导视察差不多,总是要吃吃喝喝的。

这一日,她来到京城有名的八角楼,在二楼处占了个大隔间,她和刘蓝二人一桌,有寿等人另开一桌。

说起来这八角楼是她第一个听说的饭庄,但直到现在才真的进来吃海鲜。这倒不是她不爱这个,而是因为高老夫君早将有寿等人叮嘱好了,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定的死死的,这海鲜,她若在家想吃,还能稍稍的过过嘴瘾,在外面却是一点也不准她动的。

直到最近解了禁,也是不准她多吃的,此时她的桌子上,只有一对虾,一条鱼,其余全是陆地上生产的。

她刚敲开虾壳,突然听到旁边传来一个激动的声音:“开云的这首词一出,天下怨词皆绝!”

第34章 初遇 (上)

高平愣住了,在刚听到前面一句的时候她还没有太在意。她最近经常在酒楼中坐,不时的也碰到一些文人谈词说诗,一开始还觉得新鲜,后来听的多了,也没什么感觉了。

这种谈论,就和现代人们谈论国家大事国际动态一样,说的人很激动,听的人很入神,旁观的人……就不一定会怎么想了。

若是旁观的对正在谈论的事不了解不熟悉,可能也会入神,若恰恰相反,恐怕心中还会有几分不屑。

高平才华平平,十六七岁满怀少女情愁的时候,还能写上几首,后来越大,这方面的感觉越淡薄,过了二十五岁,连这方面的心思都没有了。

不过她虽然自己没才能,好诗好词还是能听的出来的,根据她的经验,李白、秦少游那样的词人是不太容易遇到的,反正她从没在酒楼里听过一首特别出彩的,偶尔觉得某一篇少有,再听就知道原来是人家在背诵过去的经典。

所以虽然听到那声几乎算是凄厉的高呼,她还是继续吃自己的龙虾,结果刚把第一口虾肉送到嘴里,就听那边富含感情的吟咏:“梳洗罢,独靠望河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蓬莱洲。”

高平囧住了。她第一个猜想是难道这里也有个穿越人士?看来这抄袭的事是不能做的,看看,多容易撞车。好在她没真把这首词拿出去,否则不定引来什么麻烦。

就在她想着回去怎么忽悠林若鸿的时候,又听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谬赞谬赞,不过一时偶得,杭兴太过夸赞了。”

“不不,我绝对没有过,我江杭兴虽然才华平平,但从不说假,对于诗词自认也有几分研究,开云此词,虽不能说是绝佳,但在本朝也是少见,我敢说,此词必定流传千古!”

说到最后一句,几乎要高呼,而高平终于想起来了,这个开云,恐怕就是她的大姑子林开云了。

“林开云是穿越来的?”高平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那么这首词的原抄人还是她了,但她记得很清楚,此词是从没拿出去过的,除了林若鸿,恐怕也只有明鹊看过。

说到底,这首词并不是她自己写的,所以高平此时的愤怒感并不是太强,更多的感觉还是荒唐。

林若鸿给她的感觉是清高淡漠的,林开云给她的感觉是高傲矜持的。虽然这两人包括整个林家都不怎么待见她,她也从没有特别的感觉。

“旧式文人家庭。”

这是高平对林家的认识,对于这种人,高平说不上怎么喜欢,但也不怎么讨厌。

这种人一般穷酸、固执,自命不凡,但是也认真、努力同时一般也都具有普通人无法比拟的毅力。比如像中学课本中学到的范进,能一考那么多年,高平自认是做不到的,不说科举考试了,高考她都受不了第二遍。

作为一个普通人,高平也会妒忌不平,不过她从不去妒忌努力的人,天分运气也就罢了,但若是努力,那是人家的刻苦,那是谁都能做到的,你做不到,又有什么好妒忌的?

她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林开云会剽窃“她的东西”,虽然这首词原本也不是她做的,但林开云必定不知道这是她抄的。

所以在这一刻,高平更想知道的是,林开云是在什么状态什么心理下抄了她的东西。

想到这里,她突然有一种恶作剧的冲动,擦了下手,提高声音,学着从电视中看到的语调道:“妙!妙!妙!果然绝妙!那边的可是林开云林家姐姐吗?

“开云姐姐的确在此。”回答她的是江杭兴,“你又是哪位?”

“在下高平!”

高平站起来,寻着声音来到隔间,对着里面的人抱拳行礼,最后又对向林开云:“果然是姐姐啊。”

她说的亲热,但落在林开云的耳里,这一句却是意味深长,在听到高平的声音后,她就愣住了,直到此时,她也没有缓过来。

在一开始,她并没有想过要剽窃高平的这首词。是的,她妒忌她愤恨,但像剽窃这种事她还是不屑的。她告诉明鹊不要将此事说出去,只是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就算她知道此词一出,高平必定声名远扬,她也想掩耳盗铃的,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个的好。

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想忘掉这件事,这首词,但是在一个又一个的夜晚,却不断的想起。

而每次想到的时候总是忍不住的回味,再之后,她发现自己在尝试着改编。她想挑出这首词的瑕疵,想找出其中的毛病,想能改动其中的任何一个字。

但是她后来发现,除了地名,她竟无处下手!

任何一点的改动,都令此词韵味大减,任何一点的改动,都是错误那几天,天日日夜夜想的都是这首词,无心吃饭无心公务,甚至无心参加新党的聚会。

直到三天前她参加宁王个侍夫的生日,这种家宴本是她最热衷的,但是在那个宴会上她却浑浑噩噩。

宁王风流爱才,向来喜欢雅士。她举办的家宴,也历来是展示高台,无论诗词歌赋还是琴棋书画均可一展,过去她最喜欢这种宴会,一般在两三天之前就开始着手,或做上两首诗词,或画上一副山水。

而这一次,因为想着这首词,她竟然忘了,而在宴会上,当众人都提笔写下自己的诗词的时候,只有她面前的江纸空空。

“开云一向是才思最敏捷的,怎么今日却落到了最后?”

“佳作难得,开云姐姐这次慢了,必定是有好的了。”

“开云姐姐的诗才,向是最佩服的了。”

宁王、同僚、同年,一个个或以期许或以嘲弄的目光看着她,而她只能呆愣。

就算没有准备,仓促间,她也不是做不出首诗词的,但在面对江纸的时候,却无法下手——她所想出的诗词,在一座高山前纷纷败退,不用说写出来,她甚至觉得连想,都是一种羞耻。

“梳洗罢……”!

不知不觉中,她念出了日夜盘旋在脑中的那首词,而这一句开头,更她无法再做出其他的诗词。

她了抄,到最后她还是剽窃了。

在最初,她有过惶恐,有过愤恨,有过羞耻,但再后来,这些统统都没有了。同僚同年的吃惊,宁王的赞叹,将那些都压在了一边。再之后,她也释然了。

有人知道那首词是高平作的吗?没有。除了自家大弟和明鹊外,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一点,她也问过明鹊。

“我没听高府其他人说起过,少爷念的时候也是避开其他人的。”

毕竟不好意思,林若鸿虽然对这首词爱不释手,也没有在明鹊外的其他人面前吟咏过。

退一万步,就算高府中的人知道了,但只要没有流传出去,那么她在先将这首词传出去的时候,谁又会真的认为这首词是高平写的呢?

高平是谁?她林开云又是谁?比家世,她比不过高平,但比才华,十个高平也是无法和她相比的!

想通了这些,林开云更加有底气了,她甚至隐隐的期盼着高平说这首词是她的,到时,她甚至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一句话,一个眼神,就可以令她身败名裂。

先前,林开云虽轻视高平,但还说不上痛恨厌恶,但在用了这首词后,她只觉得高平是世上最令人厌恶的,是她平生最大的敌人!只恨不得她死了才干净。

而现在她终于和高平遇上了,但是她一时间却只感觉到手脚发软,嗓子发干,嘴唇翕动几下,却发不出声音。

直到看到高平对她行礼,在才回过神,勉强一笑:“原来是高家妹妹,倒是巧遇。”

“是啊,一直听说八角楼的海鲜,却无缘品尝,今天第一次来就遇到姐姐,这也是缘分。”

旁边有人笑道:“你们都是连襟了,自然是天大的缘分,还在这里缘分来缘分去做什么?”

高平也哈哈一笑:“这位姐姐说的对,不知姐姐怎么称呼?”

“我姓汤,单名一个桥,你叫我架空就好。”

那女子大大咧咧的说,见高平有些发愣,又笑道:“我这个字是我自己起的,没什么特别意思,就想着这桥不都是中间空的吗?那我干脆就架空好了。哎呀,你不用想着怎么夸赞,我知道我这字不怎么样,可我的名字就这样了,要配上一个脱俗的字,那是更不能看的。”

见她说的爽快,高平心中喜欢,当下也不客气,自报了一次家门,她还不满二十,虽说可以自己取字,但一来她对此不是很在乎,第二却是存着还是让高太尉来帮她取的心。

据她所知,她本来是不应该叫“平”的,也是自她出生就几次在鬼门关徘徊,高太尉和高老夫君满心惶恐,最后高太尉竟错过了高家家谱,给她起了个“平”字。

这名字普通,但其中却包含着多少担忧多少爱护,所以高平并不想自己取个字来逐渐代替原本的名字,她更想的,将来的“字”还是由高太尉取。

而她先前发愣并不是想着怎么恭维汤桥,只是架空这两个字,太令她有怪异感了。

第35章 初遇 (中)

听她坦然的说自己没有字,其他几人的表情都有些怪异。自然,名字是重要的,但字号却是彼此之间相互称呼的,若没有,不说其他的,就是叫起来也不方便。

林开云道:“说起来,高家妹妹也成亲了,也是该有个字了,不若就在这里取了好?”

高平笑道:“ 我不学无术,不怕各位姐姐笑话,不说学问怎么样,我连一些字还认不全呢,不过是靠母亲的荫庇得了个官职,这才算是有机会穿上儒衣,若不然,我就是个普通的 白丁,各位姐姐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这两个字好记又好叫,我比各位小,又没有学问,无所谓什么尊称不尊称的。”

古人多起字号,有个人兴趣,也是因为名字尊重,直白的叫了,有不尊敬的嫌疑。

高平很少出府,大多人也都没见过她,不过一般和官场有联系的却是知道她的。更何况此时在座的都和林开云有定的交情,知道林府和高府结亲,一听两人的对话,自然就知道她的身份了。

一开始,众人心中还有些怪异,高平对于他们来说,就相当于在现代,一堆作家协会里的成员聚会,突然冒出个元帅的儿子。

一方面,她们是想和这个高官世家的嫡系攀上关系的,而另一方面又有种鸡不对鸭的感觉。

后来听她连字都没有,不免又有几分轻视,此时见她态度爽朗,虽然直白,却不让人厌恶,又觉得她倒也不是太粗俗。

第一个接纳她的就是汤桥:“好啊,高平,那就这么叫你了啊。

高平抱手:“成惠成惠。”

她一副商铺老板的姿态,逗的众人又是一笑。高平见桌上的菜不多,又都是普通的,因此又叫伙计加了几道菜,这种豪爽,虽然令一两个心胸狭窄的人妒忌,但大多都还是喜欢的。

要说她们不是官身,就是教谕,俸禄和普通人相比也是不少的。但她们的聚会应酬也多,京城物价又高,若家中有底子还好,若只凭俸禄,却是窘迫。这八角楼的菜肴又贵,她们这次会来里,还是因为林开云这次得了佳作,否则像这种地方她们却是很少来的。

见高平点的都是高价菜,众人在心里更欢喜几分,还有的想:“这高林两家连襟,林家嫁过去的又是出名的才子林若鸿,他一过去,必定是受宠的,怎么这高家却没有提携林开云,若说这里面有什么缘由,看这高平的样子也不像,别是林开云得了好,却不想让她们知道吧。”

其实这猜想倒对了几分,不过又有些冤枉林开云。她是得了好处,但不是从高家,而是从宁王那里,也的确是不太想让其他人知道的。

但这并不是吝啬,而是实在捉襟。宁王赏的大多是实物,如人参燕窝驼峰之类的,这种东西除了自家吃掉,送人外,还能拿出去卖吗?

自然,也有地方是专门收这种东西的,但无论是她自己还是的她母亲都是绝对不会去卖的,她们可以卖一些祖上留下的田,可以自己节省一些,却绝对不会卖从别人那里得来的东西的。

至于金银,宁王也有给,但大多是一些金锭银锭,数目也还不少,可大多都被林之一拿走了,她虽留了一些,却不多,是断不敢随意拿出来吃喝的。

而且她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收了宁王的银钱,她依附新党宁王,是为了一展才华,而不是为了银两!

那边高平点了菜,突然想起一件事,又召来伙计道:“我见里你这有明目鱼,可是好的?”

那伙计见她豪爽,又带着侍卫,知道她不是可欺的,因此道:“不敢相瞒,若说极品,小店一时也拿不出来,但三头五头的,却还是有的。”

高平一愣,她其实不知道这明目鱼是什么,只是这名字有些熟悉,隐约的觉得,是在现代很珍贵,比较难吃到的,因此就问了问,但这三头五头怎么听起来像是在说鲍鱼?

“休要欺瞒,八角楼名满京城,二头的虽然难得,你们却不是弄不出来的。”她这一愣,有寿等人以为她不满意,立刻开口。

听到这里,高平知道自己是没想错的了,因此道:“没有就没有吧,就三头的,按着人数上吧。

这一句说的大方,心中却有些在滴血了,非常后悔自己好好的为什么要问明目鱼,早知道是鲍鱼,自己偷偷来吃不就得了,何苦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啊。就算在这里鲍鱼不像在现代那么离谱,一个都要几千块,但也挡不住人多啊。

那伙计见她不强求,连忙应了去了,正如有寿的,二头鲍鱼虽然少,他们也是有的。不过那一般都是给贵客熟客留的,高平虽然看起来像是贵客了,却没有标明身份,因此那伙计也不觉得她有多么贵,他们这里,却是经常接待皇亲国戚的。

在高平想来,古代鲍鱼要比现代的便宜,其实却是想错的,现代鲍鱼大多是人工养殖,说什么二头、三头,也不是野生的,三千一只虽说昂贵,却也能吃到。但 古代哪有养殖的,都是野生的,虽说野生的比现代要多,但捕捞不易,同时还需要人工炮制,其他海鲜,大多越新鲜越好,就这鲍鱼,却是干货的好,而且制作手 法、产地都很有讲究。

同时发制还需要时间,因此这八角楼虽是以卖海鲜出名,随时可以用的鲍鱼却不多。

而在座的,虽不能说从没吃过,但也新鲜,因此等高平加了这么道菜后,对她更是不同。

吃人嘴短,在座的不见得都喜欢高平,但看在她一来就不断加菜的份上,也会和她交谈两句,热络热络。你一言我一语,不一会儿气氛就又热络了起来。

林开云看着高平这么快就和众人大成一片,又气又怒,又是惶恐。

“她想做什么?难道她想和其他人熟悉后再揭发我?幼稚!这根本不可能!但她这是在做什么?她为什么不生气?为什么不发怒?难道是她没有听见?不可能,江杭兴的声音那么大,她一定听见了!”

她正想着,突然听高平开口开口:“刚才听姐姐们在谈诗词,是在对诗吗?

“要在往日自然是对诗的,但今天不同,有开云的那首词在,我们不说没才思,就算有,也不敢拿出来啊。”

汤桥笑道,她说完,其他人纷纷附和,高平瞪大了眼,故作惊讶道:“开云姐姐的词?我一直知道开云姐姐是有学问的,却不知诗词上也有研究。”

“开云一向是才思敏捷的,这次更得了首佳作,这首词还是要让杭兴吟咏更有感觉。”

“那就麻烦杭兴姐姐了。”

那江杭兴也不推辞,站起身,走到窗边,停了片刻,然后慢慢的开口。

没有音乐,但江杭兴声音悠远,一字一句极富感情,竟不自觉的就有一种节奏感。高平在现代的时候看知识频道,偶尔能碰到念诗读书的节目,她有时也看看,总觉得那些人的声音是好的,却跑不了做作的味道。

她本以为文字上的东西,还是要通过眼睛看,念出来却失了感觉,就像有的话,能写,却不能说一样。此时她才知道,原来不是不能念,而是要看有谁念,而且,还要看是在什么环境了。

当江杭兴念完,高平这才觉得这首词短了些,刚刚听出滋味,这边就结束了,不免有些遗憾。

“果然是好词,不想开云姐姐如此大才。”

林开云一直准备着她发怒,猛地一听这话,脸顿时红了,不过这里面只有三分羞愧,倒有七分的气恼。

“如此哀怨、如此等待,果然绝佳,只是……”

说到这里,她皱了下眉,江杭兴道:“只是什么?”

“只是,我觉得有一点不妥。”

来了!林开云顿时打起了精神,等着高平的指责,而其他几人都以或惊讶或嘲弄的目光看着高平。

此时,高平在她们的心中虽然不错,但也只是一个豪爽不令人讨厌但却没有才学的冤大头,她们接纳她,有几分是因为高太尉的官职,有几分是因为高家的家世,更有几分,是为了这一桌子的好菜。

林开云的这首词,她们不管妒忌还是欣赏,但都是认为好的,高平突然来说不妥,顿时就让众人有一种古怪的感觉。

江杭兴道:“哪里不妥了?

这句话已经问的相当不客气了,高平只当没听到,慢慢的开口:“梳洗罢,独靠望江楼,我才疏学浅,对诗词那是不懂的,只是觉得这里的‘靠’,不若用成‘倚’字?

这话一出,众人都是一愣,过了一会儿江杭兴慢慢的喃喃出声:“梳洗罢,独倚望江楼,独倚望江楼……对!对!对!就是要用倚!果然是要用倚的,我说为何觉得此词不连贯,原来问题就在这里!是要用倚的!”

江杭兴文人气重,高平一上来大手笔的加菜她也不觉得如何,此时一听这个改动却欣喜若狂,拉着高平的手:“改得好,改的太好了!”

完,又对林开云道:“开云,这首词若用‘靠’也只是好、是佳,而若改成‘倚’那就是绝好,绝佳!开云,高平却是你的一字之师了!”

第36章 初遇 (下)

林开云此时的心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