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蒙大赦,连忙起身,甘露抱琴面带遗憾,但又不好说什么,只有林若鸿拉着她,追问:“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高平沉吟着,心中则在想,自己到底是要古装还是修真,一时也拿不准主意,只有道,“等你什么时候变成花木兰了,我就告诉你然后。”

说完,整理了一下衣服,换了鞋,就出去了。

到了东竹园,发现高老夫君也在,她一愣,来这里快一年了,不时的也能看到高太尉到高老夫君的房里,但要说高老夫君过来的次数却不多。

“这又出了什么事?”

心中想着,请了安。

高太尉开口:“今天叫你过来是因为咱们家出了件事,这事和你也有些关系,你也一起来听听吧。”

高平一头雾水,那边高太尉已吩咐叫带一个人上来了。

带上来的是一个粗使使年,看样子有四十多岁,高平有一点印象,觉得这人好像是林若鸿院里的,不过也不敢肯定。那人面如土色,护卫一丢开,他就摊在了那儿。

“刘家的,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规矩也不用我讲了,说吧。”

高老夫君慢慢的开口,那人哆嗦了一下,然后像突然回过了神似的哀号:“老夫君老夫君,小的不是故意的,是那德茗家的逼我,是他逼我!”

第44章 桃红 (上)

高平开始听的莫名其妙,什么刘家的德茗家的,她都不知道,再之后又听那人吆喝什么他不是故意杀人的,更是惊讶。

看出她还没明白过来,高老夫君道:“这人是藕花院的粗使,那个德茗家的是红芍院的。今天发现那个死在了红芍院的门房。

府里死了人,是谁也不敢隐瞒的,立刻就报给了高老夫君。听到是红芍院,高老夫君也没有马上报官。

高老夫君的几个侍夫都在红芍院,这里也的确不太方便,好在凶手很快就找到了,就是这个刘家的。

杀了人,刘家的本来就够害怕了,也不用吓唬,很快就说出来了,高老夫君本以为被挖出来的可能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却不知牵出的竟是林若鸿。

“他天天找小的要钱,小的实在受不了了,我只想吓吓他的,没想过要他死的!小的实在没想过啊!”

刘家的在下面不断的叩头,高老夫君看了高平一眼:“他为什么要找你要钱?”

“就是因为那封信,就是因为那封信!小的真不知道那封信里写的是什么。小的猪油蒙了心,收了林家姑奶奶的钱,小的不该,小的该死!”

听到这里,再加上高老夫君的解释,高平慢慢明白了。

大概一个月前,这个刘家的在外面遇到了林开云。她们这样的粗使和房里的使年小厮不同,虽然平日也是在二门内的,但轮流有假,毕竟他们一般都是有家有孩子的。

当然,他们的孩子妻主,也一般都是在府里做事的,也住在高府里。但那已经是外围边缘了,和外面的来往也容易。

那次他到外面买东西,就碰到了林开云。林开云不记得他,他对这位姑奶奶印象却是深刻的,他在藕花院做,林若鸿就是他的主子,更是将来的高夫君,他是绝对不敢得罪林若鸿的这个同胞姐姐,于是也不管对方是不是认识他,就上前见礼。

林开云也的确是不认识他的,在听他表明了身份后才反应过来。

见了礼,他也就要走了,林开云却叫住了他,说有一封信要他转交给林若鸿,这种举手之劳,他自然不可能拒绝。

林开云在路边的纸笔店里写了封信,封好,让他私下里转交给林若鸿,还给了他两块五两的银锭。

林开云让他私下里交又给他钱,那自然是不想让别人,或者更确切一点说是高府的人知道的。

刘家的知道这有点不太妥当,但也没当成什么事。哪家的少夫君没有点什么不想让妻主家知道的事啊。这也是他的造化,能遇到种事,以后,说不定能成为少夫君的心腹呢。

他虽说只是个粗使,但也是藕花院中的,那一阵林若鸿不大出屋,身边又总有人,但还是让他在第二天找到机会,趁着无人的时候将信送了过去。

这件事他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哪知道第二天林若鸿就上吊了。

此时,他开始怕了起来,他隐隐的觉得林若鸿上吊和他送的那封信有关,但他不敢说,更不敢让别人知道。

可是越不敢越出问题。他和林开云当时是在街上见的面,说的话,没有背着人,而也是有些巧合,就被也是那一天放假的德茗家的看到了。

虽然不在一个院里做事,但都是在高府,也都是嫁了人的,两家住的也近。不知怎么的,那一天两人一块儿洗衣服的时候,德茗家的就提到了这个事。

本来德茗家的也就是随口提提,但刘家的有些做贼心虚,就被德茗家的看出了端倪。

之后出言哄骗了两句,刘家的也正在惶恐中,就把遇到林开云的事说了。当时德茗家的还对他说,要他不能让别人知道,他还很感激的感谢了。哪知道不过两天,那德茗家的就开始找他借钱。

一开始也就是几文、几十文,没过两天,就成了一两、二两,再之后,直接狮子大开口要开了二十两!

他不过就是个粗使,家中的妻主也只是在高府打杂。高府对下人是不错的,每年的衣服,赏例都不少,但银钱却不多,毕竟他们吃住都在高府,早年又都是卖断的,月银更少。

当然,二十两他还是凑得出来的,但他实在受不了这种天天索取。他自己也知道,德茗家的,就是拿他当肥羊了,那封信,会让他被宰一辈子。

也是被逼的太厉害了,他就想着吓一吓德茗家的,让他知道不能太过分,哪知道一棍子下去,就把人给打死了。

他一个男人,虽然平时在自家女人面前有几分霸道,说到底也不过是嗓门大些,行事刻薄些。

在高家做事,他又不是负责厨房的,那真是连鸡都没杀过几只,更何况人了。

他慌张之下,又不知道做什么,想要跑,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又怕跑了之后连累了自己的孩子妻主。想要自首,又不敢。

后来冷静下来,就又想着也许不会被发现,毕竟谁也不知道他要去找德茗家的,也许,就能这么算了?

是没有人知道他去找德茗家的,但高府这么大,他从藕花院到红芍院怎么会没有一个人见到?

没有事,大家也就不在意。出了这么大的事,高老夫君一让排查,自然就问出来了。当然,也是他太没用,一见挑灯,就认为是败露了,当下什么就招了。

等他说完,高老夫君道:“我问过了,他实是不知那信上写的是什么,也找人到那执笔店去打听了,但咱们那位姑奶奶是那店里的常客,她去借纸笔,也没人在旁边盯着。那封信中到底写的是什么,恐怕也就只有少夫君知道了。”

高平沉吟不语。

高老夫君让人都下去后,道:“我本觉得少夫君可恼,但现在看来倒有些误会他了,这件事,你知道也就罢了,也别太放在心上。你和你母亲说话,我也乏了。”

高平送他出了东竹园。

送高老夫君回来,高平一直沉默着。她不说话,高太尉也不开口。过了好一会,她才道:“母亲,此事,和朝中有关吗?”

“关系不会很大。”高太尉停了停,道,“就像你父亲说的,这事因为和你有关,才让你知道的,你也不用太在意,总算少夫君也没有什么,以后……恩,也总不会太委屈他的。”

虽然并不知道那封信里写的是什么,但高太尉也可以猜出,必定是有什么为难的。

往小的地方说,也许是林家那位姑奶奶想着让自己的弟弟再帮自己盗篇诗文;往大的里面说,很可能就是宁王嘱咐了她什么事,让她做,而这种事是和高家有关的。

自然,高太尉希望娶进来的女婿都一心为高家着想,但是这只是她的愿望。林若鸿嫁进来还不到一年,还没有圆房,更没有孩子,怎么也不可能完全舍弃娘家的。

他拒绝不了娘家,又不愿意对不起高家,只有上吊了。

这种做法她自然不欣赏,可是总要比真的再做些对不起高家的事强。虽说因为此事,高家声誉上受了损失,但也好过以后跌跟头。

也就是知道了这一点,她对林若鸿的态度也好转了不少。

这些她知道,高平也知道,而比起高太尉,她更多了几分叹息。

也是觉得这个话题有些沉闷,高太尉又道:“你离京的准备做的如何了?”

“已经差不多了,船也找好了,孩儿准备出京后从花园口上船,然后一路南下到桉州,孩儿想到那里找一个人。”

在这个时代出行,最方便的还是走水路,虽然高平想的是一路马车,顺带游览风光,但在跑了趟花园口,她就知道,这种想法就和小时候学弹吉他一样,想象中,抱个吉他在深夜房顶弹奏,说不出的潇洒浪漫与孤独,但实际上想要达到那个境界,先要把几个手指都磨出茧来。

同样,她要是想乘着马车旅游,就要先有屁股出茧、大腿磨出泡的觉悟。

所以到了最后,她还是决定乘船,然后在有特色的城市停留,好在蓝春海也要和她一起赶路,有这么一个活的地理百科全书在,这方面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关于这些,高太尉也没有意见,只是点点头:“这方面你自己拿定主意就好了,缺什么就对你父亲说,再不行,就来找我。”

高平应了,高太尉笑道:“说起来,过两天就是你的好日子了,我和你父亲都盼着你能早日有个一男半女。”

高平前一刻还在感动,后一刻这感动就变成了尴尬,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有干笑着点头。

这个高老夫君定的好日子很快就到了。甘草是由通房抬为侍夫的,没有礼聘媒人,这在大雁,地位就比较下等了。但高老夫君抬举他,一直留到住在自己那里,又给他办了四台嫁妆,高平的西厢房,也被收拾了出来。

在一般人家,就是东边住正夫君,西边住侍夫。当然,甘草住这里也是暂时的,也是高平就要离京,同时林若鸿目前也住在高平的房里,否则是断没有正夫君住在别院,而侍夫和妻主住一个地方的。

这一天,高平房里的东西都系了桃红的绸缎,林若鸿也被人服侍着穿了正装,束了发。

第45章 桃红 (中)

一般的婚礼有很多繁琐,就是娶侍夫也要有一顶小轿来抬,但这种由通房抬举上来的却不同。

高平也不用盛装,只是和林若鸿一样正装就可以了。说起来,也就是头上比平时多插几根钗,发式复杂一些。把什么皇帝赏的金鱼袋戴出来。

也没有敬天地,反而是甘草要跪下先给她磕头,再给林若鸿敬茶。

高平看着他穿着桃红的衣服,在使年的搀扶下一跪又跪,不免有几分怜惜。这孩子从她来了之后就是温顺的,想来在过去也一样。这样的人,其实是应该找一个对他一心一意的女人好好过日子的,哪怕是清寒一些,想来他也是不在乎的。

想到这里,不免对过去的前身有几分不满,拖着这样破烂的身体还去占身边人的便宜,也合该她在床上躺那么多年!

但是就算怜惜,也只能当他磕了三个头之后才能将他叫起,然后拿出准备好的一根金钗,这代表她允许甘草以后脱离下等人的身份,可以佩戴金器了。

甘草收了,那边使年递上茶,他又跪着举到林若鸿眼前。林若鸿有些迷茫的看着高平,高平笑着点点头,他就笑嘻嘻的接了茶,那边立刻有使年在托盘上压上红包和这玉四样。

四样是一对玉耳坠,一只玉镯,一只戒指,还有一只玉钗,这是代表,作为正房的林若鸿认了他的身份,以后他就是嫁了的男子的身份了。

到了这里,也就是礼成了。像这种场合,高太尉和高老夫君都不回出席,高晨等人也不过是随了一份礼罢了,所以倒也简单。

周围的使年管家一连声的祝贺,恭喜这个恭喜那个,高平听了有些哭笑不得,恭喜她和甘草也就罢了,恭喜林若鸿什么?

不过好在因为这些声音,场面也显得热闹些。

林若鸿不知道别人恭喜他什么,但听起来像是说好话,他也就跟着笑。

甘草被送回了西厢房,高平陪林若鸿吃了饭。

随后道:“今天你要自己睡了。”

林若鸿瞪着眼:“为什么?你答应过和我一起睡的。”

“是啊,可是我只答了一晚啊,现在都一起睡了这么多天 了,早已经超过我答应你的。”

每次看林若鸿瞪着眼,一脸疑惑,高平都忍不住想逗他,她有时想想,也觉得自己有些邪恶。但是这个时候的林若鸿实在太像聪明机灵的哈巴狗了,特别是在配着他的名字,就算觉得不好,高平也改不了。

林若鸿想了想,高平的确没说过要一直陪着他的话,于是立刻嘟起了嘴:“那,那要怎样你才会一直陪着我睡?”

“这个嘛……”

高平想了想,有些为难。若是对别人,可以说认了多少字,学了什么东西。但林若鸿虽然失了忆,过去的底子却都在,学任何东西都够快的。不仅是诗词文章,连带着琴棋书画都没有什么问题。

因此她最后道:“等你什么时候成了大人。”

“我已经十六了。”

“是啊,但你还没有真正的成为大人。”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为大人?”

“这个……”高平想想,“等你成了大人,你自然就知道了。”

“那我现在就是大人了。”

高平笑着捏了下他的脸:“如果你真是大人,就不会说这句话了。”

说完,摸了摸他的走,走了出去。林若鸿看着他的背影,有些不满,但是他现在已经不会像刚刚醒来那样拉着高平的袖子不放了,他知道那是不好的了。

高平来到西厢房,甘草坐在床上,两个年长的使年站在那儿陪着他,一看到她进来,两个使年连忙过来行礼,将说过的吉祥话又重复了一遍。

高平笑着听了,让他们下去领赏,那两个使年笑嘻嘻的走了,高平来到床前,甘草连忙站起行礼:“小姐。”

他低着头,身体紧张的哆嗦。高平心中叹了口气,拉住他:“该改口了。”

甘草的头垂的更低了,过了片刻,才蚊子哼哼似的叫了声妻主,也亏得这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否则高平是必定听不到的。

“这样的人做弟弟很好,做丈夫……”这个念头刚冒出,就被她摇头摔掉,这里是女尊,甘草这样的,正是做夫君侍夫的好人选。

这样想着,她开口:“甘草,你怕我吗?”

“不怕!”

“不怕我,你低着头做什么,地上有银子捡?”

甘草摇摇头,但头还是低着的。

高平无奈,看到桌上摆的盘子道:“过来吃点东西吧。”

虽然不像正式娶亲那样摆着合卺酒,但也有各种吉祥瓜果,比如花生、莲子、红枣、桂圆之类的。高平想他一早被折腾过来是必定没吃饭的,就算吃,也吃不多,此时虽不能正式用餐,但多少还能垫一些。

甘草的确白天没吃东西,但他现在也感觉不到饿,只是高平叫他来,他也就乖乖的到了桌前,高平让他坐下,他也坐下了。

高平抓了把花生到他面前,自己也慢慢剥着吃。

“我记得,你不是高家的家生子,是吧。”

甘草点点头。

“那还记得你过去叫什么呢?”

甘草想了想,最后摇摇头:“已经忘了,只记得,有一个小名,叫条子。”

高平正在吃花生,听到这一句,差点没噎着,甘草连忙站起帮她拍背,又倒了杯茶给她。

高平缓过劲,还是不由问道:“怎么会起这个名字?”

对于她这种反应,甘草是不理解的,他想了想道:“好像,我家母亲姓柳……”

“所以你就叫条了,这、这倒也通顺,只是为什么又要叫条子?”

“只是混叫,还有叫狗子的,小的这名字还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