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如此,蓝春海却道:“这还是好的了,当年出去来京城赶考,连遮蔽的地方都没有。”

这样走了四天,总算赶到了叶县,从上到下都松了口气。

收拾了一番,高平叫来掌柜的,闲着问了一些叶县的风土热情,县中有什么大户豪绅,有什么出产。

看他们这一行的做派,掌柜的也知道必不是普通人家,此时听她问来也没有多想,只当她是对叶县的风土感兴趣,因此有问有答,回答的还非常尽心。

因此,高平很快就知道,这县里,最有钱的,就是一户叫叶万万的,之所以会叫这个名字,是传言她家的财产有一万个一万贯,后面的背景更是大的吓死人。

高平听了,也就是笑笑,没有太放在心上。一万个一万贯是什么概念?那就是一万个一万两,也就是十亿两,兑换成现代的人民币的话,那就是万亿。

世界首富也不过如此,这个县城里能出一个首富吗?这个叶万万,能有一万两,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因此她重点问的就是煤炭的事,那老板对此倒是知道的,不过显然是不放在心上的:“听说村里有人用,但烟大,还有一股怪味,我们县里的人是都不用的。”

听到这句,高平有些发愣。

她在现代的时候,只知道有好煤坏煤一说。所谓好煤,就是容易烧,耐烧,烟少。所谓坏煤,就是正好相反的,而且烧出来的煤渣很容易碎的那种。

她小时候见过家中的大人打煤块,有时候要掺头发,还有土,其他的倒没什么。

现在说怪味……是说媒本身的味道吗?

这一点,要真看了才知道,听说这里的知县姓付,大雁朝的几代世家,并没有姓付的,再问了刘欣,也没有特别的印象,高平也就比较放心了。

休整了一夜,第二天她就带着蓝春海并几个侍卫出门了,那韩悦虽说是叶县人,但其实并不是县城的,其本人住在叶县下面一个叫大叶村的村庄,正巧,按照掌柜的说法,那里的煤也是最多的。

与他们同去的还有一个叫叶旺的,是店中的伙计,正是大叶村人,因此被找来带路。

蓝春海不知她一心打着煤的注意,还以为她是求才若渴,很是感动,打定心思,一定要尽力说服韩悦。

一行人赶了一个多时辰的路,也就到了大叶村。

因为道路难走,他们这一次没有坐车,而是骑马,除了高平的是从京城带出来的,其他的几匹都是从蓟县和叶县找来的,所以,那马的样子实在不怎么样,但即使如此,已经让大叶村的人目瞪口呆了。

跟他们同来的叶旺更是得意非凡,刚进村口,就大嗓门的吆喝了起来。

天寒地冻,天阴又没有太阳,但被她这么一喊,村中的人都出来,簇拥着她们向韩悦家走去。

下面还有人议论:“这是哪来的?大鑫府吗?这么气派!”

“不知道,就听说是来找韩疯子的。”

“怎么,韩疯子到大鑫府得罪过人?”

“这不像是来找她算账的吧。”

“我听说了,是韩疯子的亲戚。”又有人神秘兮兮的插言。

“真的?那这一次韩风子要威风了!”

“要是真的,大有这她次可能要回自己的钱了。”

“再看看吧,说不定是要倒霉呢。”

……

就在这种议论声中,高平一行来到了村尾的一个院前,还没去敲门,就听到一个声音:“韩疯子,无论如何,你要把欠我的钱还了!我知道你难,但咱们大叶村有几个富的?你别说你没钱,我可听说了,你前段时间还到叶县也去拿药呢!”

那声音停了片刻,又响了起来:“韩疯子,你家那口子的病是好不了了,再治……”

“你住嘴!”

“行,我住嘴!我不说,你家那口子就能好了?要是这个办法真管用,从此以后,我都不说一句!你现在对我发脾气有什么用?这么多年,你但凡有用一点心,找个好营生,你家的就不会累成这个样!哟哟,你还发脾气了?怎么,借钱不还还要打人吗?”

高平等人都是一愣,蓝春海更是觉得尴尬,正要上前敲门,一个圆胖的女子就从里面退了出来,显然是被人推出来的,蓝春海又正站在门边,结果两人就撞在了一起。

也亏得旁边的护卫见机快,否则蓝春海是必定撑不住那个女人的。

“钱,我会还给你!早晚都会!你以后、以后不准再来拍门!”

“嘿哟!倒是你厉害了?”那女子虽然知道后面有人,倒也没在意,只以为是自己声音大引来的看热闹的,这正好,因此也不回头,直接道,“韩疯子,你自己 说,我叶大有是不是对不起你!你当年要上京城赶考,是谁借给你的路费?这么多年你连个正经营生都没有,家中的地都是男人帮你种的,又是谁一直照顾你?二十 两啊!二十两都够买四亩好田了!怎么,你还准备赖债了?”

“我、我没有,不、不是……”

“哪里不是?哪里没有?当年不是你找我借的钱?不是你自己写的借条,按的手印?诶,大家伙都评评啊……”

她说着,转过身,顿时愣在了那儿,老天爷啊,这都是哪儿来的贵人啊。

韩悦也愣了,她虽然是正对着门的,当刚才的心思都放在了叶大有身上,也没有注意自家门前来了什么人,此时也是大惊,第一个念头竟然也是在想自己是不是惹了什么祸。

“几位……”

她有些犹疑的开口,蓝春海此时已经站到了叶大有的前面:“韩姊,是我。”

“春海……?”

“正是小妹。”

韩悦立刻手足无措起来,她一边说着请,一边又不让路,面孔赤红,说话磕磕巴巴,一会儿拱手,一会儿又伸手做邀请状。

蓝春海知道她的性格,也不见怪,转身把高平介绍了出来:“这是我家小姐。”

韩悦的脸更红了,如果说先前只是赤红的话,那现在简直就是红的发亮,红的冒光了。

高平看了暗暗好笑。她先前对韩悦的印象并不好,觉得这人若真是不想进京的,那就该连钱带信一起给她退回来。收了银子只回信,那就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此人贪婪;第二,此人欲擒故纵。

无论哪种她都不喜欢,贪婪的是自不必说的了。欲擒故纵的……她不是刘皇叔,也没想过要三顾茅庐。何况,按照真实的历史来说,诸葛亮其实是毛遂自荐的,三顾茅庐不过是小说家的演绎。

再说白一点,就是文人喜欢真遇到一个这样的对自己青睐有加的主上,以国士之礼待之。

但是用现代的一句话来说,这个世界,最缺的永远是人才,最不缺的也是人才。

若真是顶尖人才,那自然要花大力气留,但,顶尖人才又有几个?诸葛亮那种人才,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上才出现几个?更何况,连诸葛亮本人都是自己跑去找刘备的。

既然想出名,想建功立业,那就要主动,反之若只想隐居山林,就不要想着哪个明主来三顾茅庐。

可以说,要不是叶县产煤,她根本就不会在这里停留。

但是现在看来,事情却并不她想的那样。这个韩悦,怎么看都不像是拿乔的,不去京城,恐怕更是因为自家男人,而之所以将银子留下,想来也是穷的厉害了。

这个人不会说话,还迂腐,过去可能还有些不通俗物,不过知礼义廉耻,倒比故意拿乔可爱,因此当下笑道:“久闻先喻大才,特来上门求教。”

韩悦更是窘迫了,又是摆手又是拱手的,嘴中更是连称不敢,而高平这边更是把一箩筐的恭维话都送了出去。这种话,她过去看过不少,来到这个世界后又听过不少,过去是脸皮薄,现在早已把脸皮练厚实了,说起来不仅一连串,更是显得陈恳无比。

听的围观的村人如同做梦。

这韩疯子最出名的就是发疯,什么时候这么有才了?但是这样的大人物,也不是韩疯子能找来演戏的吧。

那叶大有更是疑惑,她当年借钱给韩悦,就是想着她若能高中好沾光,后来她落榜回来,她也没有太逼迫,毕竟这是村里多少年都没出过一个的举人。

举人啊!

不仅有朝廷分的地,还有县衙每年给的银子,能和这样的大人物攀上关系,那是多大的福分!

结果此人既不知道到县里和那些大人们走动,连持家都不会,甚至还为了做什么研究把地给卖了。

一个堂堂的举人奶奶,若不是有一个好汉子,说不定还能活活饿死!

不过这也倒罢了,你说你举人出身,却不到县中教学当职,连个进项都没有,这不是眼看着就还不了她的债吗?

二十两可不是个小数目,她可不能平白无故给人。

她这样想着,胆子一大,喊道:“韩疯子,那二十两你到底什么时候还!”

她嘴中喊着,眼睛去看向高平,她也不敢直盯着高平,只看着她的嘴。韩悦羞愤欲死,张口道:“不、不是二十两,我、我就借了十、十……”

“是啊,你借的不是二十两,但是利息呢?我白借给你这么多年就不要利息了吗?我……”

她还要说什么,高平已道:“拮据拿了吗?”

叶大有一愣,她虽是来要债的,却没想过真能要来,因此并没有带借据。高平一笑,道:“有寿,你跟她回去拿借据。”

叶大有还是愣愣的,有寿斜了她一眼:“走吧。”

叶大有还想再说什么,但见高平身边侍卫众多又一个个都是鲜衣怒马的,也不敢再说,低着头走了。

“高小姐,我……”

韩悦要说什么,高平不等她开口,已道:“高某千里而来,韩先喻不请高某进去一坐吗?就算嫌弃高某是个俗人,也不该将蓝先喻拒之门外吧。”

韩悦连忙手忙脚乱的说请,那脸红的,简直就有些发黑的迹象了,高平看了暗暗好笑,同时又不免感叹自己真变坏了,连这样的老实人,都下得去手了。

韩悦开了大门,那院子倒也真不小,她们这么多人进去也装的下,不过就连井边的木桶,都让人觉得这地方,是真破旧清寒。

至于屋内,更是很好的诠释了什么叫一贫如洗,韩悦的夫君还拖着病体为她们倒茶,看着他那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的身体,高平就不免胆颤,原本对韩悦的好感,也去了大半。

起身接过粗陶碗,她开口道:“韩夫君身体不适,还是在内屋休息的好。”

那韩氏连忙还礼,正要说什么,就咳嗽了起来。韩悦扶着他,羞愧道:“我家这位,实是受我劳累,上次的程仪……”

“实是我拖累了妻主,若不是我,妻主已到京城大展宏图了,都怪……”

“两位误会了。”高平连忙道,这两位比着自我批评,倒显得她是恶霸了,“我实不是为那点程仪来的。韩先喻知道我的来历,因此我也不藏着了,说到底,我其实也是一个没有大志的,对文章兵法实是没有兴趣,说起来,也是愧对先人。”

说到这里,她遥空抱了抱拳,搬出一个这么大的帽子,韩家两口子也不敢说什么了,只是愣愣的看着她。

“也是惭愧,高某只对格物一类有兴趣,看到从自己的手里出现一个没有东西,就会觉得格外兴奋。只是我过去身体不适,在这些方面上也没有太多的研究,因 此,所能做的,也只是邀请各方人才了。蓝先喻向我推荐了先喻,蓝先喻广识搏记,实有大才,我相信,她的推荐是不会错的。”

韩悦愣愣的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我现在已经、已经不研究丹药了。”

第52章 炼焦 (下)

古代不像现代,每门学科都恨不得细分到每一个步骤。

文科还好一点,有人擅长诗词,有人擅长文章,但说到格物,就无所谓分类了,格物就有一个通称。

蓝春海对韩悦的介绍是:“此人曾与丹药方面有所涉猎,对奇门怪谈甚有研究。”

高平对后面一个还没有太多感觉,对前面一个却有了几分兴趣。据说火药就是中国的道士们倒弄长生不老药的时候弄出来的。从某个方面说,道家可以算是中国化学的先行者。

除了火药,她想不出化学能做什么——像那种什么石油化工了,什么放射性的东西了,实在太遥远了。

不过她并不介意当一个启蒙人,也许她最终做不了什么,但是整理出一些资料,让后来者少走一些弯路,也算是她做了些事情,反正不过是多养一个人,她又不是养不起。

此时听韩悦说不研究了,她也是一愣。韩悦更是非常的愧疚。她拿了那十五两路费已经非常不安了,刚才叶大有的二十两,也是高平帮她打发的。三十五两银子,在她眼中那已经是一笔非常大的数目了。

虽然她知道高平不见得在乎,但想到自己一点用也没有,就有些愧疚。因此又道:“我最近在烧煤,虽、虽还没烧好,但已经、已经比过去好用了。”

这话别说别人不懂,高平也不懂。不过高平是抱着寻找高科技人才的目的来的,因此还是道:“可以让我看看吗?”

韩悦立刻点头,片刻后拿来一个包袱,摊开,是几块黑黢黢的东西,高平拿起一个仔细看了,立刻惊住了。这应该……是碳吧。

她还没开口,蓝春海已经道:“韩姊,这应是黑炭吧。”

韩悦道:“和普通的黑炭不同,这种烧起来更好。”她说完,又补上一句,“烧的好。”

其他人还面面相觑,高平却是一喜。

她想到了,这是焦炭!

焦炭是什么,她其实并不是太知道的,她印象最深刻的,也就是有一段时间网络报纸天天说什么取消“十五小”,这“十五小”就包括小炼焦,也就是私下采取土办法炼焦。

据说这种做法污染环境,消耗能源,但见利快,要求也不高,所以是屡禁不止。

她对焦炭的用法并不是太清楚,但既然在现代的时候经常出现,那想来就是工业上能用的到的了,毕竟现代社会用煤的都不多,更何况是碳了,再说碳的价格在现代并不低。

而现在韩悦又说烧的好,那么也许就可以理解为是温度高,由此一点,她的大块玻璃,说不定就又向前迈了一步!

而如果真如她所想的那样,恐怕就不只是玻璃了,还有钢铁,有了好钢铁,还可以再向其他东西辐射。

想到这里,她笑了起来。

韩悦并不知她笑什么,还以为她是嘲笑自己,当下又是羞愧又是愤怒。她也知道自己烧出的这种碳没有大用,但她就觉得这个过程非常有意思。为此还卖了中举分得的田地。可以说,这几块碳就是她的心血,若不是高平,此时她已经要赶人了。

“高小姐,我知道这东西看不到你眼里,但这是我、是我……”

“韩先喻误会了,我绝不是嘲笑,而是高兴,这东西虽于民居上无甚大用,但在其他方面,却很是重要,先喻研究出此种神物,如若不出意外,甚至能流芳百世。”

韩悦一愣,直觉的,认为她还是在嘲弄自己,但偏偏她又那么正经,说的又非常诚恳,一时也有些拿不定不主意。

“先喻也许不信,但将来自知我所说属实。不知我是否有信能看一下炼制这些东西的场所吗?”

韩悦的脸色缓和了很多,如果真是只为嘲笑,也不会专门去看吧。

她自从开始烧煤,就受到诸多嘲笑,除了自家夫君,可以说听到的都是闲言碎语,连过去尊敬她的童子秀才,也对她不一样了。

眼前这高平可以说是她见过的身份最尊贵的人,愿意去看她烧制煤炭的场所,她高兴都来不及。当下就领着过去了。

那地方也不远,看起来也是破旧,高平看了好一会儿,除了知道那是个窑外,也看不出什么,不过这当然是不重要的,她知道这东西真是韩悦弄出来的就可以了。

看完了 窑,她先安排人送韩悦的夫君去县里:“先喻,韩夫君的身体,是要找一个高明些的大夫看看了,如若叶县不行,咱们就去大鑫府,再不行,就送韩夫君到京城。在 下常年卧床,对于病症,也有几分心得,看韩夫君的身体倒没有大碍,主要是拖的了,要知道病是最不当拖的,眼下还无事,再拖下去就难说了。高某的夫君此时也 在叶县,还有韩先喻也认识的凌先喻,韩夫君到了叶县是绝不会却人照顾的。”

韩悦本还想说什么,但听她拿出自家夫君的身体,也不好再推辞,只有红着脸受了,她不会说话,只是拱了拱手,高平知道,这个人可以说已经落入她的夹袋里了。

送走了韩夫君,高平跟着她又看了产煤的地方,此时里正叶大富早赶了过来,不过她见高平的这个架势也不敢上前,只是在后面跟着,后来还是高平看到她,才将她叫上来。

叶大富受宠若惊,开始话也不敢说,后来见高平像是个和善的,才一嘟囔起来,高平听了片刻,才知道原来是在说叶大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