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一个房子,房间中再用上煤炉,一进去就是一股热气,而且更妙的是视野开阔,绝对不用担心有人偷听。

现在不仅是高平,就连高太尉也喜欢在这里和人下棋喝茶谈话了。

“小姐的布置一手接一手,那李初怎么可能有道歉的机会?”

刘欣笑道,高平却摇摇头:“那位魏学,却不是我布置的,也是那李初太……”

魏学并不是高平的计划,不管怎么样,她还没有学会拿一个无辜的人设陷阱,当然,她本来也是有计划的,在她的计划中,本是准备放一把火,然后引到初芽的身上,再之后挑起大雁和初芽的矛盾,最后暗中操纵令大雁的船只不再向初芽运煤。

现在大雁的煤矿不少,但通向初芽的门路却大半在她这里掌握着,再加上她在这方面的影响力,倒是可以令大半商队在一定时期之内不走初芽这条路的。

但是由她控制的话,最多也只是五分之四,不可能所有的商队都卖她面子,而且,商人逐利,要让他们牺牲这么大的利润,必定心有怨言。

所以魏学那件事,倒是的确帮了她。

想到这里,她又摇了摇头,刘欣疑惑的看向她:“小姐觉得有什么不妥?”

“倒的确有一点,若早知李初如此不堪,也许我们……”

她话没有说完,但刘欣也明白她的意思了。李初如此不堪,若是由她担任初芽的尊主,说不定对大雁更有利。不过事情进行到这一步,也是箭在弦上了,此时此刻,由不得李初道歉,也由不得他们后悔了。

她正想着,就看到一个人匆忙而来,一开始还有点模糊,但很快的,就看清那人的面目了。

那人肩宽腰细,穿了件红黑相间的长衫,这种衣服有些类似于武将袍。大雁重文轻武,因此一般的年轻人,哪怕没有功名,也会穿件类似于儒衣的衣服,像这种武袍,一般是喜欢斗狠逞凶的人穿。

不过这种衣服穿在他身上,又自有一种风采,不见鲁莽,只见洒脱,那样一副从容大气的样子经常令知道内情的刘欣等人叹息木兰的性别。

而此时木兰却没有了平时的稳重从容,他匆匆而来,神情中还有几分焦虑,没有等人传报她就进了暖房,然后直接看向高平:“高小姐,你是不是要给我一个解释?”

高平一笑,起身让座:“不知木兰要我做什么样的解释?”

木兰瞪着她,吐出四个字:“初芽暴乱!”

高平扬了下眉:“暴乱?应该还没有这么严重吧。”

的确是没有这么严重,但也差不多了。

大雁停了供应黑煤,初芽的煤炭商人那里虽都还有存货,但都开始限量供应,同时价格也一日三升。自然,民间对于李初的怨恨也一日三变。

不过初芽富庶。土地狭小,虽有种种弊端,但有一点,却也少了很多麻烦,天灾人祸远没有大雁、眺国那么多,再加上土地肥沃,战马和刀具的走私,民间也算富裕。

因此虽然民怨沸腾,但到底还能压制的住,但是突然有一天,李初的府邸突然失火,火势倒也不大,再加上天寒地冻也没有蔓延,因此最后只烧掉了三间房。

可是在救火的时候,人们却发现府邸里存储着大量的煤炭,当然,若只是如此,也还没有什么。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普通百姓对于达官贵人的享乐已经呈一种麻木状态了,因此虽然民众对李初的不满又多了一层,但到底还没有爆发,只是在这个时候,又传出一个消息:府邸之所以会失火,是因为李初的一个小侍无聊烧火玩所致!

不是取暖!不是煮食!而是拿来玩!

这件事,就如同煤油上的一根火柴,民众的不满、怨恨,彻底爆发了!

在我们买着高价煤的时候,你那里还存储着大量的黑煤、银碳,在我们快要冻死的时候,你的一个小侍却拿着炭火在玩!

人是最不能比较的。

无论多么不幸,只要看到还有比自己更不幸的,都会暗自庆幸;而无论过的多么幸福了,看到别人过的比自己更好,也会忍不住的妒忌。

对于李初,初芽的人本就有不满本就有怨恨,这一下,更是无法控制。当然,一般百姓总是老实的,他们就算爆发了,没有人带领,也不会如何,可是高平安排进去的人又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

当然,如果李初处理得当的话,也不见得没有挽回的机会。但是对于李初来说,让她道歉、让她承认自己的错误,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我错了?那些煤也是我李家用钱买回来的!魏学的事上,我虽然做的鲁莽了些,但这根本就是一个阴谋!”李初是这样对向自己劝谏的手下说的,“商人逐利,怎么可能为了一个男人这么妄动?这是阴谋!是阴谋!”

她的手下看着她不知说什么好,最后还是赵丹谏开口道:“尊主,就算这是一个阴谋,但是现在,也还请尊主委屈自己平息民怨!”

就算这是一个阴谋,但是那魏学并没有贴上来,在你派人去传话的时候,人家也拒绝了,就算这是一个阴谋,也是你自己跳进去的!

这一点,所有人都知道,因此在这一刻,哪怕是当年最铁心的人也不由得想,如果这是大小姐……不,如果是大少爷的话,一定不会这样吧。

不过这时候就算再想也是没有用的,到最后众人只有齐心合力的劝李初道歉,在手下的联合下,李初不得已在写好的通告上盖上了自己的大印。

这个通告是由赵丹谏拟写的,自然是很合理、很谦虚,虽然没有直白的说“我错了”但也很是放低了姿态。

这个通告由官府出面,张贴在初芽的各个县城村庄,然后派专人念诵,因此在最初,也起到了一点效果。

不过在这个通告出来的同时,各种疑问也出来了。

“黑煤的价格什么时候下落?”

“大雁什么时候才会再给我们送煤?”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不再挨冻?”

“这个通告,有什么用?”

……

还有的直接说,既然尊主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误,那么为什么不把府中的黑煤发放一些呢?

在天灾人祸的时候,大雁的皇帝还知道赈灾呢,现在这种情况,也说的上是灾难了吧,那么作为尊主,是不是也该救济一下普通百姓呢?

初芽牧场虽然说不上年年风调雨顺,但也没有遇到过什么特别大的灾祸。他们在河流的上游,轻易不会发生水灾;不处在地震中心,也没有什么地震;因为气温低,蝗虫也不容易泛滥。

当然小灾小难还是有的,但都不严重,特别是近十多年,可以说的是非常太平,因此在李初的概念里,几乎就没有赈灾的想法。

当然,就算再不愿意,她也是知道要表个姿态的,但她府中的煤炭,自己用当然富裕,拿出去赈灾,不过是杯水车薪,起不了什么大用。

而且最重要的是,如果她真拿出去赈灾了,她自己怎么办?就算是她能买高价的,或者从其他地方调用,但再想在凉亭中点火龙,在屋中穿单衣,那就不可能了。

不过李初虽然私德亏欠,更说不上有什么才干,但是对于当初扶持她上位的几个手下的话还是听的,因此犹犹豫豫的,就想着拿出去一些黑煤换一点名声。

只可惜她犹豫的时间太长了,在她犹豫的同时,被煽动的民众不仅怨恨她,更怨恨所有和她有关的人事,特别是她的那几个姻亲。

那几个姻亲仗着自家兄弟儿孙做尊主的夫君,一个个都是飞扬跋扈的,哪受的了被这么编排,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动手的,反正就是一个说评书的先喻突然死了,然后,所有人都说和李初的一位姻亲有关。

初芽虽然和大雁很类似,但因为土地狭小,很多地方还是不同的。

比如大雁的秀才会有官田赏,初芽却是做不到的,一直要到了举人,才能保证衣食无忧。

但是举人又哪是那么容易做的,因此更多的秀才好一点的能做个西席,运气差一些的,说不得就要在街头卖字,乃至说评书了。

那个突然死去的评书先喻就是一个秀才,这人生前没有多少人在意,但是这么突然一死,却令几乎全初芽的读书人都愤慨了起来。他们都意识到,如果开了这个头,他们自己以后的安全就难以保证了!

所以,围堵开始了,平时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不用号召,自动自发的将李初那位姻亲的府邸围了起来,那位姻亲被吓的惶惶不可终日,利用密道逃到了李初那里,同时,也将麻烦带了过去。

第101章 煤炭 (下)

如果死的是一个普通百姓,读书人也许会议论、会抨击,但要说在冰天雪地,冻的一边哆嗦,一边围着尊主姻亲的府邸抗议……那就不太可能了。

但是死的是一个读书人,哪怕是一个很落魄的只能在茶馆里说话本的穷秀才,那也不一样了。

不以言论罪人!

从大宁到大雁,从中原到初芽,读书人享受了四百多年的言论自由,他们已经习惯了对无论是皇帝还是尊主的编排,已经习惯了表达自己的不满,他们是无法忍受丧失这一切的。

而且,眺国的例子就摆在眼前,如果初芽也变成那样,那么,他们很可能因为一句话就被抄家灭族。

所以,就算寒风冷冽,这些读书人也死围不退,要求那位姻亲出面做交代。

那位姻亲是偷跑到李初的府邸的,但自然有人把她的行踪透露出去,因此不到一天,尊主府也被包围了。

此时,包围的人群已不仅仅是读书人了。

不管在什么环境,什么时代,读书人都要比普通人有一定的号召力,就算是高平来的那个普及了义务教育的时代,人们对于“专家”的话,也会比较信服,更何况这样的古代社会了。

而且人们对于李初的不满是积蓄已久的,过去无人领头也就罢了,现在这么多读书人都站了出来,在有心人的怂恿下,一般的平民百姓也越来越多。

最初包围李初的那位叫付克林的姻亲的时候,可能还不到一百人,说是包围,其实也不过是堵住了前后门,否则付克林也不可能那么容易脱身,但是,等到了李初的尊主府的时候,人数已经扩大到了两千!

一大群人,在尊主府外日夜叫喊,平时觉得自己怀才不遇的读书人终于找到了机会,一个个奋笔疾书,或作诗,或作赋,或写文章讨伐,而不管她们写什么,都会有大把的叫喊声。

如果说那些读书人一开始是为了自己的公平的话,那这个时候,更是把这个地方当成了自己的舞台!

李初在自己的府里茫然混乱,而又气急败坏,几次都想命军队将人群驱散,而又被手下阻拦。

“尊主,此时民怨极大,处置不妥,恐怕就是暴乱!尊主慎思啊,慎思!”

赵丹谏拉着她的手苦苦劝阻,对于这个铁心忠臣的话,李初一向是听从的,但这几天她被围在府中,日日就听那些读书人在外面骂她,早就急得嘴上出泡,这个时候,也顾不得给赵丹谏面子了。

“慎思?怎么慎思?我还要怎么慎思?先喻,你听听外面那些声音,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如果是李靛在这里,他们敢这样喊?如果是李靛在,他们敢这样做?他们就是欺负我、就是欺负我好说话!”

但如果是大公子,也是绝对做不出这种事的,众人心中暗想,却也不能说出来,赵丹谏继续道:“为今之计,还望尊主秉公处理。”

“你们是说要让我向外面那些乱民低头?那么是不是以后随便一个人都可以围了我的尊主府?那么是不是以后随便一个人提的要求我都要听,那么是不是以后随便一个人让我把自己的夫君相让,我也要让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简直成了咆哮。

“尊主,属下等人只是希望您能将付采办交给刑事庭审断,届时我们可以要求外面的人派选代表出席审案的全过程,这样审断出来的结果,想来就算不能令所有人满意,也足以化去民怨了,若付采办真和此事无关,手下也可以保证付采办的安全!”

若高平听到她这句话,一定会非常惊奇,公开审理、陪审团,这很有点现代法庭的意思了。

不过这只是赵丹谏被逼无奈下的选择,她知道李初一定不会轻易的将付克林交出来,自家这个尊主有很多毛病,但是还有一个让人不知该怎么说的特点,那就是重人情。

不过这个人情只是重她所在意的,所重视的人,对于她喜欢过的人,她会维护到底,就算是后来不喜欢了,也不会随便抛弃。

府中那么多的小侍,除了犯了错的,李初都将他们照顾的很好,说是个个都宠爱有加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但每一个的衣食却都足够,哪怕是几年都没见过面的,也不用担心会被轻视会被随便送人会被随意玩弄。

因此,若给初芽的小倌们做个调查,李初就算不能说是最心仪、最合适的良人,排个前十还是没问题的。

除此之外,李初对于当年教导过她的老师也知道尊敬,对于她们这些当年扶持她上位的也知道尊重,就算她们这些人总是在劝诫她、阻止她,她也没有翻脸不认人。

李初并不是一个有才能才干的尊主,但却也不是一个让人齿冷的主上。同样的,李初对于自己的姻亲,也可以说是非常纵容的。

不过,这种人情味,也只是对于他们这些身边人来说的,对于那些平民百姓,李初却是冷漠的。

因此赵丹谏知道,如果直接说将付克林交出去,李初是绝对不会愿意的,同时,如果就这么交出去,也的确有损他们整个尊主府的威信。

所以她才会想到这么一个公审的办法。

不过李初虽然不怎么有才干,也知道,若是将付克林交出去,自己是一定就护不住她了,不说这件事,付克林在采办上的克扣也必定会暴露出来。

见她不同意,赵丹谏也急了:“尊主!尊主难道真要眼睁睁的看着我初芽陷入动乱吗?”

李初没有说话。

“尊主!”

赵丹谏一步上前,其他人也步步紧跟:“尊主!”

“你们不要逼我……”李初说着,向后退,“不要逼我,我要再想想……再想想。”

她说着,转身向后走去,只留下赵丹谏和其他人面面相觑。

“还不算暴乱?”在大雁的京城,木兰也死盯着高平,“难道高小姐真要看到我初芽有人举起反旗才甘心?”

高平叹了口气:“木兰多心了。”

“我没有办法不多心!”

“那……木兰不如回去看看?”

木兰一愣,高平笑道:“从京城到初芽,由海路走,大概只需要半个月,虽然还有点早,但若是木兰不放心的话,那就现在回去吧。不过,在我想来,还是再等一个月才好。”

木兰看着高平,高平也微笑的和她对视。

“岁安……”过了好一会儿木兰开口道,“我该感谢你吗?”

“不,只是你我各取所需。”

“好,好一个各取所需,既然如此,那我就再等半个月再走吧。”

“如此最好。”

后面的半个月,对于高平来说就是赏景说话,四处闲逛。当初她身体才好的时候,也曾在京城闲逛过,不过那时候只是体会下古代的市井感觉,而且,有高老夫君看着,除非到庄子里,否则都要当天出来当天回去,而现在,则没有这么多束缚了。

她带着丫鬟护卫,连大庆府,都跑了一遍,日子过的好不逍遥。

而对于远在初芽的李初,这半个月那简直就死度日如年了,顶不住越来越多民众抗议的危机,也架不住手下的劝说,李初终于还是把付克林交了出来。

不过只是一天,付克林就死在了刑事庭。

她的死,令民众赶到愕然,但也泄气——人都死了,还要怎么办?

不过就在一般民众都想着如此就算了的时候,更多的质疑冒了出来:为什么付克林会死?为什么会死在刑事庭?暴毙?为什么会这么轻易的就暴毙?阴谋!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阴谋!

也许,付克林是做了替死鬼,也许,再审下去,付克林会交待出不能交代的东西!

付克林是做了谁的替死鬼?她如果不死会交待出什么东西?不用人引导,众人也会自然而然的想到李初身上。

于是,虽然尊主府的人群散去了,但李初的威望已经低到了底,而就在这个时候,玉成又传出了有关发现煤炭的消息。

玉成在初芽的西南方向,说起来算是初芽的,但其实初芽对于这里一直都是不管不顾的,因为这里实在是太荒芜了,除了石头,可以说没有任何出产,而且还是四战之地。

这里北边靠着初芽,西边靠着眺国,南边又靠着大雁,当年两国没少在这块土地上你来我往。就算近几年平静多了,两队的骑兵也会不时的巡视一下。

初芽虽然有骑兵,战刀也锋利,但说到底还和高平所来的那个时代的某个自称为大X国的国家一样。

就算这个国家自视甚高,恨不得认为他们是全世界最优秀的民族,世界上任何一个名人,都有他们国家的血统,而且经常表示对他们当年的宗主国蔑视,可是一旦他们的宗主国有个风吹草动,他们就吓得不可终日。

他们投靠了西边的一个大国,但对东边的另一个大国,说到底,也是不敢得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