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没有认识更多的朋友,生活也并没有变的更精彩更丰富一点。

她一样每天要早起去学校,虽然身份从老师变成了学生;一样搭公共交通工具,虽然这里管地铁和电车叫tram;一样去快餐店吃饭和打发时间,虽然M记比KFC多。这世上的很多地方原本并没有什么不同,不同的只是在我们身边的人。

幸好功课很忙,没有太多时间胡思乱想。

“宝茹,你应付的来吗?”爸爸从家里打电话来。

“既然去了就好好念,别给我念不到一半就跑回来丢人。”妈妈说。

“记得按时吃饭,好好照顾自己,诺丁汉比我们这边要冷了吧。”姨妈说。

“据说好男人都在国外,像科技新贵之类的就更多了吧。”文雯羡慕地说。

“哈哈,国外没有国内舒服吧,如果你现在放弃说要回来,我一定不会笑你。”姜鹏说。

月17日,诺丁汉大雨,一直下到快下课的时候。雨停后,宝茹照例在林荫道上看鸭子们回家,那天行人并不多,寥寥几个,她无意间左右张望,看见一个理着平头的年轻的男生站在她附近,腋下夹着一根拐杖,却很有耐心地等待着。宝茹不由心生一股敬佩之情,忍不住多看了那个男生几眼。没想到他突然回过头来,宝茹愣了愣,然后在一瞬间惊讶地捂住嘴。

男生显然也看到她,不过他只是微微皱了下眉,然后夹着拐杖慢腾腾得一深一浅地往边上走。

“嘿,”宝茹追上去,“你不记得我了吗?”

男生没有理她,只是闷声不吭地以自己的速度继续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宝茹放慢速度,跟在他旁边,不放弃地想要确认他的身份:“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我们在医院见过面…”

男生依旧没有理她,不过看起来似乎想要加快速度摆脱她,看他拄着拐杖走得很艰难很吃力的样子,宝茹觉得自己有些鲁莽了,兴许她真的认错人了呢。于是她放慢了脚步,落在他后面一大段,直到出了校门,看他上了一辆等在外面的车。

既然有车,为什么不直接开到学校里面来接他?宝茹奇怪地想。

第二天他们却再次在放学的时候遇上,还是在等鸭子们回家的时候。他们站在人行道的同一侧,等了十分钟左右。

隔着两米左右的距离,宝茹朝他挥了挥手,露出友好的笑容,当然,男生还是没有看她一眼。一直等到鸭群走掉了,又夹着拐杖慢慢挪动起来。

“24床…”这一次,宝茹直接喊出了他的代号,她已经确信她并没有认错人。

前面没有回应,宝茹慢慢跟在他后面,很有诚意地说:“嘿,我并没有骚扰你的意思,我只是想问问你现在过得好不好。”

“我有名字。”走在前面的男生突然停下来。

“额…”宝茹愣住,也停下了脚步,她原本并不指望他会理她。

“潘锐,我的名字。”男生说着,放开了手中的拐杖,站直了静静地望着她。

宝茹微笑起来:“你好,我是…”

“爱管闲事小姐。”潘锐突然打断她。

“?”宝茹吓了一跳。

“在你莫名其妙地跑出来对我说过那番话以后,我以为你不会太乐意再跟我见面。”

“原来你记得我啊,”宝茹不好意思起来,摆摆手说,“不要紧不要紧,虽然当时确实抱着这种念头,不过我脸皮一向比较厚啦,事实上,我很高兴见到你呢。”

潘锐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唇边渐渐浮起淡淡的笑意,顿了顿,他说:“我请你吃晚餐吧。”

他很高,宝茹需要稍稍抬起头才能看到他的眼睛,看到他眼里的笑意,宝茹也笑了:“好啊,还有,我叫陈宝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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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九、(1)

他们去downtown的音乐酒吧吃晚餐,这里是入夜后年轻人的世界,而在这个时间的诺丁汉也已经找不到营业的餐厅和商店了。选了靠窗的位子,酒吧里很热闹,所以两个算得上陌生的男女对面坐着不会太尴尬,不过对宝茹来说,除了家讴以外,她根本不担心没有话讲这个问题。

翻菜单之前宝茹半开玩笑地双手合十祈祷:“拜托,一定不要是fish&chips。”

“真抱歉,我应该带你去唐人街,”潘锐也用开玩笑的口吻说,“恐怕你要失望了,我想这里没有哪一家酒吧不提供这道菜。”

宝茹认命地打开菜单,果然,炸薯条、土豆泥、马铃薯面包…Nothing Surprise!英国人到底是有多么爱土豆啊!

“很难想象我们居然会坐在一起吃晚饭,一个小时前我们还完全是陌生人呢。” 宝茹用一种神奇的语气说。

潘锐脸上露出“你现在才想起来啊”这样的表情,却好奇地看着她说:“我想你一定有一种魔力,让跟你见面的人都忘了你们其实是陌生人吧,事实上,你是我动过手术后难得敢跟我说话的人。”

“真的吗?”宝茹睁大眼睛,“其他还有谁?”

“我的父母…”潘锐顿了顿,“还有…出车祸前我有个女友,不过之后就没有来往了。”

“我想一定是因为你太凶啦,”气氛有些冷,宝茹故意开玩笑说,“听说你每天都把饭菜摔在病床对面的墙上,我猜现在那里还是五彩斑斓的呢。”

“你真是个奇怪的女孩子,”潘锐停下手中的勺子,用一种温柔而好笑的语气说,“要是别人听见我这样说,一定会说‘哦,抱歉’、‘对不起’,‘我想你很难过吧’、‘不要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之类听着很为你着想却完全没用的话。”

“跟你说实话,其实我原本也打算说这些的呢。”宝茹吐吐舌头。

潘锐笑了:“我承认我以前脾气很坏,而且那段时间一点都不想活下去,恐怕也没有人对我抱有希望。”

“所以,现在看起来你应该恢复得不错吧。”宝茹咬了一口蒜蓉面包,笑眯眯地说。

“至少不用整天坐在轮椅上了。”他变得有些冷淡,不过还是努力笑了下。

“嘿,别沮丧,难道你也希望我说出‘哦,抱歉’、‘对不起’,‘我想你很难过吧’、‘不要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之类听着很为你着想却完全没用的话吗?”宝茹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说。

潘锐的眼里亮了起来:“你很会安慰人,一定很适合做老师。”

“真的吗?”宝茹有些不好意思,“正是因为觉得自己不合适做老师,我才来继续读书的。”

“你念什么?”潘锐问她。

“教育学。”

“应该很适合你。”

“真的吗?”宝茹睁大眼睛。

“当然,难道你不觉得教育别人这件事本身就很需要爱管闲事吗?”

“…”宝茹想生气,结果却还是笑了,看来潘锐这家伙比她想象的有趣多了。

“其实我不认为自己能够担得起这么大的责任,我总是被认为不成熟不可靠,遇到事情很冲动,做事也没什么计划。”宝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以前我可不会安慰人,连自己都管不好,不过有人教会我安慰别人不一定要说些什么华而不实的大道理,让对方感觉到被安慰了才是最重要的。”

“是程医生吧,”潘锐突然说,“你们有没有结婚了?”

“?”宝茹吓了一跳,“谁说我们要结婚了?”

“偶尔听那些护士说的,”潘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而且你不是经常来医院找他吗…”

原来他并非完全忽视她啊,宝茹心想,却因为提起家讴而免不了失落起来。离开吴城两个月零九天,她很少允许自己想起这个人,可是,不经意地,他就被提起了,就这么一下子摊开到她面前,这么迅速直接,想要收起来也来不及。

“我们只是亲戚,并没有要结婚。”宝茹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哦,是这样。”潘锐很知趣地没有问下去。

晚餐结束后,潘锐要送宝茹回家。因为外面刮风变得很冷,他坚持让宝茹先走出咖啡馆上车,然后自己靠着拐杖慢慢走了出来,诺丁汉是山城,常遇上坡路。酒吧在坡底,她走两分钟的路,他走了将近十分钟。上车的时候,他把拐杖先拿下来放在车里,然后用健全的那条腿先跨上车子,靠着半边身体的支撑让自己挪上车子,坐稳以后,他用手把装着假肢的那条腿调整了一下位置,让自己坐得更舒服点。做着这一切的时候他很坦然,宝茹却觉得心头各种滋味。她从来没觉得四肢健全原来是这么幸福,也终于明白活下来接受和适应这一切往往比简单地了结生命更需要勇气。

但是潘锐他做到了,这是多么不容易。

“之前你真的是因为怕我觉得丢脸才假装不理我的吗?”宝茹突然想起来问潘锐。

“我似乎还高估了爱管闲事小姐对丢脸这个词的定义,”潘锐幽默地说,“事实上,开学第一天我就见到你了。”

“真的?”宝茹吓了一跳,“在哪里?”

“在校门口,”潘锐仿佛忍俊不禁,“那天新生登记,我刚下车,就看到校门口停了一辆巴士,有个女生被卡在门里,一边挥舞着手一边大叫。”

“…”宝茹一脸呆滞,天啊,居然被他看到了。开学第一天她搭巴士去学校,英国的巴士下车时要自己press the button,门才会开,而且那个门只开那么10-20秒就会自动关上。那天下车的时候因为人多,她就偷懒没有press the button,想侥幸从门缝里下车,结果轮到她的时候就被门夹住了,滑稽又尴尬地要命,还是后面的人好心搭救了她。

没想到这么丢脸的事,居然被他看到了。

“喂,”宝茹装出淡定的样子,厚着脸皮看看潘锐,“你不会不声不响得看了很多我的糗事吧?”

潘锐抿着唇笑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写满了同情。

噢,宝茹崩溃地捂住脸,她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地去叫住潘锐,此刻她真希望他们只是陌生人而已。

“哟,难怪最近总是不回来吃饭,原来有新的约会对象啦?”晚上回家,宝茹掏出钥匙正要开门,家恩突然从二楼的窗台上探出头,托着下巴调侃道。

“吓我一跳,”宝茹拍拍胸口,“没有啦,他是家讴以前的病人,因为出车祸做了截肢手术,在这里做复健一边读书,碰巧遇上的。”

宝茹开了门进去,家恩从楼上下来,露出遗憾的表情:“可惜了,看起来是个很年轻很有活力的年轻人啊,体格不错,很有教养,车子也很fancy,噢,对了,他还有专门的司机。”

“你才看一眼就全都知道啦?”宝茹翻了个白眼,给自己倒了杯水在沙发上坐下来。

“我可不只看了一会,从你下车开始我就站在窗口了,你得原谅中年妇女过剩的好奇心。”家恩坐在她对面,笑眯眯地说。

“好吧,”宝茹没好气地说,“在这之前他是个篮球运动员,今年23岁。”

“那真是太可惜了,多么标致的年轻人啊,不过如果谈得来的话,其他的都不重要。”家恩一副很开明的口吻。

宝茹露出惊讶的神情:“难道你不应该鼓励我继续争取家讴吗?”

“那你希望我鼓励你继续争取家讴吗?”家恩反问。

“…”宝茹说不出话来,对于一个似乎根本没有可能成立的命题,那也就没必要假设了吧。

“在结婚前你始终有选择的权力,而且有时候,给男人一点危机感,才不至于让他觉得你没有分量、可有可无。”家恩很有经验地说。

有道理,宝茹点点头,不过,也扯太远了吧,她对潘锐根本就没那个想法啊。他们只不过算谈得来的朋友,偶尔下课后会一起写作业或者吃饭而已。而且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在这里并没有交到其他什么朋友。

“还有,家讴对你来说会不会太老了?不管怎样,终究是年轻人体力比较好啊。”家恩意味深长地说。

“他也没老到那个程度吧,”宝茹一头黑线:“别忘了,最关键的是,我和潘锐只是朋友而已,也许还算不上好朋友。”宝茹加重了那个“好”字。

“不如我们等着瞧好了,原本以为就这么‘太监’了,不过,现在故事好像越来越有趣了呢。”家恩露出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哈,她一定是网络小说看多了吧,看着端着热好的牛奶上楼的家恩,宝茹彻底无语。

“对了,刚才忘了说,”走到一半的时候家恩突然停下来,对站在楼下的宝茹说,“我鼓励你继续争取家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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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九、(2)

国庆,诺丁汉下雨。宝茹呆在家里看阅兵的转播,周禹在书房学习,吃过早饭后,家恩打扮一新,看起来一副准备出门的样子。

“你要去哪啊?”家恩在玄关穿鞋的时候,宝茹从电视前抬起头,随口问了一句。

“去机场接一个人。”家恩说。

“接谁?”宝茹顺口问道。

“家讴。”家恩说。

“哦。”例行问候完毕,宝茹把头转回了电视。

等等,脑中空白了三秒钟,突然有什么关键的信息一闪而过。

宝茹一下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接谁?”

“你不是听见了吗?”家恩有趣地笑了,“我要去接家讴。”

原来她没有听错,宝茹一脸震惊:“他也来英国了?”

“对啊,估计中午会到机场,”家恩说,“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他来英国做什么?”宝茹不解。

“你觉得呢?”家恩卖起关子。

“至少不会是来看我。”宝茹很有自知之明。

家恩哈哈大笑:“等他来了你就知道了,我马上要出发,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不要,我去干嘛?”

“你怕看到他?”

“怎么可能?我才不会那么在乎他呢!”

“如果真的不在乎,为什么不去呢?既然是一家人,去接个机也很应该。”

是啊,她为什么不能大大方方地去接他呢,反正她也已经死心了,有什么不可以呢?宝茹有些动摇了。

“还有一个不知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要告诉你,接下来的四个月,你们说不定每天都会见面呢。”家恩仍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宝茹一脸呆滞。

最后还是换了衣服跟家恩一起去了机场,到伦敦的时候天已经晴了,阳光明媚。站在人来人往的航站楼里,宝茹还有种太不真实的恍惚。家讴真的来英国了吗?他怎么会来英国呢?

他们到的时候还早,站在等候区等待。宝茹随手抽了份一旁架子上的48版的报纸,心不在焉地翻着。

“来了来了…”家恩扯了下她的袖子,然后用力朝人群中朝他们走过来的家讴招手。宝茹抬头快速扫了一眼,尽管只看了一眼,她却在人群中一眼就捕捉到家讴,十月初的天气,他穿一件质地比较厚的驼色长袖衬衫和米色的休闲长裤,头发剪短了一点,可是看起来气质还是那么出众。他们其实已经很久没见面了,就连她出国那天在机场,他也没有来送她,可见这个男人有多么绝情!

噢,宝茹在心里微微懊恼,为什么她还是这样在意他,他好不好跟她又有什么关系!眼看着家讴朝他们走来,宝茹又迅速把视线落回报纸上,努力想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全身都绷紧了。

“你们有没有等很久?”家讴提着行李在他们跟前站定,用他一贯的淡淡的口吻问候,“快降落的时候伦敦下雨,所以耽误了一点时间”。

“不要紧,我们都已经习惯英国的天气了。”家恩说,“上次宝茹来的时候也是一样,delay了三个多小时。”

家恩这样一说,家讴就顺势把目光转向了宝茹,唇角微扬,眼里有淡淡的疑问。

宝茹不说话,只是把报纸放下来,然后慢慢折好,又塞回架子上。

“原本我打算一个人来的,不过宝茹说她也想来接你,”家恩恶作剧地说,“所以我们就一起来了。”

天,家恩太可恶了,又出卖她,明明是她把她拉来的。宝茹瞪她一眼,原本就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于是索性抱着手臂别过头保持沉默。

“是吗…”家讴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谢谢你们来接我。”

“我可不是来接你,只是过来送一位朋友,顺便而已。”宝茹憋不住开了口,然后迅速转身往外走,“走啦!”

家恩转头好笑得望了一眼家讴,家讴耸耸肩,淡淡笑了下,看起来似乎对此一点都不意外。

回去的时候,家恩开车,宝茹坐在副驾,家讴坐后面。宝茹一路都没有说话,只是装着看一路的风景,却竖起耳朵偷听家恩和家讴聊天。

“…前几天你打电话跟我说要来诺丁汉的医学中心交流的时候我还有点不敢相信呢,伦敦也有权威的骨科机构,怎么会想到来诺丁汉?”家恩问家讴。

原来他是来交流的啊,宝茹想。果然,他不会平白无故来旅游,更不可能来看她。不过家恩也太坏了一点吧,她早就知道了,居然没有跟她说。难怪她那天晚上一脸看好戏地期待故事的后续呢。

“皇后医学中心的脊柱外科研究所很权威,我们医院想跟他们建立研究合作关系,所以派我先来学习。”家讴简单地解释。

“原来如此,我说最近怎么这么好,你们都跑来看我,哈哈,不过这样也好,你来了,宝茹就不会一个人那么寂寞了。”家恩又开始陷害宝茹。

“我才没有寂寞呢,念书都来不及。”宝茹在一旁小声嘀咕,可惜没人理她。

“对了,那边有没有给你安排住宿,你要住在哪里?”家恩想起来问家讴。

“已经联系了寄宿家庭,过两天就能搬过去了吧。”家讴说。

“那多麻烦,就跟我们一起住吧,我家又不缺房间,而且离医学中心还比较近。再说我和你姐夫经常会不在家,到时候要是你跟宝茹一起,我们还比较放心。”家恩说着,回头对宝茹眨眨眼睛,好像在说“别说我没帮你制造机会”。

宝茹回她一个不要多管闲事的表情,心里却因为等待家讴的答案而紧张起来。

家讴既没有说好也没说不好,不过看他的意思,仿佛是默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