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中说着有惊无险,他的心中却极其难安。想到那天告知了李重俊的死以及头颅高悬丹凤门前旗杆,李旦那种震惊铁青的脸色,他不由得有些后悔。早知道如此,他兴许不应该瞒着父亲之前的事。要是父亲知道李重俊曾经对凌波意图不轨,只怕此时也会好受一些。如今李旦犯了心悸的老毛病卧病在床,若是知道还有人用那种子虚乌有的罪名构陷,只怕是更加不好受。

“郡王容我说一句,前太子李重俊造反固然是叛逆,但也可以说是被逼得走投无路,这才会出此下策。陛下今日可以枭亲生儿子的首级祭奠武家父子,明日安知不会杀亲弟以取悦皇后……”

“够了!”李隆基勃然色变,站起身来面沉如水地瞪着口无遮拦的葛福顺,“陛下岂可容你如此指摘?”

其他几个人不似葛福顺这么莽撞,当下连忙欠身称是。正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叩门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书房中的人都吓了一跳,而李隆基更是皱起了眉头。他亲自来到门前,沉声问道:“什么事?”

“郡王,凌公子来了。”

李隆基这才舒展了眉头,本想吩咐把人先带到另一边的书房等一等,但转念一想,陈玄礼和葛福顺都曾经见过她,便改口吩咐道:“直接把人请进来,以后不管他什么时候来都照此办理。”

转过身,见室内众人神情各异,裴愿赫然是喜不自胜,他不由得莞尔一笑,轻描淡写地解释道:“除了李果毅,其他人都见过这一位,算来是老熟人,我也就不避忌大家了。”

“你李三郎一个谋划我就得担惊受怕,这一回差点磨破了嘴皮子跑断了腿,这岂是一句老熟人就能搪塞过去的?”

凌波推门而入,冷冷丢下了一句话。发现这书房中除了裴愿还有好几个其他人,她这才醒悟到自己的抱怨太急了些,遂朝李隆基投去了嗔怒的一睹——这家伙生怕人家不知道她脚踏两只船还是怎么的,这会儿这里可是坐着羽林军千骑硕果仅存的三个果毅!

虽则来人一身男装打扮,但李仙凫细细这么一瞧,还是认出那是现如今最炙手可热的永年县主,不由暗叹这临淄郡王李隆基果然是神通广大。而陈玄礼和葛福顺交换了一个眼色,同时证实了心中的判断——李隆基那一夜出现在平康坊永年县主第,后来又没来由地让葛福顺帮忙找人,果然表示两人之间关系密切——当然,这种密切究竟是政治上的联盟还是别的,那就不好说了。

凌波对陈玄礼三人微微颔首,便毫无顾忌地在裴愿身侧的一个坐垫上坐下,开门见山地道:“相王的事情各位暂且不必操心了,虽则宗楚客命人反复构陷,但一来陛下惦记着相王的让国之功和兄弟友爱之义,二来朝中又有大臣千方百计地上书劝阻,总之这件事是按下去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在场除了裴愿全都是人精——别看陈玄礼等人都是武人,但能在羽林军中官居果毅,自然不会是蠢笨的人——谁都知道韦后等人把相王李旦视作为眼中钉肉中刺,决不会轻易放过这大好时机。一句轻飘飘的“按下去了”,也不知道背后花费了多少苦功。当下,李隆基这个为人子的便冲着凌波深深一躬身。

“大恩不言谢,我在此谢过十七娘的费心了。”

凌波盘算了半晌,还是决定隐瞒这也是太平公主的托付。要是让这帮兵油子知道明白她同时还勾搭着太平公主,还不知道人家怎么看她。她站起身漫不经心地还了一礼,旋即笑道:“我还想三哥那个总管对我遮遮掩掩说话不尽不实的,原来是有要紧客人在。趁着各位都在,我也有一件事要预先知会一声。羽林千骑此次救驾有功,陛下预备增千骑为万骑,只是仓促之间难以从各地折冲都尉府调人,所以会先从左右羽林中挑选骁勇之士补入其中。各位这果毅都尉很快就要名副其实了。”

果毅在军中也算是五品高官,而千骑果毅随侍天子左右,原本更是炙手可热,只不过因为当今天子并不喜游猎,千骑之中总共千人,果毅却有好些,要说实权其实还不如各折冲都尉府的果毅都尉。所以,听说千骑将增为万骑,葛福顺固然惊呼一声喜形于色,就连陈玄礼李仙凫这两个稳重的也是露出了笑容。

这时候,倒是始终一声不吭的裴愿开口问了一声:“这若是千骑增为万骑,那空缺的大将军将军等职是否也已经定了递补的人选?”

一语惊醒梦中人,刚刚还在盘算自己有多少兵权的葛福顺三人顿时恍然大悟,喜悦的脸色一下子僵在了脸上。李隆基早料到事情不会那么顺遂,看了裴愿一眼,这才沉声问道:“十七娘,究竟是怎么个章程你就直说吧。”

“我在紫宸殿恰好看到了已经拟好的诏旨。以皇后侄儿韦播为长安令,以韦璿为卫尉卿,以韦灌为左千牛中郎将,至于羽林则是暂时仍归刘景仁统属,毕竟他先头立了大功,总不能把立功的人撤换下来。”说到这里,她瞥了一眼李隆基,随即语气一肃,“虽然陛下不信相王参与谋逆,但因为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蛊惑,所以三哥你们几兄弟大约不能在长安城多呆了。早则今年年底,迟则明年年初,只怕是要出长安任职。”

这样一个消息对在场的每个人来说都无疑是当头一棒,裴愿原本想开口说什么,但腰上软肉被凌波狠狠掐了一下,不明所以的他只得把话头吞了下去。凌波悄悄收回了手,环视众人一眼,又道出了一句语破天惊的话。

“魏老相公的儿子尸骨未寒,可他今天又被人弹劾了。他自从陛下复位为相以来,已经一再收敛了锋芒,却还是招人忌恨。所以说,如今这风口浪尖上,留在长安城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书房中顿时鸦雀无声,不同于那几个武将的若有所思,李隆基却是眼睛大亮,心中更是又冒出了一个主意。

第一百七十一章 围炉赏雪上元节,却逢帝后奇袭来

老而丧子原本就是人生大痛,然而,魏元忠在儿子的棺材运回家的时候,却只是扶柩痛哭了一小会。回朝任相之后从来就是哼哼哈哈随大流的他破天荒在人前再现当年强谏风采,竟是直言不讳地说但惜太子陨落。于是乎,那些时时刻刻想着抓这位老相公把柄的人不由得喜出望外,弹劾条陈上了一个又一个,赫然是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势头。

八月,魏元忠辞去右仆射,以特进、齐国公致仕。

九月,魏元忠贬渠州司马。

十月,魏元忠再贬务川尉,行至涪陵郁郁而卒。

凌波和老魏元忠并没有什么深厚的交情,而且站在她的立场,魏元忠离京的时候她也不可能虚伪假惺惺地前去相送,于是只命人在城外候着,匿名送去了一驾坚实的马车。如今听闻魏元忠的死讯,她免不了有所嗟叹,但更多的却是想到此事背后皇帝李显表明的态度。可以说,倘若不是李显那种不遗余力也要保下魏元忠的立场,只怕这位老相公不但要挨上一刀,就是三族也难以幸免。

望着窗外花园中秋风扫落叶的萧瑟景象,望着那灰蒙蒙的天空,她真真切切地感到了一种寒意。曾经不可一世权倾天下的武三思死了,历经三朝的传奇人物魏元忠也已经死了,从此之后,曾经兴盛一时的武周便永远成了陨落的星辰,再也不会犹如夕阳那般仍可东山再起。

腥风血雨的景龙元年很快走到了终结,大唐天下又迎来了景龙二年。正月初一大朝会一过,满长安城便为了即将到来的上元节张灯结彩了起来。平日都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但这一年一度的大好节日将近,谁都不愿意摆出愁眉苦脸来。

然而,上元节那一日,平康坊永年县主第的下人们放了不少出去看花灯,而朱颜陈莞等几个心腹的却全都在忙忙碌碌张罗着远行要准备的东西。因为一直以来从不曾离过洛阳长安这两座城池的凌波要去原州“休养”!

然而,那位据太医诊断郁结过甚需要休养的永年县主,此时却怀抱温暖的手炉,穿着厚厚的裘皮大衣,正坐在临花园的小阁中赏灯赏雪,那红光满面眉飞色舞的模样,哪里像是精神不振?而她的兴致高昂也带动了旁边的几个男子,裴愿素来是凌波高兴他就高兴的,此时将温热的酒斟了一盅递给凌波,又在李隆基和陈珞面前的酒盏中满满斟了,这才凝神端详着那一抹柔和的侧影。

李隆基拿起酒盏啜饮了一口,见凌波犹在憧憬那塞外风光,再想想自己要去潞州当一个小小的别驾,这心情怎么也好不起来。他当然知道父亲李旦招人忌恨,他们这几个已经长成的儿子惟有远远离开这个是非圈子,这才有机会解开困局,而且还能够让人家放松警惕。可即便这样,事实上他就是被流放,被投闲散置了。

“十七娘,我在潞州大约会时时刻刻有人关注,这一次就都得靠你了。”

凌波正在兴头上,陡然听到这大煞风景的一句,心情哪里好得起来,于是回头恶狠狠地瞪了某人一眼。瞥见陈珞神色萎靡地坐在那里,她不由心中一动,遂开口说道:“陈珞,李重俊的下场固然太过严酷,但那不关你的事,你原本就不是真心投靠他的东宫部属,而且也不曾出卖他。这次你跟着临淄郡王去潞州,别忘了记下他的一言一行,事无巨细都报给我,省得我为他拼死拼活地卖命,他却在笙歌曼舞地过着逍遥日子!”

见李隆基流露出哭笑不得的尴尬模样,裴愿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在长安一直都住在李隆基家里,对这位结拜兄长的作风自然是深有了解——除却王妃王宁之外,其余的莺莺燕燕多得他根本记不过来,这好色风流四个字绝对是半点不冤枉。

而陈珞听了这话连忙欠身称是,抬起头来见李隆基也朝自己微微点头,他心下稍安。然而,那一次在丹凤门前瞧见李重俊死不瞑目的首级时,那种从心底冒出来的凉意和冲击,他这一辈子无论如何也忘不了——比起他昔日的遭遇来,在这帝阙之下,生与死,荣与辱,全都是瞬息万变,这是何等的惊心动魄?

窗外的彩灯照耀着白茫茫的雪地,花园中那些松柏的枝头上也都压了厚厚一层雪,几乎看不出那绿意来。小阁的屋檐下头也结了一根根的冰棱柱,在灯光的照耀下泛出五彩的颜色,光芒流转煞是动人。喧哗不断的人声和欢笑声从高墙外头一阵阵地传了进来,为这个清冷的夜晚带来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温暖。

“难得上元节解除宵禁三日,民间倒是乐陶陶的。”

李隆基冷不丁想起自己和凌波裴愿结缘便是在三年前的上元节,心里登时生出了一种惘然,情不自禁地在凌波的脸上又打量了几眼。大唐的富贵千金多半是及笄便嫁人,十八岁的年纪早就侍奉公婆当家管事,或是干脆已经有了孩子。可是她却依旧巧笑嫣然,依旧独身一人,依旧我行我素,那种爽利和安乐公主那些女人的骄纵跋扈不一样,和自幼教导得温恭俭让的世家千金也不一样……

“小姐!”

一声突如其来的嚷嚷完全打断了李隆基的思绪,也完全打断了裴愿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出人意料的是,这气急败坏的嚷嚷居然不是平素毛手毛脚的紫陌,而是素来最稳重的朱颜。这个已经差不多挑起了总管担子的心腹侍女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来不及喘气就紧赶慢赶地说道:“陛下……陛下和皇后来了!”

李显和韦后?

凌波起初还没反应过来,待到想明白这件事意味着什么,心里立刻就是咯噔一下。这上元节李显韦后要出巡,必定不可能是大张旗鼓,可就算是微服,少说也带着不少羽林军随行,这会儿她这宅子肯定是被围得严严实实,连一只苍蝇都跑不出去!这回和成王李千里上次纵兵堵门不一样,那虚张声势的一套怎么也行不通,于是,她一面急急忙忙准备往外赶,一面吩咐朱颜把裴愿和李隆基带下去躲藏。

老天保佑,这两位至尊千万别大发游兴在她家里乱逛!

帝后已经临门,凌波自然不可能有工夫再去整理什么仪容,匆忙往前院去了。这原本温热的身子被寒气一激,到了地头是手脚冰凉脸色苍白。毕恭毕敬地拜见之后,她就被韦后亲自搀扶了起来。

“我还以为你这病是太医夸大,想不到你这脸色竟是白得这个样子,人也瘦了。”韦后如今忙着抓大权,平日也顾不上好好端详凌波,抓着那冰冷的手不由生出了几分怜惜,“运儿没福份配不上你,你就到原州好好将养。陛下已经令原州刺史好生保护你的安全,你这家里头自有人照顾,你尽可放心。”

此时此刻,凌波方才醒悟到自己还是个病人,暗自庆幸这一路跑来吹了些寒风,否则就要全部露馅了。垂首谢过韦后关心之后,她一抬头却看见李显正在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直看,于是颇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朕看十七娘面善,这前头的磕磕碰碰过去之后,将来必定是一路坦途,阿韦你就不必担心了。”

“陛下什么时候竟学会了看相?”

看到韦后白了李显一眼,竟罕有地露出了几分小儿女娇态,凌波不由看得怔住了。只不过这一丝娇嗔刹那间就从韦后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那种居高临下的雍容华贵。让她更加吃不消的是,韦后竟是当着李显的面说是要召见瑞昌,她虽然倍感狼狈,却还只得硬着头皮把人给叫了过来,心里却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什么叫做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什么叫做玩火自焚……她眼下这情形就是了!

好在瑞昌一如既往地温顺恭谨,韦后端详了人之后也只是吩咐他要恭谨侍奉之类的闲话,而李显更是仿佛不知道这是男宠似的,充分展示了皇帝的阔气,一下子赏了十匹蜀锦和云锦。然而接见完了瑞昌,这两位至尊却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愣是兴致勃勃地游园赏雪赏灯,足足逗留了一个时辰方才离去——离去前又有旨意留下,永年县主第上下各赏钱绢若干。

送走这两尊大神,尽管是数九寒冬,凌波还是一头汗。刚刚引着李显和韦后满宅子乱逛的时候,她就怕他们指着一个仆人说那怎么是临淄郡王,那时候就是糟糕透顶了。接过手巾擦了擦额头,她这才对朱颜低声问道:“那两个人躲到哪里去了?”

“郡王和裴公子都在马厩呢,谅陛下和皇后不会往那边去。”

“还好,算你聪明。”

凌波舒了一口气,见瑞昌犹站在那里,想起今日那惊险一幕,她便决定此次去庭州把他一起带上——即便是裴愿不高兴她也顾不得了。因为不管他表现得如何优良,丢在长安城她实在是不放心。这样一个可用却又得提防的人,还是拴在身边来得安心。

第一百七十二章 她就是我娘

要求以武崇训墓为陵没有成功,自请为皇太女又遭到重重阻力,要说安乐公主现如今惟一的乐趣,大约就是和美少年调调情,同时和武延秀三天两头地私通。当然,由于韦后地位日渐稳固,她也就把朝臣那点子反对抛到了九霄云外,外出游玩时只要看到自己喜爱的人,无论男女都会强掠为奴。而由于武三思武崇训父子都死在休祥坊那座豪宅之内,她认为此宅不吉,索性又在金城坊大兴土木,安乐佛庐也最终完工——至于她会不会在这宝象庄严的地方干什么别的,这就只有天知道了。

由于日子实在太舒心太惬意,她两次来探望凌波的时候,都闹得有些不痛快。

什么仗义疏财,什么结交士子,什么笼络人心……她可是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那些人自当伏拜在她脚下恳求她垂怜,为什么要她自降身份?想当初那个不满她自求皇太女而上书劝谏的官员,太平公主还想要笼络,结果人家却干脆辞官逃了,闹了好一个没脸。那些道貌岸然的官员看不上她,她还看不上他们,何必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眼看眼中钉肉中刺一个个拔去,纵使一向低调做人的上官婉儿也渐渐得意了起来。一改往日只充当一个内相的角色,她甚至还陪着李显和韦后在紫宸殿召见官员,甚至亲临麟德殿饮宴,为帝后代笔赋诗。原先只在宫内盛行的才女之名渐渐在长安城流传了开来,无数风流才子传抄其诗赋,更有人盛赞此乃上官体重现。正在风头上的她自也听不进凌波的提醒,反而嗔怪对方年纪轻轻思虑太多,连及时行乐的道理都不懂。

连碰了两个钉子,满肚子好心的凌波也就懒得费嘴皮子了,打点行装便在一片笙歌曼舞的盛世气象中离开了长安城。那排场与她在长安煊赫的名声完全不符,整个马队上下加在一起不过百人。前来送别的也都是各家贵人的使者,倒是送来的各色用品价值不菲。高力士最后一个离开,除了低低道了一声保重之外,踌躇片刻又加了一句话。

“倘若有可能,你还不如在原州别回来了。”

登上马车缓缓西行,凌波在心里头回味着这句话,忽然自嘲地笑了起来。当初是希望日子过得精彩一些,这才跟着上官婉儿鞍前马后,攀附着这一层关系在韦后面前站住了脚跟,如今想想这如履薄冰的日子还真没意思。可是,过惯了那种被人捧到了云间的日子,倘若再让她去当那个无权无势没人理会的虚名县主,只怕她又要不习惯了。

这做人还真是得陇望蜀永无满足之日!

在路上的第二天,她便不耐烦再坐马车,索性换了男装骑马。由于随行的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可靠人,就连五十个羽林军扈从也都是她亲口指定,由陈玄礼等人暗中设法调来的熟人,因此她自是毫不避忌地和裴愿并马而行,谈笑风生无拘无束。偶尔还会在大道上风驰电掣来一场赛马。而在她远远抛在身后的马车中,瑞昌掀开车帘望着前头那一抹明快的身影,那双桃花眼中亦露出了熠熠神采。

“头儿,看县主那高兴的模样,那个憨头憨脑的家伙难道是她的相好?”

“这也忒古怪了!县主的模样在长安那些千金中间也是顶尖的,怎么会寻着这么一个其貌不扬的?”

“人家安乐公主可是左一个右一个都挑的是美男子,如今的入幕之宾武延秀那也是相貌堂堂。”

听到四周这些七嘴八舌的议论声,老彭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伸出马鞭遥指众人的鼻尖呵斥道:“好容易有这样优厚的差事,你们居然就知道多嘴,这县主挑上什么样的人关你们什么事?前次大家全都升了一级,又得到了丰厚的赏钱,这可都是托了别人的福。要不是我们倒戈得快,只怕这时候就和其他各门的卫士一样到岭南去数星星了。”

一想到某些同僚的悲惨下场,众人顿时心有戚戚然,也就没了谈笑的心情。虽说原州肯定没有长安城那么繁华,可只要能避开是非圈子,总归应该是好事。再说了,他们护送的这位金枝玉叶素来就是福星——李重俊裹挟了那么多人,偏偏只有凌波能逃出生天,这是什么样的好运气!他们跟着这样的福星,不也能沾染一点运气?

等到了原州在一处早就安排好的豪宅住了下来,凌波却抛下所有羽林军卫士,把满心不情愿的朱颜留在了那里当替身,自己则使了个金蝉脱壳之计,和裴愿带着云娘武宇武宙以及罗琦瑞昌等人连夜就走了,甚至连原州刺史的拜见都不曾理会。

这样才像是一个休养也没忘了摆架子的骄纵千金!

一行人都有货真价实的通行文书,路过凉州时,少不得又在这座扼守河西走廊的重镇逗留了一番。拿出李隆基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关文,裴愿亲自往凉州大都督府拜见,调兵五十随行护卫。凌波原本觉得这安排有些多余,可裴愿执意如此,又把李三郎搬了出来,她也只能默认了这么一件事。等到夜晚没有闲杂人在周围,她才露出了彪悍本色,耳提面命地教训裴愿不要凡事都听人家的。

“其实这不是三哥的主意,是我执意让他弄到了这样一份东西。”说到这里,裴愿不禁心虚地看了凌波一眼,“西域如今不太平,西突厥各部、葛逻禄、吐蕃等等大小国家不仅有内战,而且还常常骚扰大唐各州镇,尤其是扼守西域和中原的河西走廊更是常有骚乱发生。庭州固然有一望无际的牧场,有数不尽的牛羊,但大小战事也是从来没断过。”

凌波闻言不禁没好气地白了这个愣小子一眼——她早就知道天下不会有那样的世外桃源,可裴愿就不能让她多一点幻想?得知裴愿的继母如今还在庭州经营着裴家的产业和牧场,凭着这一层关系,裴家的商队在河西走廊几乎从不会遇袭,带上这五十兵卒的护卫主要是为了威慑四方和以防万一,她又嗤笑了一声。

“有你这个裴少爷在西域的赫赫威名,还不能保住我这个小女子的安全?”

“爹爹说过,什么事情都要万无一失才好,不能随意逞匹夫之勇。再说……”裴愿的目光渐渐柔和了下来,竟是忽然伸手把凌波揽进了怀中,“在长安我没有办法,但是在西域,我怎么也不会让你受到半点损伤。”

一句戏谑却得到了这样的温存,被拥在那坚实的臂弯中,凌波不禁愣了一愣,到了嘴边的另一句话不由得吞了下去——裴伷先她已经见过了,彼此之间也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庭州的那位虽然只是裴愿的继母,可要是成了婆婆……

她都在胡思乱想什么,这一切还八字没一撇呢!

过了玉门关和沙州,天和地便换了另一幅景象。不再有高墙环绕的城池,不再有衣着鲜亮的富人,只有驼铃阵阵的商队,只有逐水草而居的牧民牛羊,只有用于买卖物品的小集市,只有大声谈笑佩着腰刀的牧族勇士。而在看到这一行全副武装的中原人时,大多数人选择了漠视和无视,只有牧民中的孩子们好奇地一路围观,最后也被远远抛在了后头。

一路上足足走了将近两个半月,浩浩荡荡的马队方才抵达了庭州。一路上看惯了没有城墙的小镇,以及数百帐篷的部落,乍一看到这高墙铁壁,凌波竟是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中原。入城的时候盘查极其严格,即使她这样有最高等级的通行公文,那些军士们又都认识裴愿,仍少不了一通仔细的盘问。倘若再把庭州周围开垦出的无数良田结合在一起来看,这地方就更加不像是西域了。而远行护送到此的凉州军则是告辞而去,临行前裴愿又出手阔绰,他们虽说一路辛苦,倒也心满意足。

见凌波入城之后仿佛对什么都是好奇的,裴愿便充作了主人,一路耐心地解释道:“庭州东连伊州、沙州,南接西州,西通弓月城、碎叶镇,统辖西突厥十姓部落的好几个羁縻府州,一向就是大唐在西边的要镇。这里既有佛寺道观,也有商铺集市,有很多西域商人来这里做生意。爹爹当初没用几年就盖过了本地的巨商,成为了庭州第一。”

“就连云姑姑也说你爹爹是英雄豪杰,你就不用帮他吹嘘了!倒是你裴公子够风光,这庭州城似乎谁都认得你!”

看到这一路上碰见的人里头,甭管男女老少都热络地和裴愿打着招呼,凌波头一次发觉自己眼中的愣小子还有不为人知的一面,故而酸溜溜地丢出了一句话。可话音刚落,大街另一头便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她抬眼一看,入目的赫然是一匹毛色鲜亮的大红马,马上的女子一身火红,那种美艳眩目的风情竟是迎面而来。

“愿儿,你可是回来了,我都想死你了!”

随着一声喜悦的呼唤,那女子勒着马头在众人面前五步远处堪堪停住,一个纵身跃下马就疾步冲了过来,竟是不管不顾地抱住了裴愿,亲昵地在他的头上揉了揉。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凌波不由得瞠目结舌。

裴愿手忙脚乱地挣脱了那女人的怀抱,尴尬地对凌波一笑:“小凌……她就是我娘。”

第一百七十三章 雷厉风行的准婆婆

这位就是裴愿的继母!

凌波瞧着那张美艳绝伦的脸,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一种极其荒谬的感觉。那种火辣奔放的性格确实像是一位牧族公主,可是,她怎么看都觉得对方年轻得很,倘若裴愿不说那是他的娘亲,连同刚刚那亲昵的动作,她还差点把人家当成是裴愿的情人。就在这时候,她的耳边又传来了裴愿的声音。

“娘,她就是小凌。”

“哟,这就是愿儿你一直念叨的心上人?”

那美艳女子登时露出了惊喜交加的表情,丢下裴愿便兴冲冲地走到凌波面前。她比凌波高出了大半个头,这居高临下打量了一会,竟是忽然出手在凌波的面颊上轻轻掐了一记:“怪不得愿儿看不上尼娅,这庭州方圆几百里,大约没人能比得上你的心上人。我还怕你这憨厚脾气在中原吃亏,想不到你居然拐骗了这么一个大美人回来!”

她的汉语极其流利,爽利地说了这么一大通话,便笑吟吟地从腰中解下一把镶金嵌玉的弯刀,不由分说地塞进了凌波手中:“这把刀算是我阿史那伊娜给你的见面礼。愿儿虽然不是我生的,可我一直都把他当作亲生儿子看待,以后我就把他交给你了。”

拿着那把沉甸甸的弯刀,再听到这么一句再明白不过的话,凌波只觉得浑身燥热,一张脸更是涨得通红。此时,四周围拢来的人唯恐天下不乱,纷纷发出了震天的叫好声,更有熟人围到裴愿身边连声恭喜,七嘴八舌喧哗声不断。

终于,阿史那伊娜看到四周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再这么下去便可能演变成骚乱,遂高高举手拍了几下巴掌:“都散了散了!改日我家愿儿娶妻的时候,自然会请大家来痛饮,现在别惊跑了我阿史那伊娜的媳妇!”

有了这么一句话,人群很快一哄而散,街道上渐渐恢复了早先的畅通。平白无故经历了这么一场围观事件,凌波只觉得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恼怒又是焦躁,竟是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滋味,等骑上马随阿史那伊娜回家,那一阵阵风迎面扑来的时候,她方才觉得渐渐安定了下来。比起心思深重的裴伷先,裴愿这位继母性情直爽,倒是很好打交道的人。

庭州和中原长安洛阳这种里坊森严的大城不同,店铺和民居散在城中,并没有高大的坊墙隔开。城中的房子各式各样风格不一,来往的行人也是打扮各异,四处都充斥着一股浓浓的异域之风。

踏进裴家大门之后,凌波看到的仆役中十个里头至少有九个是异族人,就连吃饭时那些菜肴也多半是牛羊肉一类。她起初还不惯那肉的腥膻,但品出了其中鲜美,再加上一路上嚼干粮着实是厌了,也就渐渐放开了胃口。

阿史那伊娜作为女主人,一面兴高采烈地招待这位不一般的客人,一面也在打量着对方。虽说她从来没有踏足过中原,但丈夫是地地道道的世家子弟,因此丈夫都说这一位县主尊贵得很,那想必是没错的。她是西突厥摄舍提暾部的公主,可她的父亲不过是西突厥十部之一的首领,旗下号称万帐,其实能骑射能打仗的也就不过几千人,怎么能和富有天下的大唐相提并论?

齐大非偶之类的话她听丈夫念叨过好几次,隐约也能明白其中的意思。可是既然裴愿喜欢,别人拦着又有什么用?此时,她看着那个巧笑嫣然的少女,忍不住想起了自己当年看上裴伷先的情形,嘴角的笑容不由加深了。

“小凌,这葡萄酒不是宫中酿造的那种,后劲大,你一路奔波得少喝一点。”

“对了,你好好歇息一晚上,明天我带你去天山脚下看雪山骑马!”

“还有,你不是喜欢羌笛吗?这里有一个老牧民吹的羌笛很好听,到时候……”

凌波还是第一次发觉裴愿居然是这么罗嗦的一个人,眼见阿史那伊娜饶有兴致满脸笑容地端详着她,她不好像平常那样耳提面命让这愣小子闭嘴,于是便不顾裴愿的劝阻,赌气喝了三大碗冰冰凉凉的葡萄酒。起初她还觉得消解了心中燥热,不料想没过多久,那股热力一下子在五脏六腑散发了开来,脑袋也变得有些昏昏沉沉,最后不由自主地一头栽倒了下去。

阿史那伊娜这才站起身来,看见凌波满脸红扑扑地枕在了裴愿的大腿上,她忍不住在继子的肩膀上拍打了两下:“愿儿你真是好福气!她不但漂亮,而且性情也好,我在庭州看到过那么多中原女子,没有人比得上她一根小指头!甭管你爹是否同意,到时候我一定帮你!对了,今晚就让她住在你那里?”

“不不不!”裴愿这时候才慌了手脚,见继母露出了戏谑的表情,他更是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和小凌还没有……还没有……总之不是娘你想的那样!”

对于这种拙劣的辩白,阿史那伊娜冷不丁笑出了声。当年她之所以嫁给裴伷先,一多半是因为丈夫能文能武相貌堂堂,还有一小半却是因为这个只有八岁就敢徒手搏狼的孩子。如今裴愿长那么大了,本事见长,脾气性格却还是老模样,真真让人好笑。

“行了行了,不过是逗你一句,看你那副紧张的样子!”看裴愿那张窘迫的脸,她又扑嗤笑了一声,没好气地在他头上狠狠敲了一记,“真不知道她看上了你什么,一点都不机灵,和你爹当年差远了!”

裴愿闻言却也不恼,亲自把凌波打横抱起,送到房间里安置好了,这才回转到了厅堂。瞧见继母不见踪影,他心中奇怪,便随手招来一个侍女询问了一句。

“阿史那夫人出城去了。”那侍女瞧见裴愿满头大汗的模样,本能地想笑,好容易才硬生生止住了,“阿史那夫人说,要趁着少爷回庭州这段时日把您的婚事给办了,所以回摄舍提暾部求见可汗了。她还罗列了一张单子让人去采买东西,还为那位凌姑娘备了好些衣裳……”

那侍女还要再说,裴愿却是无心再听下去,一转身飞也似地冲了出去。等他来到门口,却只见阿史那伊娜已经上了那匹大红马,一挥马鞭飞驰出去老远,根本不理会他的叫声。他有心想骑马追上去,但想到继母素来说风就是雨的性情,不得不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主意,只能懊恼地拍了拍脑袋。

这要是真的把他那位外公给惊动了过来,整个庭州必定要闹腾一番,就是北庭都护府也会被惊动。到了那时候若是有人得知了凌波的身份,那可如何是好?他这次回庭州虽说有私心,但可是有“公务”的!

这一夜,凌波在异域他乡睡得极其安稳,甚至连从来不曾入梦的父母也破天荒在她的梦中露了面。母亲一如既往地对她温婉地笑着,父亲也还是那副唠唠叨叨的德行,说着什么老老实实做人安安分分嫁人。尽管明知道那是梦境,她却依旧沉浸其中,直到最终一股莫名的大力将她推出了那个美好的梦境,她方才睁开了眼睛。

“你可是醒了!”

瞧见阿史那伊娜笑吟吟地站在面前,凌波慌忙一骨碌坐起身来,讪讪地叫了一声阿史那夫人。

“都是一家人了,还叫什么阿史那夫人?虽然你和愿儿还没有成亲,但你要是愿意,叫我一声娘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见凌波的脸刷地一下红了,阿史那伊娜这才促狭地眨了眨眼睛,“不然,就按照你们大唐的习惯,叫我一声伯母也行。”

凌波素来只是取笑别人,今儿个轮到自己头上,这尴尬劲就别提了,好半天方才憋出来一声伯母。然而就是这么一声,她就只见阿史那伊娜露出了满脸阳光灿烂的笑容,随即拍了拍巴掌。不消一会儿,外头就进来了两个侍女。一个捧着脸盆手巾,一个则是捧着一套衣服。仅仅瞅了一眼,她也能看出那不是中原服饰。

“到了庭州就别穿男装了,换上这一套衣服,别人决计认不出你来。”阿史那伊娜不由分说地把衣服往凌波面前一推,又自顾自地说道,“愿儿不是说要带你去天山脚下骑马看雪山么?那里就是我们摄舍提暾部的牧场,你一身中原打扮也不方便。上次愿儿回庭州,我就已经照着他所说你的身材准备了好几套,想不到终于给用上了。”

面对这么一个雷厉风行的准婆婆,凌波压根找不到拒绝的余地,只能任由两个侍女折腾着给换了衣服,其间阿史那伊娜那种火辣辣的目光颇让她吃不消。当她穿着天蓝色大襟袍子,蹬着绣花靴,戴着小花帽走出房门时,看见的就是裴愿那张目瞪口呆的脸。

“小凌,你这是……”

凌波没好气地瞪过去一眼,却没法说这都是你娘给折腾的。满身别扭地跟着裴愿去前边填肚子,她自然不曾注意跟在后头满脸笑意的阿史那伊娜,还有那些张头探脑的侍女们。

“阿史那夫人,少爷真是好眼光!”

阿史那伊娜若有所思地托着下巴,耸耸肩笑了一声:“尼娅号称天山第一美人,如今这称号要换人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花前月下的表白

凌波自小长在洛阳,之后迁居长安,这生平头一次出远门就偷偷摸摸出了玉门关,她心底里总免不了有些不自在。然而,此时此刻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纵马飞奔纵声大笑,耳听骏马嘶鸣羌笛呜咽,远望绿草如茵牛羊成群,她实在是爱煞了那种海阔天空的感觉。她不用谨小慎微字斟句酌,不用满腹算计满心警惕,不用在人家和她攀谈的时候怀疑人家的居心。

那颗在京城利益圈子中变得越来越狭窄多疑的心,如今也渐渐开阔了起来。她终于明白,只有这样一个天大地大的地方,才会养成了裴愿这种性子,才会让他丝毫都不像一个世家子弟。

“小凌,你看,那就是野马群!”

裴愿兴奋地用马鞭指着远处那几十匹桀骜不驯的野马,脸上神采飞扬:“每年,草原上最彪悍的牧民都会费尽千辛万苦去捉这些野马,将其中最出色的骏马献给他们的首领。这些马多半不是为了骑乘,而是为了配种。西域之所以多出骏马,就是因为这里有数不尽的野马群,有最出色的牧民。你在这等着,我带人去捉一匹来!”

凌波这还是第一次看见野马群,裴愿一面说,她便在一面打量,颇有些心不在焉。待到裴愿扬鞭带着罗琦和另一个壮实的汉子疾驰了上去,她这才反应过来,可这时候就是要阻止也来不及了。于是,她只得看向了今天非得要跟出来的阿史那伊娜。

“放心,愿儿身手矫健,他曾经在比武的时候一个人掀翻了我阿达麾下八个勇士,每年摄舍提暾部捕捉野马他都会参加,那往往是几百匹的野马群,这个不算什么!”说到这里,阿史那伊娜又笑了起来,“小凌,西域是勇士的天下,只要有刀和弓箭,勇士就永远不会惧怕任何危险。你放心,愿儿一定会为你捉到最矫健的骏马。”

尽管有阿史那伊娜这样信誓旦旦的承诺,但看到罗琦两人纵马将那野马群分散赶开,居中的裴愿则是瞅准了目标径直往一匹棕黑色野马追去,忽然掷出了套索,她还是捏了一把冷汗。尤其是看到那匹狂暴的野马开始撒开蹄子飞奔,带着那套索绷得笔直时,她更是几乎连呼吸都停止了。而面对此情此景,她身下的初晴也在不安分的刨着蹄子,发出了低低的嘶鸣声。

也不知道过了许久,满头大汗的三人方才带着猎物回来,脸上俱是焕发着兴奋的神采。而那匹野马尽管被套索紧紧勒住,却仍是极其不安份,时不时挪动脖子发出阵阵嘶鸣。面对献宝似的裴愿,凌波恨不得劈头盖脸训斥这家伙一顿,可是,四周却响起了震天的欢呼和喝彩,她只好决定回去之后再找他算账。

这时候,阿史那伊娜笑道:“我正愁没有东西送给阿达,愿儿捕获的这匹野马倒是正好!他今天正好就在前头的牧场,原本就打算来庭州看看愿儿你的心上人。小凌,和我一起去见见如何?”

裴愿素来了解继母说一不二的性格,见凌波一下子僵住了,连忙拍马来到她身边,低声解释道:“外公一向对我极好,每年都会送来许多牛羊马匹,甚至还帮着都护大人打退过来犯庭州的他部酋头。他是很好的人,你……你就见一见他好么?”

阿史那伊娜这种完全把自己当媳妇的举动,凌波无奈之外自然也有些欣喜。裴愿这么软语一说,她只能恶狠狠地提脚在他的腿上蹬了一记,这才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然而,和她设想的排场绝然不同,那牧场周围根本没有重重护卫把守,一行人长驱直入,连个拦路问话的都没有。当阿史那伊娜飘然下马,拉着一个白胡子老头说了好一会话,然后转过身对她说那就是摄舍提暾啜的时候,她竟是一下子呆在了那里。

这个……这个头发乱糟糟胡子乱蓬蓬,一身衣服看上去都是胡乱拼凑的糟老头子——请原谅她这样的形容词,因为事实上他看上去比糟老头还要糟老头——就是摄舍提暾部的首领?和他周围那四个身着皮袍的高大汉子比起来,他倒是更像一个牧马人。

“阿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