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仁义直起身子,有些局促地偷偷瞧了众人一眼,见人人都淡定吃茶,才暗暗松了口气,答道:“我那院子原本是三进的,但全家就我一个人住,即便添了老叶一家,也实在空得慌。有个朋友就给我出了主意,叫我将院子前头隔开,在屋里摆上桌椅、板床,让进出京城的脚夫车夫有个落脚的地方,也卖些干粮酒水什么的。因离城门近,来往的人也多,倒把生意给做起来了,银子什么的尚在其次,最要紧的是给大家伙儿行了一个方便。”

路家夫妇都暗暗点头,不但有田地房产,还能想着另开新源,这个年轻人脑子倒不笨,只是路妈妈又添了担忧:“来店里的都是脚夫?可靠么?会不会太吵?不会…打搅到后宅吧?”

木娘子马上道:“前头跟后院相连的门是锁死了的,内宅另有门出入,仁义每日去店里,也是打街上过,店里的人再多,也不会打搅到后宅,这个我能打包票!”

路妈妈点点头,弯弯眼角,再消息打量陆仁义,觉得挺满意,又将视线转到他的左腿上,踌躇片刻,才问:“请恕我无礼了,不知你这腿…是怎么伤着的?大夫怎么说?真没法治了么?我们家也认得一两位擅治跌打损伤的大夫,要不你…”

春瑛原本正打算缩回房间去的,听到这个问题,立马停下了脚步,一面想着“老妈也太不客气了吧”,另一方面也想知道陆仁义会怎么回答,如果他的腿真能治好,就是完美的姐夫人选了。

只听得陆仁义道:“我这条腿,是小时候摔的,大夫说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其实没什么要紧,能走能跑,就是有些高低脚,在街上抓小偷,我比人家没瘸的都跑得快呢!不信,我走给你们瞧瞧。”说罢就起身在院里走了一个来回,春瑛看了,果然是高低脚,而且情况并不严重,如果做鞋子时把鞋底做厚些,想必就跟正常人没多大差别了。她暗暗点了点头,露出了满意的笑。

“二姐,在做什么?”耳边忽然响起的童声把春瑛吓了一跳,一转头,却是弟弟小虎不知几时从房间跑出来了,正睁着一双大眼看着自己,小小的身体就站在门边,一句话说出,立刻把院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春瑛心中大喊“被发现了”,然后僵硬地朝弟弟摇头,不停地嘘着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谁知小虎却觉得她摇得很有趣,乐呵呵地跟着摇,嚷道:“二姐,要玩!我也要玩!”

春瑛大汗,飞快地抱起弟弟就往房间跑,秋玉立刻从窗边走开,装作坐在床边整理衣服。春瑛把人朝秋玉怀里一塞,就抹汗道:“吓死我了,居然被这个小人儿拆穿了!”顿了顿,想起刚才进房间事看到的情形,掩嘴窃笑道:“原来姐姐一直看着,可看真切了?还满意不?”秋玉羞红了脸,啐了一口:“去,少在这里胡说八道!”便低头玩着弟弟的小手。

春瑛撇撇嘴:“假正经…明明很在意么…”又把做鞋的法子告诉了她:“姐姐将来试一试,说不定能掩饰一下呢。”秋玉扭头不理,神色间却若有所思。

院里的谈话还在继续,房间的门帘忽地一掀,路妈妈走了进来,瞪了春瑛一眼,从柜里拿出一件枣红色的比甲,递给秋玉,接着抱过儿子道:“把这件衣裳换上,木娘子这就要进来了。”

秋玉吃了一惊,忙依言换上了,有些无措地站在房中,不知要怎么做。春瑛从首饰盒里翻出一枝金簪、一朵菊花样式的粉红绢花,替她插上,又替她施了点薄薄的胭脂,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气色好了许多,又娇又俏。

路妈妈对小女儿的化妆很满意,便抱着儿子出去了,不一会儿,领了木娘子进来。

木娘子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长得很秀气,头上勒着镜面乌绫包头,隐隐露出几朵银花,身上穿着宝蓝对襟潞绸夹袄、松花色细绫褶裙,身材不胖不瘦,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哟,早就听说你家两闺女都长得极好,以前看得不仔细,今日到了近前一瞧,比传闻还要再好上一百倍!”又亲热地拉起秋玉的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看了个全,夸了又夸,末了还对路妈妈道:“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就凭大侄女这人材,跟我那大侄子不是正好相配么?!你没瞧见,方才那小子光是看窗户,就快要把眼珠子掉出来了!”

春瑛早在她进门不久,便缩到一旁装壁花了,听到这里,不由得暗暗偷笑。秋玉羞得满脸通红,低头不语,暗暗使力想把手抽回来,无奈木娘子一直握着,还翻来覆去地,又问她身上的衣服是不是自己做的,平日爱吃什么菜,又问她对陆仁义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大概是秋玉害羞得太明显了,压根儿就没法好好回答她的问题,木娘子又替陆仁义说了许多好话,才有些依依不舍地应路妈妈的邀请到外间继续吃茶,临走前还打量了春瑛几眼,方含笑离去。

春瑛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稍稍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推了秋玉一把:“姐,你别光顾着害臊,看情形今儿就要定了,你如果有什么想问的,就趁早问呀?!”

秋玉咬咬唇,将手中的帕子扭成了麻花,才正色道:“春儿,你去问他,他活到今年二十五虚岁,又没什么大毛病,我瞧着…他什么都…挺好的,照理早该娶亲,一直未娶,可是有什么缘故?”

春瑛睁大了眼:“我去?不要紧么?”

“不要紧,你年纪还小,别人只当你是小孩子不懂事,不会放在心上的。”秋玉拉了拉春瑛的手,“好妹妹,你就帮我一回!姐姐一定重重谢你!”

春瑛哂道:“两姐妹要什么谢不谢的?你既然说没问题,我这就去问。”说罢深呼吸一口气,摆出天真的笑容,跑到院子里,先是笑着向木管事问了好,才对陆仁义道:“这位就是陆大哥?他以后就是我姐夫了?”

路妈妈轻拍她一记:“冒冒失失的,也不怕人笑话!”却没否认,木娘子更是说:“你瞧这个姐夫好不好呀?”

春瑛继续“天真”地问:“好是好的,可他有多大了?看起来比姐姐大七八岁呢,为什么到现在才娶老婆?”

路妈妈又拍了她一记:“怎么说话呢?!”路有贵却没吭声,只是微笑着看陆仁义。

木管事连忙张口要解释,陆仁义拦下他道:“木叔,这个我来说好了。”悄悄看了左厢房一眼,才装作若无其事地转回头——其实人人都看到了——道:“你们方才也瞧见了,我除了走路不大利索,脸皮长得黑了点,也没什么大毛病,不赌不嫖,喝酒也不过分,身板好,人品嘛…认识我的人都说我实诚!我又有家有业的,只求能找个好看又贤惠的老婆,不一定是美人,但至少要看得顺眼,能跟我清清静静过日子的。我这要求也不过分吧?可人家给我说的,不是身体有毛病,就是脸上长麻子的,要不就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等着我的聘礼去救济的!救济不打紧,可我没打算娶个老婆回来,让她把我的家私都搬回娘家去!所以…一来二去的…就…那啥…”他抓了抓头发,叹气道:“若不是木叔替我张罗,我早就灰了心了…也不会…”眼神又忍不住往左厢房瞟。

木管事重重拍了他的肩膀一记,才笑着对路有贵夫妻道:“你们别笑话,他这人啊,就爱有话直说。其实这都是缘份,先前是缘份未到,才会事事不成,若是他早早娶了亲,今天又哪里能找到这么好的姻缘呀?!”看向春瑛:“丫头说是不是?”

春瑛笑着跑回房间去了,朝秋玉挤挤眼:“这个答案可还满意?”想想陆仁义也挺可怜的,不过是脚有点瘸,就人人都不把他当结婚好对象来看了。

秋玉含羞带笑地低了头,春瑛瞧着,小声问:“还有什么要问吗?”

“还有什么要问的?!”路妈妈没好气地掀帘子进来了,戳了春瑛的脑门一记,“哪有你这样直接问人那种话的?!即便真想知道,也该悄悄找别人打听!”又小声问大女儿应不应?秋玉沉默着不说话,她便一拍手:“那就是应了!春儿,快去打酒,咱们请你木叔木婶好好吃一杯,这可是大喜事儿!”

春瑛笑着应了,又问:“打什么酒?还是竹叶青?”

“要金升记的金惠香!打够四斤回来!”路妈妈给了银子,足有一两重。

金升记离他们家远着呢,但难得有喜事,春瑛二话不说就接了过来,笑着跑了出去,一路朝酒坊方向走。

她才过了桥,又一拐弯,正打算转向右边的小路,冷不防迎面有人从小路那头撞了过来,她慌忙侧身一避,对方却还是吓着了,脚下一个踉跄,便朝旁边歪去。春瑛扫到那人是个女子,腰身粗壮,分明是有了身孕的,当下出了一身冷汗,忙伸手死死扶住,将她搀住了。

那女子站稳了脚,面带感激地抬起头来道谢,却忽地一呆。

春瑛也怔住了:“你…你不是晨儿吗?!”

第四卷 淑女 第一百六十七章 使坏

春瑛上回见晨儿,还是在被打昏送出侯府之前,因别人告诉她的,晨儿昧下了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私有财产一事,对这个过去就没什么好交情的旧同事,印象更差,眼下忽然撞见,虽疑惑对方什么时候嫁了人坏了孩子,却也没摆出好脸色来,只冷冷淡淡地说了句:“没摔着吧?那你就自便吧。”然后径直走开。

不料晨儿先翻了脸:“黑心的丫头!你这是故意谋害!也不怕我一尸两命?!想跑?!没门!你得先给我个说法!”还一手叉腰一手紧紧扯住她的袖子不让她走人。

春瑛的火气一下冒起来了,一把甩开袖子:“谁害你了?!明明是你自己走路不带眼睛!我可没撞着你!反而好心扶了你一把,你才没跌倒的!我看在你肚里的孩子份上,不跟你计较,你别给脸不要脸!”唬谁呀?欺负她不会骂人吗?说不定晨儿是想碰瓷呢。

脑中一闪过这个念头,春瑛几乎就笃定了。照理说被撵出去的晨儿,名声坏了,不大可能有好前程,说不定婚后过得不好,正变着法儿弄钱呢。想到这里,她脸上的不屑之色更盛了:“我劝你一句,给自个儿的孩子多积点福吧,今天你是运气好,遇见了我,没摔着,若是换了别人,没来得及扶你,或是看着你跌倒也不管,你就不怕孩子有点损伤?想要挣钱多的是法子,何苦玩苦肉计?当心遇上硬心肠的,赔了夫人又折兵!”

晨儿脸都气歪了:“谁玩苦肉计了?!我好好的走路,若不是你冒冒失失地撞过来,我怎会摔到?!你不认就算了,还想倒打一耙?!你是看我好欺负是不是?!”说罢便一甩帕子,哭嚎着坐倒在地,大声控诉春瑛撞了人不认账,要欺负她一个孕妇。

春瑛起初有几分慌张,待发现路过的众人都只远远看着,指指点点地小声议论,并不围过来,也不插手管闲事,才镇定下来,凉凉地道:“得了,晨儿姐姐,刚才又不是没人瞧见,你当别人真会信你?你还怀着孩子呢,坐在地上对孩子不好,还是快起来吧!”

晨儿只是不理,一味大哭,还捶着自己的肚子,喊道:“这是我的肉,我爱咋样就咋样!难不成他娘受了人欺负,他还要嫌三嫌四?!”

有一个中年妇人驻足在马路对面,本是远远瞧着的,见众人议论纷纷,晨儿又冒出这几句话来,便抬袖遮了半边脸,走过几步骂道:“你这个扫把星!那是你男人的骨肉!不是你一个人的!你若把我的侄孙孙给捶没了,我就叫你男人把你卖到窑子里去!”飞快地扫视周围一眼,又跺跺脚:“还不快给我回家?!你还嫌不够丢人呢?!成天在这里晃荡,不管阿猫阿狗的,随随便便就挨上去哭!”

她这话一说,越发坐实了晨儿“碰瓷”的嫌疑,周围众人哄笑,有人说“怪不得近几天总能瞧见这位小娘子”,还有人怪笑:“怎么不找我?可怜小脸哭得煞白,我一定会扶得你稳稳的——”引来一轮不怀好意地笑声。

晨儿脸都涨红了,咬牙扶腰站起身,冲那妇人骂道:“你当你那个没用的大侄子,还有脸卖我?!他如今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我挣回来的?!他成天泡在赌坊里,输了又输,又不肯找正经差事!若不是他没有,我何必辛辛苦苦在外奔波?!你要在我面前摆姑奶奶的款,不如先把银子还你侄儿欠的帐?!”

那妇人吱吱唔唔地,终究还是什么话都没说,抬袖掩面走了,引来周遭一片哄笑声。晨儿见众人仍在盯着她,便一个一个瞪回去,又瞪了春瑛,咬牙扶着腰走了。

春瑛听得有些惊愕,晨儿以前虽然常跟人吵架,但还不至于象现在这样泼妇似的,难道是嫁了人后破罐破摔了?她暗暗叹了口气,继续赶自己的路。

结果才拐进小路,她便看到晨儿站在前方不远的僻静处,正举起衣袖擦拭脸上的泪,无声无息地,似乎哭得很伤心。她有些犹豫地放慢了脚步,前后看看,不知是直接走过去好,还是绕别的道走。

晨儿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回头瞪了一眼过来,冷哼道:“你一定很想笑话我吧?!哼,别太得意了!谁知道你以后会不会比我还不如?!就凭你那个模样,也想攀上三少爷的高枝?!做梦去吧!”

春瑛只觉得好笑:“想攀高枝的人好像是你吧?怎么?自己失败了,就想诅咒别人也不成功?你当人人都象你呀?可笑!”

晨儿忿忿地道:“难道你是不想攀高枝的?!别说笑了,你从前没少巴结三少爷和上头的姐姐们!装什么清高?!我就不信,你在浣花轩侍候过,还会认命地嫁个没用的小厮过一辈子!”

就算不认命,她也不会争那个小妾的名份!春瑛心中冷笑,淡淡地道:“喂,我记得我的东西好象还在你那里?你打算什么时候还我?”

晨儿警惕地瞪着她:“你也要逼债?!果然,你们都不是好人,成心要逼我上绝路的!”

“谁要逼你上绝路?我也没要你马上还我,只不过是提醒你一声…”春瑛瞄了她一眼,“现在是你欠我,不是我欠你,你用不着一见我就摆出这副嘴脸,好象我要害你似的!从来只有你欺负我,我几时找过你麻烦?!更别说你有今天,是你自作自受!若不是你手脚不干净,又怎会被撵出来?!还有脸骂人…”春瑛撇撇嘴,抬脚就往前走,打算把她抛到一边。

晨儿一听她的话,眼圈就红了:“我才没有呢!那都是曼如害的!若不是她害我,我怎会被撵出来?!你不过是跟她们一样,装什么好人呀?!”说着说着便悲从中来,忍不住掉眼泪。

春瑛皱皱眉,走远两步:“你真的清白吗?你从以前就习惯挟带偷拿,青儿被撵出去,她的东西你不就贪了不少吗?!曼如不是好货,你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才不是呢!”晨儿扁扁嘴,“我拿的都是没主的!青儿死了,她的东西送回去,也是叫别人扣下了,她家里人能得多少?至于你的…我那时以为你也没了,才会拿的…谁知道你还活着?!我们在浣花轩里当差,三少爷的好东西多的是,我们用一两样东西,也是平常,只要别拿出去卖了,大家伙儿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这样就把我当成贼,不如先问曼如!她那朵紫莲珠花上的紫水晶珠子是哪儿来的?!她成天跟那些婆子嘀嘀咕咕的,每每回家都拿一大包袱东西,回来时却没了,是在耍什么勾当?!”

春瑛抓住了她话中的一个字眼:“什么紫水晶珠子?你是说她那朵琉璃珠花?”

“不就是那一朵?!琉璃珠子串成的,不值几个钱的东西,手工又差,换了我才不去戴它呢!明明她自己也嫌难看,却故意把那水晶珠子串上去,成天戴了四处晃,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偷了那珠子似的…”

春瑛咬咬唇,忽然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便问:“这件事只有你知道吗?有没有别人看见?”

“你说那朵珠花?人人都看见了!不过只有我一个知道她是偷的。”晨儿顿了顿,“怎么?有什么不对?三少爷吩咐我们给小姐们串珠花,珠子都是我管着,我每一颗都数得清楚,别人哪有我这样的细心?”她咬牙切齿地:“早知道就该嚷嚷得人人都知道!曼如那丫头,定是怕我长得好,把她挤下去了,才会害我!”

春瑛笑了笑:“只怕就是因为你太细心,她才要害你呢!你不知道,她看到了主子一件隐秘事,生怕被人知道,就躲开了,没想到把珠花掉在了原地。她见我有一对一样的珠花,只花芯珠子不同,便偷了我一朵去,把花芯换了,装成自己的,好叫人以为她的珠花没掉!若不是为了这个,我也不会莫名其妙地出了府…”

晨儿声音都在发颤了:“就为了这个?!她…她就害我被撵出来了?!”想到自己落得今天般凄惨的境地,被父母逼着嫁了个没用的丈夫,想要用钱逼他写休书,却又发现怀了他的孩子,不得不继续忍受他的折磨,千辛万苦地想法子挣钱…她这一辈子原本可以成为人上人,却完全被毁了,而这一切,居然只是为了曼如偷的一颗水晶珠子!

春瑛看着她颤抖的手,心想她若不是抱着攀高枝的想法,跟曼如成了竞争对手,成天跟曼如作对,又手脚不干净,也不会有今天的下场吧?就象自己刚才说的,曼如害了她,可她也不冤!

不过晨儿已经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尽管这代价可能要背负一辈子。曼如…在把这么多人踩在脚下以后,却一步一步地越爬越高,原本还以为胭脂会把她压下来,没想到她那一场哭诉,不但打压了胭脂的气焰,还让自己重新夺回了浣花轩的控制权。即使春瑛清楚,三少爷不会一直容忍她,曼如尽早要倒霉,可是看着她春风得意的样子,还是心里不爽。

晨儿现在心里更不爽:“贱人!别以为她能得意一辈子!”她咬咬牙:“我嫁了人,也还在侯府的名册上!只要我生完孩子,过两年,事情淡了,仍回府里当差去!到时候看我怎么收拾她!”又瞥向春瑛:“你也只有现在能在我面前显摆了!别以为自己能一辈子高高在上!都一样是丫头,我今天受的苦,你往后一样要受!等我当上管家娘子。”

春瑛眯眯眼,心中警铃大作,忽而弯了弯嘴角:“姐姐说什么呢?我是一番好意,你怎么把我当坏人了?!”见她不信,又叹气道:“我劝姐姐一句,我也是为了你好,曼如现在可是一等大丫头!又得太太看重,即便你能再回府里当差,又能拿她怎么样?等过两年,她说不定已经是三少爷的姨娘了,你是知道她秘密的,要是到了她跟前,不等你想法子对付她,她就先弄死你了,这又何苦?你现在好歹还能过日子,还是忍忍吧?”

晨儿又惊又怒:“她凭什么?!就算真让她攀上三少爷,也不过是半个奴才!别人不会听她号令的!”

“谁能担保呢?说不定有人见太太疼她,不用她吩咐就会帮她做事呢。用不着等她当上姨娘,兴许现在她就能支使别人了!”顿了顿,春瑛重重叹息一声,“所以,你还是死了心吧,有那么多人看梦如不顺眼,不也一样拿她没法子?”说罢一路叹着气走了,待晨儿的身影在她的视野中完全消失,她才沉下脸来。

不是她故意挑拨离间,就算她再善良,也没理由看着火烧到自己身上吧?反正曼如也不冤!

她暗哼一声,深吸一口气,紧了紧袖中的银子,直接朝不远处的酒坊走去。

第四卷 淑女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且待来年春

秋玉的婚事决定得很快。

路妈妈在女儿回到侯府的第二天,便亲自到老太太跟前求了恩典,正式得到了嫁女儿的许可,可以开始筹备嫁妆了。

有木管事夫妻从中牵线,又要赶在除夕前过门,因此路陆两家便省了许多繁文缛节,六礼中的纳采、问名与纳吉三项仪式,几乎是一天就走完过场了。过了不到半个月,陆仁义领着一大帮人送了一份丰厚的聘礼过来。秋玉也把手上的差事交接完毕,向老太太、太太以及侯府内诸位女性主人磕头谢恩,并从太太安氏手中接过了自己的奴婢文书,从此离开侯府回家待嫁。

春瑛很希望能帮上忙,并亲送姐姐出嫁,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向表小姐提出请求,便被泼了一盆冷水。

为了让表小姐霍漪能赶在入冬前搬进新院子,老太太特别嘱咐太太加紧小院的改建工作,结果就在九月底,小院内外一切都安排妥当了,表小姐要带着青姨娘和众丫环们搬进去。

这是位于老太太的院子左后方的一处小院,地方不大,比晚香馆还要小一点,大约只有浣花轩的一半大小。院子坐北朝南,当中正开三间上房,原是佛堂,现在除了当中那间留用以供奉灵位外,左边成了小佛堂兼抄经室,右边则是青姨娘的住所。西厢房是霍漪的房间,东厢是书房,而丫环们则各自住在耳房里,后院还有几间屋子,是给婆子们住的。

老太太怕外孙女儿不够人使唤,特地给她另行配置了四个婆子、四个媳妇子和若干使唤的小丫头,全都比照嫡长孙女出嫁前的待遇,因怕外孙女儿在冷天里吃不上新鲜热饭菜,还叫人在院子后头收拾一间小厨房来,一应肉菜供给,都从她的份例上扣。

在这样的郑重其事下,春瑛身为表小姐的丫环,又怎能置身事外呢?只好跟玲珑、南棋等人一起,一边打扫房间、归置物品,一边收拾自己的行李,顺便还要给新来的丫头婆子进行新人训导…所有人忙成一团,根本没人能够闲下来,更别说讨假了。

春瑛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赶在晚上熄灯前做点针线,衣服、鞋袜、香袋、被面…然后托熟人送回家去。好不容易等到所有人都安顿下来了,她暗暗松口气,正想到青姨娘面前探探口风,谁知这时候表小姐却因为不慎吹风着了凉,又病倒了。

老太太心疼得不行,连连催着侯爷请了太医来,又命丫环们用心照料,甚至把身边的翡翠珍珠两个大丫头都派过来侍候了,所有人如同侍候国宝般围着霍漪转,没人敢偷懒,春瑛哪里还敢提“请假”二字?

在这样的局势中,彷佛提起秋玉要出嫁,都是一种罪过。身为霍漪的丫环,她被期待去做的,就只有面带忧虑地安静干活,并时刻关注着主人的病情变化,为霍漪多吃了半碗燕窝粥或两口参汤而欢欣落泪,为霍漪吐了一口药汁而在人后抹泪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