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屋,他果然看到侯爷阴沉着个脸,坐在书桌后,盯着桌面上的一封信看。他小心地行了个礼,轻声道:“孩儿见过父亲。”

侯爷忽尔惊醒,淡淡地将信袖了,问:“什么事?”

“前儿父亲命孩儿打听的事情,方才已得了回报。”

“哦?”侯爷坐直了身体,“如何?那胡望山与你大哥有旧?”

“说不上有旧,但他三年潜能随霍家传队下南洋,的确是大哥写的荐书。”李攸低头道,“派去的人查到,这胡望山员是皇商胡贵存的庶子,生母是胡贵存自小使惯的丫环,那年胡贵存重病将死,本来已安排好了胡望山分家另过,谁知他死后,他嫡妻嫡子召来族人,指责这胡望山母子照顾病人时疏忽大意,至使其父惨死,就此将这母子二人逐出家门,又不许附近的人家收留。胡望山生母当时病重,没两天就去了,他被嫡兄逼得无处存身,后来隐姓埋名,才到到地方住下。说来也巧,他那时的邻居,正好是大哥的管家,叫路崇峻的。”

“原来是他?”侯爷立时记起来了,长子身边的人,他基本都记得,“别人都叫他路二吧?他跟着你大哥出门,倒也办过几次差事,还算能干。这么说,就是这路二认得了胡望山,於是荐给你大哥了?”

“是。”李攸悄悄看了父亲一眼,“原本这胡望山借了钱做些小买卖,慢慢地恢复了元气,可半年后胡家长子得了消息,便再次上门赶人,他无奈之下,才托了路二,可巧大哥那时…办完了霍姑父的后事,护送姑母与表妹进京,就顺势把他荐到船队里了。”他有些犹豫,要不要顺便提一提路二的哥哥和侄女,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母亲才把人撵走没两天,这么快将人叫回来,等於打了母亲的脸,还是按下不提为好。

侯爷对长子跟霍家的事多少有些耳闻,只是当作不知道:“这胡望山倒是走运!他去了这几年,就发达起来了!”

李攸觉得有些为难,想了想才道:“这些事,有的事在外头打听的,也有向大哥听的,至於此人南下后的事迹,却没什么人知道…我原是听说四叔家的叙哥跟他是同窗好友,才叫人找叙哥家的小厮磨牙,他也说不清楚,只记得胡望山跟着船队走了一遭回来,船队已换了主人,他便成了打杂的。后来有一回他为押船的一位胡内相解了围,那胡内相见他是同姓,便待他极好,再后来…句说是在某个南洋小国遇上了内乱,正巧朝廷的船队也在那里补给,胡内相与户部的人都吓得不轻,是这胡望山带人将他们护住了,自己倒挨了两刀,因此颇得胡内相与户部的人另眼相看。因受了伤,胡望山回国后休养了几个月,不想再出海,便在江南买房买地,要辞了去。胡内相正忙霍家船队的事,不肯放人,到底打了几个月的下手,才脱了身。只是他回京城来…不知是不是打着报复乃兄,雪耻夺产的主意?”

侯爷皱着眉头想了半日,才道:“那胡贵存的长子…可是梁派的人?”

“正是,那胡鹏据说在四五年前便与梁太师的一个庶子交好,为了巴结,他甚至不惜在父孝未满时,便休了元配,另娶了梁太师一个爪牙的女儿为妻,为此还被御史奏了一本。只是他那个岳父前两年坏了事,听说最近他又打算要休妻要另娶呢。”

侯爷冷笑一声:“这等小人,不必去管他!”又问儿子,“派去的人可留意过,这胡望山平时都跟什么人来往?”

李攸想了想:“据叙哥家的小厮说,自打回了京,他就挨着叙哥家赁了房子住,平日里除了往大哥和叙哥家去,便是大街小巷的闲逛,偶尔才在酒楼请人吃酒。他又是个光棍儿,家中并无女眷,从明面上看,没见他有钻营之举,实际上便不知道了。”

“既如此,便叫人盯紧了他,查清楚他都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些什么,报与我知道。”

李攸应着,又有些好奇:“父亲为何要查此人?虽说他与宫里的人有些来往,能得些消息,咱们也有大姐姐可以进宫去呀?”

“你知道什么?”侯爷笑了笑,“这人是个有胆识的,偏又无其根基,又跟胡春荣那厮交好。胡春荣是东宫旧人,素日并无劣行,今上最是宠信不过,只怕听他几句好话,便将南洋的重任交托给此人也未知。不知如何,且看看再说。若此人真个成了气候…”

李攸心中一动:“父亲,此人还未娶妻,要不…送个丫头过去如何?派去的人回报,说范家舅舅就送了两个过去,只是那胡望山不在家,没送成,昨儿夜里听说他回来了,又要再送,偏他又出了门。”

侯爷的神情有些微妙:“哦?那可真是…不巧了…”抚了抚须,“丫头的本是有限,可惜他配不上你二妹妹,三丫头又太小,倒是族中若有适龄的女儿,也算是桩好姻缘…你去吧,叫人盯紧了,一有消息就来报,这件事我要亲自过问!”

李攸忙恭身应了,目光往桌面上一转,小心地问:“父亲,可是二叔家有信来?是来问明年的任命么?”

侯爷拉长了脸:“问这么多做什么?!还不快去?!”

李攸忙再施一礼,退出房门,犹自疑惑不已。猛一见天色不早了,正是吃午饭的时候,忙往母亲的院子赶。芍药老远地看见了。忙笑着迎上来:“太太才念叨呢,可巧就来了。”又压低了声音:“早上二少奶奶过来请安,曼如拼命哭叫,差点儿叫二少奶奶知道了。她如今还在后头哭呢,说非要见三少爷一面不可。”

李攸挑挑眉:“哦?她还有什么话可说?”

第五卷 沉浮 第二百四十章 威逼利诱

李攸往母亲跟前请过安。又陪着吃了饭,说笑几句,趁着她要睡午觉的时节,借口要出去走走,便对芍药使了个眼色,抬脚出了门。

芍药会意,不一会儿,便小声交待小丫头们注意侍候着,轻手轻脚出了屋子,到得廊下时,李攸已经等在那里了。芍药朝他点点头,便领着他往后院走来。

原来这正屋后面,还有一进院落,是丫头婆子们住的地方,也有两间库房。曼如就住在角落位置的一间屋里,两边房间都住了人,屋后便是围墙,又没开窗,除了通向院子的门与一个花窗,便没有其他出口了。门上挂着大锁,旁边还有个婆子坐了个小杌子,正在纳鞋底。

那婆子抬头见芍药过来了,忙起身行礼,又有些好奇地看了李攸一眼。芍药低声道:“你且去走走,三少爷有话要问曼如。”那婆子一句也没多问,向李攸屈膝一礼,便拿着针线活与小杌子走了。

曼如在里间正有气无力地抽泣,忽然听到外头有人说“三少爷”,眼里忽然迸发出光彩,扑到门边高喊:“三少爷!三少爷!是你来看我了么?!是你来救我了么?!”

李攸从她一开口便皱紧了眉头,芍药忙斥道:“还不快住嘴!真想闹得人尽皆知么?!”

曼如连忙停止了叫喊,改成低声哭泣:“我的好少爷…你总算来了…”

芍药暗暗呸了一句,朝李攸点点头,便退到了五米外望风。李攸忍住心头的不耐烦,淡淡地道:“你想见我?有话就快说吧,我忙着呢!”

曼如心头一阵委屈,但也知道机会难得,忙哽咽着将自己侍候他的这五六年里的点点滴滴,尤其是她立的几样功劳与最擅长的几项服侍项目,都简单扼要地说了一便,再三说明自己对三少爷是一片忠心,芳心暗许,早已到了烈女不事二夫的境地,却忽闻太太有意要将自己许给二少爷,真真是晴天霹雳…

只可惜,这样长的话,凭她再简单扼要,也简单扼要不到哪里去的,李攸听了一半,已忍不住了:“母亲是要抬举你,才把你许给二哥,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别人听了,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呢!当年你到我那里十,我才几岁?你钟的是哪门子情?!你一个丫头,叫你服侍哪个就服侍哪个,你还有脸挑主子了?!”

曼如被他一番话噎回来,哭得越发厉害了:“三少爷,我的好少爷,求求您发发慈悲吧!若我真的…给了二少爷,就没了活路了!”

“越发胡说了。”李攸轻蔑地道,“母亲抬举你,你怎会没了活路?织画不是活得好好的?即便是当年的小多,若不是她自个儿找死,也不至於落到那样的下场。你是母亲所赐,二哥再荒唐,也不会对你动刀子,你就安心去吧。”他眼角瞥了周围一眼,挨近了门缝:“母亲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我母子二人自然会保你一命。”

曼如心里一阵慌张:“三…三少爷,您不能这样啊…我…我是你的人啊!!!我这辈子都是你的人…”

李攸怔了怔,觉得有些好笑:“你如今不是我母亲的丫头么?怎的就成了我的人?”说罢收了笑容,冷冷地道:“快收了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吧!你不就是想当姨娘么?如今逐了你的愿,你还要怎的?!难不成还要肖想正房奶奶的位子?!”

曼如心中一寒,身上微微地发起了抖:“不…我不是的…我…我…我心里只有三少爷您,求您明查,奴婢对您是忠心耿耿啊…”

李攸挑挑眉:“你很忠心?”

“是!”

“不论…我对你做什么?”

“…是!”曼如脸一红。

“那…我吩咐你做的事,你是不是都会照做不误?”

曼如迟疑:“这…”

“那就是不忠心了?!要你何用?!”

“不不不…”曼如猛地扑到门上,“奴婢对三少爷忠心耿耿!无论三少爷要奴婢做什么,奴婢都不会说个不字的!”

“那不就结了?”李攸弹弹衣袖上不存在的灰,“我要你听从母亲的命令,嫁给我二个为妾,好生福是二哥二嫂,若是他门有何异动,便即刻来回母亲和我。你若立了功,我自然会劝母亲,多多赏赐,也不会亏待你娘。但是…你若敢叛主——”他故意拉长了最后一个字的读音,却没继续说下去。

曼如脸色白得像一张纸,她这时后才醒悟到,自己所巴结的这两个主人,并非只是一时兴起,他门是真心要把自己嫁给二少爷的,为的就是他们的私利!为了确保自己不会叛变,甚至还拿自己的母亲来威胁。她心里的无尽委屈顿时化成了怨气:“三少爷…奴婢侍候了你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就这么无情么?!你别忘了,奴婢在太太和你身边侍候了这么久,大小事都是知道的,要是一个不小心,雾了口风给二少爷…比如上回那场火!二少奶奶一定很想知道吧?!”

李攸笑了,还笑得很欢,只是怕惊动了正屋里的母亲,才低头捂住嘴。曼如在门内听见,便觉得莫名其妙,怕他不信自己的话,还追加了两句:“我是认真的!我…我真会去说!”

“爱说不说!”李攸用手指揩了揩眼角的泪水,“不过在说之前,你最好想清楚一件事:火…可是因你疏忽才烧起来的!也是你回报说是梁家少爷的小厮动的手!”

曼如如遭雷击,脸色白得一丝血色也无。

李攸又冷笑:“再顺便提醒你一声,当年看到二哥杀人,并向我母亲告发的,也是你。二哥在山上关了几年,可是恨了那告状的人很久了…”

曼如开始抱着自己发抖,她忽然发现自己刚才的话是那样愚蠢,万一惹恼了三少爷,他只需要一声令下,自己连命都没了,还谈什么出人头地?!她忙扑到门上哀求道:“三少爷,我的好少爷,是我错了,不,是奴婢错了,奴婢该死,求您高抬贵手,饶了奴婢吧…”

“那你是愿意嫁了?”

曼如心头一阵悲从中来:“…是!”

“母亲和我的吩咐,你也会照做?”

“是…”

“很好。”李攸展开大大的笑容,“你既听话,自然有你的好处。你也别灰心,我二哥虽不是嫡出,没法继承这庆国侯府,但他身上有进士功名,将来也是要做官的,你跟了他,多哄哄——你一向很会哄人——二嫂那性子不讨人喜欢,我二哥自然会更宠你,若能生个一男半女的…我母亲自会为你做主!一样是当姨娘,将来说不定还能挣个诰命呢!岂不是比在我身边的丫头强?”

“…是…”

“那就乖乖备嫁吧,别老哭哭啼啼的,也别到处瞎嚷嚷!叫人心烦!”李攸丢下一句话,便抬脚走人。

芍药见状,轻蔑地对着小屋笑了笑,跟了上去。李攸还回头小声对她说:“前几日遇见珍宝轩的老杜,我已经跟他说了,让他收姐姐的兄弟当徒弟,过几年就历练出来了,到时候我还要他替我办事呢!”

芍药顿时惊喜不已:“多谢三少爷了!”

“姐姐不用客气,你在母亲身边事后多年,劳苦功高,母亲事情多了,总有些地方想不到的,还要请你多多提醒呢。”

“三少爷尽管放心,一切有我呢。”

曼如听着外头隐约传来的对话,心头满是悲伤。为什么,她就没有这样的幸运?!曾几何时,她也是三少爷跟前的一等大丫头,得太太看重,合家上下,谁不高看她一眼?!然而如今,她就要被二少爷糟蹋了…

可她不敢不从,而且还要尽心尽力地帮太太和三少爷监视二少爷夫妻,三少爷提的那两件事,就是她的死穴,若是真的叫二少爷和二少奶奶知道了,她就真的活不成了…

为什么会这样?!

是了…这都是因为春瑛!没有春瑛,她就不会看到二少爷杀人,自然也不会去告发;没有春瑛,她擅离茶房的事就不会有人知道!没有春瑛,她就不会挨打,被关,被赐给二少爷!她好恨!真真希望老天爷保佑,叫春瑛在乡下吃尽苦头!

可惜,天不从人愿,春瑛在庄上过得十分愉快。虽然生活条件比城里差了许多,但是这里的氛围非常轻松,跟人相处也不需要处处小心提防,除了在曹娘子面前还要注意规矩外,大部分时间里,她都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最重要的一点是,胡飞几乎隔天就来,每次来,都会至少陪她半天!有时候,他会给她捎来一两样有趣的小玩意儿,比如小巧精致的竹根粉盒儿、十二生肖的吹糖人儿、琉璃珠串成的小把镜,还有那时下最新鲜的绣花式样册子、新出的各式宫花、江南出产的胭脂水粉…

自打那天张家媳妇早产时帮了忙以后,路王两家便成了庄里人家愿意结交的人家,路有贵夫妇俩偶尔出门,一路都有人跟他们打招呼,有时候春瑛去别人家里买点针头线脑或米面肉菜什么的,别人都乐意便宜卖她。又因着对门张家新得了一对龙凤胎,庄子里的妇人、孩子都爱往那裏走,自然免不了上小院来玩,一见了胡飞捎来的东西,便爱得不行,千方百计、好说歹说地向胡飞讨要,手里有余钱的,便要托他进城里买,连胡飞这样见过风浪的人物,都有些措手不及了。

春瑛每每见了这样的场面,便不厚道地掩着嘴闷笑,施施然走到边上去看好戏。胡飞好不容易把人打发了,回头看她,便恨得牙痒痒,“你怎的也不帮我一把?!”

春瑛挥挥手:“这都是咱们老本行了,我倒有心帮帮你做成几桩生意,又觉得这点小钱胡二爷看不上眼,再说了,那些是你送我的东西,真要卖出去,我可舍不得!”

十儿从窗子里飘来一句:“我也舍不得!”瞪了春瑛一眼,十分心疼地抚平被村妇们扯得有些狼狈的宫花。她好不容易才从胡飞那里讹来的…

春瑛偷笑,回到胡飞身边坐下,好生安抚了一顿,才问:“方才你来时,说有大事要跟我爹商议,到底是什么大事?说来给我听听如何?”

胡飞笑而不语,春瑛知道他是在吊自己胃口,便故意拉下脸:“卖什么关子呀?!到最后你还是得告诉我!快说!”伸手扯了扯他的袖角。

胡飞不由得心软了,便从袖里掏出一个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纸,递给春瑛:“你认得字不是?瞧瞧这是什么?”

春瑛疑惑地接过纸,展开一看,只见那上头写着“房契”二字,便吃了一惊,往下细看,契书上写的却是顺安十五年九月十八,京师胡望山,在大兴李家庄买到一处房产,占地四亩,建有平房三间,连房带地,花去纹银六十两整。

她猛地抬头望向胡飞:“你在这里买了屋子?!”

胡飞微微一笑:“不是我,是你。回头我再补一分契约来,这处房产便是你家的了。”

第五卷 沉浮 第二百四十一章 好消息

春瑛听了胡飞的话,几乎没立刻跳起来。

她的房子?!胡飞没开玩笑吧?!

她迅速朝十儿那边望了一眼,便拉起胡飞走到墙边,小声问:“你犯糊涂了?房契上写的既是你的名字,怎的会成了我的房子?再说了,我们家是家生子,这些东西到了手,若叫上头知道,是保不住的,花这个银子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