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攸叹了口气,低头一想,又叹了口气。说跟到底,周念的话就是正理,春瑛早就不是他的丫头了,怪只怪当年曼如那贱婢把人送到了晚香馆,不然他今天怎会生这样大的气?

这么想着,她对春瑛的态度便和缓了许多,也有精神打趣了:“既是尽本份,就别忘了规矩,怎的又是奴婢又是“我”的?你如今可不比从前,当心叫人看笑话你这个姐姐不懂规矩!”顿了顿,又换了肃容,道:“你…你可知道念哥儿在这府里…二叔一家待他如何?”

春瑛不大明白:“我…奴婢在府里,并不知道周少爷在外头的情形,但听底下人议论,都说他教学生教得很好,老太太、太太从来不少赏赐的,三少爷在想什么?”

里忧踌躇了一下:“我看你在这府里还算有些体面,在叔祖母、婶娘和敦哥儿跟前都能说得上话,大可以帮念哥说说情,请叔祖母待他好一些,在让底下人知道他的为人好处,最好是叫外头的人也能知道。想来你们东府的家生子,有不少小子都成了他的学生,总不能不感师恩吧?多宣扬宣扬老师的事迹,也叫外头人知道,东府门下有这么个学堂在,而学堂也有这么好先生在,说出去你们脸上也有光。”

春瑛心中警铃大作,她跟在二老太太身边,没少听东府的婆媳俩说话,自然知道这种事是不可能成功的,便垂下眼帘,眼珠子转了两转,缓缓道:“奴婢能猜到三少爷的用意,只是…您会不会太心急了?周少爷的学堂开学不到一个月,也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效果来,要想让人信服,总得过些时日才好,不然别人听说了,也会觉得这事儿透着虚。而且俗话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您如今即便是说了周少爷一车的好话,也比不得让人们自个儿看出来。周少爷的为人,只要相处久了,谁都能知道他的好,您何必心急呢?若是因一时急躁,叫人对周少爷生了厌烦,岂不是糟糕?”

李攸叹气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么?可如今他那个模样,若是再不成,只怕他就毁了!我当初言之凿凿会帮他,到如今一事无成,心里也难受得紧!”

春瑛摇摇头:“我看周少爷已经看开了许多,不会再胡思乱想的。那么多年都等过来了,何必着急这几个月?再说了,不是说那位恪王爷把他家平反的路给堵死了么?如今才过了不到一年的工夫,您又能做什么?”

李攸张张口,又警惕地望望四周,再看春瑛,想着这丫头其实已经参与了不少事了,还算嘴紧,倒不怕她泄露出去,便压低了声音道:“这事儿不难,只要朝中多几个人愿意为她说话,我们家再提出先帝是被奸臣所惑才做出那样的判决的说法,圣上师出有名,自然就能成事了!”

春瑛想了想,笑了,摇头道:“三少爷好糊涂,这种事怎能让侯府出面?若是叫恪王府或梁太师知道了,反说侯爷别有用心,造谣惑众,那要怎么办?与其绞尽脑汁地宣扬周少爷的好名声,倒不如叫人悄悄儿在外头散布先帝被奸臣所惑处置周家的言论,只是千万别叫人查出是你们做的!想来御史们都是风闻奏事的,总有人会为了争一个清名,不惧恪王府仗势上书皇帝。这样又能办成事,又把侯府摘出来了,也省得叫人倒打一耙。”

李攸眼中闪过一道精光,盯了春瑛几眼,笑了:“你这丫头…”然后迅速抓过点心匣子,兴冲冲地走了。

春瑛暗暗吁了口气,掏出帕子扇了扇风。总算把这小屁孩给稳住了,上回一时气愤,把他给得罪了,想来虽然不怕,总是有后患的,现在应该不必担心了吧?

前方二门外传来许多人的脚步声,春瑛瞄见了二太太卓氏的身影,连忙赶了上去。

第六卷 云散 第二百八十二章 新客到

春瑛迎着二太太,回到了松颐院,先抓了个人来问二老太太可歇下了,。那丫头却说,二老太太正吩咐秋雁做事呢。春瑛眼珠子一转,便大胆地请了二太太进屋。

二老太太果然正跟秋雁说话,似乎是在主妇晚上给四少爷安排的宵夜,而四少爷则早已不见踪影了。春瑛上前笑道:“老太太,太太回来了。”

二老太太便停了口,转向儿媳:“瞧我,光顾着敦哥儿的事,倒没看见你进来。”

二太太笑着请过安,才向东边下手的椅子坐了,道:“母亲今儿精神还好?方才媳妇儿听春英说,您已经歇下了,可别因为媳妇儿打搅了母亲的安睡。”

二老太太摆摆手,:“不过是装模作样哄人罢了,攸哥儿方才来过,拉着我说了好些话,我一听就知道他想干什么,没了耐性,便索性装装样子送客。”接着又问春瑛:“他出去时可曾跟你说什么话?他是你旧主,想必有话吩咐吧?”

春瑛笑道:“叫老太太猜着了,三少爷果然有话嘱咐奴婢,只是奴婢在内院当差,外头的事一概不知,即便是有心要帮忙,也是帮不上的。”

“这就对了。”二老太太点点头,“倒不是叫你违背他的意思,只是你如今是我屋里的人,自然是以我的话为先。你也不要怕,他若真叫你办什么事,只管拿话哄着,过后再回我就是了。”

春瑛笑眯眯地应了,心中大定。二太太卓是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忙问:“这是怎么了?攸哥儿都说了些什么?”

“不过是那周家孩子的事,没什么要紧的。”二老太太轻描淡写,“兴许是彼此性情相投,周家孩子到了咱们家,他不放心,便过来嘱咐嘱咐。其实他是多虑了,我们家可不是那等刻薄之人。”又问儿媳:“今儿回来得倒早,是身上不好,还是家里有事?”

卓氏忙道:“都不是,原是媳妇见如今时近端午,又是送礼回礼的时候了,媳妇怕雅君年纪小,又是头一回遇上大节,总不能事事来问母亲,因此不放心,便特地回来帮一把。再说宜君已经渐渐上手了,一般的家务,她都管得不错,媳妇索性把事情都交给她,自己也乐得轻松,总不能把自个儿家的事丢下太久。”

二老太太微微皱眉:“你该不会是打算抽身回来了吧?把西府的家务都交给一个庶女,也未免太欠考虑了,以往有你坐镇,你婶娘和嫂子也不会说什么,如今都交给宜君,却是大大不妥。别人不说,你嫂子只怕头一个就不乐意!”

卓氏笑道:“媳妇并不是立时丢下西府的事了,不过是渐渐减少去那边的时辰,让宜君多分担些家务。本来还打算让惜君帮着,只是那孩子的性情,实在是太老实了,不管怎么教,都是一副低头怯懦的模样,叫人看了生气,媳妇只好不再勉强她。婶娘那里,媳妇已经提过了,她老人家倒没说什么,平日对宜君又一向疼爱,至於嫂子那里,媳妇已经亲自去说过了。”

“哦?”二老太太倒有了兴趣,“你说服她了?我倒不信,她那样好强爱争闲气的性子,怎可能让月香生的孩子接手管家大权?先前只是协管,她就已经恼你许久了!”月香正是花姨娘在侯府老太太跟前当丫头时的闺名。

卓氏笑道:“媳妇知道她气恼,只是顾不得许多了,便亲自去劝她。虽说眼下是让宜君管着,但这孩子年纪也不小了,等攸哥儿娶了亲,就该预备她出嫁了,她还能管多久?况且她虽然是庶出,近来倒有些进益了,瞧着也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气派,比先前要稳重些。嫂子虽被禁足,又夺了管家大权,但一家主母的身份还没变,,又是嫡母,宜君胆子再大,也不会公然违礼,对嫡母有所怠慢。若那花姨娘想要借宜君的势,对嫂子无礼,嫂子只管传了孩子进去教训就是。横竖先前敬哥儿媳妇管家时,她也没少将人传去骂!”

二老太太不由得失笑,叹着气摇了摇头:“那也不妥,宜君一个年轻未出阁的女孩儿,有些事不是她能料理的。”

“母亲说得是,媳妇也顾虑着那些事呢。”卓氏低声道,“因此他们家还是要有大人出来掌控大局才好。敬哥儿已经分了家,不好总叫他媳妇代管;敞哥儿媳妇就罢了,别说她娘家是那样的,只看她的性子,还有他们院里的情形,就知道她是个没成算的;再来是攸哥儿的媳妇,还没娶进来,远水救不了近火,即便明日就娶进一位极能干的千金,要真正接手全甫的家务,没个一年半载也是不成的。婶娘年纪大了,到底还是要嫂子出来主持大局。”

二老太太笑了:“你这话倒有些道理,不像是在哄她了。”

“本就不是在哄她。”卓氏笑道:“嫂子虽犯了错,又有些糊涂,但好歹管了二十年家务,总比女孩们儿强得多。大哥心里生气,又能气多久?这都大半年了!兴许他不敢将家务全都交到嫂子手里,但让她在旁协管,还是不成问题的。如今她是被关在院里不能出门,可是要相看攸哥儿的媳妇,她就必须出去。大哥是知道轻重的,嫂子重新出来,估计也就是最近这几天的事了。今天我就收到好几家给侯府送的帖子呢,都是请女客的。”

春瑛在旁听得直想撇嘴,侯府太太安氏那样的人,居然只叫她郁闷了大半年,这么快就要放出来了!真是老天没眼!

二老太太听了儿媳的话,摇头叹道:“出门应酬与管家务是两回事,一旦叫你那嫂子重新得了意,只怕西府里有要起风波了。”

“媳妇儿今天也劝了她许久,万不可因为重新管了家,便拿家里人出气,毕竟还有大哥看着呢。媳妇儿看嫂子似乎也有些明白了,再三保证不会犯糊涂呢。”卓氏看了婆婆一眼,轻声道:“说起来倒有一件奇事,母亲可记得…嫂子向来对范家十分忌讳,等范家闺女也很冷淡?今儿媳妇在她屋里坐了一个多时辰,她倒夸了范家闺女十几回,又是容貌秀丽,又是性情讨喜,又是贤淑知礼,又是大家气派,再加上出身显赫…倒把媳妇儿吓了一跳!一问才知道,原来前些时候,花姨娘跟嫂子跟前的芍药和丁香吵起来了,嘴里不乾不净地喷了些话,丁香一气之下便推了人一把。宜君处置时偏着她姨娘,要打两个丫头的板子,范家闺女碰巧在跟前,劝了她一番话,她才仅仅教训了绍要海棠几句,便把她们放了。为了这么一件事,嫂子就喜欢上范家闺女了,时常叫了人去陪她说话喝茶,难为范家闺女耐得住性子。”

二老太太只觉得好笑:“范家那丫头,性子是讨喜,但要说到贤淑知礼、大家气派,却还是缺了几分火候。”说罢板起脸,对卓氏道:“别人的事,咱们家不需要知道,我只问你,可是打算丢下那府的事务了!若真这么想了,还当将近来这桩流言案给处置了才好。宜君那丫头少不经事,又是庶出压不住场,你嫂子暂时还管不了事,你便乾乾净净地料理了,少得连累了咱们同属李氏一族的其他女孩儿。”

卓氏有些迟疑:“媳妇儿…正打算把事情都交出去吧,媳妇儿不是他们家的人,总不好越过主人擅自处置侯府仆役。”

二老太太瞪眼了:“糊涂!事急从权!明知道他家没个做主的人,男人们的心思又不在内务上,你不管,还有谁能管?!这件事可是关系到咱们敦哥儿和雅君兄妹的前程!休想偷懒!”

卓氏只得应了下来,又说了一会儿话,才愁眉苦脸地退了出去。

春瑛一边旁听一边给二老太太捶肩膀,同时一路在心中吐嘈。侯府太太安氏居然夸起范熙如来了!她不是一向“看不起”元配娘家的人么?不过想到范熙如即将嫁入王府的传闻,她就淡定了。以安氏的为人,趋炎附势、捧高踩低,都是非常普通的事,说不定正打算在范熙如住在侯府的最后一段日子将人哄高兴了,好等人家成了王妃后帮自己说话呢!再过几天,搞不好就会认乾女儿,然后自我YY一下,她“女儿”也成王妃了,不比元配差!

春瑛正YY得起劲,察觉到全头下的身体动了动,忙收敛心神,放轻了力道,小声问:“老太太可乏了?还是在软榻上歇一歇吧,等吃饭的时候,奴婢再叫醒您。”

二老太太伸手摸了摸腰,点点头,春瑛忙叫过秋雁,两人合力将二老太太搀到内室去了。

兴许是婆婆的严令起了作用,卓氏在侯府雷厉风行,大力压制下仅存的流言,然后顺藤摸瓜,发现谣言最初流出的地方,是浆洗房与厨房,再查出最早传话的几个婆子。卓氏起初盯着这几个婆子瞧,怎么也看不出她们有什么古怪,调了名册来细看,才发现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原来这几个婆子,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家里的儿女不是在二少爷跟前侍候,就是花姨娘屋里的丫头。卓氏一发现这点,便猜想是花姨娘母子因范熙如帮安氏的丫头说情,心生不满,趁机报复的。如果范熙如与李攸的流言传开,她的婚事就不成了,对自氏甚高的她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

卓氏猜到这里,又是好又是好笑。

这花姨娘想必是糊涂了,认为这种桃色丑闻只会影响当事人的名节,却忘了整个侯府都会被人笑话,她也有女儿,还是已到出嫁年纪的女儿,她难道就不知道多为女儿着想?!

卓氏不想把事情闹大,便叫人稳住这几个婆子,探听得没有其他内幕了,才找了两三个藉口,分别将她们责打一顿,隔了差事送到庄子上,又瞒着宜君召了花姨娘来,敲打一番,听得花姨娘连声许诺绝不会再犯了,最后又扭扭捏捏地,请卓氏帮忙,替宜君寻一个好人家。

卓氏本想推了,但想到先前为女儿找合适侵事时,也查访几位条件不错的世家子弟,只是年纪太大,因此便索性将那些人明告诉了花姨娘,让她自己去打听、选择,去说服侯爷,便从此丢开手不管了。

托卓氏雷霆手段的福,侯府顿时平静了许多。她暗暗松口气,便开始有意识地将大部分家务转给宜君,好争取早日脱身。

她没等多久,侯爷终於被妻子的眼泪与示弱攻陷了--当然弟媳卓氏的劝说以及世家们的请帖也起了不小的作用--勉强答应让她出门交际,只是不许在外头胡说家里的不是。安氏早些年已经做惯做熟,很快就适应了,又故作和蔼地开始“教导”二小姐宜君的家务料理手段。宜君自然不服气,两个你来我往,明争暗斗,卓氏冷眼在旁看戏,偶尔做个和事佬,但大多数时候,都待在自家里府里。

端午前两天,马头上有人来送信,二老太太的娘家侄儿待了家眷上京来了。他早年中的进士,迟迟没有轮上实缺,如今京中的朋友送了信去,说是有几个实缺等着,他见机会难得,立时便收拾了行李赶过来。

海家人的到来,让整个东府为之一振,连春瑛都忍不住好奇心,侯府的姻亲是那个样子,不知东府的又会如何?

第六卷 云散 第二百八十三章 乱点鸳鸯

海家来的是二老太太的娘家大侄子,带了长女和一众男女仆役,一行足有十五六人,连人带行李,从码头雇了四五辆车才拉完了。

海老爷进府后,先带着女儿来拜见姑母,二老太太在春瑛秋雁的搀扶下,颤颤地赶往二门去迎接,双方一见面,都忍不住红了眼圈。海老爷哽咽着下跪道:“自打十一年前殿试过后,侄儿便回了家乡,而后姑母远赴北地,四年前侄儿再到京城,偏偏姑母又往南边去了,亲人们直到今日才再相见。如今侄儿已经白了鬓发,所幸姑母身子还康健…”

二老太太只觉得有万千话语涌上喉间,却还是选择了最想问的一句话:“我很好,你父母可好?”

“侄儿禀告姑母,家中父母安好。这趟上京,临行前父亲特地嘱咐侄儿,带了许多家乡的风物来,姑母闲时把玩一二,就当是见了娘家的人了。今晚侄儿就命人送信回家,让父母知道姑母安好,好让二老安心。”

二老太太含泪点点头:“好、好…”

在场众人都在低头抹泪,只有春瑛见二老太太喉间颤颤,手上也微微发抖,知道她相隔多年后再见到娘家亲人,内心一定非常激动,担心她年纪大了会有什么差错,忙轻声劝道:“老太太,亲人见面是喜事,您为什么要掉眼泪呢?应该高兴才是。客人风尘仆仆,一定非常劳累了,不如回屋里坐下好好说吧?”

这话提醒了卓氏,她忙过来扶住婆婆:“是啊,母亲,咱们回屋里坐下细说,也好让表弟父女歇口气。”二老太太用帕子轻揩眼角,道:“我心里正高兴呢,偏你们来扫兴!”

站在海老爷身后的年轻少女轻声劝他:“父亲,姑祖母年岁已高…”

海老爷闻言抬头看看二老太太,在度拜下去:“本该是侄儿前去拜见姑母的,劳姑母亲自来迎,折杀侄儿了,请姑母回内室安坐,待侄儿将家里的事一一详说。”

二老太太这才扶着丫头们往回走了,到了松颐院正房,海老爷带着女儿再次正式拜见,又命女儿见过表婶与表弟妹们。

本来他是男子,是不该进内院的,但他是二老太太亲侄,多年未见了,东府的男主人又不在,为了安抚二老太太,才留在正房内陪着说话。卓氏早命人送了信去刘学士府上,将少爷叫了回来,让他陪着海老爷坐。

二老太太兴许是方才太过激动了,觉得额角有些突突的,又不想耽误了与侄儿说话,便没吭声。春瑛察觉到不对,忙悄悄告诉了卓氏,让她去请大夫来以防万一。卓氏吓了一跳,忙遣人去了,又暗中命人将徐大娘请过来。徐大娘年纪大些,经过的事也多,若是没有大夫在场,她还能应付些。春瑛则迅速让其他丫头倒了定神茶来,劝二老太太喝了几口,老人家才好了点。

二老太太开始询问娘家人的生活起居,得知弟弟弟妹身体安好,生活得也很安乐,心中大慰。海老爷又介绍起自己的情况。

原来他自打那年考中了进士,却没考上庶吉士也没轮上实缺,便回了家乡候官。但没过多久,他妻子生下次子,却因难产而元气大伤,之后一直卧病在床,接着他父母也先后病倒,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也拖了一段时日。为了照顾家人,他错过了好几次得官的机会。女儿满了十岁以后,一边照顾弟弟,一边接过家务,有祖母和母亲教导,磕磕碰碰下也渐渐上手了。

四年前,父母身体安好,妻子病情也有起色,他本来是打算再试一次的,毕竟考中了进士却迟迟未得实缺,在家乡也有些底气不足,可惜那回糊里糊涂的,本来朋友通知他已经轮上的缺,却被别人得了,他无奈之下,只好回家去。今年春天,妻子换了一位大夫,身体有所好转,甚至可以重掌家务了,他右得到朋友的转信,便忙忙带了女儿赶过来。

海老爷有些惭愧地道:“四年前那一回,家里都是必是侄儿没有打点好的缘故,因此这回一定要侄儿将女儿带在身边,有这孩子提点着,兴许能少犯些错。”

众人不由得看向海小姐,瞧着清清秀秀、端庄沉默的姑娘,

想不到有这么大能耐。海小姐察觉到众人在看她,既没恼怒,也没娇羞,仍旧静静地低头坐在那里,彷佛什么也没察觉到。

二老太太叹道:“这有什么?!前几年我们家不在京里,帮不上忙就罢了,但今年我们已经回了京,少不得要替你打点的,尽管交给我们就是。”

海老爷忙道:“使不得!姑母不必为侄儿费这个心了,侄儿早已托了朋友帮忙!”海小姐抬眼望了望父亲,又再低下头去。

二老太太十分诧异,倒是卓氏笑了:“表弟不必担心,不费什么事,只是让人去打听打听。每年空出来的官缺都是有好有坏的,人人都会事先打听清楚,免得到苦地方去受罪。若是遇上了穷山恶水,路上难走不说,三年下来,命都丢了一半!还有些地方,或有豪强,或有恶霸,还有民风不好盗贼横行的,去了这种地方为官,连前程性命都堪懮呢!就怕表弟不清楚实情,把烫手山芋给接下来了。”

海老爷暗暗松了口气,盯着双脚前方的地板,拘谨地道:“那倒不怕,既然是要出来做官,自当为民做主,怎能因地方穷困就嫌弃了那里的百姓呢?”

春瑛发现卓氏一听到这话,便迅速瞧了二老太太一眼,后者脸上微微苦笑。想来二老太太也知道吧?她这位娘家侄儿有些死脑筋呀,也许是因为没有做过官,一直在家待着,因此有些书生气。春瑛忍不住再望了海小姐一眼,既然海老太爷夫妻俩坚持让这个孙女跟着上京,应该是相信她能弥补海老爷的缺点吧?

说起来,这位海小姐单名一个淑字,年纪已经十八岁了,兴许是因顾虑到母亲身体的缘故,尚待字闺中。她长得不算很美丽,但清秀端庄,一章鹅蛋脸白里透红,脂粉施得很淡,发型首饰都很简单,明明是大热天,还穿着一身严严实实的绿袄蓝裙,虽然料子比较薄,却一点也不透。

春瑛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纱衫,再度望向海小姐的目光中,就带了钦佩之色。

卓氏大概是猜到海老爷的性子,也不多说,扯开了话题,夸起了海小姐,又拉着女儿要她多跟海小姐学习,交流交流管家的经验。

春瑛站在二老太太身后观察到她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伸手摸了摸定神茶的杯子,端过来命小丫头去加茶水,却忽然瞥见外头有人在来回徘徊,见自己望过去,便不停招手。她认得那是卓氏身边的管家娘子,回头看看二老太太,给秋雁打了个眼色,便轻步走到屋外,问:“怎么了?”

那管事娘子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底下人去搬海家的行李,但海家的管事说,他们老爷不叫搬。”春瑛愣了愣,不由得一头雾水,既然上了京又来报信,应该是要住在府里的吧?不叫搬是为什么?

她正寻思缘故,便听到屋里传来二老太太的声音:“春瑛在外头做什么?”她忙挥手让那管事娘子走了,回到屋中,小心地试探道:“天色不早了,外头的管事娘子们来问,应该把客人安置在什么地方?”

卓氏忙道:“瞧我,差点儿忘了!咱们家空屋子还是有的,东边…”忽然记起东边套院已经给了儿子,但西套院一贯给妾住的,招待二老太太的娘家人稍嫌怠慢了,若是安置在外书房,海老爷和仆役们倒罢了,海淑却不大方便,不由得犯了愁。

二老太太道:“横竖敦哥儿已经搬出去了,让淑儿道我这东厢房来住,她父亲住外书房对面的屋子就好,那里地方大,进出也方便。敦哥儿若想向他表叔请教功课,也是极便宜的。”

卓氏闻言忙去安排,海老爷却慌忙起身道:“姑母与表嫂不必费事了,我已经命人在京里赁好了房舍,拜见过姑母后,就要带着行李家人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