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太太脸色有些冷:“扰子就不必惦记了,淑儿的亲事,她父亲已经有了主意,不敢高攀庆国侯府。只是这个谣言不是真的,真真切切,攸哥儿压根儿就没看上范家闺女!”

她将自己所知道的来龙去派简单说了一遍,却没点出安氏是背后黑手,只说议论的人里,有不少是安氏身边的人:“兴许是侄儿媳妇平日里不谨慎,漏了口风,叫旁人听了去,误以为攸哥儿跟范家闺女有情,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这样的事,闹出来了,为免叫人笑话我们李家没有规矩,亲戚家好好的女孩子,到了咱们家里,就出了有损名节的丑事。攸哥儿小时候顽皮,名声在京中说不上好,如今再出了这件事,往后就叫人误以为是轻浮浪子了,想要再求学问,争个好功名,只怕也入不了那些有学问的人的眼!若是族里知道,还不知道有什么话说呢。”

老太太也是积年的老人了,怎么可能听不出她话里的潜台词?当下脸就黑了,沉默了半日,才冒出一句:“这么说来…攸哥她娘…是看上熙如了?”

“谁知道是不是呢?”二老太太叹道,“范家女儿不是说,要跟王府定亲么?就怕这事儿闹出来,会坏了她的姻缘。两家是姻亲,我知道嫂子有疼先前那个媳妇,也不好说什么,若是两家人因此生分了,着实可惜。其实那孩子我看了还好,若真能嫁给攸哥儿,倒也是好事。你可别再提我那侄孙女儿了,淑儿年纪大了些,容貌也不出众,倒是孝心难得,不忍抛下父母兄弟的,只怕要在原籍找人家呢。”

老太太闭了嘴,旁边听得发呆的玛瑙忽然想起一件事,只是不知该不该说出来,面露难色,前者发现了,便皱了眉头:“有话就说!”玛瑙忙道:“前几天晚上…老太太叫奴婢将一封信拿到二门上,奴婢在那里遇到太太了,奴婢嘱咐那人时,太太还看了奴婢一眼。”

老太太一听,便知道是自己将孙子和海家女儿的八字送出去问人的事被儿媳妇知道了,顿时心中酸涩无比。难道是自己的急切导致了事情的发生?

想了想,她才慢慢地道:“这件事…是章儿媳妇疏忽了,我会教训她的,只是事情该如何处置,弟妹可有什么章程?”她半是试探半是询问地看看妯娌。

二老太太知道她在猜忌自己的用意了,淡淡一笑:“我能有什么章程?这件事说到底是嫂子的家事,只是我媳妇先前管着家,出了这种事,她虽难辞其咎,加上消息传出去,对我孙子孙女的婚事也有妨碍,才多管了闲事罢了。该如何处置,自然是嫂子拿主意。”

听她这么说,老太太倒不好意思了,忙扯开了话题:“其实我也烦恼得紧,这件事说到底是章儿媳妇的错,若不是她冒冒失失的,哪有这许多麻烦?”

二老太太正色道:“话虽如此,只是如今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还是赶紧将谣言止住,才是正理,不然范家闺女的亲事有碍,侯府也跟郡王府结了怨,咱们两府里的孩子,还不知道要受多少连累呢!只怕靖王妃娘娘知道,心里就更难受了。”

老太太连忙点头:“弟妹说得是。”便叫过琥珀:“去把你们太太请来。”

安氏回来时,眼圈还是红的,卓氏见过礼,便退到婆婆身后去了,只留下她一个站在堂中,看到婆婆老妯娌俩都端坐在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屋里只留下四个大丫头,还有两个丫头在门口守着,外头的人一个也不许亲近,显然是有大事发生。她心中惴惴的,乾笑地问:“母亲这是…有什么吩咐?”

第六卷 云散 第二百八十八章 训诫(上)

春瑛心中叫好。二老太太这话,明面上似乎不再追究安氏的责任了,但实际上,几乎已经确定是她干的。这所有的后续安排,都是在这一前提下进行。老太太婆媳俩唱双簧,想要将事情糊弄过去,二老太太不想跟她们打嘴仗,所幸直奔主题--她们东府的人过来,不是为了教训安氏,而是为了消除谣言!

老太太沉默片刻,轻轻点头:“弟妹说得是,就这么办吧,只是…你那侄女儿…”

安氏瞪大了眼,想要开口,二老太太接下来说的话先一步堵住了她的嘴:“淑儿已经在看人家了,她父亲自有主意,只怕跟攸哥儿没什么缘份,我看就算了吧。”

安氏松了口气,乾巴巴地道:“婶娘的侄孙女儿其实也不错,稳重知礼,又是书香人家出身,就算嫁不进咱们庆国侯府,也能嫁个好人家的。”

二老太太眼皮子都没动,权当听不到。老太太老脸挂不住,斥道:“你还好意思对人家评头论足?!都是你闹的!听风就是雨,如今攸哥儿被你连累了,名声不知道会坏到什么地步,从没见过你这样的母亲!以后攸哥儿的亲事,我会做主,你就给我闭嘴吧!”

安氏大惊失色:“母亲这是什么意思?攸哥儿的名声怎会坏了?他如今天天都在苦读诗书呢!侯爷前儿还说,他大有进益,明年下场,十有八九是能过乡试的。媳妇正打算好好给他选一位名门闺秀为妻,等他一中举,就立刻完婚…”

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盯着她:“你问问你婶娘和你弟妹,你把儿子的名声连累到什么地步了!若不是为了孩子们的名声,她们怎会特地跑这一趟?!”

安氏转头去看二老太太,后者看了媳妇一眼,卓氏便上前替婆婆开口:“说起来,婶娘与嫂子必会生气,只是这件事非同小可。我前儿在张尚书府上,听他夫人说,京里已有有人在议论,说攸哥儿小时候就爱美人,如今遇着一位美貌的表妹,同住一府,天天见面,怎会无动於衷?小孩子家没什么定力,只怕心思都不在课本上了。婶娘,嫂子,这还是张夫人与我交好,因此说话客气些,想想那些与我们两府不合的人家,还不知道会怎么偏排攸哥儿呢!”

安氏急了:“这可了不得!我要跟她们说清楚!”老太太大喝一声:“给我住嘴!”才把她吓住了。老太太越想越气,她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件事,不由得心疼起孙子来:“可怜攸哥儿还在用功呢,他最近越发瘦了。”又骂安氏:“你当母亲的不好生想着给他补补身子,边要闹这种妖蛾子,你也配当他母亲?!”

安氏哭着跪倒,辩解道:“媳妇真不是有心的,媳妇只是一时疏忽…媳妇…听说母亲要将海家女儿聘给攸哥儿,就急了。不是媳妇嫌弃海家女儿,实在是她门第太低了些,攸哥儿将来是要出人头地的,若是能得一个好岳家,自然能省力不少…原本媳妇也想过找别家的女儿,只是见了那些有女儿的人家,不是说已经定了亲,就是已经看好了人家正准备定下,媳妇也是没办法啊…范家好歹是名门望族,况且…母亲和侯爷不是喜欢她家的家教么?想来也是满意的…”

她哭得一肚子委屈,老太太却无语了,连春瑛站在一边,也很是无语。京城里那么多人家,哪有可能这么巧,家家的女儿都定了亲?想必是因为之前霍家产业的事,安氏坏了名声,人家不想把女儿嫁过来吧?

果然老太太也说了:“你既然遇到这种事,为何不告诉我?我去见人家,只怕这会子都定下来了!”

安氏停了哭声,恍然大悟,不由得大怒,但又不好当着长辈的面发火,只好咬牙道:“媳妇…想着老大和老二的妻子都不是我选的,平日不知给了我多少气受,这回亲生的儿子娶妻,好歹…”

老太太泄了气,头疼地揉揉额角,这个媳妇是真没治了,自己为什么会看中海淑?就是因为海淑稳重知礼,知所进退,又擅长管家,一过门就能接手家务,范熙如…家教是不错,只是一直以来都不知道她在管家上才干如何,况且又有那传言…庆国侯府到了今日,已经不需要联姻高门大户来增添财势了,有一个能掌控大局、守住家业的好媳妇,才是最重要的事。只可惜,儿媳并不明白这个道理。

安氏还在那里哭诉:“敞哥儿媳妇出身高,天天仗着娘家显赫,不把我这个婆婆放在眼里。母亲只管问婶娘,方才来的时候,在路上敞哥儿媳妇还当着我的面指桑骂槐呢!若是真娶进一个家世平平的儿媳,只怕她越发得意了…”

二老太太也不耐烦听她继续哭诉了,便对妯娌道:“敞哥儿媳妇的确过份了些,凭他娘家是什么来头,嫁进咱们李家,就是李家的媳妇了,没有公然顶撞婆婆的道理。嫂子身体不好,想必也没空教导她?为何不让敞哥儿去劝他媳妇?”

老太太虚弱地道:“我倒有心叫他去,只是他如今也很是为难,他丈人给他寻了个工部的差事,偏他父亲不许,还勒令他留在家中读书,不准出门,他就把自个儿关在小书房里不出来了。他父子二人闹脾气,我有什么法子,只等我明儿闭了眼,也就眼不见为净了。”

卓氏一听便皱了眉,她为丈夫在京中结交援手,对朝廷上的事比较了解,工部是梁太师、恪王府一脉的势力范围,有传言说,他们把持着几笔兴修水利的银子,暗中吞了不少,皇帝却因为没有证据而奈何不得,李敞若是进了他门的地盘,万一被卷进那几件大案,说不定要当替死鬼的。她暗暗心惊,当即便决定回头让儿子送一封密信给侯爷,千万不能让李敞进工部。

卓氏犹自在那里想着,二老太太已经亲自凑近去妯娌的情形,见她精神委靡,便道:“该教导的还是得教导的,嫂子若没有精神,就借一个平日有体面的丫头给我,我叫人去跟他们说。”

老太太苦笑一声,叫过玛瑙:“你去吧,敞哥儿待你还客气些,若你二少奶奶肯听,你就来回我,若她是那样,也不必告诉我了,省得我生气。”玛瑙忙应了。

二老太太便叫过春瑛:“你们几个里头,就你最有胆气,你跟玛瑙一块儿过去,找到二少爷和二少奶奶,把为人子女的道里告诉他们,让他们日后不许再对嫡母无礼。”

安氏见婆婆与婶娘都要为自己出头,不由得一喜:“她们是丫头,知道什么?不如我亲自去教导他们?”

老太太怒喝一声:“给我消停些吧!”安氏瞠目结舌,结结巴巴地应了声:“是…”再不敢开口了。

春瑛万万没想到这种事会落到自己头上,有些迟疑。二老太太却道:“你放心,有我呢,敞哥儿还没大胆到无视她祖母和我的地步。”春瑛悄悄瞥了玛瑙一眼,见她面上并无惧色,便安下心来:“是,奴婢遵命。”

老太太又虚弱地命琥珀将戒尺拿来,让玛瑙带上,春瑛盯了那旧木尺一眼,才跟玛瑙相携退出门去,往映月堂方向走。

路上,春瑛回头看着后面跟着的几个婆子媳妇,小声问玛瑙:“姐姐,我还是头一回做这种事,该怎么说呀?”

玛瑙微微一笑:“不怕的,你只管说些大道理就行,只是用词委婉些。齐十二少爷犯的错不少了,小时候琉璃姊姊没少代老太太去训他,他欺负了四少爷,二老太太也曾派人去教训过。我们是替两位老太太说话,他们做晚辈的,只是乖乖听训的份儿。”又压低了声音,指了指怀里抱着长条布包,“这个戒尺代表老太太,若是他们无礼,我还能打他们呢,当然,只是轻轻碰一下,不敢真打。”

春瑛大概明白了,心里安定了许多,脸上也带了笑,。她现在很得二老太太的宠,又是奉命行事,待会儿只要跟着玛瑙行动就行了,才不用怕二少爷那个变态!

她的淡定心情,才进映月堂,就被打掉了。映月堂内乱成一团,二少爷和二少奶奶互相扔着东西大声对骂着,丫头婆子们争相走避,整个院子鬼哭神嚎的,连玛瑙见了,都把原本的镇定功夫丢到一边:“二少爷,二少奶奶,你们这是干什么?!快住手!”

忽然东厢房里传来一阵尖叫,接着一个小丫头跑出来哭喊:“崔姑娘上吊了!”

第六卷 云散 第二百八十九章 训诫(中)

整个院子静了一静。

春瑛首先反应过来,往东厢房奔去,边跑边喊:“哭什么?还不快去叫大夫!去回老太太和太太!”那小丫头惊慌失措,懂得在那里哭,还好跟着春瑛与玛瑙来的婆子有醒事的,立刻就调头去回报了,玛瑙又叫了几个婆子媳妇跟在春瑛后面帮忙。

春瑛一进东厢房,便看到北边房梁上吊着个人,看衣裳俨然就是方才路上见过的崔曼如。她伤身上的衣裳前襟脏了一大片,晃悠悠地选在梁下的布带上,由在微微挣扎着,双手紧拽喉间的布带,两只眼珠子突得老大,吐着鲜红的舌头,整个脸发青发紫。悬空的脚下,是依只歪倒的圆凳。

春瑛二话不说,跑上前抱住她的腿往上举,又有几个婆子上前来帮忙,七手八脚地将布带解了,把人抱下来,放到床上,但崔曼如的脸色仍旧带着紫。

春瑛过去在学校读书时,是进修过急救知识的,但隔了这么多年,也记不大清了,只根据记忆将虽曼如的枕头挪开,让她躺平了,托起她的头让她张嘴,又松开她的腰带、衣领,让她呼吸顺畅些。见她似乎还喘不过气来,春瑛拍着脑门,使劲儿回想以前急救课上的内容,上吊的人要怎么急救来着?她灵光一闪,坐到床脚,双手向上推挤着对方的上腹部,推了好几下,终於听到一声急促的吸气生,一个婆子叫道:“好了好了,她顺过气来了!”崔曼如的脸色终於慢慢好转。

人终於救回来了,春瑛抹了一把汗,见屋里挤了一大堆人,便道:“妈妈嫂子们别都挤在屋里,先去向老太太、二老太太她们报信,大夫那里,也得有人去催催。府里若有知道医理的人,快先请了来瞧瞧。再者,二少爷二少奶奶那边只怕还在等信儿呢,哪一位去告诉一声吧?如今天热,这屋子小,各位都聚在这里,想必也闷得慌,还请各位妈妈嫂子各领了差事去。”

於是跟过来的婆子媳妇们有的去催大夫,有的去向老太太报告事情后续发展,有人去告诉二少爷夫妻,只剩了两个婆子帮着春瑛,倒茶的倒茶,打扇子的打扇子,其中一人还伸手去掐崔曼如的人中。

崔曼如起初目光呆滞,明明脸色已经恢复过来了,她还一点反应都没有。春瑛凑近瞧了瞧,随手点了一支蜡烛过来,见她眼珠子动了动,显然有反应,便没好气地道:“若是清醒了,就吱一声。什么大不了的事,你还寻死觅活了!”

崔曼如眼珠子一轮,盯上了春瑛,眼圈渐渐红了,从喉咙深处响起一句呜咽,接着便大哭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脖子受了伤,她声音有些沙哑,还边哭边咳个不停,眼泪鼻涕口水都混在一起了,呛得更厉害,又伸手过来抓春瑛的裙摆。

春瑛慌忙一躲,她抓了个空,愣了愣,便抓住上的床铺,哭得更大声了。两个婆子对视一眼,都撇了撇嘴,小声嘟囔着什么。

春瑛被崔曼如哭得心烦,回身去她上吊的房梁,再捡起那根布带,发现是条罗制的汗巾。府里的丫头夏天时爱将这种汗巾系在腰间,既兼了手巾功能,又轻薄凉快。只是这种织物不大牢靠,不耐拉扯的,只要开了一个小口,一使力,就能从中撕开两半。春瑛当年在石掌柜那里见过这种织物,知道将它卷成条状,能增加强度,此刻见那汗巾边缘处破了一处口子,只是不巧卷成了条,不由得产生了一个想法。

她拿着汗巾回到床前,冷冷地问道:“崔姑娘,你拿这种汗巾子上吊,不会是故意装个样子的吧?你又在算计谁?”或许这回的目标不再是丫头小妾之类的小角色了,难道是二少奶奶?

崔曼如哭声顿停,猛地抬头看她,正对上那条汗巾子的破口,眼神闪烁,又转头去看旁边的婆子们,见后者面露古怪的神色,神情更慌张了,再望回春瑛,沙哑着声音哭着:“我差点儿就丢了性命!你这话也太伤人了!难不成我会拿自己的命去害人不成?!那即使我真的害了人,自己命都没了,又有什么可高兴的?!”

春瑛笑了笑:“这么说你是真的想死罗?可见你平时口口声声说自己有多孝顺,做什么事都是为了让你娘享福,一切都是迫不得已什么的…都是在撒谎!你死了,你娘一个寡妇,还有什么指望?你这是要逼死你娘呢!”

村曼如浑身一震,大哭出声:“我从来没有这个想过!实在是逼不得已…我如今没了活路了!二少爷天天没个好脸,二少奶奶见了我就打骂,这院里连个小丫头都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去求太太,太太只顾着自己哭,随口就把我打发回来了。我一进门就被摔了一身滚茶,见二少爷和二少奶奶吵架,不过略劝几句,二少爷就恼了,要把我卖到窑子里去。若我真的沦落到那种地方,还不如死了乾净!”哭了几声,又叫娘:“女儿命苦,不能再孝敬娘了,娘只当女儿死了吧!”

若是看到别人遇到这种事,春瑛也许会心生同情,但对於慢如,兴许是因为被骗太多次了,她始终同情不起来,就算是真的,她也会当做对方装假,於是丢开手巾,没好气地道:“哭什么?二少爷随口这么说罢了,难不成还真能把你卖到那种地方去?你是家生子,要买要卖都得太太点头。你不是太太的爱将么?有什么可担心的?!”只看曼如能迅速想到装上吊的法子,就知道她其实并不怎么惊慌。再说,凭着曼如知道的秘密,春瑛才不信侯爷和太太会卖掉活的她。

春瑛想了想,学得无论曼如真的要上吊,还是在作戏算计别人,都跟自己没关系,何必掺一只脚进去?反正救回一条人命,她就已经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下便对两个婆子道:“妈妈们都是见多识广的,不知崔姑娘如今情形还要不要紧?若没事,我还有事要办呢。”其中一个婆子会意地笑道:“姑娘去吧,这里有我们呢,回头等大夫看过诊,我们自会去回老太太和太太。”

春瑛道了泄,便往外走,曼如一看急了,忙叫道:“春瑛,好妹子,你且慢走!”春瑛也不理她,迳自走出游廊,往正屋方向走。

院中挤着几堆丫头婆子,都在看热闹,私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当中夹杂着几个穿着打扮华丽些的年青女子,一脸知粉勾勒得各外妖娆,面上或是幸灾乐祸,或是冷漠,或是嘲讽。春瑛猜想她们大概都是二少爷的通房或小妾,心中暗叹,忽然瞥见廊角绿衣一闪,一张有几分熟悉的脸迅速消失在人后,不由得脚下一顿,再仔细望去,早已不见人影了。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冷哼一声,走进正屋内。

玛瑙坐在正位下手的椅子上,抱住那把戒尺,面上有些气恼。她上位坐者李敞,眼角带着瘀青,下巴还有一道血痕,头发凌乱,衣袍下摆处沾着墨汁与茶迹,好不狼狈。

一见春瑛进来,玛瑙忙起身问:“如何?救回来了么?”春瑛点点头:“幸好她才吊上去不久,已经喘过气来了,也能说话,就是喉咙伤着了。外头大夫还没来?”

“出了这样的事,总得请老太太和太太发话才行,不然找了那不知根底的大夫来,还不知道外头会怎么乱传呢!”玛瑙回头看李敞,“二少爷也太鲁莽了,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把人逼到这份上?!真要闹出了人命,您也讨不了好!”

李敞板着脸道:“谁逼她了?分明是她自己不懂规矩!成天不守妇道,望想勾搭别的爷们!当我不知道呢,她前儿一天,便往浣花轩走三回了!这样水性杨花的女人,不处置了,我的脸往哪儿搁?!”

里间传出梁氏的冷眼冷语:“都是你宠得那小蹄子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寻死觅活甩脸子了,照我说,立刻卖了倒乾净!”李敞大骂:“你给我闭嘴!”

玛瑙微微红了脸,她还是没出阁的姑娘家,有些话实在不好意听,更别说讲了。春瑛倒没那么多顾忌,又觉得二少爷夫妻说话很过分,便道:“二少爷这话糊涂,我方才听说了什么卖到窑子里的话,还以为是别人胡说的,想不倒真是二少爷亲口所讲,就这么卖到了那种地方,叫人知道了,您的脸难道就有地方搁?越发连侯府的脸面都丢尽了!”

李敞微微皱眉:“你是叔祖母的丫头?我怎么觉得你有几分眼熟?”

“奴婢小时候在这府理当过差。”春瑛知道对方不会记得她这种小丫头,便把自己的来历一句带过,“今日本来是因为我们老太太过府看望大老太太,路上遇见二少奶奶跟大太太起了口角,大老太太知道后很生气,身上不大爽快,我们老太太留下安抚她老人家,便命我和玛瑙姐姐二人过来劝二少爷和二少奶奶几句。”接着转向玛瑙:“姐姐可说过了?”

玛瑙有些闷闷地道:“说是说过了,只是二少奶奶不肯出来听!”春瑛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里头站了一溜儿丫头,围得严严实实的,隐约能看到她们身后有一颗珠翠满布的头,正背对着她。她再转头看李敞,她还在一边吸气一边摸着脸上的伤口,眉间愤怒未消,恨恨地道:“她得意,连礼数都不顾了!我必定要跟岳父大人说的!”

“你敢说就去呀!”梁氏在里间听得分明,冷笑出声,“别说我小看了你,你想要做官,就给我客气些!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我呸!三甲的同进士出身,唬谁呀?还自诩是个才子了?!那这世上的才子也未免太多了!我这样的家世,这样的容貌,你一个小小的庶子能娶到我,简直就是祖上积德,上辈子烧了高香了!刚成亲十,你嘴上说得好听,不过三五个月,就东纳一个,西收一房,如今院子里都快住不下了!你扪心自问,可对得起我!”说到后头,不由得悲从中来,已经带了哭声。

李敞却不愿接受她的斥责:“少拿你的出身和美貌说事!哪怕你是个天仙,天天板着个脸,端着架子,谁受得了?你是太师千金,我也是侯府之子,我还嫌你家是爆发的配不起我呢!但凡京中有些根底的人家,哪个子弟不是三妻四妾的?难道你老子没有?!分明是你不贤慧,整天捻酸吃醋,也不好生照应我日常起居,倒好意思来怪我?!”

“当然要怪你!你既嫌弃我,当初为什么要来招惹?!我好好的太师千金,本来可以平步青云的,结果一辈子就叫你这个登徒子毁了!”梁氏又气又委屈,当即就叫过丫头,“收拾东西,我们回家!让父亲给我做主!我定要将你们李家踩到泥里,才能泄我心头之恨!”

里间传来翻箱倒柜了声音,气得李敞浑身颤抖:“好啊…果然…你心心念念想的就是进宫,你既然一心要去侍候皇上,就去好了!我这就去写休书!”

“你要写就快写,别又厚着脸皮来求我!我还巴不得呢!”里间又砸了一个杯子。

春瑛见他们越说越不像话,看了玛瑙一眼,玛瑙为难地上前劝李敞:“二少爷,别闹了,老太太知道,越发生气了!”“生气就生气吧,我是忍受不下去了!”李敞转身往躺椅上一倒,背过身去,就不管不顾了,急得玛瑙直跺脚。

春瑛看了又好气又好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二少爷,二少奶奶,你们都消停些吧!”

第六卷 云散 第二百九十章 训诫(下)

李敞吃惊地看着春瑛,似乎是想不到叔祖母的丫头会这样对她说话。虽说这些长辈身边侍候的婢女向来有体面,但当面斥责年轻主子,还是很少见的,他祖母身边的大丫头,包含从前的琉璃和现在的玛瑙,要训诫自己时,都是用常常和缓的语气。

春瑛也知道这句话语气重了些,但很快就掩饰过去了:“你祖母还病着呢,为着你夫妻二人的事,都气得头疼胸口疼,说话都不利索了。

哪怕是这样,她老人家还惦记着你这个孙子,特地派玛瑙和我过来。你倒好,跟二少奶奶吵翻了天,丢下一句休妻的话,就不管不顾了,连老太太生气也不在意。你扪心自问,可对得起老太太?!她老人家从小宠爱你,你就是这样回报她的?哪怕是我们做丫头的,都看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