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瑛笑眯眯地送走了人,回屋复命,又在二老太太跟前服侍半日,回到自己的房里,看到秋雁坐在窗边做针线,似乎是在等自己,便问:“有什么事?”

秋雁忙起身道:“我又问了几个小丫头,又找到了两个,她们都答应不会传西府大太太的坏话了。只是其中有一人透露,院里的婆子们兴许也有人得了银子,这该如何是好?”

春瑛道:“我跟雕栏已经打过招呼,她们不会再来招惹我们的人了,银子收了就收了吧,如今暗地里骂西府太太的人也多,咱们就冷眼看着,把院里不安份的人提出来,敲打敲打,省得以后再有这种事发生。回头我再跟青鸾提一提,叫她留心太太院里的人就好。”

秋雁点点头,皱着眉坐下,叹道:“我们在南边时,常听得到家府里婆媳斗法闹的笑话,没想到进了京,还能在身边看到这样的事。幸好咱们府里没有,只是不知道将来四少爷娶的媳妇,会是什么样的人?”

春瑛倒不担心:“有老太太和太太亲自把关呢,你怕什么?就算真的不好,难不成她还敢来招惹你?咱们还是先顾着自己的事吧。我怀疑这回跟锦羽有些关系,只是没证据,不好说她,你平时多帮我留意一下几个二等丫头。我拦了她们的财路,只怕她们心里不大愿意呢。若是让百灵去,只怕消息就传开了。”

秋雁应声去了。春瑛坐在炕边,细想了想,叹了口气,也把这件事丢开不提了。

接下来是除夕、新年,又是祭祖又是团年饭,还有放焰火什么的,各路前来做客拜会的人马直闹到大年初八才消停些。因东府有惯例,正月里不动刀剪针线,二老爷二太太忙着四处拜年,有时还会带上儿女,二老太太不耐烦出门,闷在家里没事可做,便请了族中妯娌或晚辈媳妇来说说话,有时也会叫上一众丫头陪着解闷。那位早已升级做了姨娘的喜鹊就成了松颐院的常客,二老太太一时兴起,又命人把出嫁的几个旧时大丫头也召了回来,一屋子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春瑛只陪了一次,便没再参加这种联欢会了。她们都是彼此相熟多年的,连松颐院里的二三等小丫头了婆子们,也有不少是跟着去过南边,或是上次回京时相处过几个月,说起从前的经历,那是一溜一溜儿的。春瑛插不进嘴去,倒觉得没意思,自己仿佛成了外人。况且这一屋子里,多的是温柔细心的前任大丫头们,一个个上赶着殷勤侍候二老太太,哪里用得着她在跟前端茶倒水?她便索性穿了大衣裳,往府里四处逛去,看望当值的婆子媳妇,巡查各处灯油火蜡,等到二太太回家请安时,还能提醒几句,反倒让两位太BOSS以及小BOSS四小姐觉得她细心周到。

过了初十,二门上传了家信过来。春瑛揣着回了屋,就着雪光细看。信上说,父母已经被陆姐夫接到家中,暂时安置在后罩房里,一家人新年里聚在一处,别提有多高兴了,只是担心她在东府里过得好不好。父母已经在年下往府里磕了头,只是主人家事忙,徐总管很快就让他们走了,因此没找到机会见她。等到开春后官府开衙办差,回来拿文书的时节,再想办法见她一面,有好些话要说呢。陆姐夫已经说好,等文书一下来,户籍办好了,就马上办过户的事。新宅子就在姐夫家附近,是个两进的小院子,已经去看过了,过了正月就开始修整,打家具。特地给她贸了一间西厢房,大小跟从前大院里住的那间屋子差不多,单给她一个人住,问她要打什么样的家具......

这封信洋洋洒洒写了十多张纸,上头的字迹有鸡蛋般大小,正是弟弟小虎的手笔,虽然歪歪扭扭的,却难得把字都写清楚了,总共只有四个错别字,语句也还算通顺。春瑛看得一边笑,一连鼻头发酸,心里却隐隐生出一股雀跃,恨不得立刻去将来的新家看看。那可是真真正正属于他们家的房子,不是主人家分配的,也不是挂着别人名头的。努力了这么多年,他们总算抓住了一点实质的东西了。

信是辗转传进来的,也不能担保没有人会拆来偷看,因此信里没提到一些比较秘密的事,比如那些房产的处理,以及将来的生计等等。春瑛只等年后官府开衙,管家把父母的文书办好后,能见他们一面,到时候再把话说清楚。

再把信重新看了几遍,春瑛小心地将信收起来,用布包好,塞进镜匣里。这时门敲响了,她起身去开门,外头却是秋雁,一脸不说地小声道:“那边太吵了,借你的地方坐坐。”

春瑛忙迎她进来,笑问:“大过年的,你摆出这付用人不当来,当心老太太不高兴。”

“老太太才见不到呢!”秋雁一屁股坐在炕边,“昨儿闹了一日,老太太也累了,正在屋里小睡,百灵带着两个丫头在边上侍候,用不着我们。我只犯愁那们喜姨娘,明明叫了她今日不必来的,她还要跑过来,知道老太太睡下了,便到锦羽的屋里,叫了一堆丫头去说话,说得高兴,还把自己的首饰拿过来给她们试戴。吵吵闹闹的,我在隔壁没法睡觉!论理说,她不忘本是好事,可惹得小丫头们心都乱了,我怎么觉得心里不得劲儿呀?!”

春瑛皱了皱眉,随即笑道:“罢了,现在过年,就当是让她们玩了吧。那位是老爷的姨娘,别得罪她就是了。”

“谁要得罪姨娘?”青鸾从门外进来,笑吟吟地递过一个布包,“靖王府昨儿送来的果子盒,太太不爱吃甜的,分了些给少爷和小姐,剩下的我们包圆了。我每样挑了几个,特拿来给你们尝尝。”

春瑛与秋雁谢过,打开包用细碟子装了,五颜六色地摆了半张桌子。春瑛又要了热茶来,三人坐在桌边边吃茶点边说话。秋雁将方才的话说了,青鸾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便抿嘴斜了春瑛一眼,笑道:“我还当是什么事呢。说起来,我倒从太太那里听说了一件事,原来你的姻缘已经定了,还是了不得的人家。真真好福气!”

春瑛不好意思地笑笑,秋雁忙追问:“是哪一家?我们认识不?”青鸾只是嚼着颗栗子笑而不语,秋雁催得急了,她才小声说:“虽不认得,但听说是极有来头的人家。昨儿一屋子的姐姐们,有几个嫁给了管事,或是外头的人家,人人都说她们有福气,照我说,都不如春瑛。小门小户算什么?嫁到大户人家才威风呢!”

春瑛见她越说越离谱了,忙推了她一把:“胡说什么呢!我几时要嫁给大户人家了?”

“谁骗你呀?我可是听到老爷......”青鸾忽然住了嘴,往外头看看,才回过来,小声继续到,“我可是听到老爷和太太亲口说的。你别哄我,自家姐妹,这样的好事,瞒我做什么?!”

秋雁忙拉着春瑛追问,春瑛脸热,只推说青鸾不靠谱,三人闹成一团,忽然听到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是丫头的惊呼,忙跑出去看是怎么回事。

徐总管抹着汗站在廊下,喘着粗气,急得打转,一见春瑛出来,忙对她道:“快请老太太起来吧,有件要紧事,老爷太太不在家,只能请老太太示下了!”又叫青鸾,“快回去叫人传信给老爷太太,请他们立刻回府!”

春瑛吃了一惊,忙拉着秋雁进屋服侍二老太太起身,青鸾也急急走了。二老太太也听到外头的声响,匆匆起来梳洗了,来到堂上,顾不得坐下,便追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徐总管忙道:“靖王府派人来传的消息,叫我们两府暂时别出门,说是最早今儿傍晚,最迟明天早上,京中必生变故,搞不好是抄家灭族的大祸,让老爷仔细着,别叫人算计了呢!”

老太太顿时脸色一变。春瑛只觉得臂弯间一重,忙用力扶住,心下也惴惴起来。

第六卷 云散 第三百零三章 动乱(上)

静王府只传了一句话过来,今晚到底会发生什么事,谁也不知道,因此所有人都不敢大意.

二老爷在前院与部属及幕僚在一起分析商议应对之法,二太太卓氏在正院里下达各项指令,务必保障东府下所有男女仆役都紧守门户,连他们住在后街

一喧的家属,也得了关好门窗不许外出的指示.

谁知后街人心惶惶,想要去打听发生什么事了,又打听不出来,东府这边的家人还好,主人家与总管都极有威望,尽管心有疑虑,还是照做了.侯府那

边长年放任惯了,有几个有头脸的家人生怕会出大事,自家死守在后街会吃亏,不依不饶的追问,追得急了,黑总管一顿板子下来,众人越发要闹开了

这时太阳眼看就要下山,后街还是一片狼哭鬼嚎的.卓氏听说后,生怕会引来麻烦,特地派了徐总管去弹压,谁知侯府那边三少奶奶范氏先一步带人过

去了,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令那些哭喊的人统统回到自家屋内,半点声响都没再传出来.

天很快黑了,今晚月色极好,明晃晃地将院中各个角落照得清清楚楚,加上各处挑起的灯笼,整个东府如白昼一般.

这一夜,东府上下通不曾睡.

二老太太穿着暖和而又方便行动的冬衣,歪在垫了三四个靠背的圈椅中,抱着手炉,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四少爷与四小姐兄妹二人同样穿好衣裳

沉默端坐,脸上带着勉强做出来的镇定神色.春瑛与一众大丫头都转在边上,提心吊胆地等消息.

一更(晚上19点到21点)才过了一半,二太太卓氏便从正院过来,劝婆婆道:”母亲还是略歇歇吧,这一晚上还长着呢,您一直这么硬撑着,如何经得

起?”

二老太太没应,只是问:”外头如何了?”

”还算风平浪静,没听到有什么风声.老爷已经打发人去探消息了,兴许只是一声虚惊,皇上运筹帷幄,不会惊动城里的.”

二老太太的表情略放松了些,但还是不肯回后头歇息:”我没事,叫孩子们陪着说说笑笑,一晚上就过去了.若真的撑不住,我自会开口.”

卓氏无奈,只好嘱咐丫头们:”好生服侍着,别让老太太冷着累着了.”

春瑛应着,拿了一个加了新炭的手炉来,把二老太太手里早已冷却的换下了,又悄悄拉了神思不属的百灵一把,后者惊醒过来,涨红着脸压地冷却的手

炉下去了.

四少爷白着一张脸,勉强笑道:”昨儿个......看书时看到了一个笑话,孙儿说给祖母听听?”

二老太太笑笑:”好孩子,你说吧.坐得近些,视线这里的熏炉暖和.”又招手叫四小姐.

两个孩子起身靠近了,都挨着熏炉,觉得果然暖和些,脸色略加回转.四少爷才开口说得一句:”话说当年齐国有一个富人......”便听得门外

徐大娘叫了声:”太太!”众人都是一惊,旧氏连忙迎出去:”怎么了?!”

”前门的人来取,方才有马蹄声过去了!”

众人都摒声静气细听,却听不到什么声音,那边徐大娘从报信的媳妇子那里得了详情,忙进屋禀报:”方才前头有一队人马过去了,说是有上千人,都

带着兵器.他们拿着火把,因此门房隔着门缝认出,为首的人是澹台将军.”

卓氏有些紧张的问:”可知道......他们是往哪个方向去的?!

”是往皇城方向去的.”

屋中一片沉默.春瑛忽然记起,当年在侯府时,梁太师带人上门,名义上是来宣旨,其实是为了搜索周念的下落.当时带士兵给他当打手的,不就是一

位澹台将军吗?!这个人是梁太师那边的吧?!

不过,当年他在梁太师手下似乎也不是太得志,也许会有别的想法?

但无论如何,带了上千的兵,大晚上拿着火把刀枪,往皇城方向去,也够大胆的了,搞不好真的是政变呢!

春瑛不由得暗暗叫苦,要是二老爷陷进了政治斗争中,将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可千万别因为主家倒霉,连累到她身上呀!她心下嘭嘭跳着,不

停的想着有什么方法可以拯救自己.按理说主家获罪,就算是要全家抄斩,没犯罪的奴仆也只是发卖而已.可异父母的文书还没下来,不过有姐夫在,

就算他们被拿住了,也可以给些银子解决,同样的,自己也可以被姐姐姐夫买回去,就是可惜那妈籍没法销,到时候只能再想法子了.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手里的动作一时没跟上,差点把茶碗摔了,不过眼下屋中众人都心慌慌的,也没人发现,她很快就镇静了下来.

她担心什么呢?仔细想想,靖王爷会捎那句话来,代表他早就知情,他是支持皇帝一派的,与侯府在一条线上,东府的政治立场也应该同是忠君保皇党

的.只要皇帝这边赢了,那自然没事.那梁太师那边有没有实力胜出这场动乱呢?

应该不能,如果他们有办法,早就跟造反了.就算恪王府跟梁太师合谋,再加上太后一脉的,也顶多是麻烦些,根据这几年里在京中流传的消息,他们

在军队方面的实力并不强,原本倾向他们的将领大都”被”告了老,加上北方新近大捷,和二老爷一样赶回京中的,还有不少立下大功的效仿,这些人

想必有那个能耐!况且,即使他们真的对皇帝一家造成了实质性的伤害......

春瑛脑中闪过一个阴暗的念头:还有一位业已成年智商正常又生有儿子的靖王爷在呢!

她长吁一口气,觉得自己的心安定了许多.回头望望屋中众人,她张了张嘴,又闭.这种事做丫头的还是不要多嘴了吧......

消息时不时从前院传来,渐渐的,不用家人传信,松颐院中也能听到隐约的喊杀声了,马蹄声仿佛就在不远处迅速响过,所有人的心都提起来了,接着

一声惊叫:”起火了!”

众人都是一惊,四少爷飞奔出门外,又马上转了回来:”远处有火光,是在西边!”

二老太太忙扶住春英的手,悠悠走到门边,隔远一看,果然见到西边天际红了一大片,连月亮也仿佛染上了一层血色,变得有几分诡异.

春瑛心跳蓦地加快.东府是在东城,西边正是皇城的方向,难道皇帝那边落了下风?!

才老爷飞快地从院外进来,向母亲跪下着:”皇城失火,底下人来报,说是有叛军攻破了东华门.儿子要往皇城去一趟,特别拜别母亲.”

卓氏大惊:”老爷去皇城做什么?!你是文臣,又不是武将,就算去了也做不了什么呀?!”

二老爷却道:”我虽是文臣,却也上过战场,况且回京的几位将军,以及原本在京中任职的武将,我都与他们相熟,如今皇城遇险,正需要人手前去勤

王,我要请几位将军出手,救圣上脱险.”

卓氏红了眼圈:”老爷,外头是乱兵,他们哪里认得谁是谁?见了人,二话不说就要砍一刀的,你这时候出门岂不是白白送死?!皇城都起火了,将军

们看见了,自会去勤王,不必你去请.靖王既然吩咐我们谨守门户,我们就在家里等消息吧!”

二老爷摇头:”皇城都起火了,你叫我如何能无视圣上陷于水火,安心坐在家中等消息?!我会带上护卫,大洪他们几个跟着我,真正的战场都闯过来

了,这点小动乱自当不在话睛.夫人,你在家中好门户,照顾母亲孩子们,家里就托付给你了!”

卓氏喉间哽咽一声,痛哭失声,二老太太紧盯着儿子道:”你要想清楚,我们关紧了大门不理会外头的事,明儿不论是谁赢,都对我们没坏处,可是你

一出门,就等于站了边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