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服务生?”

门拉开,陆优一手拿着手机,抬头说:“不好意思这么晚,我的手机没电了,充电器在你那。”

看到沙发里的付安东,他明显眯了一下眼睛。

付安东客套地冲他打招呼:“这么巧陆总监,你也来做宣讲?”

陆优目光扫了扫我们,略微后退了一步,似乎想以这个动作来和我划清界限。我进屋找到充电器,递给他:“刚才在车上忘了还你,不好意思。”

他接过来,动了动嘴唇:“没事。”再向付安东淡道:“我先回房了。付总你们慢慢聊。”

刚一关门,付安东在我身后说:“他怎么来了?”

“投行的任总让他来帮忙的。”

转过身来的时候,付安东刚才心情好的神色全然不在,“你也不告诉我一声?”

我不想因为陆优又和他吵架,“我不知道你会来,而且从刚刚你进门到现在就几分钟的事,没来得及和你说。”

付安东起身倒了杯水,不忘了提醒说:“你知道他俩在一块吧?”

我很不喜欢付安东旁敲侧击试探的口气:“付安东,这是我自己的事。”

他抬头沉默地看着我。就这么僵着,三分钟之后,他起身朝门外走:“困死了,明天见。”

带上门的时候声音有点大。

第二天在c大做活动,一行人都是西装革履,只有付安东穿了件休闲衬衫和牛仔裤,和别人对比鲜明,活像是个送快递的。

我向他指明这点,并且表达了他穿成这样有损公司专业化形象,我正在考虑剥夺他上台拉票的权利。他无所谓地笑笑:“你不让我上去也行,台上台下一样风采。”

我提醒他说:“个人魅力再光芒万丈,也给点公司面子吧付总。我们不是来砸招牌的。”

付安东说:“行,全听你的。我说我就是咱们公司一送快递的行了吧?人一看连送快递的都这么锐不可挡,肯定汹涌澎湃地奔腾而至。”

宣讲会上付安东果然如期地吸引了很多目光,尤其是女学生。从小他的演讲能力就很好,站在台上就是个台柱子,我们俩同一个中学那时候,他总是代表高年级做优秀学生讲话,正儿八经地样子迷住了许多低年级的小姑娘。总有人跑来跟我打听他的情况,递个小情书送个小礼物,我实在不好意思告诉她们付安东能够代表优秀学生全因为他爸是财政厅副厅长;要不然就他那个成绩,被他代表的优秀学生都要排队站在主席台上哭一哭。

我和付安东一样,从小都是最好的学校最好的老师,小升初初升高和那个让百万学子心惊肉跳的高考,我都没体会过,进大学用的是艺术特长生加分保送,特长那一栏里写的是架子鼓。这玩意儿我根本没摸过。

我的朋友其实不多,除了和付安东关系比较融洽之外,其他人都是酒肉朋友。出去玩的时候一呼百应,但真正想交个心的时候,一个手指头就数得过来。小时候有小伙伴比较亲密,经常邀请她来我家玩,后来就变成她的家长提着烟酒礼盒来我家玩。

我比付安东小岁,记事的时候他爸爸教导他说:阿东,你要带着深深,要有个哥哥的样子。

付安东一本正经地答应,转个身就开始扯我的辫子,抢我的橡皮,走两步一回头嘲笑我长得矮穿裙子走得慢。我后来学生物课才知道男生比女生生理和心理都发育晚,终于理解付安东捉弄我是因为生物科学发展规律。但在理解这个实践真理之前,我已经和他打架很多年了,一时也改不过来。

大人都觉得我们很和谐,两家人串门的时候我爸和他爸妈在桌面上其乐融融,我和他就在桌面下你踢我一下,我踹你一脚。直到他高二的时候,这个情况才有了实质性转变。

那天下午放学,我做值日生留在教室里打扫卫生,付安东打完球在教室门口等我一块回家。因为手上沾了很多粉笔灰,临走前我去洗个手,让他替我把文具盒装进书包里。回来的时候听见他嘲笑我太幼稚:许深深,你怎么这么喜欢粉色啊,从文具盒到圆株笔,连修正液都是粉的。

他低头去翻我的书包,不可置信地好笑道:不是吧,连书皮都是这个颜色?

我走过去想抢回来,被他转身躲过。

接着就听见“啪——”地一声,书包一歪,里面的书本掉了一地。

“付安东,你给我捡起来!”我捡起一本书就往他脑袋上砸。

有个白色的小纸包从我的校服口袋里掉下来,落在书本上,不偏不倚就在付安东的目光范围里。

这个小纸包,是卫生巾。

感觉血一下子都涌了上来,脸上烧烫不已,我赶紧蹲下去把它捡起来 校服口袋里,埋着头慢吞吞地把书一本一本捡起来放进书包里。真希望地上有个洞,我立马把脸埋进去。

付安东就站在我身边,整个过程我低着头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的球鞋,一动不动。收拾这个书包就好像过了几个小时那么长,站起身来的时候,付安东的脸通红,看了我一眼,转身往教室外面走:“走啦,拖这么久,捡个书还这么慢,我回家肯定要被我妈骂。”

口气如常,好像什么也没看到一样。

之后,他就没怎么欺负过我。

但他这么认真的学生被记旷课真是没道理

尔今付安东人模人样地以成功人士的姿态出现在众多年轻学子的面前,亲身讲解其成功之道,让我觉得还真不太适应。尤其是他归纳出来的那些成功特质,诸如:梦想、态度和机遇等等等等;更加让我觉得这人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因为他成功的因素只有一个,就是他爸。

宣讲会结束之后,按照惯例我和张丘留下来给有兴趣的学生答疑。有个女同学给我们递了份简历,从履历上来看她成绩优异、社会活动很丰富,资质不错,只是在申请部门的那一栏只填了个“a市”。

我叫她的名字:“袁辰,我们公司在a市只有营业部,没有分公司。你申请的是哪个部门?”

她愣了愣:“我只想申请a市的职位。”

“我们目前没有a市的招聘计划。其实在金融环境这一点上,很多不错的证券公司都在北京,我建议你是不是要重新考虑一下地点?”

她想了一会,摇头道:“那算了。我不申请了。”

张丘把简历递回给她,随口问道:“你是a市本地人么?”

袁辰回答地倒也坦白:“我老公在a市。”

张丘对着她的背影留了一连串感叹号:“现在的大学生观念和我们那时候不一样啊。我找工作的时候都是单位挑我们,哪有我们挑单位的道理。而且小姑娘居然这么早就结婚了,还没毕业呢。”

我笑:“人家姑娘看得明白,现在这么舍得下的人还真不多。”

校园的感情还是纯真的让人羡慕,我喜欢陆优那时候,别说是换个城市生活,就是换个国家过日子那我也二话不说心甘情愿提包跟着他。

我和陆优继火车上见面之后的第二次碰面是在大一下学期的金融工程课上。这课是给研究生开的必修课,我一早就抱着“完全听不懂”的心理准备去旁听,结果确实听不懂。

金融工程是大课,在偌大的阶梯教室里,一排连着一排的座位,陆优坐在中间的位置,不太起眼,有时候身边坐着他的室友杜少图和其他同学。

陆优很少逃课或者迟到。这门课时间安排在每周二上午的点到点,我每天费劲了心力从被窝里挣扎出来,提着包子豆浆进教室,基本都是在第一节课结束第二节课开始的时候,踩着上课铃进教室。

比我来得早来得积极的其实没几个。

前三周我都没机会和陆优说上话,只能坐在后排对着他的后脑勺发呆。陆优听课很认真,他笔记做的很工整,广受欢迎,在之后临近期中考的时候,我不只一次看着他们金融班同学的复习材料里有他的笔记复印稿。

第四周上课的时候,陆优少见的缺席了。适逢冬末春初,倒春寒,北京那天温度很低,凉风还夹了点雨丝,刮得人脸上生疼;这课因为时间的原因,本来出勤率就不高,这么冷风吹一吹,整个教室空旷得有点萧条,只有教授和几个零星的同学。

我趴在课桌上补了一觉,醒来的时候还差一刻钟下课。教授提前结束授课,抬头看了看冷清的教室,绿着脸,翻开签到册宣布开始点名。冒着风雨出勤的几个同学都露出了“此行不虚”的欣喜神色。

我咬着笔头想要不要给陆优发个短信通风报信,但这个行为实在太主动,我听课的动机和目的一揽无余,只好作罢。但他这么认真的学生被记旷课真是没道理,于是在教授念到陆优名字的时候,我粗着嗓子大声应了一句“到!”

整个金融班有来号人,教授应该不记得哪个是哪个吧?

人少教室大,我耳边清清楚楚地回响着我那声“到!”的回音。尔后教授抬头朝我的方向疑惑地看过来,前排同学也回头,一时间我就成为这堂课的瞩目焦点。

回头的同学里我只认识杜少图的脸,他满脸惊讶地看着我,挑起眉头,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接着我看见他的口型在说:你谁啊?

我还在想怎么回答他,就听见教授再念了一次陆优的名字。

这一次我在犹豫要不要开口,不知道刚才是不是已经被教授拆穿了。

教授翻着签到册,慢悠悠地问:“刚才我叫陆优的时候,两个人喊到。现在念他的名字,又一个没有了?”教室里有一、两声哄笑。

我愣了一下,恍然:原来刚才那不是回声,是杜少图帮陆优喊的“到”。

“老师,在!我是,我是陆优。”杜少图转头瞪了我一眼,用手指示意我闭嘴,赶忙举起手向教授解释。

我也赶紧撇清说:“对不起老师,我刚才听错了。我不是陆优。”

教授怀疑地看了一眼杜少图,犹豫了一会,低头在签名册上打了个钩,继续叫下一位同学。

点完名就下课了,我本来想收拾东西火速跑路,刚起身就被杜少图叫住:那个同学,你等一下。

他走到我跟前,歪着头问:“你是谁啊?”

我如实承认:“我是管院大一的,来旁听这堂课。”

“原来你不是我们班的啊,怪不得我看你总来上课,但又不认识你。”他随口再问了一句:“哎,你叫什么?”

“许深深。”

杜少图眯起眼睛打探我:“你的名字和陆优差很远啊,这也能听错?”

反正到这地步,不如趁火打听一下:“上课走神答错了,我之前认识陆优。他今天怎么没来啊?”

“哦——?”杜少图把尾音拖得很长,脸上打趣神色更甚,“他今天有事不能来,接人去了。”

“哦,那我先走了,师兄”,我客套了一声,讪讪地提包走人。

这件事很快就被陆优知道了。在后来一次的金融工程课上,我照常坐在一个后排角落里,刚坐下没多久,就听见眼尖的杜少图叫我:“许深深,你要不要坐这啊?”

他右边的陆优看了看我,没说话。

这么好的机会不利用真是太对不起我这一个半月风雨无阻地从宿舍换到阶梯教室睡觉的艰辛了。我笑着答应,抱着书换了个位子坐在杜少图左边。

这一堂课过得可真快啊,我就差没把右耳朵摘下来放在他俩中间听听陆优在聊什么了。杜少图笑着说:“上次你不是说认识陆优么?这课要是听不懂的尽管问他,他在我们班就算半个助教。老师会的他都会,老师不会的他没准也会。”

我满心期待地问陆优:“那太谢谢师兄啦。我是许深深,寒假在火车上碰到过的。”

他微笑道:“嗯,你怎么会来听这个课,对你们大一来说可能有点难度。”

我含糊地说:“这个学期课时特别松,旁听着玩的。”

杜少图感慨道:“现在大一的小朋友就这么积极主动。我大一那会怎么就没这个觉悟呢?”

他话刚说完,手机响了,走出教室去接电话。过了不久,回来把作业给陆优,然后提着书包火急火燎地往外走:“我社团那边有点事,等会你帮我把作业交了。要是老头要签到的话,就叫许深深帮我喊一声吧。”

可是这么好的人他却不喜欢我

我顺理成章地和陆优坐在一块。

一堂课分钟,我以请教问题为由问到了他的邮箱、msn、qq;偷看到了他作业纸上的学号;并且为了配合他的脚步,一字不落地把教授课上的板书抄了下来,成为这堂课上我的第一稿笔记。

还有,我把他这个学期选的选修课挨个记下来,回宿舍按照这个名单依样画葫芦全选了一遍。

大学宿舍一共四个人,我、姚丽、施雨菲和赵恬。我大刀阔斧地向着陆优的方向披荆斩棘的时候,她们三人经常替我出谋划策、指明方向。

拉灯卧谈两性话题的时候,我向大家挑明了下手对象,所有人都建议我先摸清楚一个重要的前提:陆优有没有女朋友?

“我觉得他没有啊,我旁听了那么多次他们的专业课,从来没见到过他和哪个女孩子在一块。”

姚丽说:“那不一定。他如果有个女朋友在其他学校呢?你想啊,他原来在中南大学读了年本科,没准在那边有女朋友呢?”

“…那怎么办?”

“隔壁宿舍的可乐也是湖南人,你可以找可乐在他们老乡会打听一下。如果还问不出来,我们帮你直接问杜少图,他们一个宿舍肯定知道。”

大学的夜晚就在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和猜测中度过了。

可乐打听的结果差强人意,她说陆优刚来b大半年,不是很热衷于参加同乡会的活动,同乡会的同学多少知道他的名字,但很少人见过他。更别说了解他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陆优不是个愿意公开私人信息的人,我在网上查过他的msn space、qq空间、校内的页面,除了偶尔一两条说明性的信息之外一片空白。

最后走投无路之下,我们把杜少图单独约出来,阵仗宏大气势逼人,四对一。

杜少图闷笑:“我一早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你大一的听我们的课,能听明白吗?我和陆优说你说不定喜欢他,他还不信。”

我有点囧:“啊?你都和他说了?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杜少图安慰我说:“你别急啊,我也就开玩笑和他那么一说,谁知道就说中了。”

姚丽顺势帮我说:“那你帮帮忙。陆优他到底有没有女朋友呀?”

“这个…还真有点难说。”杜少图有点为难,皱着眉一直在犹豫。

我有点急了:“什么是难说?有就是有,没有就没有。”

“算…有吧。”

心里凉了半截,这么当头一棒,我真要哭出来了:“啊?”

赵恬和施丽菲催促他说:“什么情况,你说清楚点。”

“明确的好像没有,我也没怎么听他提过。但最近有个女孩经常打电话来宿舍找他,后来我们见过他俩几次。那次点名你不是问我陆优为什么没来么,他就是去接人去了。”

我抱最后一丝希望:“你确定是男女朋友吗?”

杜少图摇头说:“不是很确定,但我觉得照他的个性,如果不是男女朋友,根本不会和女生走那么近吧。”

越听越沮丧,我不死心地问他:“会不会是好朋友呢?特别好的那种。那个女生很好看吗?”

“挺好看的,看上去挺文静的。有一次看陆优替她拿包,也不太像是好朋友。”

这一番话让我彻底伤心了。

在和杜少图的对话之后,我旁听金融工程这门课的积极性大打折扣,姚丽说得对,如果陆优真的有女朋友,于情于理我都应该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去角落里哭。

那真是一段矛盾的时间。上课的时候我不再主动帮陆优占座,大多数时间都是自己坐在靠门的座位,可以清楚地看到教室里同学的进进出出。陆优一般在上课前分钟之内来教室,很准时。让人有点失望的是:在我不和他坐邻座之后,他也没有表达出丝毫的不适应,即便在选修课教室里碰上我,也只是点头打个招呼而已。

但我依旧喜欢他,隔这么远看着这人也觉得生活很有盼头。他的一言一行都刻在我心里,怎么看怎么好。

姚丽问我:“深深,你觉得陆优有缺点吗?”

我毫不犹豫地说:“没有。”

“那你这个不能算喜欢,这种盲目的情感叫迷恋。”

“‘情人眼里出西施’,就是因为喜欢他所以怎么看怎么顺眼,缺点也变成优点了啊。”

“那你也要想明白他喜不喜欢你,或者说他会不会喜欢你?”

我想:“如果他没有女朋友,应该会喜欢我的吧。”

从小到大,我几乎没怎么摔过跟头,我想要什么,我爸就给什么。大概在我上小学之前,我爸和我妈离婚,我妈再嫁了个男人,后来他们定居美国,所以对我来说,对她基本没印象。成长过程里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周围的叔叔阿姨说:许厅长,深深真是你的掌上明珠啊。

姚丽露出犹豫而为难的神色:“深深,不是所有东西你想要就会有的,尤其是爱情。”

事实上,陆优可能真的有女朋友。

星期四下午的《艺术鉴赏》课结束之后,我在食堂看到了他们。那个女孩扎了个简单的马尾,长直发,青灰色针织衫和牛仔裤,外面一件绿色格子的呢大衣;眉眼之间安静成熟。

陆优和她同桌吃饭,自然地交谈。他这样话不多的人,也似乎和她有不少谈资,没有一丁点的不自然和尴尬。

我嫉妒死他们这样的默契了,甚至于一整天都在心里记着她的样子:她看起来比我年纪大,比我成熟,比我文静;我比她头发要短得多,腿要细那么一点儿、可能还要长一点儿,还有她的衣服和那只大的劣质皮挎包,看上去真有点土,姚丽还说我长得比她漂亮。

可是这么多条加在一块,都比不上陆优对她微笑一下。他俩吃饭说的话,比我和陆优这么多次课上说的话加一块都多。

我觉得我完败了,气势和信心都排山如海地塌了。

这事儿越想越忧伤,这种想得而不可得的感觉太让人绝望了。回到宿舍我趴桌子上大哭了一场,然后收拾东西提着包回家住一段时间“疗情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