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思考了一会,推了推眼镜,说:“这件事上我是个反面教材。但情况因人而异,公司同事家庭幸福的不在少数。我旁边这位法务部的同事就刚生了小孩,请他谈我想更合适一些。”说完,适时地把话筒递给了其他的同事,他自己则拿起外套走到一旁休息。

而这个被我像抱枕一样搂着的人,脸可能比我还要红

9

b大的宣讲会结束之后,陆优被热心的学生团团围住,张丘费了大力气才把他解救出来。

出了教学楼,陆优打算去拿车。张丘叫住他:“陆总监,今天宣讲会效果这么好,你和我们一块去c市吧,明天在c大还有一场要你多帮忙。”

他抬头看着我,似乎在等我的意思。

我说:“让陆总费心了。”

陆优点头应承下来:“那我把车开过来,我们一块去车站吧。”

上次在雨天搭他的车情况比较意外,时间也不太宽裕,没有特别留意。眼下看着这辆金色的本田,我也不禁纳闷陆优这么低调的个性,怎么会挑了个这么乍眼的颜色。

一行人坐上车,张丘和他闲聊:“陆总监这车看上去挺新的,买了多久?”

陆优发动车子,提醒副驾座的张丘:“把安全带寄上吧。去年年中买的。”

“这个颜色的车子倒不常见啊,是您女朋友挑的吧?”张丘想打听点八卦。

陆优简单地应了一句:“我妈眼神不好。要是黑的她找不着,所以就买了辆明显点的,她找起来也方便。”

后座有同事说:“那可以记车牌和车型。”

陆优说:“老人家年纪大了,车牌和车型都记不太清楚。”说完,他打开车载音响,放了首曲子,专心开车,不愿意多说。

车里安静了下来,气氛有点僵。几个同事都不是同一个部门,彼此之间并不熟稔。张丘意图打破这个氛围,转头问我:“许经理,这周五就是中秋节,小长假你有什么安排,回家吗?”

我一时怔忡,想了想,“没什么安排。”

“我家在新疆,距离太远这次就不回去了。所以找了几个同事想组织个近郊游踏踏青。你要是没安排的话,不如和我们一块吧。”

我随口说:“到时候看情况吧。”

张丘兴致盎然地开始说自己的计划:“我打算到时候租两辆车,这样可以走远点。你们要是同意的话,我们也可以开车去内蒙古那边。”他转头问陆优:“对了,陆总监,你要不要和我们一块?”

陆优迟疑了一会,没有答话。

张丘笑道:“陆总监要和家里人和女朋友一块过节吧。对了,你是哪人?”

“湖南。”

“湖南离北京还挺远,陆总要过老家过中秋吗?”

陆优答道:“不回了。我家里人都在北京。”

陆优一直是个很孝顺的人,他刚毕业没多久的时候,他爸妈一通电话表示想来北京看看。他立马就在周末搭了火车回家,亲自把他们接过来。那时候他的工资税后只有不到,扣去房租和水电,正常开销每个月基本很难有节余。

为了让老人家放宽心,他安排他们住在酒店里,每天打着车带着二老在北京里溜弯,最后临走前一人给买了个手机。

陆优从来都是对自己小气,对别人大方。他大学时候的那个手机,用了四年也没换过手。要是他在乎的人,他宁可自己吃再多的苦,把力所能及的都给他们。

c市离北京不远,火车只需要个半小时。张丘安排的好座位,我和陆优坐在一块。

火车出站后,窗外的风景逐渐从城市的高楼林立变幻成丘地村镇,天色也渐渐暗沉下来。我有点聊赖地支着下巴听歌放空,偶尔转过头会和陆优目光相接。

我知道他有些不自在,即便他现在掩饰情绪比几年前要成熟得多,但他不自在的时候就会推眼镜,比如现在,比如我们俩第一次的相识。

说来话长,我和陆优第一次见面就是在火车上。那是在大一的冬天,我和几个同学组织了一次社会实践,在寒假的时候去湖南新田县支教。

当时买的是学生票,坐票,个小时。我第一次坐这么长时间的硬座,起初的一两个小时倒是觉得又新鲜又激动。

恰逢春运,火车上几乎是挤得水泄不通,即便是想站起来走到车上的洗手间也是极其费力的事,更别说是坐久了想舒展一 体,伸伸胳膊抬抬腿了。

一路上说说笑笑,听听歌打打牌,时间倒也过得不慢。只是到了晚上,车厢里逐渐安静下来,车灯昏暗,乘客们都选择各种姿势进入了梦乡。

同行的同学都不是第一次坐过夜的硬座,虽然坐着睡觉不甚舒服,但还是掩不过沉沉倦意都睡着了。只有我,无论用什么姿势都没法坦然睡着。

我坐在三人座的中间,共用的小桌子离我太远,想趴着睡几乎够不着。无奈之下只好僵着身子倚着座位闭上眼睛试着入睡。这么睡觉实在不太踏实,迷糊之间觉得脖子酸疼得厉害,似乎还有人在轻拍我的肩。

实在困得厉害,眼皮撑不起来,心里做了好几次挣扎,才勉强睁开眼。睁眼之后我就彻底清醒了。

因为我的睡姿实在是不太方便,虽然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发展成这个地步的,但我确确实实是把头枕在一个人的肩上,两手抱着他的手臂,亲昵得让我都不得不脸红一红。

而这个被我像抱枕一样搂着的人,脸可能比我还要红。

以此祭奠我那个“没有恋爱的学生时代”的结束

他就是陆优。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戴着一条深灰色的格子围巾。皮肤白晳,清爽的短发,浅茶色细框的眼镜,很不自在地推了推眼镜,轻轻地咳了一声。

我赶忙松开他,抱歉道:“不好意思。可能车厢里有点冷…真的是不好意思啊。”

他依旧还在脸红,开口说:“要不然你和我换个位子吧,在里面你可以趴着睡。”

我睡意全无,摇头说:“不用了。你睡吧,刚刚真是对不起,我可能以为你是车壁。”

他轻轻地笑起来:“我白天已经睡过了,你趴着睡一会吧。要不然到了、点的时候很难受。”

难怪我在白天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他的存在,原来他那时候一直在趴着睡觉。

我想了想,答应道:“那好啊,太谢谢你了。”

长夜漫漫,这么一折腾我怎么也睡不着,反而越来越清醒,侧过头来看陆优,他安静地在翻看一本gre单词,手边一本笔记本上有明显的b大标志。

“你也是b大的?”

他抬头看我:“嗯,对啊。”

我开心了:“那我们是校友啊,我是b大大一,管理学院工商管理专业的。你呢?”

“我也是管院的,今年过来念研究生一年级,金融系。”

我和陆优就这样攀谈起来,聊了一整晚,直到第二天其他同学陆续醒来,我再积极地把他介绍给同行的朋友。

其实他的话真不多,很多时候是我问他答,或者轻笑着沉默。但即便是这样,我还是把他的个人信息摸得通透。陆优的家乡在湖南嘉禾县,和我们要去支教的新田县接壤,他本科在湖南当地的中南大学学经济,研究生保送到b大金融专业,和我在同一个学院。

金融系算是管理学院最热门的专业,因为就业形势好,说白了,就是这个系出去的毕业生工资都远超我校平均线;所以研究生的名额竞争起来很激烈。我想:陆优大概是中南大学那一级最优秀的学生了吧。

新田县没有从北京直达的火车,我们要在长沙下车,再乘长途汽车去新田。陆优和我同路,一路上颠簸,他会偶尔给我做翻译,告诉我车上的湖南人在大声聊些什么。

车窗外是田野和山丘,有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地,风景很好。车行了大约了个多小时,窗外陆续飘下来些雪花,开始下雪了。

南方见雪不多,这么大的雪更少见,车上的湖南老乡都有些激动,趴在窗子上看外头的雪花漫天飞扬,脸上欣喜的表情一揽无余。因为下雪,车子行路比较艰难,旅途时间被延迟了不少。往常9个小时的车程被拉长了好几个小时。

第二天早晨,伴着司机师傅一声招呼,我迷糊间睁开眼,嘉禾县到了。

陆优背着包朝我挥手再见:“我先走了,你们在湖南玩得开心点。”

“那你什么时候回学…”我的话还没说完,他已经下车离开,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背影,清晰地让人舍不得忘记。

汽车缓缓开动,行驶过嘉禾县的市区。雪早在前一天晚上停了,沐浴在晨曦中的嘉禾县还在积雪中沉眠,和睦宁静。之后我在英国旅行的时候也常常想到陆优的家乡,虽然比不上欧洲小镇的异国风情,但嘉禾镇总是存在在我记忆的一个角落里。

岁月在流淌,这个小镇保留着陆优从出生到成人的每一处印迹。

他的家乡实际上我去过三次。第一次是路过,第二次是驻足,最后一次是欣然前往。

第二次与第一次的时间间隔不长,因为那个冬天支教结束之后,我们原路返回去长沙,再各自回家。中途依然是路过嘉禾县,我突然觉得肚子很饿,觉得不在这一站下个车吃个饭溜达一圈心里很不甘心。

赞同我这个做法的同学,一个没有。

最后我告别了他们,独自一个人下了车。从踏上嘉禾站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开始紧张,好像在每一个转角或者路口都有期许,期待真的会有那种“不期而遇”的碰见。

在路边的饭馆点了几个炒菜,湖南菜真是辣啊,连西红柿鸡蛋汤都像是放了辣椒。冬天吃起来确是暖乎乎的,一顿饭结束,硬生生被辣出一额头汗。

嘉禾县不大,从小镇的这头步行走到那头也就一个小时的路程。几近春节,小镇比北京这个大都市年味要浓,每一户人家和企事业单位门口都贴了春联,有小孩穿着棉袄捂着耳朵在路上放鞭炮,镇中心热闹的地方摆着年货摊子,挂着各式各样的春联灯笼。

镇民很多都出来采办年货,街道熙攘。

我都对自己的行为不能理解,看见每一个穿黑色羽绒服的人都不禁多看几眼,但那种“茫茫人海中有缘相遇”的情节总归是小说里杜撰出来的。

既然这种情节不能自然地发生,我只好让它被动地发生。在连为什么要来嘉禾县落脚的借口都没想好的前提下,我就给陆优拨了个电话。

听着手机里的长音“嘟——”,心头就像被人捏住,一松一紧,其实我还不是很确定在告诉他手机号码的时候他有没有把我的名字正确地记住。

这么响了几声之后,没有人听,我挂掉电话,心里隐约有些失落,但又觉得这样也好,这样最好:要不然我该怎么和他提出来要见面的事,作为一个只在火车上见了一面的人。

付安东经常说我不知羞耻,一块出去吃饭的时候有时候点了皮冻,他就会用筷子戳戳那皮冻,嘲笑我说:“许深深,你的脸皮要拿来做猪皮冻,肯定比这份量多。”

可是即便再大胆,陆优的电话回过来的时候,我还是吓了一跳,紧张地站在原地。

“喂?”等了这么久的电话,不接就不是我许深深。

电话那头的声音真是好听极了:“你好,刚才是谁打我电话?”

他没存我的号码,心里顿时冷了一截:“咦…我没打你的电话啊。哦,可能刚刚不小心碰到了,就自动拨出去了。”我随口说了个谎,还补了一句:“你是谁啊?”

“陆优,你是许深深?”

他其实记得我的名字,他原来记得我的名字!“我是,原来是你的号呀。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听声音好像是。”

他居然能听出我的声音,现在要是有个国旗杆杵在我面前,我一定会跑上去拥吻五星红旗,“哈哈,这么巧居然不小心按了你的号。”

陆优的声音几乎听不出任何情绪,似乎是客套性地随口问道:“你们的支教怎么样?”

“昨天结束了,今天回长沙然后飞回北京,路上有点饿了,刚好在嘉禾下来买点吃的。”

“你现在在嘉禾?”他好像有点吃惊。

我努力让自己的口吻听上去随意轻松:“对啊,你现在有没有时间,要不要来带学妹转一转以尽地主之宜?”

“你在哪里?”

我一颗心要跳到嗓子眼了,“在嘉禾一中门口。”

电话那边迟疑了一会,“但我现在不在家。”

刚才的满心欢喜刹时间化成了泡沫,“这样啊…那不要紧,反正我也是路过吃点东西,下一班车也差不多要来了。下次要是还有机会你再带我转转吧。”

“嗯,好的。那你一路顺风。”

互相说完再见,对话就结束了。

我沮丧地在路口转了两个来回,最后站在嘉禾一中的门口拿着手机自拍了一张照片以做留念,说不定这个中学就是陆优的母校呢。

湖南之旅最后以长沙的黄花机场作为休止符。南方没有暖气,又潮又冷,刚迈进家门我就发烧了一场;这事被付安东和张晓妍他们嘲笑了很久,说我没那个吃苦的能耐还想着教书育人,下次要再去乡下支教得背一床电热毯过去。

除此以外,我还贡献了一张学生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落在湖南的哪个角落;以此祭奠我那个“没有恋爱的学生时代”的结束。

正儿八经地样子迷住了许多低年级的小姑娘

想起六年前的事情,本来觉得那么模糊那么久远;可是故事里的人就坐在身边,同样听见列车轰鸣的声音,还真有那么一点恍如昨日的错觉。

“你是什么时候回国的?”最后居然是陆优率先打破沉默,开口问我。

“没多久,两个月。”

“哦”,他点了点头,似乎也找不着接下来应该说什么。

安静了一会,我的手机开始提示电量不足,翻了手包发现没带充电器。

“用我的吧”,陆优把他的手机充电器递给我,我俩都是htc的手机,倒是可以共用。

我接过来,客气道:“谢谢。”

“上次雨天碰上的时候,你已经在那里上班了吗?”

我插好充电器,反问他:“你不是早就知道sheila是我了吗?说不定更早呢,你和孙总是认识的吧?”

他转过头来看我,大方地承认:“嗯,之前在一个论坛上见过。”

“你应该谢谢他,要不是他拍板,我们哪给得了那么多钱把你请过来。”

他没有接话,继续问我:“那你还回伦敦吗?”

“看情况吧,国外呆久了就觉得挺无聊的。回国住一段时间,等腻了再回去。”

陆优沉默了一会,口吻平淡地说:“这样也好,反正国内国外都有人。”

“你这话什么意思,陆总监。”

陆优没有回答,神情温和地看着我,好像刚才他说的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实。

其实解释与不解释本来也没什么区别,我说的他未必信,而且也犯不着改变他心里对我的印象。

张丘适时地插话进来:“进站了,我看时间还早,不如我们就在旁边找个地方吃个晚饭,再去酒店?”

火车在点分准点到达,车站人行人往,简单地吃了顿饭,我们个人叫了两辆车去酒店。这个酒店位置不错,虽然在市中心但也闹中取静,典型的西式风格装修风格我很喜欢,床上铺着银色床单和镶了银边的蓝色暗纹被套,米白的地毯,屋角放着蓝格红角单人沙发椅。

泡了杯柠檬水,窝在沙发里看一本非洲旅行小记。c市不如北京夜晚的灯红酒绿,举目看向窗外,只有黑色的夜空。

大约到了晚上点,我去洗了个澡打算睡觉。头发吹到一半,门铃响了。拉开门,穿着t恤沙滩裤人字拖的付安东站在外面,他这个样子特别像是东南亚水果摊上的老板。

“你怎么来了?”

他笑:“不是给你撑场面来了么?”

“你不是不来了么?别告诉我你从三亚飞回来的。”

付安东摊手:“哪能不来啊,要是我不来审一轮,你要给我招一批男人那可怎么办?”

我开门让他进来,顺手拿毛巾继续擦头发,“你是不是和刘希度假去了?”

他舒舒服服地往沙发里一靠,“嗯哼”了一声,一手支着下巴,心情很好地说:“是啊,领导这么重视新人招聘工作,我都被领导这个认真的态度感动了。”

“领导你大老远地飞个小时,就为了确保新人都是异性。我真的被你以身作则的态度深深地感动了。”

他开始笑:“哎,b大的宣讲会怎么样?是不是没了我就索然无味门庭冷落车马稀啊?”

“是,所以明天c大的宣讲会你得做点行动弥补一下吧?”

付安东说得是一本正经:“当然了,我要是出马,难保你明天订的那个教室够不够用。要是女同学们实在太热情,咱们就在操场上呼吁一下得了。”

“付安东,你…”我本来想打压他几句,房间门铃又响了。

付安东疑惑道:“谁啊?这么晚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