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图好像能听懂我的话,挥着小拳头,冲我开心地笑。我从尹乔手中接过他,这小家伙不轻,挺砸手,爱动爱笑,到了个新鲜的怀抱里就更不安分了,蹬着小短腿似乎想翻身,我只好冲他做鬼脸来吸引他的注意力。

杜少图大笑道:“许深深,看你这么喜欢我儿子,赶紧生一个小姑娘,以后拜倒在我儿子的开裆裤下。”

我一边逗着小图,一边说:“去你的,谁拜倒还不一定呢。”

大棍也在一旁附和道:“对啊,你们啊,赶紧生一个套住图少他儿子,要不然看这小子这德性,话都没学会就先学会泡妞了,和他爹如出一辄啊。”

众人大笑。

一外一里,像是两个世界

尹乔从我怀里接过小图,笑道:“这小子可闹了,再长大点得让他和他爹一块减肥。”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尹乔,面容秀丽,生过孩子之后身材有些微胖,长发过肩,松松地脑后扎了个马尾,简单地穿了一件条纹的T恤裙和平底鞋,站在杜少图身边,幸福地微笑,是整场宴会一直的焦点。

大棍似乎触景伤神,喝了一圈,杯杯下肚,我提醒他说:“大棍,你怎么来的?”

“开车过来的。”说完,他又喝了一杯。

我捉住他手中的酒瓶,“你这么喝,等会怎么开车回去。”

大棍叹了口气,起身走开:“我去抽根烟。”

他路过陆优身边,问了一句:“陆优,一块抽根烟?”

陆优起身,拉开椅子,“行。”他从外套里摸出一包烟,和大棍走到宴会厅外面。

桌上的人们依然在谈论他们的家庭,那些看上去是羁绊但总是人们生活核心的琐事。我无所适从,只好旁听。

大棍和陆优回来的时候,酒席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我不清楚他们抽了多少支烟,但能闻到淡淡的烟草味。

我印象里陆优是不抽烟的,他们的研究生宿舍一共四个人:杜少图、陆优、大棍和轮胎。

他们几个人里面,最能喝的是杜少图,最喜欢抽烟的也是杜少图,我几次去他们宿舍都见他在阳台上吞云吐雾,那个时候大棍不抽烟一心一意就想着毕业之后赚大钱,陆优有轻微洁癖更是不沾这个。

结果现在记忆里的人像是掉了个个儿,杜少图已然从良,有了家室,身边这个醉得有点站不稳儿的却是大棍。

这时间好快啊,我猜大家都在感慨,怎么昨天认识的人今天却陌生如初?

散场了之后,和杜少图、尹乔告别之后,我和陆优说:“你开车来的?”

他顿了顿,“哦,不是,打车过来的。估计挡不了,得喝点儿。”

“那要不然你开大棍的车送他回去吧,我看他这样肯定不行了。”

陆优迟疑了一下:“估计悬,我这样酒精测试也通不过。”

他喝得不算多,但他喝酒上脸,加上皮肤本来就白,眼下脸上确实红得厉害,碰上交警肯定躲不过。

我看了看一边的大棍,他挺无谓地摆着手说:“你们不用管我,交警这时候都快回家过年了。”

我劝他:“要不然你打个车回去,明天再回来这儿把车开回去。”

大棍一边点头,一边催促我们:“行行行,你们赶紧走吧。才喝这么点,我能怎么着?”说完他颤颤悠悠地提了包往外走。

我站在原地,看着大棍微胖的背影走出去,酒楼里依然宾客喧嚣,一外一里,像是两个世界。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眼下是隆冬,北京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外面大风还夹着点小雪,吹得人生疼,走路都有点迈不开步子。

我绕上围巾,走到路边拦车,一辆一辆忙碌的出租车从我眼前呼啸而过,等了挺久都没有空车。我回头看见不远处的陆优也在等车,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羽绒服,脖子上围了条浅咖啡色的围巾,两手揣在口袋里,身影寂寥。

这么地等了挺久都不见有空车,我拿出手机,除了一直忙音的叫车电话,不知道可以打给谁。

“坐地铁走吧,现在没车。”

陆优似乎在等我与他同行。

我叹了口气,眼下这情景只能使用公共交通了。

地铁站离酒店还有挺长一段路,我俩就这么走着,路灯下留下长长的身影,像两条平行线,没有任何的交点。

路过一个弄堂口,风大了起来,吹得人有点站不住。雪也是越下越大,还有点雪夹雨的架势,没过多久,大衣上就有细小的冰晶,用手一抹,凉得透心。

这个冬天的夜里,有种生意是最火红热闹的。

弄堂里有几个牌子上面大字写着烤串、火烧,不大的店面里倒是坐了不少人,都喝着啤酒吃着烤串畅谈人生呢。

我叹了声:“好冷啊。”

陆优问我:“你要围巾吗?”

我摇头:“不用。”

这样的气氛多尴尬啊,身边的人还是那个,我仿佛还记得多年前他手掌心里的温度,他握住我的手放在他外套里的温暖,可是这样的亲密却再不复返。

我们像不太熟的朋友一样偶尔搭几句话:“大棍的老婆还是大学时候的那个吗?”

陆优摇了摇头:“不是了。工作之后有人介绍的,不过前不久离了。”

“为什么离啊?”

陆优没有多说:“可能不太合得来吧。”

我说:“那还是杜少图比较幸福,你们宿舍还有一个,怎么没来?”

“你说轮胎?他在香港,这么大远的就没来。”

“哦。”

雪花渐小,变成雨点,陆优的头发上沾了不少雪砂,像是镶了个水晶框。我们走到屋檐下面躲雨,他提议说:“要不然去店里坐坐,再这么走下去全身要湿透了,肯定要感冒。”

我们进了个烧烤店,叫做“围炉夜话”,是对年轻人开的,里面布置得很别致,墙上贴满了曾经的吃客写的心情赠语。

老板娘像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拿着菜单问我们:“你们是想自己烤还是我们来?”

我看了看旁边几桌,桌上无一例外地堆着一堆吃完的串串和几瓶啤酒,屋里烤香味四溢,勾人馋虫。

我说:“自己来吧。”

没过多久,老板就拎着个小炉子放到桌上,里面添上烧红的碳火,上面再盖上铁架,顿时暖和了不少。

刚在酒席上已经吃得半饱,点了一些我爱吃的鸡翅、鸭珍和豆腐干,再加了两听可乐。我现在闻着香味,兴致勃勃地拿着把生肉串摆在烤架上。

陆优两手支着下巴,沉默着看我,冷不丁问了一句:“国外有这些么?”

“没有,所以经常嘴馋烤串、酸辣粉之类的。”

鸡翅在烤架上“滋滋”地冒着油,外面的风势更大了一些,吹得门窗哗哗作响。

我埋头吃了一口鸡翅,听见自己的声音问陆优:“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没有我,你过得开心吗?

我埋头吃了一口鸡翅,听见自己的声音问陆优:“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很久没有回应。

我抬起头看他,他眼中似乎闪过什么,轻声说:“我不知道。”

我笑了:“怎么现在男人都有结婚恐惧症还是怎么的?”

陆优皱眉看我:“你觉得我和谁结婚?”

我拿纸巾擦了擦嘴,喝了口可乐,“我不知道啊,难道说已经换了,不是王舒了?”

他没有说话,也开始喝可乐,之后反问我:“那你呢?这次回国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就是国外呆得有点腻了。”

“你现在…”陆优说得很缓慢,“有固定男朋友吗?”

不知道是因为他把“固定”两个字发音加重了,还是这两个字听起来格外刺耳。

我看着他的眼睛说:“固定的没有。”

陆优接着问:“那付安东…”

我打断他的话,“付安东他有‘固定’女朋友。”看见陆优一滞,似乎挺惊讶的样子。

他再问:“那上一任是林佑?”

我挺吃惊他还记得林佑,“林佑啊,人家现在也有‘固定’女朋友了。”

他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我笑笑:“要是有稳定的,上次也不至于和陆总一块过夜了。你要有合适的未婚男士,可以介绍给我啊。”

陆优顿住,眼中似有莫明的情绪,他抬眼深深地看着我,半晌才道:“你现在…就这么随意么?”

我承认我之前的话是想激他,但现在没激怒人家,自己倒有点受不了了。我想“随意”两个字怕还是陆优深加工过的,没准人家想说的就是“随便”吧。

我反问他:“你觉得什么是随意?”

他没有答话,眉心紧皱地看着我,像是隔了很远很远。

我抬头喝了口可乐,拿起鸡翅啃掉之后,用纸巾擦擦手和嘴,看着他说:“我这种没有稳定男朋友的,你情我愿随便一点,及时享乐啊。但有些人,有‘固定’对象的,还出来在别人家里过夜,是不是算是斯文败类啊?”

说完,我拿起外套走到收银台结账,回头和陆优说了一声:“陆总,这顿我请吧。”

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外面的雪已经积了不少,即便是深夜,白雪覆盖的北京依然很亮堂。

刚才可能是吃了烧烤,现在全身发烫,不用穿外套也不觉得冷。

被人拉住手臂,回头一看是陆优,我没好气地问他:“怎么的,今天晚上你是又想‘随便’一下?”

陆优似乎也有点急恼:“深深,我和王舒…”他顿了一下,似乎说出下面的话很艰难:“我们没有在一起…”

我笑起来:“你俩在没在一起犯不着给我交代吧。”

正视他的眼睛,我再补充了一句:“还是说,你是想听到我说知道你俩不在一起我特开心?说真的,陆优,我确实挺开心的。”

我向他迈了一步:“这几年,没有我,你过得开心吗?”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说:“那挺好,这几年没有你,我在国外倒是过得挺开心的。要是早点让我知道你过得不好,我八成会更开心。”

我也挺惊讶这么恶毒的话怎么会脱口而出,可是我就是情不自禁地想讽刺他,想看着他痛苦的表情,想听他说他后悔,心里似乎有一个巨大的窟窿,需要用他的痛苦才能填补上。

我没有停止,继续说:“今天知道你俩没在一块,我心里特别舒畅。你看,即便你喜欢王舒这么多年,最后也没个正果,那我许深深当时喜欢你也就年,根本算不上什么。”

他摇头:“我和王舒没什么。”

大棍出事了

这话要在很多年前敷衍初恋的许深深特别有用,可现在听上去怎么那么可笑,那么苍白无力。

我叹了口气:“有没有什么,我都不关心,真的,陆优。我现在真不想知道,也没兴趣知道。”

这雪下得真大啊,一片一片地雪花纷纷扬扬地飘散下去,再落入地上消失不见,让人想起我在伦敦的第一个冬天,这辈子过得最冷的一个冬天,冰天雪地,全世界就只有我一个人。

触景伤情,我鼻子一酸,差点要掉眼泪,“你知道么?最早的时候我还会纠结一个问题,我在想你是不是喜欢我。如果不是,那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如果是,那为什么我一丁点儿都感觉不到?但后来我就不纠结了,因为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陆优看着我,表情挺纠结,那雪落在他的头发上、肩膀上、外套上,好像还落进了他眼睛里, 一眼望过去,都是冰冷。

他点了点头:“是挺没意义,反正你身边一直不缺人。”

我说:“嗯?”

“从刘柏书开始,你哪一个善始善终了?”他有点气急败坏。

居然还和我提刘柏书,这都是八百年前的事儿了,我刚听到这名字都有点陌生。

“陆优,你能把话说清楚么?”

“一个还没结束,另一个先开始,这算是你的贯用手法吧。”

我腾地一下火大了,“什么是‘一个没结束,另一个先开始’。别的我不好说,但起码和你在一块的时候,我是一心一意,想把自己有的都给你。”

“那付安东是怎么回事?我找工作的时候,你和刘柏书是旧情复燃了还是其他怎么?”

我没想到陆优这么小气,心里一桩一桩居然记得那么清楚。

我反问他:“那你觉得是怎么回事?你觉得我是先和你好了,再和刘柏书暖昧不清,再和付安东勾搭在一块是么?”

他顿住,没有说话。

我说:“对,你要觉得是这样那就是这样,就只准你对王舒有特别感情,我就不能有别人吗?”

陆优显然也挺激动,脸有点红,他似乎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起码到现在,我没有换过人。”

我说:“对啊,我是换过人,还换了不少,每一个都让我挺快乐的,起码每一个都让我觉得有人爱。”抹了把眼泪我继续说:“你要觉得我和你一块的时候,心里还想着别人,你就继续这么认为吧。你这样的,我真是爱不起。”

说完,我转身离开,一路小跑到前面一个十字路口右拐,在路边漫游了很久,终于打到一辆车回家。

回家之后,我抱着被子大哭了一场,为我曾经的爱情,为那时候投入那么多的许深深,觉得不值当。

可能是那天在雨雪天里走了太久,后来我就大病了一场,一连四天每天跑去医院打点滴。医院是个挺特别的地方,每天都有生离死别。我爸去世的时候,我却没在他身边,连一丝希望都没给过,他就这样走了。

这个季节可能是感冒多发季,打吊针的人还不少,一瓶葡萄糖滴完都得个小时,所以病人大多是家属陪着,陪着解解闷,饿了买点吃的。

在英国的时候,我从来没觉得这个寂寥过,反而这次回了国内,身边的人都纷纷组建了家庭或者在组建家庭的道路上,对比自己,觉得形单影只。

陆优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坐在医院的椅子上睡着了,迷迷糊糊地接起电话。

他问我在哪里。

我说在医院,怎么了?

他问:病了?

我说:有点感冒吧。

陆优说:大棍出事了…那天酒席回去,他出车祸了。

我愣住:要紧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