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怎么了?找我有事?因为陆优?”

“嗯”,杜少图点头,挺郑重地说:“我觉得吧,你直是把他折腾得够呛。”

我挺意外,自嘲道:“说得我多重要似的。”

杜少图说:“可不?他真心想和你好。”

“你今天是来当说客的?”

杜少图很诚恳地说:“不是。我觉得当初是我见证你俩好上的,这其中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所以就想来和你说说,听听你的意见。其实你俩的事,外人也不清楚。可是陆优现在单着,你也单着,俩人又没有血海深仇,为什么不试试?”

是啊,为什么不试试?我自己也想问自己。

盯着盘中的色拉,我说:“就是因为年纪不小了,所以不敢试了。”

那时候有多喜欢陆优,之后的失望与悲伤就有多大,我不敢再往前迈一步,是因为再也不想经历那样绝望的时期,如果重新再走一遍,我也再没有力气从这样感情的失败中走出来。说句矫情的话,我的心累了。不想主动再去爱别人,希望别人来爱我,在那样的关系里才会有安全感,因为即使输了我也没有失去所有。

回顾我和陆优从大二到现在,我想他是迄今为止我最喜欢的一个人,或许是因为投入最多,也或许是因为第一次,但我得承认我忘不了他。即使在分开之后,我的脑海中也会浮现出他的身影。越是喜欢他,越是患得患失,在陆优身边的日子里,我最缺乏的就是安全感。这种安全感就是感觉他不会走,不需要使任何手段,不需要费尽心思去迎合他、讨好他、去吸引他的注意,他始终在那。

可是对于陆优,我总是担心我一松手,他就走了。

“深深?”杜少图出声叫我。

我才缓过神来,心里有浓郁的悲伤,对比大学时代的我,现在的我已经丧失了爱一个人的勇气,不是不想,是失去了这样的能力,这是不是最让人悲伤的一件事?

“没什么”,我打了个哈哈,埋头吃薯条。

要不然去我那?

杜少图随口问道:“对了,付安东也在你们单位啊?”

“你怎么知道?”

杜少图笑了两声:“我刚招了个助理,原来在你们公司资产管理部做分析员,正好他老板就是付安东。陆优和他还真是走哪哪碰上,他俩能在一个单位,八成是因为你吧?”

“我在你心里有这能耐啊?”

杜少图叹道:“回头看看觉得挺感慨的,还没毕业那会儿就跟昨天似的,那时候牛市,有一回大棍赚大发了,请我们宿舍一块去金钱豹搓了一顿,个个都捧着肚子躺床上瞎说叨,陆优那一回喝得也快吐了,其实他酒品挺差的…”他抬头问我:“你见过他喝醉酒么?”

我回忆了一下:“见过,他喝醉了就会自己躺床上睡觉。”

杜少图摇头说:“会自己爬床上睡觉那就是还没醉,陆优要是喝多了会耍酒疯。他那天晚上一个劲地嚷嚷说‘我要挣钱,我他妈的要挣大钱’。你想象得出来么?”

我摇头,很难想象陆优这么失态,但随即又点头,因为在他心里,钱确实是件重要的东西。

杜少图喝了口红茶:“是啊,那时候特别穷,想干什么都放不开手脚。现在他也算是熬出头了,有车有房王老五一个,但活得也没见多舒坦啊。”

我说:“人家舒坦也不会告诉你啊。”

杜少图临走的时候说:“别说你老了,你要是老了,哥哥这老脸往哪搁。”

我沿着人行走道走回公司去取包,走了没几步居然开始下雨,突然间就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砸下来,不过几分钟我就淋得全身湿透了。只好两步并作一步快步走回大厦,在值班的保安那做了个访客登记,搭电梯到楼,却发现办公室的门紧锁着,而我本来就想着出去吃顿便饭就没带门卡。

在外面敲了好久的门也没人来应门。楼是人力资源部,财务和行政,都是后台部门,基本不加班,尤其是这年关刚过,大伙也还没收心,楼里空空如也。

可我出去的时候走得急,连手机都没带上,住所的门禁卡和钥匙都在办公室里,大冬天地淋了雨,一阵风吹过来,我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好再上一楼去资产管理部,期望付安东还没有下班。

现在大概是晚上9点多的样子,从楼的玻璃门一眼看进来,依然是空无一人。我绞尽脑汁想着还有什么法子,最后打算下楼求助保安的时候,有脚步声传来,接着是“嘀嘀”一声,门开了,陆优拿着他的羽绒服走出来。

头发湿答答地贴在额前,我现在的样子肯定特别狼狈。

他吃惊地问:“你怎么这个样子?”

我有点丧气:“我出来的时候忘拿手机和家里钥匙了,都锁在楼。”

陆优挺同情地看了我一眼:“你这样肯定会感冒。”

我问他:“里面还有其他同事么?”

他摇头:“没有了。”

我绝望了:“那怎么办?难道我要在这等到明天么?”

陆优思考了一会,走到电梯门前说:“要不然去我那?”

你朋友,是王舒吧

没有其他的选择,我竟然跟着他回去了。陆优的房子离B大不远,小区挺大,前排是别墅,后排是电梯公寓。进电梯门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个事,脚步停了停:“那个…你家有其他人吗?”

他抬手按了楼,“没有,我妈回湖南了。”

两梯三户,这个电梯不算大,我俩站在其中似乎多余的空间也不多。我忍不住再打了两个喷嚏,这次估计真要生病了。

“叮咚”电梯声响,楼到了。我和他走到的门前,他拿出钥匙开了门,“赶紧进去吧,洗个澡。”

他的房子很大,大约有平,不是复式,客厅中央做了内嵌式的处理,显得层次分明。四房两厅,装修风格挺简约,象牙白是主色调,松木的家具,秉承他的一贯作风,收拾得很整齐。

陆优带我去淋浴间,“你先用热水洗个澡。”

我说:“嗯,谢谢。”

他愣了愣,抬头看我,淡淡地笑笑。

洗完澡出来的时候,他靠在沙发里看电视,体育台正在播斯诺克大师赛。陆优热衷的体育运动不多,斯诺克是他最喜欢的一项。最早的时候我对这种不用流汗规则复杂的竞技很不感冒,但因为他喜欢,就陪着他一块看,每次看都记不住规则,彩球的分数他给我解释了不下遍,可我每回看的时候还是要再问他一遍。

看到我出来,他从茶几上拿了个药瓶和一杯温水递给我:“先吃两粒感冒药。”

我接过去:“哦,好。”

他拍了拍沙发:“你在这坐会儿,我也去洗个澡。”

趁他洗澡的当口,我在客厅里转了转,电视机柜下面摆了挺多药,估计是他上次生病医生给开的。从阳台往外看,正好能看见B大的第三教学楼,现在那楼里还亮着灯,可以想象大学生在里面伏案自习的场面。

不知道什么时候,陆优出现在我身后。有淡淡的沐浴露的香味,他换了套家居服,棉质长裤和圆领套头衫,看着年轻了一些。

我问他:“你这房子是学区房么?”

他点头:“其实B大原来的教工宿舍拆迁,有一些就补到这个小区了。”

“怎么会想到在这买房?离上班的地方挺远的。”

他顿了顿:“有朋友在B大做教工,当时在这买房他们有内部折扣。”

我点头:“这样…在B大上班挺好的,环境挺简单。”想起陆优的妈妈曾经和我说过“小舒做学生工作,工作轻松福利也好。反过来看看陆优,在财政厅的时候多舒服,现在累死累活,挣那些钱有什么用呀”,我看向陆优,补了一句:“你朋友,是王舒吧。”

他怔了怔,挺紧张地看着我:“嗯,她…”似乎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她后来在B大做辅导员。”

“哦”,想到回国第一次与陆优见面,就是在B大校园里,我和林佑一块,他和王舒一块,那时候我还以为他俩同游校园回忆往昔呢。

我站在阳台上,静静俯瞰B大夜景,这个学校虽然我只呆了三年的时间,却也承载了许许多多的泪水和欢乐,心生感慨道:“还是在学校好。”

陆优陪着我静静地站着:“是啊。”

突然我就流泪了,没有特别悲伤,只是很感慨,有遗憾、怀念、向往许多种情绪汇聚在一块,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东西都曾经离我那么近,可是却像阑珊的夜色一样触碰不到。

默默地站了一会,后背有些温暖,我还没来得及转身,陆优从身后抱住了我。他抱得很轻也很小心,胸膛轻轻地贴在我背上,两手绕过我握住我的手放在我身前,他的下颌轻轻地抵在我头上。

拥抱的感觉像隔了很久很久的时光重新复苏一样,心跳漏了一拍,温暖得有些不真实。在这样安静的夜晚,我没有挣开他,好像是我的心里我的身体都在渴求这样的拥抱,让我觉得有所依靠。

刚开始很意外,身体僵直,心跳突然加快。这种心跳加速的感觉很陌生,像站在一棵樱桃树下,看着满树的新鲜 的果实却怎么也够不着的那种感觉,一颗心悬而未决的感觉。陆优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抱着我,他稍微收拢了一些,我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很沉稳,一下一下,既定的节奏,他似乎很放松,轻轻地抵着我的头。

这是我从未有过的感觉,两人相依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看着这座繁华的城市,好像不论外面有多热闹,身后的人都不会离去。

闭上眼睛,享受这片刻的心安。或许我们都累了,都需要有人靠一靠。

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的人轻轻地动了动,他手收紧了一些,低头 了我的头发。一点一点向下,在脖颈处停下来…他的 很小心,像是怕惊动了我一样,吻住我的脖子,很久没有放开。

我依旧穿着白天上班的衬衫,他的唇沿着脖颈往下到敞开的领口再到肩。他的头发擦在脖子上有点痒, 与肌肤接触的地方有些许的 感,还有点凉。他松开我的手,绕到我胸前去解开第一个衬衫扣子,这样领口更大了些,他再沿着肩头 到肩胛骨,有种什么东西开始在我心底里迅速地生根发芽,枝叶茂盛地很难耐。

陆优握住我的肩,把我掰过来,抬手扶住我的后脑,低头吻住我的唇。我没有张开嘴,他尝试了之后无果,只好用手扣住我的腰将我贴向他,舌尖想抵开我的齿关,我的力道不够,被他突破之后,他的舌头探进来与我的纠缠在一起,我很被动,似乎也使不上什么劲。这个吻很久很久,他吻得很深,就像是不想分开一样。

陆优的喘息逐渐加重,他的手从衬衫下摆伸进来抚 的腰,再往上碰到胸衣的边缘,双手绕到我背后想解开内衣扣…

他似乎很激动,但我不想点火,不希望我们的关系有任何重蹈覆辄的可能性。我捉住他的手,向后迈了一步,离他远了一些:“陆优,我累了。”

他愣住,眼神中写满了惊讶和疑惑,好像在问我为什么拒绝他。

我低头,“今天不想…”

他神色黯淡了下来,紧声问我:“那刚刚是什么?”

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或许刚才的依靠给了他暗示,又或许跟他回家本来就是个暧昧的信号。我自己都没法解释刚才发生的一切算什么,重归旧好还是寂寞难耐?

那种片刻的平衡突然被打碎了,我有些无所适从:“不知道。”

他锁紧了眉心,苦笑着反问我:“难道又是你兴致来了又去了?”

我长叹了口气:“你别误会…我还是出去找个地儿住一晚吧。”

他叫住我:“这么晚了你一个人上哪去?”

陆优走近来,“就住我妈住的房间吧,是主卧。”他领着我进了一个房间,从衣柜里把被子拿出来:“睡这吧。”

这是间朝南的房间,有独立卫生间和阳台,宽大的床上整齐地铺着米色的床单。他把主卧让给妈妈睡,自己睡在朝北的次卧里,还真是挺有孝心。

“我知道了,你也去睡吧。”我走到门边,示意他是时候离开了。

陆优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晚安”,然后带上门出去。

你怎么不睡觉啊?!

我有点择床,一晚上辗转反侧睡得很浅,半夜起来口干舌燥,摸黑去客厅想倒杯水喝。出了房门发现书房里隐隐亮着灯,书桌上台灯亮着,电脑也开着,显示屏闪着幽幽的银光,大概是陆优睡觉的时候忘了关电脑吧。

就着书房的灯,我轻手轻脚地去客厅倒了杯水,发现阳台上有细微的动静,转过去看到有个黑影在那里,鬼鬼祟祟贴着墙边不知道在干什么。

“啊~~~~”我大叫了一声,抬手打开电灯开关,室内骤然灯火通明。阳台上的陆优一脸愕然地看着我,他手里拿着根烟,像是靠在阳台上抽烟。

“你怎么不睡觉啊?!”我差点把手里的杯子砸在他脸上。

“…我抽根烟。”他一脸无辜地望着我。

我眯着眼看了看客厅里的挂钟,哑着声音说:“已经点多了,还要加班么?”

他摇头:“差不多了,抽完这根我就睡了。”

“别抽了,你身体不是不好么?上次医生说让戒烟。”不察间陆优的烟瘾竟然这么重了,三更半夜的居然要抽支烟才能睡得着。

他顿了顿,答应我说:“嗯。”拉开阳台门走了进来,在茶几的烟灰缸里把烟灭了。

我瞥了一眼烟灰缸,里面有不下个烟头。

第二天早上我头疼得很厉害,卧床不起。陆优敲了敲我的房门,问我打算什么时候起来。

我想开口回答他,但刚一张口,才发现喉咙哑得很厉害,声音都变了。

我打开房门,说:“我头很痛,可不可以顺道载我去趟医院。”

他一脸忧虑地看着我:“你脸色惨白惨白的,是不是发烧了。”

我头疼得站不住脚,只好扶在门柱上,有气无力地回答他:“不清楚…”

他拿了件自己的外套给我披上,是件长款羽绒服,罩在我身上简直像一床羽绒被。我们火速赶往医院,医生确认是发烧和支气管炎,烧到了度,只好在医院里吊盐水。

我让陆优别耽搁自己工作,赶紧去上班。但他还是请了一天假陪我,期间工作电话就没有断过,他现在已经在部门的主心骨了,一天不在,好像那边就不能转了一样。

我昏昏沉沉地靠在椅子上半梦半醒,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有陆优,我们像是在争吵,为很多事而争吵,他伸手想拉住我,但我却大步向前跑,不想回头…

陆优叫醒我的时候,已经中午,他问我有没有想吃的。

我摇头,整个人迷迷糊糊,嘴巴里一点味觉都没有,没有食欲。

他出去买了点肯德基回来,“还是要吃一些,补充点热量。”

我提不起精神来:“你吃吧,我喝点粥就行。”

他在医院里挂号取药,再回公司替我拿了手机和要是,折腾了小半天,也挺疲倦,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闭上眼睛小睡一会。

我以为你俩还好着

我转过头看陆优睡着的样子,有几天没有刮胡子了,他的表情安静而落魄。我们两个人,都改变了很多,我变得不知道怎么去爱别人,他却变得懂得去爱别人,有点讽刺,像是曾经的位置互换。

看到他为我忙着在医院跑上跑下,心里有点感动,像是奢望糖果的小孩终于尝到了甜头一般还有些许欣喜。空窗了很久,很久没有人为我紧张为我担心为我忙碌了。

陆优好像发现我在看他,睁开眼回望着我。我有点不好意思,只好别过脸去。

他问我:“在想什么?”

“你岁了为什么不结婚?”

他被我这个问题问住,有点错愕:“工作太忙了吧。”

“那打算什么时候结?”

他顿了顿,坐起身子,“不知道。工作太忙,估计没人愿意嫁给我。”再补充了一句:“我爸去世之后,有一段时间是王舒陪着我妈,所以他俩挺好,偶尔会过来串个门。”

我点头:“嗯,我知道了。”

之后的对话没有再进展下去,俩人都不知道要说什么。陆优的个性就是话少,以前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话多,所以不至于冷场;到了现在,就是俩人干坐着,无言以对。

挂完水已经下午近点,我提议找个饭馆请他吃个饭,俩人中午都没吃好,现在我精神恢复了一些,有点饿了。

陆优欣然接受。

就在B大旁边的一家火锅店里,这是回国之后我们俩第一次正式地吃饭,我一气儿点了盘肥牛盘羊羔,举杯对他说:“这俩天谢谢你了。”

他喝了口饮料,开始涮青菜。汤底开了之后,陆优打了个鸡蛋进去,再快手地用漏勺接着,这样涮出来的鸡蛋很完整,不会散成蛋花。我很早的时候吃火锅一定要吃鸡蛋,涮熟的鸡蛋蘸着麻酱吃特别香,但有这种嗜好的人不多,而我自己涮鸡蛋没有一次不打成蛋花的,所以已经很久没有吃火锅汤底煮鸡蛋了。

他把鸡蛋放在我碗里,示意我赶紧吃。

我夹起来尝了一口,火侯和时间正好,是个流黄蛋,喷香四溢。

我赞叹道:“手艺不减当年啊。”

他淡淡地笑了笑。

我试着让气氛轻松起来,有这么多共同的过去,也是个可以聊天的对象吧,“你是什么时候从财政厅出来的?”

“年不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