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盼儿就明白过来,是瑾姐儿的婚事。

一提这个,宋盼儿就头疼。

至今也没见有人上门说亲的…

她倒是看中了几个孩子,只可惜顾延臻都不满意。要不是户门低了,就是嫌弃人家孩子没出息。

“二嫂,您可是有看好的?”宋盼儿笑着,坐到了宋二太太身边。

宋二太太的长子宋言沛,只比顾瑾之大几个月。那孩子顽皮了些,念书也不济。可自己娘家的兄嫂皆是斯文温柔的,有这样的公婆,顾瑾之嫁过去不能吃亏…

宋盼儿倒也不介意。

“…是我娘家的侄儿。”宋二太太低声笑着道,“我大哥的第四子,叫秦致,表字若平。若平是我大嫂唯一的儿子,虽然排行第四,将来瑾姐儿若真的嫁过去,也是宗族长房嫡媳。”

宋二太太的娘家乃是江宁大族,诗书传家。宋二太太的大哥秦寄广是族长,嫡枝长子。

秦寄广的太太过门整整八年不孕,秦家为了祖宗香火,就纳了姨娘。

那位姨娘肚子争气,三年生了俩,很得秦寄广的欢心。

秦大太太气不过,自己身边的大丫鬟给了丈夫做通房,不久也生了儿子,就抬了姨娘。

到了第十年的时候,秦太太终于有孕,生了秦致。

秦致是嫡子,却排行第四。

“我若是没有记错,二嫂那个侄儿比瑾姐儿大吧?”宋盼儿道。

宋二太太笑着:“壬辰年三月的。”

宋盼儿掐指一算,秦致乃是壬辰年三月,顾瑾之是丙申年八月,大了整整四岁半!

“那他十七了吧?”宋盼儿心里就有些不高兴,“有功名了吗?”

宋二太太有些不自然:“还没…”

十七岁没有进学,倒也不算大事。

明年就有秋闱,倘若能中个秀才再说亲,岂不是更好些?怎么这个时候来提?

是根本没有把握啊!

是孩子太笨,还是吃不得苦?

不管是哪一种,不已进学为己业的男人,将来能有什么出息?士农工商,谁不想入仕?

“我问问三爷的意思。”宋盼儿敷衍笑着,不再多说什么。

她不满意。

宋二太太就叹了口气,勉强笑了笑:事情没谈成。

宋盼儿总怪旁人不肯上门求亲。她眼光这么高,顾家又是国公府,延陵府的平头百姓谁敢自不量力啊!宋二太太还是嫂子呢,宋盼儿都没有宽容一点,考虑都不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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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溪河的码头,简易的乌篷船缓缓停靠。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青布直裰,缝补了一块,鬓角理得整整齐齐。虽然衣着简单,可举止不像个下人。

他问人:“这延陵城里,哪里有药铺?”

被问的人是个中年艄公,看着这位青布直裰的老人,也不像生病的。

艄公打量了这位青衣老人几眼,道:“城里药铺多了去。周家的药庐,若是你没钱,他们也不会问你多要,只是大病不行;南门大街的街尾,开了家秦氏百草厅,东家是公主府的太医,医术好,人品也好;夏家百草厅千万别去,他们家老爷子丢人现眼的,连小孩子都不如…”

老人认真听着,把艄公的话一一记下,然后作揖道谢。

果真是个斯文人。

码头的人,作揖得可不多。

老人跟艄公道谢之后,又上了船。

片刻,就下来一位年轻的男子。他大概十七八岁,身量颀长挺拔。虽然穿着青灰色布直裰,可风度翩翩,气度不凡。

老人跟在这男子身后,这男子才是主子。

只是这男子,也看不出病容。

老人低声说着什么,男子并不答,只是轻轻颔首。

主仆俩把船停在码头,进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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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初落夕、熱戀^^亲的打赏!

第043节显才

七月初六。

刚过卯初三刻,骄阳就洒在床幔的金色帘勾上,反衬得屋子里金光点点。

顾瑾之起床,梳洗之后,带着丫鬟去母亲那边请安、吃早膳。

庭院绿荫匝地,蝉鸣切切。

到了岔路口的时候,顾瑾之看见祖父身边的小厮画琴脚步匆匆,也往宋盼儿那边的正院去。

顾瑾之就喊他。

画琴十五岁,没有顾延臻身边那些小厮活泼。他性格拘谨又沉稳,一点也不像个十五岁的孩子。

听到顾瑾之喊他,他忙停住了脚步,给顾瑾之行礼。

“做什么去?”顾瑾之看他一脑门子汗,心里一紧,暗揣不会是祖父有事吧?

画琴道:“老太爷在收拾箱笼,说要去趟京城,让小的告诉夫人一声。”然后又道,“还说看到七小姐,让您过去,老太爷有功课交待您。”

昨日下学,祖父也没提要上京。

怎么过了一夜就有了变故?

祖父要上京,应该和大伯的书信没关系。

那就是上次庐阳王和南昌王的来访有关?

顾瑾之道:“那你快去。跟夫人说一声,我先去了老太爷那边。”

画琴道是。

顾瑾之就转而先去了老爷子的院子。

老爷子正在吩咐丫鬟们把他日常珍贵的书籍装箱,准备收起来,怕他不在家被弄坏了。

看到顾瑾之来,他微微颔首,让她到书案前。

他把几本医经摆在桌上,道:“我去趟京城。你还当我在家一样,每日念书,切不可懒怠!这几本书你先背熟,哪里不懂的,回来我再逐一讲解。”

顾瑾之翻了翻,都是前五四十年驰名杏林的前辈留下来的真迹。

这些原本都是家族传经,不传外人的,不知怎么落入了祖父之手。

一本《冯氏医话》,一本《寿州韦氏验案》,一本《孙氏局方新证》,都是前辈从医经验著成。

这些人并不很出名,这些著作到了后世就遗落,顾瑾之听也没听说过着三本书。

她有了些兴趣。

“我定会用心的。”她道,“祖父,您什么时候动身,什么时候回来?”

她也没问老爷子回京做什么。

“收拾好就走。”老爷子道。

却没有告诉顾瑾之什么时候回来。

顾瑾之也帮着老爷子把书籍都收起来。

正在忙碌着,宋盼儿和顾延臻夫妻俩联袂而来。

“爹,您怎么要回京?”宋盼儿急声道,“大侄儿不是快来了吗?”

“我不等他。”老爷子道,然后又对顾延臻说,“你去租条船,我收拾好这些,就动身。”

这是打定了主意,不容置喙。

“爹,您走得这样急,我们一点准备也没有。”顾延臻站着不动,为难道,“您先缓缓,容我们…”

“我上京,你们准备什么?”老爷子脸色一板,“我都打点好了!”

然后喊回来的画琴,“你去租条船。”

“爹,三爷是说,您一个人怎么上京?总得有人一路上服侍您。画琴和其他下人跟着,三爷和我都不放心。反正后年就是春闱,三爷也是去京城应试的。不如您明日再走,让三爷收拾收拾,这次跟您一块儿去了。”宋盼儿在一旁道。

顾延臻连连点头:“是啊爹。”

“京城什么地方?”老爷子脸色冷峻,“人来客往,哪里有念书的功夫?如今不过一年半就是春闱,你应该闭门读书才是。我又不是老眼昏花的!画琴服侍我,比任何人都妥帖。再挑两个得力的护院跟着。”

顾延臻和宋盼儿一时间都词穷了,想不出其他话来挽留。

宋盼儿甚至给顾瑾之使眼色。

“还不去!”老爷子道。

两人这才道是,一个去租船,一个去挑选护院。

一个时辰之后,宋盼儿带着孩子们,在垂花门前送老爷子。

老爷子带着画琴和两个护院,轻车简从回京。

他叮嘱顾瑾之:“我年前定能回来,书要背完!”从延陵府到京城,一路上顺风顺水的话,要两个月的时间。

到再回来,定是年底了或者明日初。

能不能赶上过年,就要看老天爷的意思。

顾瑾之道是,说了些一路平安的吉利话儿。

宋盼儿又让顾琇之和顾煊之兄弟俩也说些好听的。

怎奈这两个不争气,看到老爷子跟避猫鼠儿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爷子也没指望,转身上了马车。

顾延臻一直送到码头。

“说走就走!”回去的时候,宋盼儿跟身边的妈妈和丫鬟嘀咕,“老爷子这性格,还是年轻时一模一样。”

任谁出门,哪怕是去城外寺庙上香,也得提前几日准备。

像上京这种大事,至少也要提前半个月。

就没见过像老爷子这样的,想起一出是一出。

半上午,外面日头能晒破皮。刚刚热起来的时候,身子还不适应,就觉得特别难捱。

宋盼儿院子里起了冰。

顾瑾之就没回去,拿着书在母亲的内室看。

黄昏时吃了晚膳,热浪渐退,她才带着丫鬟回了自己的院子。

祖父留下来的那三本书,不是特别有价值的医案,见解也很平常,都是顾瑾之前世看过的。她了无兴趣,就想着等年底的时候再背。

现在背了也容易忘。

日子慢悠悠过了十来天。

到了七月十八那日,秦申四递了帖子要见老爷子。

顾瑾之回了信,说了祖父上京之事。

第二天,秦申四再递帖子,要见顾瑾之。

是不是遇到了难症?

顾瑾之想着,把帖子给父亲,让父亲陪在场,见一见秦申四。

顾延臻正好念书也累了,想指件事歇一日,就答应了。

秦申四来的早,下人把他请到了外书房。

然后去内院请了顾延臻和顾瑾之来。

秦申四一阵寒暄,问老爷子什么时候动身的,还道:“理应送送恩师的。”

顾延臻就说:“不用客气,只是拜访老友,很快就能回来。”

彼此说了些场面话,秦申四就转而对顾瑾之道:“七小姐,在下有些为难之事,想请七小姐指点迷津。”

顾延臻听着有点惊讶。

请个孩子指点迷津?

“指点不敢当的。”顾瑾之道,“秦太医有什么事?”

她声音温柔里透出几分淡定从容,好似什么事对于她而言,都不会为难。她接的那么顺畅。

顾延臻就又多了眼女儿。

秦申四肯定问医术上的话,而顾瑾之对她的医术总是特别有自信。

老爷子上京了,她的自信从何而来啊?

“我有位客人,从南边来的,坐船时伤风失了音。初到在下门前求诊时,已失音五六日。”秦申四面容愁容,“伤寒论有记载,伤风时骤然音哑,乃是寒侵入肺;太阳之表不解,以至寒邪内及阴分,则肺实,肺实而音哑,小青龙汤解之。在下从医将近二十余年,治好过两例这等失音症,都是用此方。这次却…已经用药十来天,始终不见效…”

第044节药铺

前世,顾瑾之四十多年的从医生涯,天南地北皆有涉足。

风寒的确会导致声音嘶哑。

可有人却是一点声也发不出来了,这就是失音特例。

四十多年的从医,顾瑾之瞧过好三例,她的祖父对也瞧过四例,顾氏祖上留下来的经书里也记载了三例。

每一例的治疗方法皆不相同。

小青龙汤乃是伤寒论里的记载,最常用的方法。而其他方法,也不过是增减小青龙汤的分量。

如此一说,顾瑾之倒是知晓十来例治疗方子。

“秦太医从前看好的那两例,都是用了小青龙汤,无增减?”顾瑾之问。

秦申四不明所以,他是熟读伤寒论,取其精粹的。

他点点头。

顾瑾之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心里却想,额,运气真好。

“可…可有不妥?”秦申四被顾瑾之这一笑,弄得莫名其妙,心里没底了,“七小姐,在下是否走了歧路?”

他可是照伤寒论原方来的,一味药的分量都不曾增减过。

假如非逼着他增减,他也不敢,他没把握。

他原不是个多心的,只是手头这位病人弄得六神无主。

那位病人带着仆人,两人从南边来。他们说是去京城投亲,却并不着急,找了间普通的客栈住下,治好了病再继续上路。

看他们的样子,衣着刻意简单,甩手却是一百两的银票,大方又痛快。

这种人,身份不明,最是不能得罪。

秦申四已经收了人家的一百两,如今他也不敢退回去,怕砸了招牌和口碑。做大夫的,口碑就是命。

看夏家老爷子,因为一次失手被闹开,如今寻常百姓都不去夏家百草厅了,还纷纷说夏家医术不如个孩子。

那些百姓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加不知道“不如孩子”并非往常一样骂人的套话,而是真有那么个厉害的“孩子”。

就算不明实情,也是跟着人云亦云,就这是医者的口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