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得忍痛算了。

“哎哟,好的再后头呢!”宋盼儿这样自我安慰。

日子很快就到了中秋节。

中午的时候,宋盼儿亲手给顾瑾之煮了寿面,宋家众人也前来祝贺。

因为胡婕也是今日生辰,宋盼儿叫人给胡家送了份长寿面。

胡太太打发了送礼婆子两个八分的银锞子,又另外装了胡婕的寿面送回来。

过了中秋,顾辰之就说他要回程了。

他到延陵府已经二十来天,一直未提回程的话。一则是治病,二则是临近中秋,团圆的节日,三叔三婶自然会留他。

“我翻了黄历,二十是个好日子。”宋盼儿道,“我知道你念着京城,就不虚留你。二十宜出行,行李、船只你三叔都会帮你打点,你这几日就到处玩玩。”

顾辰之道谢。

第054节立言

顾辰之临走前,问顾延臻和宋盼儿:“三弟成亲,三叔三婶回去观礼吗?给侄儿个准信,侄儿回去也好回复二叔!”

四年前他成亲,正好顾延臻在京里,宋盼儿就没有特意回去。

这次,宋盼儿仍不想去。

她是怕去了回不来。

在延陵府多自在啊。因为要服侍老爷子,延陵府这边的一切都是听宋盼儿调度。顾家在江苏行省的田地,租子都交到宋盼儿手里。

内院、外院,都是听她一个人的。

倘或非要回京,这些产业都要交公,她就只剩下自己的陪嫁。

她又不能主持中馈,事事都要先敬着两位嫂子,到时候万事不由己。

想想都可怕。

“这得请示你祖父。”宋盼儿怕顾延臻应承,忙先开了口,“你祖父若是年前回了延陵府,我自然要服侍,这家里辰哥儿也瞧见了,哪里离得我片刻?到时候少不得你三叔独去;

若是没回来,去接你祖父,到时候我也带着你妹妹弟弟去凑个热闹。

可说好,礼还是单份,我们却拖家带口去喝喜酒的,二伯二伯母别嫌弃。”

顾辰之就笑。

意思他明白了。

然后他又去辞顾瑾之。

他的药原本要八副,至今才吃了一副,剩下的七副只剩先抓了药,在船上慢慢吃。

大约要吃到明年…

顾瑾之叮嘱他:“大哥,若是不便,也一定要吃到第六副。后面的两幅药,也是个根除稳固的。但是前面的药至关重要,且别忘了…”

虽然已经抓好了药,她还把药方仔细写好,誊抄了两份给顾辰之。

一来怕路上有事,药丢了,药方也弄没了。什么东西,有个备份的,才有保障些。

“你自己拿一份药方,另一份给身边得力的拿着…”顾瑾之又道。

顾辰之道谢,夸她:“七妹好仔细!”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谢顾瑾之,竟然从包袱里拿出个泥金雕花紫檀木扇,给顾瑾之:“这是前几日跟着三叔逛庙会买的,很是有趣,给七妹玩!”

顾瑾之就笑:“大哥定是不常送姑娘家东西吧?这扇子,你们爷们喜爱,我却是不知拿来干嘛的。等他日再见,大哥送我几匹绸缎、珠子,我就欢喜了。”

她没有接。

顾辰之就微讪,笑着把扇子收起来。

他的确不会哄女孩子。他们大房,只有他和二妹。二妹只比他小两岁,自幼沉稳文静,不怎么跟他这个大哥亲热。

剩下倒有二房继室生的几个堂妹,一个个或娇滴滴的,或蛮横霸道的,或心机深沉的,没一个像七妹这样的,顾辰之一个也不喜欢。

“那我有了好东西,再叫人送来给七妹。”顾辰之承诺道。

顾瑾之就笑盈盈福了身子:“我先谢了大哥,可别转眼忘了!”

一颦一笑,不复往日看诊时的自信持重,竟有几分灵动俏皮的促狭,顾辰之哈哈大笑。

次日,他起身告辞,宋盼儿给他装了满船的土仪,又派了两个精明能干的下人跟着,并顾辰之自己带过来的三个下人,一并启程北上。

送走了顾辰之,顾家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日子就到了九月。

初秋九月,颓败未现,反而深翠浓绯,林影妖娆。

早起晨雾缭绕,似轻柔的沙蔓披在肩头;寒柳疏疏,繁丝颓靡,摇落了婀娜,剩下消瘦。

顾瑾之也换上了秋装,只是她比家里人穿得都少。

乳娘祝妈妈和几个大丫鬟劝她,她也只是笑,照样我行我素。

她不会妄图改变别人的生活习惯,别人也很难说服她。

除了给母亲问安,顾瑾之就在自己的房里看书,偶然煊哥儿会来找她玩儿。姐弟俩就在院子里打秋千,或者拾子儿,或者踢毽子。

一日,顾瑾之倏然对霓裳道:“你去跟夫人说一声,替我买三桶纸来…”

霓裳微讶,问:“姑娘,做什么东西用得着三桶纸啊?”

“我想编书。”顾瑾之笑着道。

霓裳和其他丫鬟、祝妈妈先是一愣,继而都笑。

祝妈妈甚至道:“姑娘魔怔了!四、五十岁的老翰林,都不敢轻易编书立言的,姑娘叫人知道,定要骂姑娘猖狂。”

顾瑾之知是玩笑话,不以为忤,笑着对霓裳道:“你快去啊!”

霓裳就笑着去了。

她以为夫人听了,自然要说姑娘的。

哪里知道,夫人一听,眼睛都亮起来,惊喜拍手道:“这是好事啊!还有我家姐儿有志气。”

宋妈妈和海棠还在一边附和,说姑娘有出息。

霓裳就瞠目,什么怀疑、打趣的话,再也不敢讲了。

她告诉了夫人之后,又回了顾瑾之这边的院子,偷偷把夫人那边的态度说了一遍。

祝妈妈等人立马噤声,再也不敢拿这件事说笑。

晚上顾瑾之去请安,宋盼儿又问她想著什么书,需要什么跟娘亲说。

“想写本医案。”顾瑾之笑着道,“旁的不需要,纸、墨、笔就够了。”

这些日子,她经常回忆自己前世看过的病例,居然有些渐渐模糊起来。她年纪大了,也不再像从前那样隐藏自己的本事,就决定把记得的,都誊写一遍。

最主要是,她太闲了,闲的骨头疼。

反正她是认命了,女红再也不想学。

她编书也没有任务,想到哪里就写到哪里,打发光阴。

顾家也不缺那点纸墨给她浪费的。

顾延臻一口茶水喷出来。

宋盼儿就狠狠瞪他一眼。

顾延臻后面的话,只得也憋了回去。

第二天,宋盼儿带着小厮,抬了一箩筐东西给顾瑾之。

买了四桶纸,七八个墨盒,成把的狼毫笔。

祝妈妈等人瞧着都吸气,这些,得要上百两银子吧?

夫人宠孩子,真是没边没沿的!

“这纸,可都是从宁国府运来的,你们裁的时候且小心。”宋盼儿又笑盈盈叮嘱。

祝妈妈只差一头载下去。

安徽宁国府的宣纸,举世有名,那是贵得离谱的。

夫人…居然成桶的买!

“是,是!”祝妈妈舌头打结,连声应了。

顾瑾之在一旁笑。

准备齐全之后,她就每日开始写。有时候记忆如泉涌的时候,一写就是两个时辰不知道停歇,胳膊都肿了。

宋盼儿心疼不已,然后又故意心疼般对顾延臻道:“三爷念书,也这样辛苦吧?”

顾延臻面红耳赤。

他读书,从来就没下个狠劲。

他们这样的人家,读书是条路,却也不算唯一的路。家里的田产下人用不完,做个纨绔子弟也无妨的。

顾延臻聪明是有的,否则不能中了举人。只是性子太懒散。

女儿微肿着胳膊,还说:“不妨事,写字而已,又不是耕田犁地的,哪里累着了?”

说的顾延臻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打这日之后,他念书就多了份耐性,不再混沌度日。累的时候,耳边总能想起顾瑾之那童稚又坚毅的声音:“…又不是耕田犁地,哪里就累着了?”挥之不去,让他精神一震,又拿起书认真念起来。

日子又到了九月下旬。

那位陈公子也在延陵府住了快两个月。

宋盼儿有日去名明慧公主府,居然遇着了他,回来跟顾瑾之道:“…他什么来头,居然和公主有来往?他东西丢了,难道就不去山西祝寿了吗,怎么还不走?”

顾瑾之听着,没有评价。

“…公主总念叨着你,问你怎么不去她府上坐坐。”宋盼儿又道,“你这孩子到底像谁?我和你爹爹都是坐不住的性子…”

顾瑾之又是笑。

九月下旬,明慧公主小染风寒,而秦太医因为百草厅的事,去了宁国药市。

顾瑾之就去给明慧公主问诊。

然后,在公主府不仅仅遇到了陈公子,还遇到了赵道元。

赵道元是延陵府声名最盛的大夫,他是个道士,不仅仅会看病,还会看相,无人不信他。

他今年阳春三月上京的,至今才回,人消瘦了一大圈,眼睛都拗了下去。不知道是京中遇到了为难事,还是赶路太辛劳。

第055节威胁

明慧公主只请了顾瑾之来瞧病。

她并不知道赵道元已经回了延陵府。

也没有请陈公子。

赵道元是回来之后,循例拜访;陈公子也不知公主有疾,因新猎了野山鸡,准备送给公主尝鲜。

顾瑾之母女倒是应邀而来。

大家就碰到了一处。

陈公子还好说,赵道元和顾瑾之碰着了,姜驸马少不得解释一番:“…也没想到你会回来,我们原是请了顾小姐来给公主瞧病的…这两日公主身上不爽利。”

赵道元就惊讶看了眼顾瑾之,而后想起什么,笑起来,问道:“这位就是顾七小姐?老道虽刚回延陵,也听了好几次小姐的伟绩。今日遇着,有幸有幸!”

然后目光又在顾瑾之脸上睃了几下,打量她的相貌,似相看之意。

顾瑾之知他擅占卜,亦不以为意,笑着回道:“不敢当。传言总是九分虚,当不起赵道长的赞誉。”

赵道元笑着,精锐的眸光里却带了深意。

陈煜朝也含笑站在一旁。

公主在内室躺卧,又有小疾,姜驸马就将众人留在东次间喝茶,只请了顾瑾之往内室看病。

一见顾瑾之,明慧公主脸上就携了慈祥的笑:“哪里就得罪你了?你一去不复返,让我好生念着。”

又请顾瑾之坐。

顾瑾之也不见忐忑惶恐,听了公主的话,坐到她床前的锦杌上,声音轻柔说道:“…我原是嘴拙的,来了也不能给公主解闷,反而叨扰公主清净;二则念书,祖父管得紧,也难有空闲…”

“念的什么书?”明慧公主问。

“经史子集都要念,另是内经、难经、伤寒论,一概要全部背熟。”顾瑾之笑着,徐徐道来。

明慧公主却微讶,问:“还要念经史子集?”

顾瑾之就把“秀才学行医、快刀切咸齑”的古话,说给公主听:“…不能通晓经典,就无攻医之钥,总不能尽致…”

明慧公主不知这层,旁人家学医放佛也不这么着,因而大赞:“怪道你家医术好,原是功夫炉火纯青!”

顾瑾之就笑了笑,说了些谦辞,然后又道:“…公主说话时,有些气喘,别是秋燥?我给公主把脉…”

明慧公主自然说好,把手伸出来,给顾瑾之搭脉。

然后又让公主伸出舌头给她瞧瞧。

片刻之后,顾瑾之道:“…因是秋日干燥,热入于里,邪不外达,公主原本元气就虚,如此一来,有些气闷、烦躁。不碍事的。”

明慧公主自己未言病症,顾瑾之却说得分毫不差,她心里早已赞服;又有顾瑾之先前一番话,明慧公主知她学医用了真功夫,自然是信任她的。

“正是如此。”公主道。

“我开了清躁救肺剂,公主吃上三五日,渐渐可好。”顾瑾之笑着道,“原是小疾,也急不得,慢慢调养最是妥帖。”

公主又点头:“劳烦了。”

顾瑾之就笑着起身,退到了东次间。

姜驸马陪着赵道元、陈公子并宋盼儿一处吃茶,等着顾瑾之诊断。

见她出来,姜驸马忙请了她坐,耐心问公主的病情,那态度十分的认真,不带半点敷衍。

饶是有心里准备,赵道元还是心头一悸:驸马很相信顾小姐啊!

这让赵道元有些不自在。

他很快掩饰好情绪,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延陵府把顾小姐说的那么玄乎,到底几斤几两,赵道元是不相信的。左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娃娃。

这医术宛如写字,本事都是长年累月辛苦练就,不可能有一蹴而就的捷径。

哪怕再天赋异禀,记得再多的医书,也是纸上谈兵。赵道元有自信,自己的本事远在顾瑾之之上。

他比顾瑾之大四十来岁。这四十多年的功夫,不是一个娃娃读几天书、教几天教会能有相媲的。

“公主乃是肺液炙热,又因酷夏刚过,元气虚,才有了些不爽利。”顾瑾之跟姜驸马解释,“我开了方子给您,抓药给公主吃,几日就能痊愈。”

姜驸马道谢,叫人端了笔墨纸砚来。

顾瑾之伏案写了方子。

赵道元脸上又有了笑。

他也很想看看顾瑾之开了什么药。

他在场,又是经验老道的,顾瑾之只是个孩子,姜驸马定会让他瞧瞧药方是否可靠,再去抓药。

没有人会那么大胆把命交给一个孩子的。

哪怕不现在瞧,等会儿也要给他。

他倒是想现在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