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瑾之开好了方子,墨迹未干,小心翼翼递给了姜驸马。

她又解释:“原只要清燥润肺的。因公主还有元虚,我就添了鲜石斛和小生地。鲜石斛养胃,小生地滋阴…”

姜驸马笑着,连连点头。

赵道元就想,姜驸马好脾气涵养,不管对着谁,都是一副信任的态度。

不过,这药方,他应该会给赵道元瞧瞧的。

哪里知道,姜驸马点头过后,看也没看赵道元一眼,喊了小厮进来,让他拿着方子去抓药。

他那神态里,不是故意忽视赵道元,而是觉得根本没必要请他再看。

而顾瑾之,也没有客气说让赵道元把关。

这娃娃太狂了!

姜驸马也怪异:他居然如此信任这个女娃娃!

赵道元脸上再也压抑不住,有惊讶神色,心里却是震惊:这女娃娃给公主和驸马灌了什么迷魂汤?

赵道元虽不是太医,却最得明慧公主的喜欢…

他可不想这份喜欢被这么个女娃娃分走。

倘或是一样年纪的老大夫,分走公主的信任,赵道元心里还好受些。如今,他非常不平衡。

一旁的陈公子,打量他数眼。

赵道元连忙回神,把心绪敛好。

他才回来,有些事肯定不知道。他和姜驸马院子里大管家陈一平素有交情,而陈一平肯定对驸马这里的事了如指掌,他要问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先不动声色才好。

顾瑾之开了方子,又和宋盼儿进内室跟公主说了片刻的话,就起身离开。

陈公子没有见到公主,也跟驸马告辞:“下次再来叨扰公主和驸马。”

姜驸马对他这个人态度有些奇怪,似乎带着几分戒备,笑着和他作别。

陈公子就跟顾瑾之母女一同离开了。

赵道元厚着脸皮没走,坐着和驸马闲话。

不一会儿,小厮抓了药回来。

赵道元想,现在顾小姐不在场,抓了药回来就要煎药,驸马应该会给他瞧瞧药方的。

哪里知道,驸马依旧没有半分这个意思,吩咐陈妈妈亲自去煎药,药方叠起来,收在了怀里,继续和赵道元寒暄着。

赵道元心里掀起了浩然大波。

他才出去半年,他在公主府的地位就受到了威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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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6节二虎

陈煜朝和宋盼儿母女往外走。

他和宋盼儿说话,然后突然就问起了赵道元:“…那位老道爷,也精通医术?”

宋盼儿点头:“医术好,道术也好。”

从前顾家老爷子不问诊,顾瑾之也没显才,宋盼儿又有偏头疼的旧疾,也请赵道元看过的。

赵道元为人倨傲,性格又孤僻,除了明慧公主和对他有恩的宋家,不肯轻易给其他富贵人家瞧病。

求他看病,不知道要托多少人情,要费多少钱财。

他越是这样,因凑着奇货可居,名声越响,反而让人削尖脑袋求他。

宋盼儿也是托了宋大太太,才请了他一回。

只可惜,那药并不怎么管用。反而是顾瑾之几副药,喝下去她大半年没犯了。

可到底是修道高人,宋盼儿也不敢妄议赵道元的是非,怕引得神仙不满。

陈煜朝淡笑,眸子落在顾瑾之身上,道:“医术许是好的,道术不见得的。我瞧着驸马喜欢七小姐,那位老道爷脸上几分不满意的样子…”

同行是冤家嘛。

顾瑾之得了公主和驸马的喜欢,自然会取赵道元而代之,不高兴是人之常情。

可赵道元道行高深,至于为了这点小事拈酸吃醋?

宋盼儿心里冷笑:这位陈公子,把别人看得太低了,不是个忠厚的。

唯有自己刻薄,才总怀疑旁人心里有鬼。

她笑了笑,笑容清淡了几分。

“谢公子提醒。”顾瑾之笑着说。

她微微扬眉,冲他挤眼。

陈煜朝瞧着有趣,又瞧她母亲宋氏脸色,便知道了她的意思,后面的话再也没说。

他知道顾瑾之是心中有数的。

可她那挤眉弄眼的模样,很是有趣,他回去的路上,忍不住想了又想。青黛柳眉、秋水明眸,放佛就在眼前,让他唇角不由添了笑意。心湖也似微风掠过,有了细微的波纹。

顾瑾之母女俩乘车回了马原巷。

第二天,秦申四从宁国药市回来,听闻了公主有些不舒服,立马去了公主府。

公主气色已好转,笑着对他说:“…顾小姐来瞧的,吃了药我就好了大半!你竟不用忙,药铺里的事要紧。”

她知道秦申四开这个药铺不容易,是计划了好几年的。

她的话也是真心实意,没有半点讽刺之味。

秦申四心里微暖。

姜驸马却笑了:“哪里就好了大半?顾小姐也说,需慢慢调理,吃上三五日的药才行。秦太医既然来了,别叫他白跑一趟,让他搭搭脉,我也更放心。”

他怕秦申四心里忐忑。

秦申四倒真的过意不去了。

他心地纯善,旁人的好意,他总能体会出来。

公主和驸马对他态度大为转变,这是从前没有的…

“顾小姐好脉息,既是她诊断的,公主驸马皆可安心。”秦申四道。

“正是这话!”明慧公主立马附和,“说出来秦太医别怪,我如今信顾小姐。吃了一剂药,我心里已经好了大半,我最是清楚…”

看病有时候不仅仅是医术,也要看医缘。

要是病家相信大夫,自己有了生念,病好得更快;要是不信,自己先灰了心,再好的药也只能发挥六成功力…

公主说她最信顾瑾之,这是极好的事。

秦申四就连忙夸耀顾瑾之,稳定公主的心。

公主更是喜欢。

临出门的时候,秦申四还遇到了赵道元。

赵道元不认识他,只见有人给他作揖,他就虚还了礼。然后,他的目光落在秦申四的行医箱上,眼底顿现疑惑与怒意。

大管家陈一平带着赵道元往里走,赵道元就问他:“今日公主另请了大夫?方才那位,是哪位高人?”

又请个女娃娃来瞧,又请个不知名的大夫,公主这是对他没了信任啊!难道他在京城的事,公主已经听闻了?

不能够啊!

京里那位贵人的病,谁敢乱嚼舌根到延陵府来?

就是在京城,那些达官贵人也不甚清楚的。

可明慧公主的儿子元平侯,倒是见过赵道元几次…

赵道元脑子飞快转动着,心已经凉了半截。

陈一平则笑了:“老神仙居然不认得他?那位就是公主府的太医,秦申四秦太医啊!”

赵道元微愣,继而自己笑出声来。

他真是草木皆兵了。

秦申四他何尝不知道?这位秦太医医术平庸,公主最不喜欢他了。无奈他是朝廷赏赐的,拿的也是朝廷俸禄,小心谨慎的,公主也不好贸然赶他走。

不过,往日公主也不请他,有事只找赵道元,怎么今日他来了?

“秦太医常往公主这里来?”赵道元又问。

“…也不常来。秦太医是个老实人,不懂给公主说笑解闷,也只有公主哪里不舒服,才请来瞧瞧。”陈一平笑着说。

他没有告诉赵道元,秦申四得了公主的赏赐,开了家百草厅,生意兴隆。

秦申四是个忠厚的,他每次去药市,都会带些补药回来,孝敬陈一平等人。平日又不求陈一平什么,不让陈一平为难。

这阖府的人,知公主重新喜欢秦申四,陈一平又中意,大家竞相夸赞他。

秦申四也时常送些小恩小惠的。

这样的人,怎能不招人待见?

“原来如此。”赵道元的心放了下来。

他不在延陵府,公主有事难道去请那些个赤脚大夫?秦申四再不济,总比那些赤脚大夫强,矮子里选将军嘛。

他跟着陈一平往公主院子里去。

公主和驸马听说赵道元又来了,不由好笑。

他们并没有请赵道元。

“这位老神仙,怪沉不住气的,往日的修行都哪里去了?”明慧公主打趣着说。

姜驸马笑笑,没有多说什么,让人请进来。

他心里明白,赵道元从前不过是个小道士,算卦能说准一二,看病却是籍籍无名。

因为公主信任他,他又真的有几分实才,才延陵府一夜成名。

他平日里架子大,又有公主的喜欢,大家尊重他。

万一公主不再信任他,他又不开药铺坐堂,往后可怎么办?继续端着架子,谁还求他?

放了架子,那就真的跌入尘埃了!

他这样忐忑,也是情理之中的。

姜驸马看人看事最是透彻。他越是透彻,越是宽和,就什么也没在公主面前提。

赵道元进来,说了好些祝福公主福寿安康的话。

“这次回来,道法高深了些不曾?”明慧公主笑着问他。

赵道元上京,打得是修行切磋道法的幌子,明慧公主还托他给儿子元平侯带了一封书信。

其实明慧公主已经知道京城到底是谁有疾。

有些话,知道也不能明说。

“道法修行,如登峻岭,哪里能轻易增进?”赵道元笑着说道,“昨日见公主不舒服,老道回去一直不安,想着今日来瞧瞧公主。您气色大好了…”

“已经好了。”明慧公主说。

还是没有让他号脉的意思。

赵道元心里微凉。

他眼珠子转来转去。

姜驸马和明慧公主只装着不知道。

说了半日的话,送走了赵道元,明慧公主跟姜驸马道:“太后的病,定是没有好转。赵道元回来就如此忐忑不安,定是在宫里挨了骂的,怕叫人知道,毁了名声。”

姜驸马点头。

“…上次仲林和仲钧兄弟俩偷偷摸摸上京,却专门到延陵府拜访顾世飞,反而不登咱们家的门。没过几日,顾世飞就轻车简从回了京。”明慧公主又道,“什么病,拖了这么久?”

“要不,叫人去打听?”姜驸马道。

“别,别!”明慧公主连忙拉住了丈夫的手,“好容易她才对咱们放心了些,梁儿和咱们都太平,别再招惹她。她万一死不了,又是个多疑的,咱们这些年躲在延陵府,只怕在她眼里又成了别有用心。”

梁儿,就是明慧公主的独子姜梁,已经被封了元平侯。

第057节时疫

宋盼儿和顾瑾之回到家,将近正午。

顾瑾之在母亲那边吃了饭,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歇了两刻钟的午觉,她便起来写字。

书案摆在侧厅小书房的窗前。

窗牖半推,帘外种了一株桂花树。树影横斜,浓香扑鼻,细腻柔婉的骄阳逶迤而入,半沁在纸墨间。

顾瑾之今日状态不佳,半天总觉笔下生涩,就咬着笔头,跳远窗外金黄桂蕊。

替她磨墨的,是顾瑾之乳娘的女儿葳蕤。

葳蕤性子活泼,见顾瑾之往外瞧,就问她:“姑娘,要不要我去摘些桂花来插瓶,摆在屋子里?”

“小心树上有虫子,咬你一口,疼半日呢。”顾瑾之笑着道,“它长得好好的,你非要摘进来作甚?”

她不是惜花人,而是金桂味道重,偶然飘进来的浓香,确有沁人心脾。可摆在屋子里,只怕味道太浓,让人不舒服。

葳蕤就笑:“我见姑娘喜欢嘛。”

“喜欢是喜欢,但不是每样喜欢的东西,都要占为己有。”顾瑾之无心写字,就和葳蕤说些闲话,“我更喜欢它稳妥长在树上…”

葳蕤就一脸“姑娘好奇怪”的表情,看着顾瑾之。

另一个大丫鬟芷蕾坐在旁边做针线。

见葳蕤惹得顾瑾之说话,就起身,给顾瑾之端了杯茶,说:“姑娘歇歇,喝杯茶润润嗓子。”

顾瑾之就索性放了笔,坐到了罗汉床上,和芷蕾、葳蕤说话。

说着话儿,听到了院子里小丫鬟的笑声。

几个小丫鬟不知道在争什么,打闹了起来,又是嚷又是笑的。

“霓裳今日哪里去了?”顾瑾之笑着道。

要是霓裳在家,这些小丫鬟们跟见了阎罗王也似,哪里敢如此放肆?

芷蕾忙道:“吵了姑娘?葳蕤,你出去说她们几句。”

葳蕤道是,转身要走。

顾瑾之拉了她。

“不打紧,我这会子既不睡觉,又不写字,拘着她们做什么?”顾瑾之道,“霓裳哪里去了?她要是在家,那些小丫鬟鸦雀无声的…”

“不知道啊,定是哪里逛去了。”葳蕤道,“我去找找?”

“我就是随口问问,找她也没事。”顾瑾之说。

芷蕾却悄悄走了出去。

不过一会儿,乳娘祝妈妈进来说话。

“…霓裳的娘病了,怕是不中用,想着见见女儿。她哥哥上午来接,偏巧夫人和姑娘都不在家。我就做主,问了夫人身边的宋妈妈,打发她回去两日。”祝妈妈跟顾瑾之解释,“姑娘找她做什么?”

“没什么!”顾瑾之道,“左不过不在跟前,想起了,就白问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