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都问了很多遍。

顾瑾之不厌其烦,又把家里的事,说了一遍给大哥听。

他们在里头围着暖炉说话,外头有人敲大门。

护卫去开了门,告诉了二门上的小丫鬟,小丫鬟又告诉了海棠。

海棠就进来回禀顾瑾之。

见顾瑾之几个人都在说话,她没敢上前,脚步停了停。

顾瑾之余光看到了她,就起身,走到门口问她:“什么事?”

“雪越积越深,把胳膊李家的房顶给压塌了。李忠一家人在庄子里没亲戚,况且庄户人家都紧巴,一时间没去可去。李忠在门口问,能不能先到咱们家外头暂时一夜,等明日修好了房子就搬出去…”海棠道。

隔壁李忠的妻子李婶,是个非常和蔼的女人。

上半年顾瑾之在这里小住,李婶常给顾瑾之送些野味和新鲜菜蔬。

她也是见顾瑾之和蔼,才敢贸然来问。

顾辰之和林翊听到了海棠和顾瑾之说话声,都问:“怎么了,是有人求诊?”

顾瑾之就往里头走,笑道:“不是。是隔壁李忠家的房子被雪压塌了,问能不能借咱们外头的厢房暂住一晚。”

顾辰之看了眼顾瑾之。

他等顾瑾之做主。

顾瑾之就转身对海棠道:“你把我的斗篷和木屐寻出来,我们一块儿出去。我从前在这里住,李婶待我甚好,我去看看。”

海棠道是,转身去寻衣裳和木屐。

外头的雪仍在下,搓棉扯絮般,滚滚盖下来。

丫鬟秋雨撑着伞,海棠搀扶着顾瑾之,往外院去。

雪几乎要淹没到脚脖子。

这么一会儿,下了这么大的雪。

大门口,站着两名家丁,一名护卫。李忠在门口,穿着蓑衣斗笠,冻得有点发僵,忐忑不安等待消息。

看到顾瑾之出来,李忠忙跪下给她行礼。

顾瑾之对李忠道:“你们的房子塌了吗?有人受伤吗?”

李忠站起身,也顾不上拍膝盖上的雪,回答道:“都塌了。没人砸着…”

“人没事就好。这外院有十来间厢房,我叫人收拾出三间,你们一家人都过来,把值钱的东西也搬过来。等雪停了,房子慢慢修,不急一时。”顾瑾之道。

李忠又忙跪下磕头。

顾瑾之亲自出来说话,李忠受宠若惊。

他回去告诉了李婶。

李婶自然高兴不已。

顾瑾之还叫了家丁。帮着他们搬。

李家的被子和厚衣裳搬了过来。其余的东西,全部留在破屋里。

李忠和李婶带着大儿子、儿媳妇和余下的三个孩子,都到了顾家的祖宅。

安顿好了之后,李婶带着媳妇和女儿们,进来给顾瑾之磕头谢恩。

“这没什么。邻里之间原就该相互帮衬。”顾瑾之笑道,“你们安心住下,等雪停了再说。”

李婶又道了谢。

她跟顾瑾之解释:“房子早该修了。秋上粮食卖了,有了些余钱,是打算修房子的。早年下雨,那房子就塌过几次。我们也怕冬上暴雪,没处安身,是打算大修一回的。

只是到了十月间。西头的老陈家媳妇,给我们二小子说了个闺女,准备明年春上认认亲。认亲是大事,总不能手头没点余钱。叫亲家说咱们不尊重…”

农家余钱不多,孩子娶媳妇更是大事。

李忠家的二儿子在城里银饰铺子里做活计,今年已经十五了。

李家家境尚可,李忠的二小子有聪明勤快,庄子上没人不夸的。一到了年纪,就有人上门说亲。

李忠夫妻俩节省,老宅子几十年了。也没舍得盖新房,只想着先给孩子把亲事说定,再做后计。

哪里想到房子这么就塌了。

“哪里困难,只管开口。”顾瑾之道,“等来年收成好了,再还给我不迟。”

李婶忙谢恩,又连声推辞:“哪里敢要您的恩典?家里的钱是够的,多少钱办多少事。您肯借地方给我们落脚,已是大恩大德了…”

顾瑾之坚持了下,李婶拒绝得很坚决。

农家人有农家人的骨气,顾瑾之就没有再说什么。

她只是吩咐李婶一家人,安心住下。

不成想,晚膳的时候,李婶亲自去掌勺,给顾瑾之等人做了顿丰盛的饭菜。

连朱仲钧也夸:“李婶这手艺,到城里大户人家去做个厨娘,没人不喜欢的。”

说得李婶微愣。

她不知道朱仲钧是真心夸她,还是客气敷衍,所以目光里带着几分不确定。

顾辰之和林翊也纷纷赞赏,顾瑾之也夸了一回,李婶这才相信了。

她眼睛转了转:乡下种田,无疑是个祖业,舍不得丢弃。可惜地税太重,每年的收成都是勉强糊口,如果能到城里去做事,至少比在家里强些。

就是没人引荐,只怕高门大户看不上李婶这么个寒酸的乡下老太婆。

她眼眸微黯,不再痴心妄想。

吃了饭,李婶又在一旁服侍着端茶递水。

顾瑾之几次说不必如此的,她仍坚持。

她知道住在这里,顾瑾之是不会要她的钱的,而她又是个忠厚人,非要做点什么才安心,顾瑾之就不再劝她了。

顾瑾之等四人吃了饭,依旧说话。

李婶在一旁服侍,有模有样的。

“这大概是在这里的最后一个冬天。”顾辰之感叹,“去年也有暴雪,只是没这么早…”

李婶听出了话音,突兀插话:“大少爷要回城了吗?”

“是的,明年三月。”顾辰之笑着回答。

“林先生也走吗?”李婶又问。

林翊笑着点头:“我也是要走的…”

李婶目露遗憾:“唉,以后方圆几十里都没个大夫,若是急病,就不得了了…”

顾辰之和林翊微讶。

“隔壁的凌家庄,不是有个凌大夫?”顾辰之问,“两三里路就到了。”

“您还不知道?”李婶满脸悲切,“他死了。”

顿了顿,李婶补充道,“看错了病,被人打死了。”

第二更,求粉红票。第三更会很晚很晚,大家明早起来看吧,爱你们!

第362节极端

李婶的话,让顾瑾之几个人面面相觑。

同行如此遭遇,谁不兔死狐悲?

况且顾辰之和林翊还见过凌大夫。

凌大夫是个乡下赤脚大夫。当年他也曾拜师学艺的。只因家里贫穷,他的寡母活不下去了,他学了半年只得辍学回家,种田养活母亲。

他天赋极高,半年学得了半桶子水,而后又自己读了几本书,头疼脑热的小病,几乎难不倒他。

半年前,他慕名到付家庄,向林翊和顾辰之讨教学问。

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又瘦又矮,面皮白。他把自己打扮得整整齐齐 ,言语举止彬彬有礼。

顾辰之和林翊年轻,是凌大夫的后生。可讨教学问的时候,凌大夫虚心又虔诚,让顾辰之和林翊都对他心生敬佩。

年纪大了,都有端着下不来的时候,能向晚辈这样虚心求教,足见凌大夫平素追求学问之心真诚。

这么一个人,没人不喜欢。

陡然听闻他被人打死,顾辰之和林翊都是皆悲伤。

“怎么…怎么被打死了?”顾辰之心口的悲伤压抑不住,说话时带着几分结巴,问李婶,“您知道吗?”

李婶知道。

这件事已经有好几天了。

庄户人家,特别是到了冬上,没什么农活,就在一处闲话。方圆十里八乡的八卦,他们总能很快知晓。

凌大夫在乡里颇有人缘,所以他死了,传得更快。

“是被凌三麻子家里的下人打了。大少爷也见过凌大夫的。瘦成那样,身子骨都是松散的。被下人打得只剩下半条命,哪里经得住,叫了一晚上,第二天早起就闭眼了。可怜他那个瞎了眼的老娘,以后没人服侍了。”李婶道。

顾辰之在乡下住了将近两年。什么凌三麻子,他也是听说过的。那是凌家庄的地主。凌家庄的人都种他的地。他在家里排行老三,外人当面叫他三老爷,背后喊他三麻子。

凌三麻子素来嚣张,横行乡里。

他们家谁生了病,都是去城里请大夫。不会让乡下的赤脚大夫瞧的。

这次怎么偏偏找了凌大夫?

“是看错了什么病?”顾瑾之也问。

“凌三麻子家的儿子,长了痦子,发起高烧来。凌三麻子请了城里的大夫,都说是胎毒,治不好。乡里人都说凌大夫好医术,凌三麻子家的奶奶因为请不到大夫。哭得不行,就囔着要凌大夫去瞧。凌大夫开了方子,用了药。那孩子半夜死了…”李婶戚然。

众人包括朱仲钧在内,又面面相觑。

在座的众人,除了林翊,都做过父母。孩子对于父母的意义是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这让大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可怜啊,这都是第三个了。”李婶又道。

“第三个?”顾辰之愕然,“凌大夫是他们家打死的第三个大夫?”

“三个孩子。”李婶道,“前头两个也是哥儿,白白胖胖养到了一岁,也是长痦子,就没了。这是第三个。还是个哥儿,又没了…凌三麻子也可怜,别看他有钱,还不如咱们过得痛快。要是这三个哥儿都在,该多好?三个儿子啊,谁不急眼?凌大夫也是活该短命,碰到了他们家头上…”

林翊和顾瑾之听着这话音,心里各有思量。

朱仲钧则看了眼顾瑾之,再问李婶:“这么奇怪的事,从前是怎么说的?那些大夫,没有人说原因吗?”

“…是得罪了神仙。”李婶压低了声音,“凌三麻子的爹,从前在人家做长工,和主人家小老婆有私情,偷了人家家主的钱财,去城里做生意。他做生意,也是掺假坑人,赚了钱,才回来置办这些家业,缺了大德的。这都是缺德的报应。”

别说是乡下人,就是城里的,也都信因果报应。

这种信仰,是科技不发达、医学落后的产物。

没有证据证明过因果报应不存在,当然也没有证据证明过它存在。

不存在的东西,可能只是没有被发现。

顾瑾之对因果报应保留意见,却也对凌三麻子家的事情好奇。

李婶口里的痦子,可能是胎瘤。胎瘤渐渐长大,在婴儿的乳|间或者额头慢慢凸起,乡下人就以为是长痦子。

胎瘤是从胎中带出来的,乃是父母带给婴儿的先天性疾病。

凌三麻子都死了三个儿子,都是同样的症状,足见是凌三麻子和他妻子身子带病,给孩子酿成了胎瘤。

倘若他们不治好,以后他们生下的孩子,仍是会夭折。

顾瑾之没见到凌三麻子及其妻子,也不好断定,只是心里揣测。

话题到了这里,继续不下去了。

李婶没心情再说,林翊和顾辰之也没心思再听。朱仲钧和顾瑾之各有心思,两人也沉默。

外头仍是暴雪,一寸寸加深,底下积雪能淹到小腿肚子了。

顾辰之和林翊起身,去外院歇息。

李婶也跟着告退。

等人都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朱仲钧夫妻和丫鬟的时候,海棠带着秋雨、木叶,去打了热水,要服侍顾瑾之和朱仲钧盥沐。

简单洗漱一番,顾瑾之和朱仲钧歇下了。

海棠和秋雨值夜,歇在外间。

朱仲钧和顾瑾之都没什么睡意。

顾瑾之还在想凌三麻子家的事。

她跟凌大夫没见过,所以对他的死,不那么惊心。反而是凌家的病情,让她心里想了又想。

孩子是父母身上的肉。一连夭折了三个儿子,都是儿子,任谁也受不了的。凌家的那位奶奶没有疯。实属难得。

不过,凌大夫也死得冤枉。

“我的腿已经好了。等雪停了,咱们就回城里吧。”朱仲钧突然道。

顾瑾之回神,在黑暗中看了他一眼。

“怎么突然想回城里?”顾瑾之问他。

他大腿的伤情已经好了,伤口也在愈合,愈合得很好。只是,他仍不能独立走路。需得借助拐杖,否则就会牵动伤口,把愈合处给撕裂开。

顾瑾之是想等到了腊月底再回去。

“乡下太冷了,烧了坑也不暖和,不像家里有地龙。你的手白天常是冰凉的。”朱仲钧道。说着。他又握了握顾瑾之的手。

他们睡在炕上,烧得暖暖的,顾瑾之的手又软又暖,似火般落在朱仲钧的心田。

顾瑾之忍不住笑。

她起身,一个轻吻落在朱仲钧的额头,低声道:“多谢你想着我。你的伤口刚刚愈合。不宜车马劳顿。还是在这里静养,快过年的时候再回去。太后那边,我娘已经去说过了…”

朱仲钧感觉她的唇滚烫。

他恨不能翻身压住她。

只可惜。自己的腿不能乱折腾。

他点点头,道:“行,听你的,谁叫你是大夫?”

顾瑾之轻笑。

她依偎着朱仲钧。靠在他怀里躺下。

朱仲钧受伤之后,两人谈了谈当初绑架之事。顾瑾之也承认了,绑架她的人可能是谭宥。

她没有明说。

她把所有事都简化,又尽量合理的告诉了朱仲钧:“他叫我真真,撕我的衣裳。而后,他又说什么,我不配做真真。他要划破我的脸。有人拦着他,他才没有。我若是毁了容,不可能以残破之躯嫁给你的,想起来很是后怕。”

朱仲钧知道,事情不可能那么简单。

若是如此,顾瑾之不会对亲热很抵触。

在绑架事情发生之前,顾瑾之甚至有点举动,想和朱仲钧亲热。

从前他们是夫妻,亲热对于他们而言,彼此都不会忐忑。

朱仲钧知道,男人想要弄女人,不仅仅是下面的甬道可以满足。也许谭宥用了其他更恶心的方法,所以顾瑾之才对亲热和男人如此抵触…

他更恨谭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