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妃子们各怀心思。

诸位亲王正襟危坐,态度恭敬又谨慎,谁也不想迁入风波,只想平平安安过了上元节,赶紧回各自的封地,逍遥快活。

敬酒时,顾瑾之低垂了羽睫,既不看皇帝也不看太后,规规矩矩敬了酒,退回了座位。

宴席结束之后,便是听戏。

这次,顾瑾之和朱仲钧坐到了一处。

听戏的间歇,宫人们又拿了灯笼来,让众人纷纷写了灯谜,等会儿猜灯谜有彩头。

朱仲钧和顾瑾之不惯于玩这个,两人提了笔,一时间居然不知如何下手。

看着旁边的南昌王奋笔疾书,很快就写完了,还轻轻侧身,让他王妃耳边低语,教他的王妃。南昌王妃龚氏点点头,也很快写上了。

顾瑾之就有点着急了。

朱仲钧在她耳边说:“日复一日。”

“猜什么?”顾瑾之问。

“猜个字。”朱仲钧道。

顾瑾之在心里想了想,不免一笑,很挺贴切的,就将“日复一日”写上,缀了打一字,交了上去。

朱仲钧想了这么一个,下面又是一番沉思。

而后,他写了个“掠”字,然后缀上“打一成语”。

顾瑾之并不擅长这种字游戏,她想了想,猜不着哪个成语,低声问朱仲钧:“是什么?”

朱仲钧笑,不告诉她,道:“再想想…”

顾瑾之只得坐正了身子。

趁着顾瑾之想朱仲钧谜底的空隙,众人纷纷写完,宫人们将笔墨收起,灯笼交了上去。

唱了两曲戏,灯谜就准备妥当了。

太监刘术进来禀告,说:“南华殿的灯笼,都已经挂上,请陛下、太后娘娘、众位王爷和娘们赏灯…”

南华殿离仁寿宫不远,几步路就到了。

皇帝亲自搀扶了太后,皇太子搀扶了太后的另一只胳膊,众人跟在他们身后,往南华殿而去。

南华殿的大殿。悬挂了满殿的灯笼,将碧穹殿顶照得通明,反映着灼目的光,又落在大理石的地面上。

南华殿的地面,一时间居然光可鉴物。

顾瑾之跟在朱仲钧身后,进了殿。

她低声对朱仲钧道:“不得了,这么多灯谜,只怕每个人都有猜一个,今晚才能完结了。”

她没把握。

朱仲钧那个灯谜。她到现在都没想起是什么成语。

“你猜不着?”朱仲钧幸灾乐祸。

顾瑾之瞪他。

“我的灯谜谜底告诉你。若是真没有把握,你就先将我的灯谜取下来,回头拿去充数。”朱仲钧低声道。

每个人的灯谜,都写了名字的。

顾瑾之拿了朱仲钧的灯谜去,岂不是作弊?

还不如猜不着呢。

“不好,这不是欺君吗?”顾瑾之道。“我先看看。假如真猜不着,我就装头疼…”

朱仲钧想大笑,又不敢放肆。可最后,还是忍不住笑出声。幸而进了大殿,众人都围着灯笼窃窃私语,大殿里嘈嘈切切。将朱仲钧的笑声给掩盖住了。

太后和皇帝跟前,有人围着。朱仲钧和顾瑾之也懒得往前凑。

两人慢慢看了起来。

市井也有灯会,不少的灯谜。商家请人猜,猜对了给钱或物,作为招揽生意的噱头,所以比较难。

可宫里的,不过是玩乐。若是太难,猜不着反而无趣。故而大都是个些简单通俗的。

顾瑾之不擅长才字谜,还是能猜对一两个。

“…肚里藏黑炭。身着锦绣袍,惹心头火,跳得八丈高。打一物。”皇太子十三岁,已经有成人的身量,站在太后身边,大声替太后念着灯谜。

他正是变声的年纪,所以声音嘶哑低沉,像个染了风寒的人。

这灯谜是他出的。

太后想了想,笑道:“是炮竹?”

皇太子忙道:“正是。孙儿想了很久,皇祖母一猜就猜着了。”

太后笑得开怀,道:“做这些个通俗之谜,还难不倒你皇祖母,以后用心念书,肚子里多些墨,做个难的。”

而后又喊了宫女成宛:“太子这谜做得好,哀家喜欢,把哀家的礼物拿来…”

皇太子未必不会高深的灯谜。就算他不会,东宫那么一群侍讲,他们可个个都是翰林出身,谁不是博古通今?替太子出个灯谜,,让太子背下,还不容易?

皇太子做这个简单的灯谜,无非是博得太后一笑。

太后则是非常会捧场的人。她永远知道,如何把风光和得意留给皇帝和太子,她在后背做那个捧场的人。太子的灯谜一出,太后立马有赏。

气氛顿时活络起来。

只是,谭贵妃看皇太子的目光,添了几分阴晦。她的隐晦一闪而过,却被顾瑾之看个正着。

顾瑾之又赶紧挪开了目光,不让谭贵妃发现自己在偷窥。

顾瑾之小动作的时候,太后又猜了几个。

几位王爷和妃子们都在笑着恭维太后博广识

对于太后而言,都不难。这些都是平常猜的。

顾瑾之却有点紧张。她随便看了些,只会两个。

她会的那两个,被太后猜了其一个。

紧接着,皇帝也来猜。

他也一连猜了好几个,赏赐了出谜者东西。

很不巧,顾瑾之会的另外一个,被皇帝给猜了…

顾瑾之随便又瞅了几个,都不会,只得轻轻拉朱仲钧的袖子:“快告诉我你的谜底。”

朱仲钧微讶,问:“你不是会几个吗?”

“被太后和皇上猜完了…”顾瑾之无奈道。

朱仲钧先是讶然,继而失笑。

他的笑声,一时间压抑不住,充盈了整个大殿。

大家的目光,顿时都挪到了他身上。

第379节阴谋

朱仲钧很久没有这样快乐过。

有点迷惘、有点担忧的顾瑾之,像个年幼的孩子,单纯和快乐从她那点忐忑里透出来,被朱仲钧捕捉到。

他非常高兴。

他更爱这样的顾瑾之,而不是一副谋定而后动的顾瑾之。

他也知道,在这等场合下,发出异样的笑声不合时宜。可作为太后最疼爱的小儿子,作为皇帝的亲兄弟,他的笑不会惹来反感和惩罚,甚至会增添几分乐趣。

果然,听到他笑,众人都在看他。

太后也笑起来,问朱仲钧:“说什么趣事,这样高兴?也说给哀家听听。”

皇帝也不禁微笑,看着他们。

朱仲钧上前几步,如实回答:“小七怕等会儿要她猜谜。她只会两个,被母后和皇兄都猜完了,她让我帮她作弊…”

顾瑾之低垂了头。

太后果然笑起来,喊了声小七过来:“…方才你猜着哪两个了?”

“‘弄瓦之喜’和‘上林垂钓’”顾瑾之也上前,笑着回答。她依旧没有抬头,仿佛很尴尬。

皇帝先笑了,道:“这两个也不易,能猜着就很好。这两个谁出的?”

“弄瓦之喜”,是猜一个字。顾瑾之知道,古代生了女儿,称为弄瓦之喜,所以,谜底无疑是个“姓”字了。

而“上林垂钓”,是打一个成语。上林垂钓这个四字,很快就能想要“缘木求鱼”。

这两个特别简单。

顾瑾之只能知道简单的,因为古代的很多典故。她都不甚清楚。

“弄瓦之喜是臣弟出的。”三王爷站出来说道。

“上林垂钓是臣妾出的。”顾德妃也说。

皇帝就笑道:“都有赏。这两个谜底出得好,雅俗共赏。”

明明是出得太过于简单,皇帝却用了雅俗共赏来褒奖他们,这是给顾瑾之撑脸。

顾瑾之心里添了份暖意。

朱仲钧眼底却闪灼了几分不安。

皇帝很高兴,又重新赏了三王爷和德妃,还赏了顾瑾之的。

欢欢喜喜的,把那段给揭了过去。大家继续猜灯谜。

最后,程丽妃猜中了顾瑾之的谜底。顾瑾之的“日复一日”,打一个字,跟德妃的“上林垂钓”差不多,一目了然。是个“昌”字,很容易就猜到了。

而朱仲钧的“掠”字则有点难,太后领着大家猜了半天,都没有猜着。而后,是皇帝先猜着了,他没说。反而喊了太子来猜。

太子也只是微微沉吟了下, 就问朱仲钧:“皇叔,是‘半推半就’吗?”

朱仲钧笑着说是。

太后一想。果然是这个成语了,很高兴,让皇帝赏赐太子东西。

皇帝却看了眼朱仲钧,又看了眼太子。微微沉吟了下。

这让朱仲钧和太子各自心底惶恐。

皇帝的目光太怪异了。

赏灯大约进行了一个时辰,最后太后着实太累了,大家才各自散了。皇帝让各位妃子都回宫,又让诸位亲王带着王妃们去歇息。

宫里给诸位亲王都安排了寝殿。

最后,皇帝喊了朱仲钧夫妻,又喊了太子,让他们陪着皇帝。送太后回仁寿宫。

仁寿宫就在南华殿旁边,几步路就到了。

皇帝这是单独要和朱仲钧、太子说话。

朱仲钧不知道到底什么事,太子却是心头一凉。

到了仁寿宫,皇帝对顾瑾之道:“小七服侍母后盥栉。仲钧和彦择过来,朕有话问。”

顾瑾之不敢露出异样,道了是。

朱仲钧则和太子,随着皇帝到了偏殿说话。

太后见如此,心绪不宁,往偏殿的方向看了几次,她是怕皇帝惩罚朱仲钧。

可想了想,朱仲钧除了失态大笑之外,今日也没犯什么错儿。

太后仍是不安。

她不安,顾瑾之也不安。

大约说了一刻钟的话,皇帝便带着朱仲钧和太子出来了。

他们父子先告辞。

送走了皇帝和太子,朱仲钧和顾瑾之也要告辞回曦兰殿。

太后却拉了朱仲钧,问他:“方才你皇兄和你说了什么?”

“皇兄让我和太子看些正经书,别看那歪门邪道的东西,要收敛心绪。”朱仲钧忍俊不禁。

太后和顾瑾之则是一头雾水。

朱仲钧只好更仔细的解释:“今日我说的灯谜,谜底‘半推半就’,出自《西厢记》。皇兄说,西厢记这种书,坏人心性,让我和太子别多看。母后,皇兄怎么知道是出自西厢记的?”

太后和顾瑾之都失笑。

若不是熟读,皇帝怎么知道这个成语的出处?

他自己熟读,反而不准朱仲钧和太子看…

“不许在你皇兄面前贫嘴。”太后笑着,故作严厉告诉朱仲钧,“你顶嘴了不曾?”

“我哪敢啊母后?”朱仲钧笑道,“我保证以后不看,皇兄又让太子保证,才放心。”

“好,好。”太后笑道,“说得出就要做得到。到底不是什么正经书,别看为好。虽说你们叔侄不用取功名,可男儿读书,修身养性。若是上了歪道,可就辜负了从前念的一肚子书了。”

朱仲钧又道是。

太后训诫一番,放朱仲钧和顾瑾之回曦兰殿。

回去的路上,夜风很寒。

朱仲钧想牵顾瑾之的手,被顾瑾之绕开了。

两人快步走回了曦兰殿。

曦兰殿烧着地龙,温暖如春。

宫人端了热水洗脸、洗手。

净面之后,又捧上热茶。

喝了杯热茶,那股子寒气缓缓从身子里散去。朱仲钧愉快的舒了口气。他想起方才在仁寿宫的事,忍不住笑了笑。

“我真不知道‘半推半就’的出处。若是知道,自然不说的。这个灯谜,还是我们念书的时候,同学出给我们猜的。我们那时候,班上几个国内学生,凑在一起最爱卖弄国学了…”朱仲钧对顾瑾之道。

顾瑾之笑了笑:“我也不知道。后来的成语。用得多就记得,用得少就忘记了。哪里还能知晓出处?咱们又没考过科举…”

“我要是看过西厢记,就肯定记得。”朱仲钧道,“只是根本没看过。”

“是看不懂吧?”顾瑾之调侃他。

“你没看过,怎么知道看不懂?是你自己没看懂吧?”朱仲钧反唇相讥。

顾瑾之噎住。

她半晌没接话。嘟囔了句“就你能耐”,起身去了净房盥沐。

朱仲钧在身后大笑。

好像瞬间见回到了小时候。

所谓小时候,也不过是几年前,在顾家厮混的日子。自从朱仲钧去了庐州,感觉两人顿时从小时候进入了成年。

现在这么一闹,将光阴拉回。

那时候的生活。是朱仲钧两辈子最开心的。

他端着茶盏,慢悠悠将香茗品尽。

等他一盏茶喝完,顾瑾之已经盥沐好出来了。

夫妻俩夜里歇下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