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彦择从仁寿宫出来。直接回了东宫。

他满心不快。

他这个年纪,正是争强好胜的时候。彦择知晓父皇望子成龙,他总是极力按师傅们教导的,投父皇所好。表现得很努力。

当然,念书也有累的时候,他也看些杂书。

西厢记就是他看过的杂书之一。正好“半推半就”这个成语,让太子感觉贴切,他一直记得,却也不是那么准确记得到底出自何处。

今日朱仲钧的谜语,大家都猜不出来。太子就有心显摆一番的。

看到“掠”字,那个“半推半就”瞬间从脑海里冒出来。

太子看过不少的书,每日的功课繁重,不免有记混淆的时候。接受的东西太多了,猜谜的时候又急,太子哪里能想到这个词不能说?

直到皇帝看了他和朱仲钧一眼,太子才猛然想起,这个字的出处不太好,当时吓得心凉了半截。

他还指望侥幸,父皇不知道出处。

哪里晓得,他的父皇也是看过西厢记的。

被父亲单独留下来严训,让太子格外没有面子。他心里就很不舒服。

服侍他的内侍问太子:“…今日在宫里,陛下和太后娘娘夸赞殿下您学问扎实了吗?”

原本是有的。

只是最后功亏一篑,被朱仲钧一个成语给毁了。

太子烦躁,推开了内侍,自己进了寝殿,衣裳也没脱就躺下了。

第二天,他的几个侍讲老师来给太子上课。

三个侍讲老师中,太子彦择最喜欢袁裕业。

他单独留下袁裕业,说是请教学问,却将昨晚之事,一一告诉了袁裕业:“老师,我要怎么做,父皇才能相信我,不再看那些杂书了?”

袁裕业愣了愣。

他立马压低了声音,道:“太子,这是个阴谋!”

太子蹙了蹙眉头。

彦择做太子时间不长,他身边的人,大部分都跟谭家有关,除了袁裕业。而彦择有点反感他的外祖家。谭家上下的人都以为彦择的太子之位,是谭家争来的,太子应该对谭家感恩戴德。

可彦择觉得,这太子之位是他应得的。

他是嫡长子,是原配皇后的儿子。他从来不怀疑他的父皇不疼爱他,不立他为太子的。虽然谭家的人一遍遍告诉他,皇帝根本不想立他,彦择却从未相信过。

他以为那都是谭家的计谋。这样说,无非就是想挑拨彦择和皇帝的父子亲情,也是在宣扬谭家对彦择的帮助,让彦择以后提携谭家。

这让太子很反感。

“什么阴谋?”彦择问袁裕业,“谭家的阴谋?”

在彦择心里,想要害他的,想要从他身上得到好处的,从来都只有谭家。他到底太年轻了,又是从小养在深宫,看世事有他的偏见和单纯,这是东宫的谋士一时半刻改变不了的。

 

第380节贪念

正月十六,顾瑾之和朱仲钧出了皇宫。

甄末找到了顾瑾之。

顾瑾之将他请到了别馆内院。

“有什么赶紧说,这别馆里耳目众多,倘若耽误久了,只怕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顾瑾之笑着对甄末道。

甄末眼睛通红,布满了血丝。

他想骂顾瑾之忘恩负义,更想骂顾瑾之手段卑鄙、利用甄家人的好心,其实他最想问,顾瑾之把他的家人弄到哪里去了。

可到了最后,这些话他一句也没问出来,只是低声说了句:“王妃想要什么?”声音暗哑,疲惫至极。

“你可以做庐阳王的人。”顾瑾之道。

甄末低垂了头。

好半晌,他才道:“甄末一介匹夫,别说娶妻生子,只怕老父亲不能养活。今日的儿女满堂,老父健在,皆是谭家赏赐的。王妃想要他们,只管拿去,甄末只当从未得到过。甄末忠心不改,恕不能从命。”

说罢,他转身要走。

站在门口的侍卫石仓往前一步,拦在了门口。

甄末就停下了脚步。

他扭头,看了眼顾瑾之和朱仲钧,目光里的熊熊怒焰,裹着荒凉绝望,让他挺拔肩膀的肩膀有点松垮,精神不振。

顾瑾之上前几步,道:“你先别着急走。当我是妹妹,我也当你兄长。我曾经就告诉过你,我不会伤害你和你的家人。”

一声冷笑,从甄末口中不禁溢出。

他眼底的绝望被怒焰逼退,恨不能撕碎了顾瑾之。

他很想咆哮着问顾瑾之,为什么做了那么龌龊的事,还能说出这么一番冠冕堂皇的话来。

他看了眼顾瑾之,余光却瞥到了庐阳王。

他的愤怒,戛然而止。

他颓废的绝望。又从眼底升起。

“王妃愿意怎么说,便怎么说。甄末告辞。”甄末又道。

朱仲钧站起身。

他看了会甄末,问他:“你在锦衣卫里任千户?”

甄末点点头。回答是,态度恭敬。

看得出。他根本不想惹事,只想忍气吞声把这件事解决,不伤一兵一卒更好。

“你说,你的一切都是谭家给的。你的千户,也是谭家给的?”朱仲钧逼问。

甄末一怔,莫名的寒意从心底升腾,他忙道:“小人的千户。乃是朝廷所赐。”

“哦,你的千户供奉,不够你供养老父,娶妻生子的?”朱仲钧又问。

甄末这回没有答话。

朱仲钧等了等。见他依旧不开口,道:“既然你的供奉,能养家糊口,可以娶妻生子,怎么又是谭家给你的一切?父亲不要了。妻儿也不要了,还说得出你忠心耿耿这种话来?你这种人,不孝不仁,忠心又有何用?”

顾瑾之就听到了骨节响动声,甄末的手紧紧攥在了一起。

“…还是你觉得。谭家就是朝廷?”朱仲钧声音不疾不徐。

甄末额头却爆出了青筋。

————

元宵节之后,封地的亲王纷纷携了家属离京。

按制,朱仲钧和顾瑾之也要回庐州的。

为此,顾瑾之心绪不宁。

朱仲钧安慰她说:“回去也好。咱们在京里,什么也做不了。明的、暗的,咱们都没法子收拾谭宥。回到庐州,再从长计议。”

顾瑾之摇摇头,不答话。

朱仲钧轻轻搂了她的肩头,问她:“还是说,你对甄末不放心?”

“我放心甄末的。”顾瑾之道,“他虽然忠心谭宥,却对谭宥的行为不予苟同,否则当初他也不会救我。

况且我们告诫他,不准将我们胁迫他的事说给谭宥听,他应该知道这个威胁很有力度,他的家人都在我们手里。他既对谭宥的行为不满,又害怕我们伤害他的家人,是不会出卖我们的…”

朱仲钧搂住她的手,轻轻摩挲着她的肩头。

他的呼吸就在顾瑾之耳边。

那股子热流在顾瑾之的心田徜徉。

她本能就被朱仲钧的温暖诱惑,心里的话脱口而出道:“我是担心回去的路上不太平。绑架那次,我记得谭宥说过什么祭品,还说我留我活到正月。我后来让司笺去打听,果然,谭宥的那个姨娘,忌日就在正月初一。咱们当初在宫里,谭宥没法子下手。他大概不会眼睁睁看着我们离开。”

朱仲钧松开了顾瑾之的肩头。

他站起身,沉思着什么。

“既然这样,咱们就引蛇出洞,说不定在路上还能斩杀他…”朱仲钧想了想,突然道。

可话说了一半,见顾瑾之脸色微沉,朱仲钧的话就打住了。

当初他收买蒙古死士,突袭谭宥都没有占到便宜,何况谭宥有备而来的情况下?

谭宥身强力壮,武艺高强,十个锦衣卫高手也奈何不了他,何况普通的侍卫?

他敢这么放肆,不仅仅仗着他是谭家的长孙,更是他一身的武艺。

“你又这样。”顾瑾之道,“万一不能呢?到时候你怎么办,我怎么办,你想过吗?”

顾瑾之的话,让朱仲钧很是委屈。

他看了看她的脸色,感觉有些话不说,她永远都不会明白,于是顶着道:“不管做什么事,都有可能失败的时候。因为怕失败就不去做吗?你给病人看病,难道就没有怕失败的时候?你怕失败就不去救治,放任病人自取灭亡吗?这个道理,不仅仅是你治病救人,其他方面也是说得通的。

你总是嫌我行事大胆妄为,可我成功的时候,总比失败的时候多。你光想着成功的甜头,不用承担失败的风险啊?”

顾瑾之愣了愣。

她看了眼朱仲钧有点恼怒的神色,微微低垂了眼帘。

朱仲钧便感觉自己说话有点冲,当即奔到了顾瑾之身边,把她的手拉在怀里,柔声道:“顾瑾之…”

“好。”顾瑾之猛然打断了朱仲钧的话。

朱仲钧不明。

顾瑾之却笑了笑。道:“我愿意和你一起承担风险。你说得对,我从前对你的怨气太深,对你有偏见。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一直没有明白过来。你说得很对,不管做什么事。都需要承担风险。咱们就冒次险,反正这条命是赚回来的…”

朱仲钧只感觉心田被什么撩拨,顿时灌进了满满的暖意。

他紧紧搂住了顾瑾之。

闻着顾瑾之身上的气息,朱仲钧的眼睛陡然发涩。

顾瑾之这么一番话,让朱仲钧感动不已。

而后,他将泪意敛尽,问顾瑾之:“你什么时候开始。对我有怨的?”

顾瑾之的手轻轻搁在他的腰间。听到这个问题,她就抱住了朱仲钧的腰,没有回答。

朱仲钧笑了,继续追问:“或者是哪件事?”

顾瑾之抱着他腰的手。又紧了几分。她将自己紧紧贴着朱仲钧,寻找到最安全又最能保护她自尊的港湾之后,才承认说:“爱得不到回应,自然就生了怨…”

朱仲钧有点眩晕了。

顾瑾之第一次承认,她也是一直爱着朱仲钧的。

幸福砸过来太突然了。他透不过气来。

————

正月十七,天气晴朗明媚。没有风,那稀薄的日光也添了几分暖意,宛如早春降临。

迎春花悄然绽放,为被残冬肆掠的京城添了新嫩的生机。

顾瑾之和朱仲钧进宫。向太后请旨,准备回庐州去了。

太后是万般不舍,却也顾念大局,没有留朱仲钧夫妻,只是吩咐他们:“路上多带些侍卫,且要一路平顺,哀家叫你皇兄派亲卫护送你们…”

朱仲钧没有推辞,跪下道谢。

而后,他声音悲切道:“儿子这一去,要一年半载才能见到母后…”

太后心里大痛。

可话还是要说。她阻止了朱仲钧的感叹,让他起身:“规矩是祖宗定下来的。为人臣子,就要遵循法制,规矩不容更改。母后在宫里有人服侍,你安心去庐州吧。”

朱仲钧道是。

他带着顾瑾之,又去了御书房,等皇帝下朝,跟皇帝辞行。

皇帝今日下朝得晚。

两人在御书房等了一个时辰,皇帝才下朝。

顾瑾之和朱仲钧一同行礼,说了要回庐州的话。

皇帝的目光在顾瑾之脸上滑过,心里倏然有了几分怅然若失。他很不是滋味,所以沉默半晌,才道:“你们新婚,朕也该留你们多住些日子。只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成了亲就该回去,朕也不强求你们。路上多带些人,安安全全到了才好。朕派羽林卫护送你们回庐州。”

羽林卫和锦衣卫一样,也是亲军二十六卫之一。

朱仲钧和顾瑾之都道谢。

他们俩辞别了皇帝,又回了仁寿宫,再辞太后,然后准备出宫。

在仁寿宫,顾瑾之和朱仲钧又遇着了苏嫔。

苏嫔脸色不好,比上次更消瘦了些。

顾瑾之就知道,她的病没有好。

“…小七,苏嫔这嗓子,好几个月了,仍是不见好。”太后开口道,“你上次忙,也顾不上看。如今看着哀家的面,替苏嫔把把脉。”

顾瑾之道是。

她把苏嫔请到了偏殿。

“娘娘,还是上次的诊金。”顾瑾之道,“您若是愿意,我现在就给您开了方子,解了您这病痛。”

苏嫔苦笑了下,道:“贪念真是这个世上最龌龊的东西。若不是我一时贪念起,哪里不能体会到您是在维护我,维护苏家?如今我是想通了,我不会再做无谓之想。您治好了我的病,我承您的情,上次您说的事,我也能做到,不算诊金。诊金我额外给…”

顾瑾之没想到她想通得如此之快。

可能是有人点拨她吧?

顾瑾之没有深问,让她伸出手,再次给她切脉。

今天来不及补更了,明天再补吧,抱歉。

第381节姐姐

苏嫔是咽喉不舒服。喉间有个东西,既咳不出也咽不下,非常难受,却又不关乎生死。

这种病症,和梅核气相似。

梅核气是中医的说法,西医就是咽喉炎。

中医治疗咽喉炎,多用半夏朴厚汤。普通的咽喉炎,几剂半夏朴厚汤之后,渐渐会好起来。

假如还不好,中医就会用活血化瘀之剂。

可苏嫔这病,半夏朴厚汤用了,活血化瘀剂也用了。张渊还给苏嫔开了些其他方子,始终不见效果。

因为苏嫔这病,嗓子里根本没有炎症,她不是咽喉炎;也没有淤积。她只是肺气不宣,导致津液成痰,风痰和燥痰相扰。

要解了她喉咙间的阻碍感觉,只需先用乌梅汤。乌梅可以收敛肝气而生津液。津液充沛,就无法成痰。又用桔梗、蜜枇杷叶等宣肺。

宣肺利咽,生津祛痰,就是顾瑾之治病的原理。

故而,顾瑾之给苏嫔开了方子,重用了乌梅、桔梗、蜜枇杷叶,又添了麦冬、玄参和甘草相佐。

“按方子抓药。每次煎熬,熬上满满一罐,盛在暖壶里,当茶水引用,隔几个时辰喝一次。一连喝半月,您喉间这阻碍物自然就化解了。”顾瑾之把方子开好,拿给了苏嫔。

苏嫔道谢。

她又问顾瑾之这病的原理,顾瑾之就一一跟她解释了。

“…张太医给您问诊,问了您病症,又替您把脉,可到底没有像我这般仔细观看您的喉咙。若是看得仔细,就知道您的咽喉有点肿,却并无炎症。而张太医的方子,都是针对喉咙炎症的。药不对症。再小的病也无法缓解。”顾瑾之道,“您这不是大病,安心吃药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