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仅瘦。还面黄肌瘦,很脆弱。朱仲钧的心都揪了起来。

顾瑾之倒是笑了:“不能这样比。当初榕南是满月生的,燕山不仅没有足月,怀上他的时候又吃了那么多苦。这孩子命好,能活下来就很不容易,我已经很满足了......”

提到这话,朱仲钧就要变脸。

他对当初顾瑾之走了一大半的路才告诉他她怀了孩子耿耿于怀。

要是早点告诉朱仲钧,朱仲钧肯定将她留在京城待产。没什么比顾瑾之和孩子更重要的。

顾瑾之转脸,没等他发作,先笑道:“......你这臭脾气,我都给你生了儿子,你怎么还动不动就要发火?我说没事,你看,这不是没事吗?”

朱仲钧很想反驳说,这叫没事吗?

孩子面黄肌瘦,皱巴巴的,顾瑾之自己也瘦的皮包骨头,母子俩吃了这么多苦,都是因为顾瑾之当初自作主张。

可现在抱怨还有什么意义?

朱仲钧叹了口气。他的抱怨,更多是心疼顾瑾之和燕山。

他伸手,轻轻搂住了顾瑾之的腰,将他们母子都拢在怀里,凑着顾瑾之的脸颊,吻了下,道:“你很辛苦,我都知道......”

他想说句“我是心疼你”,可话到了嘴边,愣是感觉舌头发硬,无法说出口。经历了这么多,朱仲钧还是没法子顺畅表达他对顾瑾之的爱意。

他觉得尴尬。

好在,顾瑾之也不深问。

听到朱仲钧说她辛苦,顾瑾之就笑。笑容映着晚霞光,眼波明亮妩媚。

朱仲钧瞧着丫鬟婆子和侍卫们都在岸上,远远背对着他们,就俯身过来,轻轻吻了吻顾瑾之的唇。她的唇轻柔,朱仲钧慢慢品尝着。

有股子在朱仲钧的鼻端萦绕。不知是顾瑾之身上散发出来的,还是燕山身上的。

他的吻很轻且长。

等他松开顾瑾之的时候,顾瑾之脸颊有点红,唇微肿,更加丰盈动人。

朱仲钧顿时就感觉心头簇起一把欲|火,越少越旺,快要把他的理智烧尽了。

顾瑾之则笑。

不过片刻,燕山又睡熟了。

朱仲钧还要吻过来,她轻轻挡住了他,道:“别吵醒了燕山......”

朱仲钧这才坐正了身子。

燕山醒的时候比较少。

朱仲钧的手指,轻柔从孩子面颊滑过,悄声问顾瑾之:“榕南出生的时候,也这样爱睡吗?”

顾瑾之点点头:“小孩子都需要睡眠。”

他们在这个世界相遇已经四年多,朱仲钧从前很少问及榕南。

直到顾瑾之怀了燕山,他就问个不停。

从怀孕到出生,他问了好几个月。

他似乎想榕南也能来到这个世上,好补上上辈子欠下他的。上辈子为人夫、为人父,朱仲钧都做得不好,他对榕南有愧疚。

顾瑾之明白他的心思,也不点破。

因为,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不能代表榕南说原谅朱仲钧......

但今日,她决心说一说。

她冲岸上喊了乳娘来,把睡熟的燕山抱回去睡觉。

而她自己,和朱仲钧并肩坐在亭子里。

亭子里的横栏上铺了锦被,柔软凉滑,她的胳膊能偶然碰到朱仲钧的胳膊。好像似初中同桌的时候。跟那时候不同的是,初中时她并不觉得这种相处有什么特别的;而现在,她心里很踏实,甚至有点美妙。

她轻声道:“自从我怀了燕山。你心里就有点期盼,期盼是榕南也过来?”

朱仲钧愣了愣。

而后,他苦笑:“我是个无神论者。倘若是从前,我肯定不会这么想。但......你在这里。我也在这里。虽然知道不可能,我的确想过。假如榕南也来了,我这一生应该会更加圆满。顾瑾之,我爱榕南的......我也欠榕南的。”

“我知道。”顾瑾之道,她的声音不自觉有几分勉强。

她没有和孩子闹过那么深的矛盾。哪怕榕南做错了什么,顾瑾之也不能狠心惩罚他,她对榕南的爱,就是包容他,宠溺他。纵容他。所以。她不知道朱仲钧那么严格狠心。又说很爱榕南,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但是,她相信朱仲钧的话。

朱仲钧不屑于撒这种谎。

“燕山不是榕南。”顾瑾之道。“你觉得,你会爱他吗?”

朱仲钧回眸。瞪了顾瑾之一眼,道:“什么话!燕山是我儿子,我怎么会不爱他?”

“你也许会这样想:从生理上说,燕山是庐阳王的儿子,榕南才是你自己的儿子......”顾瑾之道,“你真的不会对燕山有所保留吗?”

朱仲钧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胳膊。

他和顾瑾之不同,他不是一出生就来的。

在某个瞬间,他的确能将灵魂和身体区分开来。他有时候摸着胳膊,感觉是旁人的。

但,顾瑾之的话,让他心里一颤。

他没有发火,只是感觉有股子寒意从心底升起来。对着燕山,为什么他不是全心全意的欢喜,而是有几分遗憾,遗憾不是榕南过来了?

他沉默了。

顾瑾之没有责怪,她只是伸出过,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

朱仲钧一惊,猛然回神。

他反握住了顾瑾之的手,低声道:“燕山是我的儿子,我知道!我这段日子经常提及榕南,假如将来燕山懂事了,听说了,估计心里会有疙瘩。我以后不说......”

顾瑾之轻轻笑了笑。

她攥住朱仲钧的手,道:“我也想榕南。”

这却是他们夫妻最后一次谈论榕南。

打那之后,顾瑾之再也没有说过。朱仲钧也没有再提。

但顾瑾之知道,他心里仍是记挂榕南。特别是燕山出生之后,他对榕南更是挂念。燕山勾起了他所有的父爱,却不是用在燕山身上,而是榕南。

转眼到了八月底。

秋风薄情,催落翠叶,木叶凋零,仲秋的庐州渐露萧索。

司笺也从京城回到了庐州。

朱仲钧和顾瑾之在中堂接待了司笺。

顾瑾之特意把丫鬟们都遣了下去,只让霓裳服侍,又让念露在帘外看守着,别叫人偷听。

“陛下给大少爷赐名叫彦卓......”司笺先道。

朱仲钧撇了撇嘴,对这个名字有点不满意。

顾瑾之则先笑道:“好名字,谢主隆恩。”她还冲北方拱了拱手。

她这个动作,把朱仲钧逗笑。

他这么一笑,心里的不满少了几分,觉得彦卓还不错,至少朗朗上口,很好念。

“......和太后娘娘说了大少爷为什么早产了吗?”顾瑾之又问司笺,“太后娘娘怎么说?”

“太后娘娘没多说。”司笺道,“只问大少爷好不好,王妃好不好。听说母子平安,太后娘娘非常高兴。小人回来的时候,太后娘娘特意叫常公公拿了好些宫里的药材,给王妃带回来。”

朱仲钧和顾瑾之都松了口气。

“我母亲怎么说?”顾瑾之又问。

司笺不仅仅要去宫里报喜,也要去顾家报喜。顾瑾之让司笺也把自己和燕山的事,说给宋盼儿和顾延臻听。

毕竟孩子早产,需得跟大家解释一番。

“夫人担心得不行。小人说王妃和大少爷没事,夫人还是担心,非要叫九少爷来看看不可。”司笺道。

九少爷是顾瑾之的胞弟顾煊之。

顾瑾之吓一跳,问:“来了么?”

第386节遮掩

听说弟弟要来,顾瑾之本能心里有点吓。

她既担心弟弟看到她现在的样子,替她担心,怀胎这七个月,她已经只剩下皮包骨头,比在京城的时候更加消瘦,谁看到了都要担心的;她也心疼幼弟长途跋涉。

这个年代的旅途是件辛苦事,煊哥儿生得单薄......

煊哥儿像顾瑾之的孩子。对于孩子,顾瑾之都有点溺爱,舍不得孩子吃苦。

顾瑾之就是“慈母多败儿”里头那个慈母了......

看到顾瑾之一脸的紧张,司笺忙道:“没有。小人再三劝说,老爷也不放心九少爷远行,夫人就说明日再商议。九少爷是想来的。后来夫人想了想,也觉得不妥,又问小人王爷和大少爷到底怎样。小人一再说很好,夫人才说,小人的话她是相信的,小人是顾家出来的,不敢撒谎欺瞒夫人。”

顾瑾之笑:“夫人真说了这话?我倒不信。从前夫人就总说你滑头,眼睛一眨一个主意......”

朱仲钧也笑。

司笺跟着笑。他知道宋盼儿和顾瑾之都喜欢他,说他滑头,是指他机灵聪明,实则是夸奖。

说完了家事,朱仲钧就问了几件他吩咐司笺打听的大事。

司笺知道慎重,特意留意了下门口和窗外。

见没什么异样,司笺才对朱仲钧道:“思柔郡主想出家。她瘦得厉害,头发都掉光了。简王不准。就闹了出来。这件事,定是简王府的仆役们传出来的,很多人家知道。简王还请了道士给思柔郡主做了场法事,还去给唐家三爷超度了......”

生病了,久病不愈,请人做法事,是很常见的手段。

原本也不会引起什么闲言碎语。

可当初思柔郡主的丈夫唐家三爷死得不明不白,有人说简王府在背后推波助澜了。看如今思柔郡主这样。就有人说她是被唐家三爷、还有那个名妓檀儿姑娘的鬼魂寻上了。

“传开了?”顾瑾之问。

司笺想了想,道:“说得人不多。若是问问,有人不知道,也有人知道。知道的,却没什么兴趣多说。估计京里这种事常见,大家见怪不怪......”

朱仲钧和顾瑾之对视了一眼,彼此心知肚明:事情是真的。简王府使了钱,在压制这件事。

顾瑾之收回和朱仲钧对视的目光,看向了司笺。问他:“那简王妃呢?”

“简王妃很好,没什么事。王妃,当初简王妃生病的事。都没什么人知道......”司笺道。“您觉得她好了吗?”

精神疾病到了那种程度,没有可靠的治疗,轻易哪里能好?

简王府不想别人知道简王妃的病,可见简王妃的病,起源是不宜见光的。

顾瑾之笑了笑,没有回答司笺的问题。

问完了话。朱仲钧和顾瑾之都点点头。

他们对司笺打听到的消息很满意。

司笺上京,顾瑾之和朱仲钧只交代了两个任务:第一个是报喜,第二个就是留意简王府的消息。

“你去吧。”顾瑾之对司笺道,“上京来回奔波,你也受累了。多歇息几日。”

司笺道是。

等司笺走后,朱仲钧和顾瑾之回了里屋。

夫妻俩分析司笺带回来的消息。

其实。他们在京里也有些眼线。

朱仲钧从前的侍卫孙柯,跟着元平侯去了安南打了胜仗回来,就在禁卫军三大营之一的五军营任职。他的地位高,很多人留意他,反而让他行事诸有不便。

孙柯传回来的消息,都是比较重要的。像简王府这种事,用孙柯就大材小用了,朱仲钧没有叫他查。

而其他眼线,朱仲钧对他们的能力,甚至忠诚度,都有点不信任。

故而,司笺上京,朱仲钧想到他精明,从前又帮顾瑾之打听过消息,在这方面有点经验,顺便让他打听打听简王府的事。

司笺带回来的消息,和京里眼线传回来的相差无几,朱仲钧这才相信,这些信息是有价值的。

所以,他和顾瑾之仔细分析。

“......简王妃的病,估计跟河南封地那些铁矿有关。”朱仲钧道,“你看到没有,简王府那么低调,在京里多年,大家都说他们穷且落魄,都没人怀疑他们。他们要是真的又穷又落魄,哪有本事封锁消息那么严密?”

简王妃生病已经很久了。顾瑾之在京里的时候,她就病了一年多。而后,顾瑾之成亲、回庐州,这中间又过了一年多。

像简王妃那种精神方面的疾病,一两年不会危及性命。

顾瑾之不替她治病,她总要请别人。请医用药,总不能永远瞒得住。京里一点风吹草动,大家都会知晓,这是现在娱乐缺乏环境下的一种乐趣。

可,至今没人提及。

“简王府能封锁简王妃的病情,也就能封锁住思柔郡主的病。”顾瑾之道,“可思柔郡主的事,还是传了出来。这是不是声东击西,故意散播思柔郡主的病,来遮掩视线?”

朱仲钧顿了顿。

他也有这种感觉。

顾瑾之的话,肯定了他的猜测。

只是,到底是想掩饰什么?

对于河南的资源,朱仲钧垂涎已久。假如简王府出事,无瑕旁顾,正好是朱仲钧出手的机会。像朱仲钧,年纪太轻,根基不深,又因为安南战事,被朝廷搜刮一空,皇帝还惦记他老婆,没有点资本防身是万万不行的。

现在他又有了儿子,让朱仲钧的压迫感更强。

他很不习惯软弱。软弱也许会减少皇帝对他的忌惮,却让朱仲钧束手束脚,夜里都睡不踏实。

他喜欢强势,喜欢和对手势均力敌。他无法接受被对方压制得死死的,所以,他等不起。

在庐州这几个月,朱仲钧除了操心顾瑾之和她的胎儿,就是留意河南那边的动静。

连谭家都暂时被搁置在一旁。

“顾瑾之。你觉得我能否冒险,现在就联合河南那边的帮派,对简王的矿产下手?”朱仲钧悄声问顾瑾之。

顾瑾之就看着他。他目光灼灼,充满了斗志,似藏在暗处的狮子,对远处的猎物势在必得。他问顾瑾之,不过是曾经的承诺:承诺永远不轻举妄动,让顾瑾之和孩子身处险境......

他能问顾瑾之,和上辈子相比。进步巨大。

顾瑾之接受他的进步,以资鼓励,所以她道:“简王府出了事。这是个机会。一旦错过了。下次行事会更加麻烦。机会稍纵即逝,你若是有想法,最好尽快做安排......”

朱仲钧就笑,很满意的亲了下顾瑾之的面颊。

“简王藏了这么多年的矿藏,是块硬骨头。你不要贪婪,妄图一举捞获。将所有的兵力都运过去。到时候反而叫简王抓住了把柄,功亏一篑......”顾瑾之看着朱仲钧意气风发的样子,她忍不住叮嘱一句。

一旦落了把柄,朱仲钧性命危急。

皇帝原本就忌惮他。

哪怕是亲兄弟,惦记皇位也是死路一条。皇位是不可分割的。哪怕是儿子妻子都不行,更何况是兄弟?而朱仲钧偷简王的矿藏。私造兵器,就是往这条死路上走。

万一事情败露,简王哪怕死也要拖个垫背的,拼得鱼死网破,就会朱仲钧也暴露出来。到时候,简王没有善终,朱仲钧也无法脱身。

顾瑾之很担心。

朱仲钧则笑道:“这次是唯一的机会。若是失败了,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我肯定要拼尽全力的。顾瑾之,你又开始犯老毛病了。你这畏首畏尾的习惯,是改不掉吗?”

“你这大胆妄为的习惯,也不是改不掉的?”顾瑾之反唇相讥,“两个人,总得互补。要是都像你这么激进,日子怎么过?”

朱仲钧大笑。

他一把搂了顾瑾之的腰,低声道:“对,你的畏首畏尾是优点。”

他爱她这样为他担心的表情,就吻住了她。

顾瑾之依偎在他的臂弯里,等他没有看到的时候,偷偷露出了一个笑容。

两人说着话儿,乳娘把燕山抱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