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开始觉得自己的做法没错。

来到庐州之后,她怀孕的时候无聊,经常想起这件事,越想越后悔。每段婚姻,都有它的隐疾。

当事人极力遮掩,因为每段婚姻,都有彼此坚持的理由,那些隐疾,只怕藏在暗处,就不足以毁了婚姻。在袁裕业和四姐的那场婚姻里,四姐未必希望那些隐疾暴露,让婚姻变得面目前非。

顾瑾之却把四姐婚姻的隐疾戳破了。

虽然她本意是好的,只是想把四姐和袁裕业要个孩子,虽然她不知道袁裕业自尊心那么强。

她的不知道,的确是四姐婚姻不幸福的导火线。

袁裕业恼羞成怒,才导致后来对四姐和顾家不满的。

顾瑾之很内疚。

她有时候安慰自己说,这件事不怪她,她当时只是从一个大夫的角度去分析事情,而后又用妹妹的身份。去维护姐姐的利益。

可再转念一想,最后弄成这样,真的是四姐愿意的么?

有的人,难得糊涂。

这么想,顾瑾之就没法子不怪自己…

她不是害四姐的人。却也是催动剂…

“是你四姐…”朱仲钧道。

顾瑾之心口一窒。

“袁裕业有孩子么?”顾瑾之打断朱仲钧的话。问道。

朱仲钧就明白,她是清楚事情的过程的。

“之前没有。但是,顺天十一年的时候。他的妾室生了个儿子。那个妾是太子送的,很受宠,没想到孩子六个月就夭折了。”朱仲钧道,“外人的人猜测是你四姐弄的鬼…”

“放屁!”顾瑾之道。

她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我四姐若是有那本事,就该知道,妾室那孩子根本不应生下来的。要我说,那孩子估计是个野种。孩子越长越大。容貌像奸夫,事情败露了,袁家知道藏不住,为了遮羞,把好好的孩子弄没了,还让我四姐顶缸!”

“对啊。就是这样。”朱仲钧失笑。

他觉得顾瑾之说那么一本正经说脏话的模样,十分有趣。

他很少听顾瑾之说脏话。

“就是这样?”顾瑾之微讶,怒意不知不觉清减些许,“就是哪样?”

“就是你猜测的那样,你大哥告诉我的。”朱仲钧道。“他烧了家里的一条祖训,事情都传开了。我年前去你大伯那边,见到了你大哥,就问他为什么。

他告诉我的。袁家没有明说,却暗地里散布谣言,让你四姐背罪。好让顾家理亏,继续做袁家的姻亲。你四姐心灰意冷,搬到了庙里静修…”

顾瑾之眼底又有怒色汹涌。

“…袁家的人劝她,她不肯回去,还要说出家。口口声声说,她自己看破了红尘,不关袁家的事,处处替袁家遮掩。你们家的人去劝,她也不松口,只说自己有罪。她还是想替袁裕业把害死妾室孩子的事顶下来。”朱仲钧道。

他有点感动。

顾珊之虽然傻,但是深情。

顾瑾之又怒又悲,半晌不语。

“你们家的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你三嫂不是和她要好?”朱仲钧道。

顾瑾之点点头:“三嫂对四姐不错,她还能听三嫂几句…”

“…你三嫂说,不如以势压人,跟袁家和离。过个一年半载,把她远嫁到江南。假如能生下一儿半女,就能出了这口气。”朱仲钧道,“也让世人知道,袁家到底有什么龌龊。”

“四姐肯定不同意。”顾瑾之苦笑了下。

“是的。”朱仲钧道,而后又笑了笑,“你大哥烧了那条祖训之后,她同意了!”

顾瑾之眼睛一亮。

她也笑起来。

痴情如四姐,也有她心里的意难平吧?

“你四姐过门九年无所出,自请下堂,袁家需得归还她全部的嫁妆,已经谈妥了。”朱仲钧道,“年前,你们家的人就把你四姐接回了家。嫁妆也搬了回来。听说,你大伯母已经在替她寻人家,准备另嫁你四姐…”

“挺好的。”顾瑾之淡淡舒了口气,“这件事,虽然黑暗,却不绝望。不绝望,就好…”

她心里仍是不舒服。

不管怎样,四姐心里的伤,怕是永远都无法平复疤痕的吧?

这样的结果,连胜利二字都谈不上。

四姐拼了全力,投入这段婚姻里,用九年的时间,换得这般下场,用凄惨来形容都不为过。

顾瑾之心里有点闷。

她依偎着朱仲钧,低声道:“早知道袁裕业是这种性格,当初我就不该说那样的话。他记恨我四姐,完全没有道理,他应该记恨我。”

朱仲钧就轻轻抚摸她的头发,笑道:“胡思乱想!袁家求诊,你实言相告,袁裕业接受不了事实,却要记恨你们家,是他心理阴暗。哪里有你的错儿?”

顾瑾之摇摇头。

朱仲钧的安慰,对她而已效果甚微。

她把头埋在朱仲钧怀里,汲取他身上的味道,来获得呼吸。

——————

顺天十三年的五月,顾家把顾珊之嫁到了江宁。

这件事。在京里掀起一阵舆论。

袁裕业无法生育的谣言也传了出去。

可没人相信。

不管是市井走卒。还是达官贵人,都在谴责顾家以势压人,还在背后抹黑袁裕业。其心可诛。

大家都在诅咒顾珊之没有好下场。

袁裕业反而获得了满满的同情。

连太子也参合,非常生气找到了顾延韬,说:“你们家姑娘九年无所出,袁家一直未有怨言,隐忍九年。我上次赐给老师的婢女,生下男儿,还夭折得不明不白。这些旧账,姑且不说。你们家姑娘拿了全部的陪嫁归宁,难道不是我的老师敬重您和顾家?

顾家却这般阴险恶毒。背后中伤我的老师。你们家,迟早要遭天谴的。”

十七岁的太子,已经不再是小孩子。

他已经在学着监国,处理国事,他的话,不能算童言无忌了。

顾延韬当时没接话。心理却分外明白就,将来太子登基,他是没有好下场的。只要是太子登基,顾家只怕真的要毁了。

太子亲近袁裕业,而袁裕业恨顾家。太子也恨顾家。

顾延韬心里冷笑。

皇帝只有两个儿子,一个是太子,另一个是德妃的三皇子。太子,不是无可取代的…

皇帝事后几天才知晓,把太子叫过去,狠狠责骂了一顿,让他给顾延韬赔礼道歉。

至于太子的讲师袁裕业,皇帝也想遣走。

太子却死活不同意,他和袁裕业最亲近。

皇帝想了想,坊间那些话,对顾家是不利的。

也许袁裕业妾室孩子的死,真的是顾珊之做的。顾家的姑娘做了伤天害理之事,占尽了便宜,带着嫁妆归宁,如今也嫁到了江宁大户人家,顾家还到处诋毁袁裕业,的确有失厚道。

皇帝也有点同情袁裕业。

况且,皇帝也觉得,袁裕业学问好、人品也好,他做太子的老师,很适合。太子也相信袁裕业,愿意听袁裕业的教导,这是最好不过的。

皇帝雷声大雨点小,让太子宴请顾延韬,算是给顾延韬赔罪。

顾延韬去赴宴了。

太子什么也没说,甚至冷着脸。

顾延韬在东宫吃完饭,回到御书房复命,说他和太子已经和好如初了。

皇帝就松了口气。

这件事之后,皇帝也严厉诘责太子,不可参合大臣之间的争斗。用人不能全凭意气用事,要讲究策略。

太子一脸恭敬听着。

皇帝就把这件事放下了。

可太子责骂顾延韬、皇帝轻描淡写处理,都让外人快意无比。

他们都在诅咒顾家人不得好死。

这些事,隔了两个月才传到庐州。

顾瑾之和朱仲钧都说:袁家好策略,袁裕业再也不怕顾家了,也不需要顾家了。

他依靠着太子这棵大树,迟早会权倾天下的。

朱仲钧和顾瑾之觉得,等袁裕业权倾天下那日,他一定会报复顾家的。

“希望大伯能察觉到这点…”顾瑾之道。

朱仲钧则笑:“你大伯这点敏锐还是有的。”

政治的争斗,往往不是烈火烹油,而是小火慢炖。

顾延韬年纪越大,耐性越好。

五月嫁到江宁的四姐,八月就有了身孕。

顾瑾之大大松了口气。

她没有看错。

有问题的,是袁裕业。

顾瑾之的内疚,这才稍微好点。

她还是很想知道,四姐在江宁过得好不好。

她派了人,往江宁去了一趟,给四姐送礼,顺便打听打听她的消息。她派了司笺去。

第393节有喜

司笺受命往江宁送礼去了。

到了十月初二,他就回到了庐州。

来回一个多月。

江宁离庐州比较近。

他把顾珊之在江宁的情况都告诉了顾瑾之。

顾珊之改嫁的,并非什么望族大户。

那户人家姓孙,在江宁根本没什么地位。顾瑾之二舅母也是江宁人,顾瑾之的表姐也嫁到了江宁秦家。

若是说,秦家算小望族豪门的话,四姐改嫁的孙家,只能算殷实之家。

新四姐夫的叔叔,曾经在京里做个刑部侍郎,当初级别比顾延韬高,却很照顾顾延韬。而后,他好像是得罪了人,辞官回了江宁。

如今顾延韬发达,他也想得到顾延韬的提携,为以后子孙铺路,好光耀门第。

听说顾家在替顾珊之寻谋改嫁之人,四姐夫的叔叔就派人进京,说孙氏有人愿意求娶顾珊之。

四姐夫今年二十四,比四姐小三岁。

他没有娶过亲。

四姐夫小时候订过娃娃亲。后来,他长到十六岁,女方病逝。

当时,四姐夫忙着进学,没有再说亲,就一直拖到了今日。他是个秀才,将来若是中了进士,也需要顾家的提携。

他甘愿娶顾珊之,用意就变得那么不单纯…

四姐当初听说这种情况,应该也知道可能会是另一个袁裕业吧?至少从表面上看,情况是很类似的。

男人愿意这么低声下气,将来发达了,只怕会出这口气。

这样,她都愿意嫁?

是回报大哥为了她烧了祖训、背负不孝之名,还是相信顾瑾之的话,深信自己能生育,想出口气?

也许两者都有吧?

顾瑾之听到这里,心又是一沉。她有点心酸。

顾珊之这是豁出去了。

“四姑奶奶和你说了什么?”顾瑾之问司笺。“你瞧着她的模样,看上去如何?”

“…王妃,小人从前没见过四姑奶奶的面儿,不知道她什么模样。现在瞧着,有点瘦弱。但是气色还好。笑盈盈的。和气得很,一再说感谢王妃派人去瞧她,还说江宁离庐州近。等她肚子里的孩子落地,就过来瞧王妃。”司笺回答道,“小人还见到了四姑爷…”

“四姑爷怎样?”顾瑾之忙问,“你看人最准的,你瞧着四姑爷,面相刻薄么,精明么?”

司笺笑,道:“都没有。小人瞧着,四姑爷憨厚得很。”而后。他顿了顿,道,“小人还打听到,当初要娶四姑奶奶的,是四姑爷的堂弟。四姑爷的堂弟不愿意,才轮到四姑爷娶了四姑奶奶…”

他说罢。看了看顾瑾之的脸色。

司笺感觉,这话应该告诉王妃。

王妃肯定会担心四姑爷主动求娶四姑奶奶,会别有用心,将来辜负四姑奶奶。假如王妃知道,并非四姑爷自己去钻营的。会不会稍微放心?

四姑奶奶那情况,那声誉,愿意主动求娶才有鬼呢。

果然,顾瑾之脸色稍缓。

她倒也没有露出喜悦,只是淡淡舒了口气。

而后,顾瑾之又叹了口气,微微沉思,不再开口。

“…四姑爷不怎么说话。”司笺打破沉默,继续道,“小人说,王爷和王妃都记挂四姑奶奶,四姑爷也没什么多余的话。小人回来的时候,四姑爷打发了一百两的程仪。四姑爷那一房,家资颇丰,就是没有人考取过功名…”

顾瑾之点点头。

司笺打听得非常仔细,连顾瑾之没有吩咐的事,他知道打听。

他办事,顾瑾之最满意。

“四姑爷是个秀才,没有考过乡试么?”顾瑾之又问,“还是没中,几次没中?”

“十六岁中了秀才,考了两次乡试,都没中。”司笺道。

“能十六岁中秀才,是有学识的。中举人就要靠时运,才两次落榜,倒也没关系。”顾瑾之道。

她没有再问多,让司笺下去歇息。

司笺道是。

朱仲钧白天去了军营,到了黄昏才回来。

顾瑾之把司笺打听到的事,告诉了他。

朱仲钧听了,笑着对顾瑾之道:“日子是人过出去的,没有谁和谁不合适。你看我们,从前没人说我们合适,我们不是过得很好?你四姐在袁家九年,应该知道怎么过日子,别担心。”

顾瑾之笑了笑。

她道:“我没有担心。只是觉得世道太可恶,对女人不公平。假如没有你,我也要担心婆媳关系,担心小妾,担心丈夫,我只怕不如四姐。”

朱仲钧哈哈笑,说顾瑾之杞人忧天。

可顾瑾之的话,让他心里发暖。

夜里的时候,他又极尽丈夫之能事,取悦顾瑾之。只要顾瑾之给他一个笑脸,他就恨不能把世界捧给她。

顾瑾之却拒绝了他的求欢。

她咳了咳,道:“我上个月月事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