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浑身舒泰。

到了正月初四,顾瑾之送了五天的量给谭氏。才出宫的。她一再叮嘱,让谭氏小心使用,每日不能过量。

谭氏都答应了。

她看到顾瑾之送来的东西,眼睛有点亮,顾瑾之就知道。她的计划更进了一步。

正月初四,他们一家人和诸位亲王一样,从宫里出来,各自回了各家的王府别馆。

顾瑾之一家人也回到了他们自己的别馆。

燕山和彦颖惊讶不已,都说:“咱们还有一个家啊?”

顾瑾之和朱仲钧都笑。

一路上。都是朱仲钧抱着彦绍的,此刻才把孩子给了顾瑾之。

这两天天气放晴,但仍是冷得刺骨。

别馆正院的上房,已经烧好了地龙。

燕山对房子有兴趣,到处看一看。彦颖跟在哥哥身后,觉得燕山走路太慢了,不停的说:“大哥,你走快点。”然后又说,“你跟在我后面…”

彦颖想挤上前。

燕山停下脚步,想了想,走到了弟弟身后,说:“好,我跟在你后面。”他倒不计较谁前谁后。

朱仲钧看着他们兄弟如此悌爱,忍不住眼角堆笑。

一家人休息整顿片刻,就开了角门,到了顾家。

顾家早已收拾妥当,等着朱仲钧一家人回来。

中午的时候,朱仲钧、顾瑾之和孩子们,都在顾家用了午膳。

彦颖很快就跟顾瑾之的两个弟弟混熟了。

顾瑾之的两个弟弟,都才十来岁,原本是不会带着小孩子玩的。但是宋盼儿有言在先,让他们陪着外甥,两人就很听话,带着彦颖到处跑。

顾瑾之看着有点害羞的燕山,道:“你也和舅舅去玩?”

燕山往顾瑾之身后缩了缩,羞赧笑着,低声说:“娘,外头冷…”

宋盼儿听到了,不等顾瑾之开口,替顾瑾之回答道:“燕山别出去了,外头的确冷。”宋盼儿总觉得燕山弱不禁风。

外头冷是其次,主要是燕山有点害怕和陌生人玩。燕山天生就有点胆小,不似彦颖那般熟络。

他不满七岁,胆小并非什么大毛病,顾瑾之也不想让孩子觉得不自在。故而,她留着燕山在身边。

吃了午饭,朱仲钧还有人地方需要走动,他出门了。出门之前,他问燕山要不要跟着他,燕山很喜欢粘着父亲,就跟着朱仲钧去了。

顾瑾之和彦颖、彦绍留在顾家。

顾延臻也需要出门拜年。

八弟顾琇之和九弟顾煊之在跟前说话。

顾琇之中了举人,今年二月份的春闱,他要参加,最近都在刻苦读书;而顾煊之,才中了秀才。

说了几句话,顾瑾之对顾琇之道:“琇哥儿,你回去温书吧。”

顾琇之坐在这里,也颇为不自在。他和顾瑾之小时候的亲昵,都不见了。如今,他看顾瑾之的目光,和看宋盼儿一样,带着几分敬畏。

顾瑾之心里颇为遗憾。

听到顾瑾之这话,顾琇之忙站起身,给她们行礼告退。

煊哥儿见哥哥走了,顿时要抱彦绍玩。

他很喜欢小孩子。

而他和顾瑾之,虽然七年不见,却无半点生疏感。不得不承认,血脉的纽带是无比牢固的。

顾瑾之就把彦绍交给了煊哥儿。

彦绍还在蹒跚学步。煊哥儿领着他,到处走。

宋盼儿看着他们,唇角有笑。

“煊哥儿小时候不爱玩的。只喜欢跟在你后面。如今大了,反而爱玩乐。结交了一帮朋友。我见他也懂轻重,就懒得管他,结果这么多年,去年才中了个秀才…”宋盼儿道。

煊哥儿在念书上,不及琇哥儿有天赋。

顾瑾之在庐州的七年,时常听母亲写信提及。

“翰林院每隔三年就进那么一批进士,最后也不是人人都能声名显赫的。”顾瑾之道。“能进学固然是好的,不能也别强求。要不,我和王爷说一声,给煊哥儿在亲卫里谋个差事。说不定将来还能做个御前侍卫…”

亲军有二十六卫,里面大部分都是贵胄弟子。

宋盼儿一听这话,也没有立马拒绝,只是道:“王爷会不会为难?”

“这有什么为难的?”顾瑾之道,然后她又问。“娘,您上次说,煊哥儿那门亲事,如今怎样了?”

煊哥儿今年十八岁,宋盼儿从前年就开始替他物色。

去年她给顾瑾之写信。也提及此话。

前任礼部尚书邹时行,去年致仕,回了浙江老家。邹家在浙江也是名门望族,门第显赫。

邹时行回了家,他有两个儿子,都未回去。

宋盼儿看中的,是邹时行第五孙女,是邹时行第二儿子的嫡出女儿。

那姑娘今年十六岁,容貌清秀,举止大方,去年五月的时候,宋盼儿在顾家的宴会上见过一次,一眼就觉得很好,有眼缘。

她派了相熟的夫人去探口风。

而邹家,听说是顾家的,话里话外都是非常乐意。

邹家也看中了顾氏门第。

两家原本就要定亲的。然后顾延臻在中间说:“琇哥儿比煊哥儿大。既然是定亲事,也该先紧着琇哥儿,否则旁人不说你这个做嫡母的刻薄?”

宋盼儿气了一回。

如今儿女都大了,都到了说亲的年纪,宋盼儿也不好跟年轻时一样,那么无所顾忌的发火。

她冷静下来想想,觉得顾延臻的话虽然不中听,却在理。

所以,宋盼儿暗地里给邹家递了音,意思是让邹家等一年。

邹家竟然同意了…

这半年里,宋盼儿似乎没有替顾琇之相中什么合适的人家。

她等得着急,估计没少和顾延臻吵架。

顾延臻有了妥协,说愿意等琇哥儿选了进士再说,先紧着煊哥儿的。

“…你爹爹说话,我不爱听。他说什么,琇哥儿的婚事,若真没有合适的,等他中了进士再说,煊哥儿就先定下来。你听他那口气,说得煊哥儿有多不如琇哥儿一样,我听着就不乐意。”宋盼儿道,“我现在,就等着过了春闱。他要是中了另说。要是没中,可怨不得我,我立马就给煊哥儿说亲。”

顾瑾之笑。

她不太关心父母之间的争斗,只是对未来的弟媳妇有些好奇。

煊哥儿年幼的时候,母亲忙着和父亲置气,煊哥儿大部分的时间,是和顾瑾之一处度过的。

他们虽是姐弟,却情同母子,顾瑾之也非常关心煊哥儿的亲事。

“…您暗地里派人打听过吗?”顾瑾之问宋盼儿,“邹家五小姐,人品如何?”

“怎么不打听呢?”宋盼儿笑道,“我去年时常往邹家行走,别说打听,我都见过好几次了。他们家,读书人家,门风好。她娘性格敦厚,几个姐姐出阁了,在婆家也素有贤名,我瞧着是个温柔知礼的。”

顾瑾之笑。

她和宋盼儿聊了片刻,煊哥儿带着彦绍回来了。

彦绍有点困。

顾瑾之接过孩子,要把孩子抱下去睡觉,宋盼儿却接了过来,道:“我抱过去…”

她很想和顾瑾之的孩子们多亲近。

顾瑾之就把孩子交给了母亲。

“七姐,娘和你说了什么?”煊哥儿突然低声问顾瑾之,“是不是说了邹家的事?”

顾瑾之一讶,笑道:“正是呢。”

“七姐,你帮我跟娘说,叫她别费那个心思了…”煊哥儿声音更低,耳根有点红,“我有中意的人。”

第403节意

顾煊之的话,脱口而出。

等他说完,又感觉不妥。

他的话,疑点太多了:中意的人是谁,在哪里遇到的,如何中意她的,是不是私下里有传情?

这些问题,都不太好回答。

顾煊之看了眼姐姐的脸色。

姐姐脸色尚好,没有大难临头般变脸,甚至轻轻笑了笑,然后开口问他:“是谁家的姑娘?”

果然是直击要害。

顾煊之现在不想说。

他沉默垂首,半晌才道:“......我并没有中意谁,只是不想这么早成亲。娘说,等过了二月,就要去邹家下聘礼......”

这个家里,不仅仅是顾琇之怕母亲,顾煊之和父亲顾延臻也怕。

大户人家的闺秀,私下里和男人有情,母亲肯定不喜欢,觉得人家姑娘不规矩、不体面,第一印象不好,以后就算做了婆媳也不愉快,顾煊之到时候左右为难。

顾煊之也知道这一层,才一直隐瞒至今。

他不想说。

他想不着痕迹透露给母亲,又没有机会。

可眼瞧着母亲马上就要给他定下婚事,他不得不说了。

怎么说,他也拿捏不准。

他不想被母亲责骂。

七姐从小和他亲昵,顾煊之从感情上更亲近顾瑾之。在顾瑾之面前,他放松了警惕,心里隐藏许久的话,没有隐藏好,说了出来。

他潜意识里,也觉得七姐是他的机会,可以替他传话。

七姐传话,比任何人都可靠。

母亲喜欢七姐。顾煊之也信任七姐,故而他心底的秘密,就在这种潜意识的驱动下。透露给了七姐。可仔细想想,又觉得不能这么直接说。太过于唐突。

“撒谎。”顾瑾之笑道,“你不说,我怎么帮你?”

顾煊之下意识摸了摸鼻子。

他抬头,看着七姐。见姐姐一脸含笑,目光真诚,顾煊之微微咬了咬唇。

他正要说,就听到了母亲的脚步声。

母亲安顿好了彦绍。又回到了东次间。

顾煊之连忙站起来,对顾瑾之道:“七姐,我先出去了......”忙不迭的窜逃走了。

宋盼儿进来,看着晃动的帘栊。屋子里只有顾瑾之,顾煊之不见了,她就问顾瑾之:“煊哥儿呢?”

“说有急事回去了。”顾瑾之道。

“什么急事?”宋盼儿问。

顾瑾之笑:“人有三急......”

宋盼儿就没有再问下去了。

她不知道煊哥儿的心思,所以不曾起疑。

顾瑾之等她坐定,端了茶。好似闲聊般问母亲:“娘,您和邹家,只是口头暗示了,还没有真正定下来吧?”

宋盼儿一怔,道:“是啊。怎么。你瞧着邹家不合适?”

顾瑾之没有觉得谁不合适。婚姻靠的是缘分。哪怕人品、相貌、家世再相配的两个人,没有缘分,终究也是貌合神离。

别说没见过面的人,哪怕是见过了,也未必能断定两个人是否合适。

夫妻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外人不好说的。

“娘,这是家里的事,我过了年就要回庐州,论理不该说的。您说邹家小姐合适,自然是合适不过的,我难道还不相信您的眼光吗?我岂有异议。只是,您问过煊哥儿吗?他可觉得合适?”顾瑾之道。

宋盼儿笑:“他懂什么?”

顾瑾之就笑笑。

母亲一句话把她堵回来了。

这个年代的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自己觉得适合与否的?顾瑾之问这话,就问得有点叫人摸不着头脑了。

她再说出去,就要露陷,所以她转移了话题,和母亲说了说家里的其他琐事。

顾瑾之的二表哥宋言昭顺天九年中了进士之后,在翰林院学习三年。而后,宋盼儿托大伯顾延韬的关系,把宋言昭选在了吏部。她又托大伯母做媒,把胡婕说给了宋言昭。

宋言昭和胡婕成亲也四年了,生了两个女儿。

“......正月初一拜年的时候,你二表嫂还说,你二表哥每个月的供奉,不足以支撑他们一家四口在京里的花销。又不好总要延陵府那边的接济。她想带着孩子们回延陵府去。”宋盼儿说起胡婕,不再直呼姓名,而用顾瑾之的二表嫂代替。

京里的花销大,顾瑾之是知晓的。

只是,顾瑾之记得大舅在苏州是个极肥的差事,宋家在延陵府也是望族,怎么会有拮据一说?

“二表哥才做了官,没有其他进项,生计自然是有些艰难。二表嫂娘家也不阔绰。大舅和大舅母没说帮衬几分?”顾瑾之问。

胡婕娘家什么情况,顾瑾之也是知道的。

她的陪嫁,大概是舍不得拿出来补贴家用。

而大舅家里是很富足的,顾瑾之从母亲的陪嫁里可以窥见一斑。有了个做京官的儿子,父母应该是分外骄傲,怎么可能不接济?

“怎么不帮衬?如今我们家那一枝,就你二表哥做了官,谁不要供着他?就算你大舅母真的不想给钱,从你二舅那里也是能借到的。

你二表嫂说要回延陵府,我也当她只是想借钱,便漏了口风,能借给她一千两银子周转几个月。她挺干脆的,说不用的,等过了二月就要启程回延陵府,程仪足够了。这是打定了主意的。”宋盼儿道。

顾瑾之不想以“别有用心”去猜测不熟悉的人。

对于胡婕,顾瑾之仍是不太了解的。对于不太了解的人,不好妄断别人行为的用意。

顾瑾之心里有些想法,到底不适合,就没有接话。

“......你大表哥在延陵府,如今也成了家。他运气不济,这么些年总无法进学。你大舅一连三年考绩都是优,已经上报了朝廷。替你大表哥谋个延陵府的差事。”宋盼儿继续说,“你大表哥以后是要留在家里守业。你二表嫂许是担心,你大舅母暗地里把家产塞给了你大表哥吧?”

这个年代五品以上的官。连续三年考绩为优,就可以上报朝廷。封妻荫子。

朝廷的官,也分很多种,荫官是专门吃俸禄的。

胡婕的心思,谁也猜不着。

她娘家人都在京城。

她留下丈夫、放下娘家人,带着孩子回延陵府服侍公婆,外人除了赞一声孝顺,在这个百姓孝为先的年代。还真不好挑其他毛病。

但这中间的不合情理,谁都是心知肚明的,却不能说出来。

宋盼儿在外人面前,也不好说什么。只有在女儿跟前,才直言不讳。

顾瑾之想起了小时候的胡婕。

在京城的时候,胡婕有点霸道任性;到了延陵府,她身为太守之女,更是高傲尊贵。延陵府的世家望族。都给胡泽逾几分敬重,胡婕又自称出身侯府,巴结她的不少。

这些年,顾瑾之和她不曾深交。

胡婕有不少优点,可她到底只是个小孩子。又不似姜昕那么通透脱俗,顾瑾之一个世俗之人,前辈子经历过半百之年,哪怕再寂寞无聊,也实在没有童心去和胡婕深交。

不深交的人,谈不上深刻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