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没有再动怒,而是目光疑惑望着他。顾煊之怕露陷,忙又撇开了眼。

他心里有点奇怪。怎么不见母亲发火?这样平静的母亲,让顾煊之更是胆怯。

他不安的等着母亲的下文。

半晌,他听到母亲声音低沉说着:“都这么晚了,先去歇了吧。明早我再跟你算账。哪怕是李怀宴请你,你也该亲自进来。跟我们和你姐夫说一声的。”

顾煊之心里大喜,这样就放过了他?他道是。

可他不敢得意忘形,露出异样,故而他仍没有挪脚。

“去吧。”母亲说。

顾煊之这才急急忙忙从正院走了。

等他一走,宋盼儿夫妻俩相视一眼。两人各有所思。

这么一番谈话,时间就不知不觉到了子时。

宋盼儿盥栉一番,和丈夫躺下歇息。

她睡不着。她仔细想了想煊哥儿方才的话,怎么听着有点颓靡狼狈的味道。

他是羡慕李怀纳妾吗?

他是对自己现如今的处境感到尴尬和难堪吗?

这些年,宋盼儿管得紧,孩子们身边的丫鬟,都要老实规矩的。谁敢狐媚少爷们,露了点风声就要卖出去的。

在家里,他们是没有沾过女色的。

在外头,肯定有过的。

像琇哥儿在嵩山书院念书,认识不少的朋友,而煊哥儿又和李怀走得近。李怀机灵,做事谨慎,瞒天过海的偷食禁果肯定做过。

宋盼儿不想追究。

暗地里的事,她太过于追查,孩子们在外头也无颜面。只要家里风气正,孩子们以读书为正业,宋盼儿就满意了。

煊哥儿和顾延臻一样的性格,读书方面舍不得下苦功夫,又不像宋言昭那般好运气、好记性,故而成绩平平。

他心思不在求学上,那么男女之事,肯定会留心的。

要不是顾延臻打搅,宋盼儿去年就给他娶了媳妇。如今拖到了现在,还没有定下来,煊哥儿是不是有怨言?

他会不会看着朋友娇妻美妾而眼馋呢?

他的朋友们,是不是经常拿他取笑?

李怀纳妾,倘若他不去,他的朋友们是不是更加笑话他?所以,他才明知母亲会生气,也要跑去参加?

这些原因,他自己肯定是开不了口的。

宋盼儿越想,越觉得自己所虑不错。

“你说,煊哥儿是什么意思?”宋盼儿推了推身边装睡的顾延臻,求证般问他,“他连个通房都没有,外头的人是不是总笑话他?”

顾延臻装睡,就是怕宋盼儿再次找茬。

见她认真说话,顾延臻也不好不答,道:“还没有娶妻呢,笑话什么?咱们这样人家什么规矩,他那些朋友又不是不知晓。”

“那煊哥儿呢,他怎么想?”宋盼儿又问。

顾延臻沉默。

像煊哥儿这个年纪,正是对姑娘们好奇的年纪。

说不想,那肯定是假的。

若说想呢,宋盼儿会不会借机寻他和琇哥儿的错?顾延臻心里犹豫着。

“我也不是煊哥儿肚子里的蛔虫,从哪里知道他的心思?”顾延臻敷衍,“且不管他有没有怨言,过了年和邹家把事情定下来,年底就替他娶了媳妇。以后再托大伯给他谋个差事......”

“......煊哥儿最近和我都不太亲,可是心里一直怨着我,没有早些给他娶媳妇?”宋盼儿没有听到顾延臻的话,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顾延臻愣了半晌。

最近才不亲的吗?

儿子什么时候和你亲近了?顾延臻腹诽。

旁的不敢说。家里人都怕宋盼儿,这点从未改变过。

从前是顾延臻。自从去年琇哥儿中了举人,宋盼儿没有明确埋怨过煊哥儿不争气。可话里话外都是这个意思,现在顾煊之也是惧怕不已。

她不时找顾延臻吵架。都是为了这件事。

煊哥儿又不傻,他怎么听不出来?

听了母亲那些话,煊哥儿再宽大胸怀,只怕也心存芥蒂的。

不是不想亲近,而是不敢。

顾延臻觉得,宋盼儿是不知道问题症结所在,而顾延臻不想提醒她。免得又惹恼了她。他不再接话,继续装睡,不一会儿就真的睡着了。

第二天辰初一刻,顾瑾之就过来请安。顺便到宋盼儿这里用膳。

她带着燕山过来了。

“王爷出去了,彦颖和彦绍要到辰时末才醒......”顾瑾之笑着解释。

宋盼儿笑,点点头。

她把燕山叫到身边,将他的小手拢在掌心,问他:“冷不冷?”

燕山小声回答:“不冷。外祖母。”

他声音软软的,很好听。

燕山长得像顾瑾之,宋盼儿越看越爱。

顾瑾之的四个弟弟也来了。

饭桌上安静无声。

等早膳毕,顾琇之要出去温书,顾煊之也避母亲不及。两人匆匆走了。

宋盼儿吩咐小十和小十一:“你们带着燕山,在咱们家院子里到处看看......”昨日彦颖看了个遍。

小十和小十一道是,起身要带着燕山出去。

燕山却往顾瑾之身边躲了躲。

顾瑾之将他搂在怀里,笑道:“怕什么呢?舅舅带着你去玩。娘就在这里呢。要是不好玩,你再回来找娘,可好?”

燕山微微抿了唇,依旧往顾瑾之怀里缩。

顾延臻笑着道:“外祖父的书房里,还有个哈密瓜,你可要吃?”

在庐州,很难得到哈密瓜这种东西。

这个时节,京里也罕见。

过年的时候,大伯母送了一筐来。

昨日午膳前切来吃,燕山很喜欢,还问这是什么。

他看了眼顾延臻。

顾瑾之便一再说:“你跟着外祖父去,好不好?燕山听话。娘喜欢听话的孩子。”

燕山这才不情不愿,跟着顾延臻走了。

等燕山和顾延臻一走,宋盼儿把小十和小十一也打发出去。

她趁机对顾瑾之道:“燕山太胆小了。煊哥儿小时候也胆小,却比燕山好几分。你别太宠溺着他,否则他依靠着你,越发胆小。”

然后,她忍不住道,“你什么都管着孩子,像个乳娘似的......”

顾瑾之被这句话逗笑。

她甚至有点高兴。

她觉得合格的母亲,应该是像个乳娘一样。当然,在这个年代是格格不入的。母亲的话,也肯定了顾瑾之的努力。

“我在庐州,没什么亲戚朋友,除了王爷,就是孩子们和我最亲了。我自然管的多些。”顾瑾之解释道。

宋盼儿心里又是一酸。

顾瑾之见她的话题越来越远,忙拉回来,问她:“娘,您有什么事和我说?”

“昨日,煊哥儿和你说了什么不曾?”宋盼儿问顾瑾之。

顾瑾之觉得,有些事,没有弄清楚之前,还是不应该告诉母亲。母亲如今学会了些许克制,到底是火爆脾气,会弄巧成拙。

所以,顾瑾之撒谎,道:“没说什么。怎么,煊哥儿昨夜回来说了什么吗?”

“他什么也不跟我说。”宋盼儿生气,“孩子越大越不由娘。他回来,不怎么高兴。我和你爹猜测,他认识的几个朋友,都娶了亲,他看着是不是眼热?我想着,今年二月份,把他的亲事定下来......”

第406节恋情

第406节恋情

母亲这个猜测,有点凭空。

顾瑾之也不好直说,便道:“娘,您也没问煊哥儿,怎么知道他是烦这个?要是有其他事呢?要不,我帮您再去问问?”

母亲却有诸多理由。

她逐一说给顾瑾之听:“......你去了庐州,琇哥儿在嵩山书院,煊哥儿在京里也没个朋友,认识李怀的时候不过十来岁,我也没想多拘束他。李怀最是机灵,变着法儿的玩。李家不像咱们家根基浅,非要孩子努力上进。李家的孩子,不惹事就有前途的。

煊哥儿羡慕李怀,也听李怀的话,样样都要比照他。

自从去年李怀纳妾,他提到就怏怏不乐。

昨日,他明知你和王爷回京,理应在家里作陪,他还是去了李家赴宴。旁的不敢说,他眼里还是有你这个姐姐的。他把李家的宴席看得比你还重,岂不是在外头要撑脸的?

外头的朋友都娶妻纳妾,咱们家里管得严,他连个通房都没有,肯定被人说笑了。煊哥儿像你爹爹,脸皮薄,最受不得旁人调侃三言两语。我想着,他的婚事宜早不宜迟,要尽快定下来为妥......”

顾瑾之听着母亲分析这么一大堆,有理有据的,知道母亲自己是相信了。

虽然顾瑾之觉得,这些事可能是母亲的臆断,不足以说明煊哥儿的问题。

顾瑾之反而更清楚煊哥儿昨天跑出去的原因。

她没有点破,也没有反驳母亲,只是道:“家里的事,都是娘做主的。您看着办吧。只是又要辛苦您......”

“娶媳妇有什么可辛苦的?”宋盼儿笑起来。

她很开心。

顾瑾之也不再说什么。

上午家里有客来访。

母亲也有好些亲朋家没有去。

顾瑾之便说:“您去忙您的吧。我上午也想着去看看姜昕,假如时间还早,也想去给大伯母和二伯母拜个年......”

母亲这些年在京里,也结识了不少人。

交情深浅不一。可过年家家都有宴席,也该去拜个年的。平日里就算了,过年是推却不了的。

“......我下午早些回来。你们都在这里用膳。”母亲想了想,叮嘱了顾瑾之几句。最终还是出门了。

顾瑾之说好,亲自送母亲到了垂花门口。

等母亲一走,顾瑾之没有折身,顺脚就去了外院。

她在煊哥儿的院子里小书房里,找到了煊哥儿。

丫鬟们迎了出来,低声说:“九少爷在书房......”

顾瑾之摆摆手,让丫鬟们别跟着。她自己轻手轻脚走了进去,煊哥儿在写字。

煊哥儿端坐上,下笔飘逸,洋洋洒洒写着。侧颜有淡淡的光润,很是俊美。他从当年的小正太,长成了如今的俊青年,仿佛一瞬间。

煊哥儿无心念书的时候,便用练字来打发光阴。这还是当年顾瑾之的习惯。

顾瑾之微微放重了脚步。

煊哥儿头也不回,道:“不用换茶,出去吧。”他只当是服侍的丫鬟。

丫鬟们每隔一刻钟便要给他续茶。

顾瑾之笑出声。

煊哥儿听闻笑声不对,扭头来看。看到是顾瑾之,他手里的一个字写坏了。他忙放下笔。迎上来道:“七姐,你怎么过来了?”

“你躲着姐姐,姐姐可念着兄弟呢。”顾瑾之笑道,“多少年不见你,我是看不够的。你用了早膳就跑了,分明是不愿和我说话了,我只得跟过来......”

煊哥儿急忙辩解:“七姐,这话冤枉我。我只是想着,先生过了正月十五就要回来,我好些功课没做完,并不是躲着七姐。”

“......我在京里,怕是等不到过上元节的。”顾瑾之打断他,“你不想多和我说几句话?我下次又不知什么时候回京呢。也许又是七年......”

煊哥儿心里发疼,眼底布满了愧疚。他是很想念七姐的。要不是昨日说错了话,自己尴尬跑了,也不至于让姐姐感觉到了冷落。

煊哥儿很过意不去。

他沉默了下来,不知该怎么道歉。

丫鬟们端了茶进来,打断了屋子里的沉默。

顾瑾之笑着接了茶,问丫鬟们的姓名。

煊哥儿就连忙一一介绍给她。

那点尴尬,就这么无形化解了。

而后,姐弟俩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上喝茶。

顾瑾之闻了闻清淡的龙井香,把茶盏放在唇边沾了沾,半滴水也未喝下去,就又把茶盏放下。

她没有喝茶,只是做做样子。

煊哥儿未曾留意到她这小小的动作,只顾喝茶。

哪怕留意到了,估计他也不知道原因。

顾瑾之不经意间,手放到了自己的小腹上,而后又端起了茶盏,再次做做样子,把茶盏边沿在唇边沾了沾。

“昨天下午的话,你没有说完就跑了。”顾瑾之放下了茶盏,笑着问煊哥儿,“你中意了哪家的姑娘?告诉七姐,七姐帮你告诉娘。”

煊哥儿现在最反感和父母沟通。

顾瑾之记得榕南这么大的时候,也很沉默,问什么他都不说。他们娘俩有个两三年的隔阂期。那个时期,男孩子心里开始装着女孩子,行为就变得异常起来。

每个人的表现都不太一样。

煊哥儿的表现,很像当年的榕南,顾瑾之知道他的心情。

这并非懦弱或者寡言,仅仅是成长的一个阶段。

也不是每个男孩子都有这个阶段。

碰巧,榕南有,煊哥儿也有。

“我不想惹娘生气......”煊哥儿听了顾瑾之的话,端着茶盏的手一顿,过了半晌才嘟囔道,“过些时候再说吧。”

母亲一直在烦琇哥儿的事。

琇哥儿春闱成绩未定,母亲心情也不定。煊哥儿更不敢说了。

“再过些时候,可就来不及了。”顾瑾之笑道,“娘跟我说。过了正月就请人去邹家保媒。”

煊哥儿惊愕。

他愣愣看着顾瑾之:“怎么......怎么这样快?”

他之前探母亲的口风,母亲是想等八哥春闱有了结果再给自己定亲的啊。

顾瑾之就把方才母亲告诉她的话。逐字逐句学给了煊哥儿听:“......娘误以为你是想媳妇了,才举止失常的。爹娘都很疼你,为你操碎了心。他们猜测你想媳妇,这就要立马给你张罗了。你的事,是自己去跟娘说,还是要我帮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