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来意,被她开门见山说了出来。

顾瑾之就轻轻握住了林蔓菁的手。

她抿唇沉默一瞬。问林蔓菁:“大伯只有大哥这么一个儿子,大哥若是无子,就断了顾氏香火,大伯怕是不依的。大嫂,你可是想问我要个秘方?”

顾瑾之也直截了当的问了,没有拐弯抹角猜来猜去。

林蔓菁抬眸,眼睛大放异彩看着顾瑾之:“你真的有秘方?”

顾瑾之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我要是有秘方,是不会藏着掖着的。”顾瑾之道,“大嫂,我帮不了你…”

顾瑾之是中医,在前世不少人看来,中医是神秘而又有效的,也有人找她求生儿子的秘诀。

中国人的传统观念里,儿子是守灶之人。灶火不灭,家族才得以兴旺,故而越是名门望族,越看重儿子。

但,生男生女,是听天由命的,这点顾瑾之笃信。

精|子和卵|子的结合,充满了偶然性,难以预测。

当然,也有些科学说法,说什么女人生孩子的那个器官,充满了强酸液,用来抵抗外菌入侵,同时也抑制了y|精|子的活动,才使女人无法生男孩。

于是,有人真的用中和酸碱的科学方法来解决这个问题,最后还是失败了,甚至让女人患上妇科病。

顾瑾之听说过不少这类的案例。

信心满满的医学家们,决定用科学来改变“生男生女听天由命”这个现实,最后都成功率非常低。

在现在,顾瑾之没有各种检查的仪器,就算有,成功率也很低。那样的成功率,等于自然怀上男孩的概率,所以苛刻来说,仍是无用的。

并非男人不行,也并非女人无用,只是他们俩的结合,无法生出男孩,这就是他们俩的无缘。

这些家务事,别说是顾瑾之的堂兄堂嫂,就是顾瑾之的儿子、媳妇,她都不应该插手去管。

顾瑾之说完,林蔓菁的目光刹那就暗淡下去。

她低垂着眼帘,浓密的睫毛上似乎有隐隐的水光。

她很失望。

估计她来之前,对顾瑾之抱以很大的希望。顾瑾之运气太好,头胎就是男丁,而后又是一连两个儿子,林蔓菁只怕在心里嘀咕她是有秘诀的。

顾瑾之又有医术名声在外。

此刻听到顾瑾之如此直白说,她根本没有秘诀,林蔓菁一时间难以接受。

她半晌不说话了,眼泪顺着羽睫滑下,将浓密的羽睫连接成了一片,湿漉漉低垂着,将眼睛全部遮掩。

顾瑾之忙安慰她:“大嫂,您别哭啊。这不是您的错…”

林蔓菁连忙抹了眼泪。

她勉强露出笑容,道:“…我失态了七妹。你也不舒服,我先告辞了。”

她知道顾瑾之没有藏掖。

顾瑾之说她没有秘诀,林蔓菁就知道是真的没有。

她最后零星的希望破灭,又是在顾瑾之面前,她比较放松,情绪就一泻千里。怎么也控制不住,眼泪都出来了。

回过神,她又觉得这样不好,好似她用眼泪指责顾瑾之帮不上忙一样。

虽然她根本没有这个意思。

她要站起身,顾瑾之却拉住了她的手。

“大嫂,你这样回去,大哥岂不担心?咱们说说话儿吧。”顾瑾之道,“我连杯茶水都不曾招待你,你这样回去,我心里不安的…”

林蔓菁只得坐下来。

林蔓菁当面这么一哭。弄得顾瑾之有点紧张。她开始头嗡嗡发疼。

她脸色更加难看了。

只可惜。林蔓菁沉浸在自己绝望的情绪里,根本没有留意到。

“…我是相信七妹的话。你这么说了,我就死心了。你大哥倔强得很,不肯纳妾。

他总说家有家规。不能坏了规矩,否则‘不孝’之风滋长,顾氏以后无立足之地,非要等过了四十再纳妾。”林蔓菁坐下之后,为了遮掩尴尬,她主动为了寻个话题,和顾瑾之说起她房里的私事,“我多次劝他,说我身边有几个老实忠厚的丫鬟。放在房里,生了儿子就养在我名下,都不用抬姨娘,不算纳妾。他说,那些丫鬟都是小孩子就在我房里长大。跟女儿似的,他下不得手。外头重新买的,他又嫌弃人家不干净…”

“大哥不是这种人…”顾瑾之头晕目眩,非常用力才能集中注意力,把林蔓菁的话听进去。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林蔓菁。

有些话,外人是不能说的,特别是身为小姑子的顾瑾之。

此前,她能说的话非常有限。

说,同意大哥纳妾?将来大嫂不如意,想起这话,就要恨一遍顾瑾之;说,大哥纳妾是错误的?可大哥生不出儿子,万一大伯和大伯母知道顾瑾之从中撺掇,搀和大房的子嗣大事,心里也怪顾瑾之不懂事,甚至误以为顾瑾之用心不良。

这种事,外人不管说什么,将来都里外不是人。

“…我也知道他不是这种人。”林蔓菁语气微松,轻轻叹了口气,“可…”

可公婆给她的压力太大了。

她又不好在顾瑾之面前数落公婆的不是。

她婆婆,从来没有在林蔓菁面前说过什么重话,子嗣的事,婆婆也未曾开口。虽然林蔓菁能揣测到婆婆的心思,可婆婆的确从来没有明说。

婆婆给林蔓菁留了颜面,林蔓菁也不忍心在外人面前说公婆的不是,她的话戛然而止。

顾瑾之也不追问。她笑笑,道:“大哥的确不是那种人。大嫂,我只是个不入流的大夫。大夫不能帮你这个忙。我实在帮不了你,很是抱歉…”

“七妹这样说,我就过意不去了。”林蔓菁道,“是我给七妹添了麻烦。”

她还想把顾辰之想过继老三顾晴之儿子的事,说给顾瑾之听。

可话到了嘴边,她又咽了下去。

她觉得没必要。

临走的时候,她不死心又问了句:“七妹,你可有什么验方?哪怕危险点,我也是不怕的。”

顾瑾之就一再表明:“真的没有,大嫂…”

林蔓菁情绪很低落。

她要告辞,顾瑾之起身送她。

她拦住顾瑾之,道:“你歇着。今日是我不请自来,打扰了你。你身子又不好,安心养着是正理。等过几日你好了些,我再来看你…”

顾瑾之说好,果然没有起身送大嫂。

过了两日,顾瑾之的大伯顾延韬任首辅的圣旨传达,京里大街小巷都在议论此事。

朱仲钧得到了消息,当天就告诉了顾瑾之。

第二日,顾瑾之去母亲那边用膳,又听母亲说起。

家里上下无疑都非常高兴。

再过了两日,又听闻今年的春闱挪到了三年后。三年后会有两场春闱取士,今年就取消了。

第422节劝慰

今年春闱取缔,对于悬梁刺股、梦想平步青云的学子,无疑是晴天霹雳。

消息当天传出来,第二日就有众多学子积聚到了吏部,将吏部围得水泄不通。

顾延臻不准顾琇之出门。

顾琇之也没想去闹。

但他精神萎靡,人也恍恍惚惚的,坐着不开口。

顾延臻不知其内在缘故,就安慰他:“…朝里有大事,过两年肯定要加开恩科的。你才多年轻?好好念书,将来定能金榜题名,再报效朝廷。”

顾琇之没听见父亲的话。

他依旧沉默坐着。

顾延臻不甚在意。他自己当年也中了举人,却因吃不得苦,不想考试而放弃了,所以他无法理解儿子的心思,以为孩子跟他一样,心里也是不以为意的。

劝说了儿子几句,顾延臻就出门了。

等父亲走出去,顾琇之的肩膀就塌了下来。

他将脸埋在掌心,久久没有动。

而后,可以清晰看到他肩膀的轻微耸动。

他是再也不想等三年了。

在这个家里度日如年的滋味,太不好受了。

可现在,他去求谁?

他哭了半天,才想起了自己那个新任首辅的大伯。

顾琇之猛然坐正了身子。

他抹了抹哭红的眼睛,站起身来。他要去找大伯。

他记得七姐夫庐阳王曾经告诉过他,像他这样的举人,是可以去做个小县丞的。像顾家这等门第,让大伯帮忙,替他选个县令也是轻而易举。

他愿意去偏远的地方,只要能离开家就好。

他一刻也等不得了。

而后,他又想:他是个什么东西?

大伯也不一定记得还有他这个侄儿。

家里愿意帮他说话了,除了父亲,就是他的七姐。

父亲有点怕大伯,大概是不愿意去求大伯的。顾琇之也不想父亲为难。

七姐虽然是嫡母宋氏的女儿,却不讨厌他这个弟弟,她是愿意看着兄弟们都好的。

七姐又是庐阳王妃,大伯给庐阳王面子,也能听七姐一句半句的。

“冯天,打水给我洗脸。”他冲门口,喊了声服侍他的小厮。

小厮推门进来,道了是。

净面更衣,顾琇之出门了。

临出门,他想到七姐经常在母亲这边。而不是在王府别馆。就又喊了书童。让他先过去问问。

书童很快折回来,说王妃今天没有过来,在别馆。

顾琇之这才去了。

已经到了正月十四,明天就是元宵节。

顾瑾之想起上次在宫里过元宵节。还是七年前。

那次他们猜灯谜,顾瑾之最拙,当时心里怕猜错,还被朱仲钧当面抖出来。如今想起来,竟然有些许温馨。

她今天状态也还勉强。

孩子们都在她跟前,和她说话。

听说明天也有进宫去,彦颖是很高兴的。

“…娘,皇祖母那里有好多好玩的。”彦颖愉快的说,“有个蝴蝶。那么大,皇祖母说,下次我回家,她就送给我。”

太后的仁寿宫里,偏殿摆了只蝴蝶架子。有只成年公鸡大小,累丝做的身子,用黄金削了薄薄的羽睫,纤尘可见,颤颤巍巍的,栩栩如生。

那是江南进贡的宝贝。

那么大又那么薄的蝴蝶,是很难坚固的,非常考验工艺,京里的老匠人都做不出来。

太后很喜欢,就摆在了偏殿。

彦颖到了仁寿宫,到处逛,他就看中了。

太后倒也不是舍不得那么个玩意儿,只是一搬动就容易断,更别说再抬到庐州去。要是给了彦颖,平白糟蹋东西,才用话搪塞了孩子。

哪里知道,彦颖一直记得。

顾瑾之大笑,把彦颖揽在怀里,笑道:“这样不好。那蝴蝶是皇祖母的心爱之物,彦颖不能要。”

“为什么?皇祖母说要给我的。”彦颖不解道。

顾瑾之笑,又想了想,道:“娘给你做的虎头鞋,你给哥哥和三弟一人一只,可好?”

顾瑾之曾经给彦颖做过一双虎头鞋睡鞋,彦颖爱极了。虽然有点笨重,但是彦颖非常喜欢,每天睡觉也要穿着,甚至带到了京城。

那是他最心爱的东西。

一听这话,彦颖立马鼓起了嘴巴,不满看了眼哥哥和三弟。

而后他又想,道:“娘,我给了大哥和三弟,您再给我做吗?”

顾瑾之摇摇头。

彦颖也摇头:“我不给。”

“那你也不能要皇祖母的东西。”顾瑾之趁机道。

彦颖犹豫了半天,才道:“可是皇祖母愿意给我的…”

“皇祖母疼你,才愿意给你的。皇祖母爱那只蝴蝶,就像你爱娘给你做的虎头鞋一样。”顾瑾之道,“如果有人非要了你的鞋,你高兴不高兴?”

“不高兴。”彦颖立马紧张道,“娘,谁要我的鞋?”

然后,他目光狠狠瞪着老三彦绍。

他非常聪明,知道大哥燕山的脾气,处处让着他,是不会跟他抢东西的,唯一会更他抢东西的,就是老三彦绍了。

因为彦绍还小不懂事,每次看到彦颖拿了什么好玩的在手里,都会要。而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顾瑾之和朱仲钧都会劝彦颖给彦绍,要学会分享和友爱。

彦颖非常霸道。

顾瑾之多次教他,不要什么都要争,适当让着弟弟。

“谁也不要你的鞋,君子不夺人所爱。”顾瑾之道。

“娘,娘…”彦绍在一旁跌跌撞撞走了半天路,燕山搀扶着他。他摔了两次,此刻又摔着了,疼得哭起来。

顾瑾之让彦颖自己去玩,她抱起了彦绍。

“你和哥哥去玩,娘要歇会儿…”顾瑾之被三个儿子磨得有点头疼。她轻轻揉着彦绍摔疼的膝盖,对彦颖和燕山说。

彦颖见顾瑾之还抱着彦绍,就道:“娘,三弟不去吗?”

顾瑾之就把彦绍放在地上。让彦颖牵着彦绍,道:“三弟也去!”

彦颖这才觉得平衡。

等三个儿子出气,顾瑾之暗暗舒了口气。

她腰有点酸。

这次怀孕的状况不断,不知是这个孩子爱闹腾,还是之前两个月的马车劳顿,让她身子变差…

她刚想躺下歇会儿,二门上的小丫鬟就进来禀道:“王妃,八舅老爷来了…”

顾瑾之只得又打起精神。

她让丫鬟把顾琇之请进来。

她想了想,记得前晚朱仲钧说,朝廷取缔了今年的恩科。挪到了三年后。皇帝不放心把取士的重任交给太子。

顾琇之似乎很想考中。去翰林院学习。独立起来。

顾瑾之也知道他的处境。

顾琇之准备了那么久的春闱,就要取消了,只怕心里有苦无处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