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彦颖和彦绍兄弟二人进来的时候,顾瑾之已经累得腰酸背疼。

她最近很容易累。

彤彤也一日日重起来。

“娘,我要抱彤彤。”彦颖进来之后,立马凑到顾瑾之和彤彤跟前,目光亮晶晶看着彤彤。轻轻抓彤彤的小手。

彤彤看到彦颖,也兴奋得哇哇叫。

顾瑾之笑着,就把彤彤交给了彦颖。

她将彤彤放在彦颖怀里,抬头就看到身后的刘乳娘一脸担心。到现在为止,刘乳娘还是胆战心惊,生怕彦颖跌了彤彤。

顾瑾之笑了笑,对乳娘道:“你下去吧。”

她看着乳娘担心,她也难受。

彤彤却高兴。

彦颖抱着她,她会眯起眼睛,笑得露出没有牙齿的嫩红牙床。她尚未笑出声过。却已经有了苗头。

“娘…”彦颖抱着彤彤满屋子逛的时候,彦绍拉了顾瑾之的衣袖,声音委屈道,“我也要抱彤彤…”

“你还小。”顾瑾之失笑,一把抱起了他。把他放在炕上,这才和顾瑾之平视。顾瑾之继续道,“等你跟二哥一样大了,就可以抱彤彤了。”

“那时候彤彤也像我这么大了,我抱不动。”彦绍更委屈。

顾瑾之微愣。

继而,她大声笑了起来。

有些时候,真的小瞧了孩子。

孩子知道的事,比她想象中还要多。

顾瑾之笑得停不下来,把彦绍抱在了怀里。

彦绍不明白母亲为什么笑,但是母亲抱着他,他是很开心的,也跟着笑起来。

远处的彦颖不明所以,看了过来。

突然,他大声喊顾瑾之:“娘,娘,彤彤笑了,彤彤笑了…”

顾瑾之的笑声戛然而止。

她果然听到了笑声。

那咯咯笑声,清脆稚嫩,又断断续续的,像初学走路的孩子蹒跚行走一样。声音慢慢传到耳朵里,跟圣乐一般动听。

“来,彤彤,笑给娘瞧瞧。”彤彤的笑声很短暂,顾瑾之从彦颖怀里接过来她,逗着她笑。

彤彤有点茫然。

“彤彤,这样笑。”彦颖捂起嘴巴,学着女孩子咯咯笑。

他这么一学,把顾瑾之和彦绍都逗得乐不可支。

他们俩笑起来。

彤彤的脑袋不够灵活,她看了眼正在笑的顾瑾之,又扭头看了眼彦颖,突然也咯咯笑起来。

她笑着的时候,身子扑棱了几分。

那咯咯的笑声,仍是断断续续的,却不影响它的魅力。

——————

朱仲钧黄昏时分出宫,回了趟家。

他走到正院,就听到了笑声。

笑声有点奇怪,特别是彦颖的笑声,似乎是故作忸怩的。而顾瑾之和彦绍的笑声则很豪迈。

那豪迈爽朗的笑声中,掺杂了一两声稚嫩短促的笑声。

朱仲钧放佛明白了什么,他快步进了屋子。

东次间的母子四人,笑成了一团。

顾瑾之抱着彤彤。

而彤彤,正在饶有兴趣看着地上耍戏的彦颖。不时咯咯笑。

朱仲钧的脚步微顿,有点不敢相信。

是彦绍先看到了朱仲钧。

他大声喊了爹。

彦颖这才停住了戏耍,上前也叫了声爹,就往朱仲钧怀里扑。他喜欢朱仲钧抱他,年纪大了照样不避讳。

朱仲钧抱住了彦颖。

然后,他放下了彦颖,去抱彤彤。

顾瑾之把彤彤给了他。

彤彤笑得累了,不理会目光殷切的父亲,蹙了蹙小鼻子。忸怩起来,几乎要哭了。

顾瑾之上前哄着,笑道:“她困了。”

朱仲钧一脸不甘心把孩子交给了顾瑾之。

顾瑾之把彤彤抱到了里屋去睡觉。

等她出来的时候,彦颖已经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朱仲钧。

“…昨天还不会笑。”朱仲钧道,“应该你是教会了她。”

他表扬彦颖。

彦颖嘿嘿笑,接受了朱仲钧的表扬,他很骄傲。

“我…我也教妹妹笑了。”彦绍不甘落后的说道。

朱仲钧大笑,也摸了摸他的脑袋,道:“也有你的功劳。我不在家,都是你们的功劳。以后也有疼娘和妹妹。”

彦绍连忙点头。

因为彤彤学会了笑。一家人的心情都很愉悦。

用过了晚膳,彦颖非要朱仲钧去检查他今天的功课。他要把今天学会的招式,耍给朱仲钧看。

朱仲钧则道:“你带着三弟先回去,爹明天回来看。爹有话和你娘说。”

彦颖哦了声,虽然有点失望,还是带着彦绍先走了。

等孩子们走后。屋子里安静下来。

顾瑾之看着乳娘们带着孩子,这才放心回了里屋,问朱仲钧:“要说什么?”

朱仲钧的模样,不像是哄孩子。

他是真的有话跟顾瑾之说。

朱仲钧却沉默。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炕几,似难言之隐。

“熏了什么香?”他突然蹙鼻子道。

“放了几块檀木香。”顾瑾之道,“下雨天,湿气有点腥潮,怪难闻的,就让点了熏香。赶走点潮气。你闻着不舒服?”

“还好吧…”朱仲钧勉强道。

他没话找话。

那就是真的有难言之隐了。

“出了什么事?”顾瑾之猜测着问他,“是不是谭宥的罪证不成立,是太子和袁裕业捣鬼的?”

朱仲钧没有反驳,也没有回答。

顾瑾之猜对了。

她也没有再说话。

在她心里,隐隐觉得还不错。若是谭宥真的被砍头。她倒觉得遗憾:凭什么他可以死得那么容易?

“谭宥在京里受刑的事,因为可能会牵连太子,更会牵扯西北战事,皇帝是让我保密的。京里除了太子,其他人都不太清楚。”朱仲钧半晌,才慢悠悠道,“才过了十天,传出西北大营哗变的消息。谭宥的属下让朝廷公布谭宥的罪证,否则就放人…有人把谭宥受刑的事,传到了西北,还挑拨谭宥部下哗变,皇帝气得吐血不止,昏迷了一天一夜,现在还没有醒。”

顾瑾之却笑了。

“是太子和袁裕业做的。”顾瑾之肯定道,“这样不好?太子是自寻死路。挑起哗变,迟早要查到太子和袁裕业头上,他们俩也是活腻了。”

朱仲钧抬眼看着她。

她这样松了口气,让朱仲钧有点意外。

“…谭宥死不了。”他道,“至少这次,他死不了。”

“现在不死,最好。”顾瑾之道,“现在他不想死,将来让他求死不能。”

朱仲钧仍是沉默。

他心里很挫败。

到了三月十六,皇帝终于醒来。

他脸色苍白,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

太后下了懿旨,让顾瑾之也进宫去,给皇帝看病。

皇帝回京之后,并未请顾瑾之。一则顾瑾之七年未曾给皇帝问诊,皇帝的脉案她不了解,未必能看得好;二则皇帝已经有了信任的太医。

况且顾瑾之刚刚产子,太后不知道她是否还能看得准。

毕竟七年未在太后和皇帝跟前露手,让人忘了顾瑾之的能力。

现在请她,只怕是太医已经下了病危结论,太后不甘心,让顾瑾之去瞧瞧。

顾瑾之就去了。

第490节风雨

乾清宫满殿的人。

皇帝的寝宫里,也围满了太医。

太后和皇后、太子也在跟前。

朱仲钧站在人群后面。

看到顾瑾之,他也不惊讶,冲她点点头,就朝她走了过来:“你来了。你也给皇兄把把脉…”

顾瑾之道是,上前给太后和皇后、太子行礼。

太后也没有多语,只让顾瑾之上前给皇帝把脉。

皇帝已经昏睡了过去。

他双颊消瘦,脸色惨白。

众人给顾瑾之让出一条路。

顾瑾之给他搭脉,然后就去众太医去偏殿商讨皇帝的病情。

片刻后,众太医开了方子,交给太后。

太后看了眼顾瑾之。

顾瑾之并不多语。

她微微冲太后点点头。

“让圣上静养,太后娘娘…”彭乐邑上前道。

太后看了眼众人,便道:“彭提点留下来,照拂皇上,咱们就先回了。等皇上醒了,咱们再来。”

众人道是。

皇后和太子不甘心,想留下来照顾皇帝。

太后冷冷看了眼太子。

那眸光冷冽,让太子心里起了怯意,只得先退了出去。

顾瑾之和朱仲钧跟着太后去了仁寿宫。

到了仁寿宫,太后问顾瑾之,皇帝到底怎样了。

“彭太医等人都认为,圣上乃是血热。血得热则淖溢,血气俱热。则血随气而上,圣上才吐血的。”顾瑾之道。

这是诸位太医的诊断。

她如实告诉了太后。

太后蹙了蹙眉:“你如何看?”

顾瑾之道:“母后,我是赞同彭太医等人的诊断,圣上就是盛热又导致血热。秦申四太医还说。圣上被盛热伤了筋络,故而吐血不止。能想到的方子,他们都已经开了…”

太后闻言,半晌无语。

顾瑾之离京七年。

七年。足够别人去忽略一个人的优秀,怀疑一个人的能力。

过去的那个七年里,顾瑾之生了四个孩子,太后从朱仲钧口中得知,顾瑾之因为长子身体不好,大部分的精力都在照顾孩子,她没有再问诊过。

别说问诊了,就是看书写字、绣花弄乐,七个月不碰也生疏得厉害。何况是问诊?

太后是喜欢顾瑾之的。却也是个理性的人。

她对顾瑾之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假如顾瑾之真的提出了和太医们不同的诊断。太后也会犹豫,到底要不要听她的。

“…就要看造化了。”太后最终道。

她认命了。

皇帝的病,就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顾瑾之道是。

到了半下午。皇帝才醒。

太后等人又去看他。

他累得厉害,醒来后也是恹恹的。声音虚浮。

这次,他把顾延韬等五位内阁阁老,叫到了跟前。

有点托孤的意味。

众人心里皆是酸楚得厉害,包括太子。

顾瑾之没有见到皇帝的面。

到了傍晚,她和朱仲钧回家。

回到家里,她才跟朱仲钧说:“…不是什么血热,是肺心病,已经到了心力衰竭的地步。除非换个心脏,否则无力回天了。别说这种医疗条件,就是后世西医那么发达,我也没有把握,在太后那边,我就没说,不必要给无谓的希望。”

朱仲钧微讶。

顾瑾之在仁寿宫那波澜不惊的模样,颠覆了朱仲钧对她的认知。

“肺心病?”朱仲钧自然知道肺心病是什么病了。

用西医的话说,乃是肺源性心脏病。

到了心功能衰竭,这病也就到头了。

“他的病,是急性发作。用中医的话说,肺心病的主意病理基础,是阳虚气弱、痰淤阻肺。肺肾阳虚,痰淤阻肺,便有水气凌心,心脉淤阻。所以他生气就咳嗽得厉害。若是发现得早,又能做个心脏手术,或许有用。现在的话…”顾瑾之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