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松眉头松开,摸了摸自己蓄养的极好的胡子,大笑一声:“文凤何出此言,自是欢迎之至了!既如此,我就备下薄酒,等文凤大驾了。”

赵骅连忙说声不敢,与夏松拱手道别,上了轿子闭目养神,到了府邸才睁了眼睛,立即令人去后院令夫人备礼,自己进了书房。

书房里已经有人候着,他摆了摆手,一面任由贴身伺候的随从给他换了衣裳,一面道:“先不必说,宫里如今还没给出个明话,天意难测…”

隐在暗处的人便没了动静。

他换了衣裳,令人取了帖子和礼物,便一径去了夏府。

夏松骤贵,夏家的宅子还是隆庆帝亲自赐下来的,错落有致布置得当,令人赏心悦目之余丝毫不觉得逼仄,往往有眼前一亮之感,赵骅随着夏松的儿子进了卷棚,便笑着夸赞:“这地方可真是妙极妙极!都说小隐隐于外,大隐隐于市,这宅子闹中取静…”

夏友德令人布茶,又笑道:“这也是圣上恩德…”

夏松一回来便吩咐说赵骅要来,让他到时候出面招待,自己却去了书房见客,夏友德想着父亲的嘱咐,便尽量同他说起说笑起来。

楚景行却远比他们要紧张的多了,他站在夏松面前,恭恭敬敬的喊了声老师,便一直立着不动。

夏松在翰林院之时,曾是他的讲师,两人也算是有师徒之谊了,夏松一回了书房便开始翻找起什么东西来,一时竟顾不上他,找着了东西之后才拍拍封皮,让楚景行坐,又瞟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说:“你们临江王府倒是胆大。”

因着对着的是楚景行,他也就并不避讳了:“这个主意恐怕是你家那个出的吧?也就只有他,想个事要绕这样九曲十八弯。”

楚景行没吭声,算是默认了,问他:“以先生您的意思来看,这事儿有几分成算?”

夏松手里动作不停,目光也并不往他身上瞟,豁然一笑:“行事在人,成事在天,有些事,机关算尽了之后,只能看上头的意思了。”

他说完这一句,又但是了一声,终于正眼看向自己教过一阵子的徒弟:“但是,这回你家那位,恐怕真要遂愿了,是个能耐的。”

他叹了一声,终于跟楚景行说了今天在宫中发生的事。

详略得当,都是能被楚景行知道的。

楚景行便垂下头,唔了一声,恭敬的请教自己师傅:“先生您的意思是,此事有眉目了?”

“没当场发作起来,自然就有眉目了。”夏松应声而笑:“话说回来,卫老太太也实在了得,到底是明皇后的妹妹,对于圣上的心意可真是揣摩的透彻,一字一句看似废话连篇,可无一不是踩在了圣上心上,怨不得四两拨千斤,让圣上的注意力半点儿没放在长宁郡主的供词上。”

既然长宁郡主指证的,定北侯府早有准备的掉包了她和明鱼幼的亲生女儿的罪名不被隆庆帝认可,那很显然,再说其他的,就更是多余了。

长宁郡主的话,隆庆帝一个字也没信。

而没信,那就要想一想,是谁指使的长宁郡主反咬一口自己的婆家?

隆庆帝只会想,到底是谁这样看不惯卫家,非得把卫家逼得无路可走走投无路才满足,谁用这么恶劣的手段在逼着他连明家最后一丝联系也都连根斩断。

但凡是上位者,最不喜欢的,莫过于被人揣度心意。

尤其是,当那些揣度他心意的人,居然还妄想着靠揣度他的心意而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诛锄异己了。

这是犯了隆庆帝的大忌,也是促成隆庆帝居然愿意重新开卷查明家之事的主要原因。

邱楚英这一招,看似聪明,其实却实在太冒险了。

他真正的杀招哪里是在明家的密信上,分明就是在卫安的身世上,而当卫安的身世无法做文章的时候,邱楚英一口咬死了明家,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因为当初的事,都是邱楚英闹出来的。

明家到底有没有通敌,其实就是个罗生门,连证据亦是后来才从明家搜出来补上的,为这事儿,隆庆帝心中是有心病的。

偏偏邱楚英跟楚王自作聪明,以为能借着隆庆帝的心病诛除卫家。

其实倒也不是不行,可坏就坏在,这一年来,针对卫家的阴谋,未免过多了。

从云南叛党跟卫老太太扯上关系开始,到去年年中曹文曹安的事,再看今年…针对卫家的事一桩接着一桩,往往一件事还没了,另一件事又冒出头了。

可一可二不可再三,在连着失手之后,就该要停下来的,可楚王并没有,反而更加急切,这实在是不可取的。

倒是卫家明智,同样把隆庆帝的心思揣摩的透彻,偏偏竟还能精明到这个地步,根本不出头,反而让邱楚英做了这个恶人,自己好似完全被动,生死乃至荣辱都要靠着隆庆帝来决定。

分明就是卫家把邱楚英当做了一把刀,邱楚英却以为卫家是那条失水必死的鱼…

楚景行仍旧是一副宠辱不惊的镇定模样,轻声道:“既如此,以后便要劳烦先生您关照了。”

夏松被点了名做监察,卫家这件事,里头有没有人动手脚,看的,便全是夏松手松还是手紧了。

沈琛,果然没辜负父王的期望,没被养成一个废物。

三更,前几天的也会补上的~~~

第289章 逼问

天光大亮,转眼又是一天。

长宁郡主刚睁开眼睛,便急切的去问旁边伺候的宫女:“姑姑,不知…外头可有消息了?”

自从见了方皇后一面,她便又被关进了屋子里,这好几天都不能得见天日,日子实在是一天难过似一天。

看她一脸失望和焦急,旁边已经二十许,显见得是在宫里有些年头了的姑姑便垂了头,只说不知道。

长宁郡主难掩失望。

自从进宫开始,她除了跟方皇后义正言辞的说了那番话,竟就再没了动静,没有动静的日子才最是煎熬。

她怀着满腔的怨恨,是回来复仇的。

楚王妃说的没有错,卫家分明当她是废棋,利用完了就扔,丝毫没有把她放在眼里,卫阳清更是个负心人。

为了个野种就不惜抛弃她,直到她走,卫阳清也不曾来见她一面。

而自从她走之后,他也没有好好对待她的女儿…

他把卫玉珑一个人留在卫家,自己却出去当他的官了,整日应酬不断,不会想一想失去了母亲,母亲又被当家老太太厌恶的女儿日子会有多难过。

她听卫玉珑说起这些的时候,心都碎了。

既然卫家不容她,既然卫家对不住她,她又为什么非得对卫家仁慈?

楚王妃甚至没有多说,她自己便明白过来该怎么做了,跟楚王妃达成了默契,被楚王妃经冯氏的手送进了宫中,到了方皇后面前。

长宁郡主是知道明家的旧事的,当然知道卫安的身世公布出来意味着什么,更明白,要是一口咬定是卫老太太早有预谋就把孩子掉了包,到时候隆庆帝会怎么样震怒。

可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要的就是卫家家破人亡…

反正她作为首告,又是受害的人,又有人在背后运作,不会被牵连…

可是事情却慢慢脱离了她的预期,她原本以为,她在说完以后,方皇后和隆庆帝便该有动作的,可是那边却迟迟没人传她去对质…

她开始有些慌了。

好在她也没有慌张太久,终于在又过了几日,连清明都一并被拖过去了之后,方皇后那边终于又有了动静,使唤了肖姑来亲自接她过去。

她松了口气,常年泛白的面色终于有了些暖色,尽量打点了精神,跟肖姑一同去了方皇后宫里。

可她却并没瞧见方皇后,宽敞的东配殿里放着十二扇的四季图的屏风,她跟着肖姑转过这座屏风,一眼便看见了老镇南王妃。

她的脚步便一时停住了,连肖姑何时走的,东配殿何时空无一人的,都不知道。

直到老王妃咳嗽了几声,她才醒过神来,冷冷的朝母亲笑了一声:“事到如今,我和老王妃您,不知道还有什么可谈的?”

她是真的想不通,从小到大,她固然顽劣了些不知事了些,可是这天底下的母亲,哪一个不是心甘情愿的替儿女付出,不计较回报的呢?

偏偏老王妃不是。

她总是要纠正她的错处,总是说她嚣张任性,要她收敛脾气。

到后来甚至为了一个外人的女儿,疏远她,给她冷脸,下她的脸面。

而到最后,她被卫家背弃,竟然也有她母亲的一份原因…

她怎么想也想不通,在山庄里,她恨自己亲娘竟比恨卫家人还多,因而到了今天,一见卫老太太,尖酸刻薄的质问便不由她控制的出了口。

老王妃习惯了她的出口伤人,根本不以为意,甚而并不受影响,她只是静静的看着长宁郡主,直到把长宁郡主看的不自在的别过了脸,才沉着声音笑了一声,道:“托你的福,卫家跟镇南王府两门都要下地狱了,在死之前,我特意求了皇后娘娘,请她开恩,来瞧你一瞧。”

长宁郡主懵懂回不过神,似乎不懂她在说什么,良久才声音晦涩的问:“你说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镇南王府和卫家两门都要进地狱了?

怎么会呢?

要倒霉,应该也只有卫家倒霉才是啊!

关镇南王府什么事?

连楚王妃也说过的,镇南王府亦是忠臣良将之后,又有老王爷跟先帝的情分在先,隆庆帝作为孝顺儿子,总该顾念顾念面上的面子,不会对镇南王府怎么样的。

何况是她长宁首告卫家的,她应该有功才是啊!

老王妃冷冷盯着她,似乎失望至极,冷淡中又带着十足的讥诮:“你不知道什么意思?你在诬陷卫家藏奸之前,没想过这样同样是在置你母亲我于死地?在置你亲生儿女于死地?”

她闭上眼睛良久,看着摇摇欲坠似乎已经站立不住的女儿,轻轻笑着摇了摇头:“我才不知是不是抱错了女儿,否则我也没做什么坏事,怎么会遇上你这样一个讨债的?你不在乎我的生死我不怪你,反正素日你不把我当成母亲尊敬,可是阿珑和阿玠,他们总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你怎么忍心连他们也一起陷进去?!”

老王妃字字句句都如同利刃,将长宁郡主的心捅的七零八碎,她脑子已然有些糊涂了,苍白着脸接连后退了好几步,才颤抖着嘴唇摇头:“您说什么呢?阿玠为什么要死?镇南王府又为什么倒霉?坏事都是卫家做下的,关你们什么事呢?”

夫妻情分这回事,看透了也就那么回事,长宁郡主撞了南墙,想要回头了。可是回头之前,她想着,也必得把这堵墙给拆了才算。

所以她答应了冯氏的撺掇,默认了楚王妃的谋划利用。

这都是建立在她能脱身的前提下,都是建立在,她能脱离卫家,带着一双儿女在镇南王府的庇护下安乐过日子的前提下。

可现在老王妃的意思,好像是她的说辞成功了,圣上真的要杀卫家满门泄恨了,却又要连累镇南王府?镇南王府也要一同被这件事所波及?

可是凭什么?

本来不该是这样的啊…

她脑子混乱的厉害,慌慌张张的,竟觉得一片混沌,连眼前的景物都开始发黑,什么都想不明白。

第290章 心机

老王妃到底是当了这么多年的老王妃,又是长宁郡主的亲生母亲,再不怎么亲近,分量就是摆在那里,说起话来就是不一样的。

长宁郡主终于失了分寸,在老王妃的再三逼问之下,失声崩溃痛哭起来。

她自来觉得自己是没责任的,凡事她都不会有错,就算是错是别人的,那也一定是别人引诱她犯的错,这回照样也是,就算是哭着,她也吐出了冯氏的名字来:“这也能怪得了我?!你们一个个的,全部把那个下三滥的贱种捧在手心里,倒是我这个亲生的靠在后头!”

“那边那个老不死的是那样,你当亲娘的还是这样!”她愤愤不平,就算是知道自己也即将赴死,儿女也受牵连,仍旧一副绝不低头的模样:“我不过就是想那个贱种过的差些,你们就一个个的嫌恶我,要送我走。”

“我分明没病,硬要说我病了。”她擦干了眼泪,竟然还能笑的出来:“这样倒也好,一起死了干净,死了到了阴曹地府,我叫我爹给我评评理…”

她犹自在絮絮叨叨的抱怨,老镇南王妃就叹了口气:“可阿玠还没成亲呢,阿珑也原本还有大好的人生,明年宫中要给诸位公主挑选伴读,我原本想着,豁出去这张老脸,也要替阿珑争上一争,你这么一闹,却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毁了…”

东配殿内的兰花清香优雅,黄杨木大桌上放着一缸金鱼,正在里头摇头摆尾,瞧着便憨厚可掬。

长宁郡主神情恍惚,想起儿女来,一腔激愤又成了自怨自艾,摔落在地上喃喃自语:“都是你们逼我的,都是你们逼我的…我也没料到…”

老镇南王妃正不耐烦,长宁郡主的眼睛却又忽然就亮了,急忙喊起来:“不会的!不会的!平西侯夫人不会看着我死的!”

她眼睛熠熠生辉,像是忽然抓住了救命稻草,有些得意的看着老王妃:“是她把我接出来的,也是她跟我说,只要我按照她说的做,保我无事…”

她得意又松了口气的模样,对着老王妃笑:“您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老王妃整整衣裳站起来,从容冲她问:“你说平西侯夫人?”

她有些疑惑,又有些想要冷笑,最终却只是看了长宁郡主一眼,什么也没再说。

蠢不可怕,最可怕的是蠢而不自知。

长宁就是那个蠢而不自知的,当年有倪嬷嬷葛嬷嬷两个人在旁边扶持着还好些,等她丧心病狂把这两个臂膀也亲自折断了,多年娇惯着养着的性子就要命了。

长宁郡主连忙点头:“是啊是啊,我连万安寺里,明鱼幼那贱人的埋骨地也告诉她了,还有,我们府里那个老虔婆给明…”

老镇南王妃就厉声喝住了她,失望至极似地,皱起眉头:“你真是无可救药!当年的事情究竟是如何,你一时一个说法!”

她从容喝问:“前些日子你是怎么说的?你说,卫安是外室女生的贱种!后来你又说,她是明鱼幼生的!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现在更好了,你说,卫老太太一早让你掉包,这就更是无稽之谈了,她那时候刚死了儿子长孙,又折了所有亲族,哪能顾得上千里之外的郑王妃?”

“你生孩子,还是我赶去伺候的。你怎么不想想,你编出那样的谎话,叫我怎么撇的清干系?!叫我怎么能不被你连累!”

长宁郡主被绕晕了,不大明白母亲究竟是什么意思,怔怔的看着她,反应不过来。

老王妃也不再理会她,出了门随着早已等候在外的肖姑拐进了隔壁间,冲上头坐着的,面上罩着一层寒霜的方皇后行礼。

方皇后叫了免,面色复杂的看了一眼珠帘后头,又看看下手坐着的卫老太太,叹了口气道:“果然是冤枉老太太了。”

老王妃这段话把长宁郡主的底探得清清楚楚的,长宁郡主已经说了,一切都是冯氏指使的,她说话又疯疯癫癫的,跟之前说的一对比,越发显得漏洞重重。

不足信。

实在不足信。

方皇后目光一滞,令老镇南王妃也起来,皱着眉头道:“谁想得到呢,卫家一向与人无争的,也不知道是怎的了…”

她叹口气,慈眉善目的像是高高在上的观音菩萨:“二位老太君放心,圣上圣明烛照,心里明白着呢,必定会还你们一个公道的。”

老王妃便明白隆庆帝的疑心这回算是彻底去了,心照不宣的跟卫老太太交换了个眼色,回了家便令人去接卫安过来,目光沉沉的盯着她瞧了半响。

这个孩子现在跟卫老太太投缘亲近,可是在从前,这个孩子是她一手教养长大的…

她半响才放松了肩膀靠在后座上,叹了口气:“你很好。”

她怔怔的,有些出神:“真的很好,我养了几个孩子,都不甚出息。可是安安,你比她们都要有出息。”

简直什么都算尽了!

透露出身世给楚王妃,让楚王妃以为握住了卫家的死门,偏偏这中途还做的天衣无缝,安排的那些人都不是那么容易却又恰到好处的出现的,令楚王妃不得不信她们的说辞,而后引出了长宁郡主,进而利用长宁郡主。

长宁郡主的性子卫安也算透了。

她是会怎么严重怎么夸张怎么说的,恨不得卫家死了才好,所以卫安事先安排算计好的漏洞就派上用场了。

卫老太太的所有说词都是暗合了卫安的谋算的,把隆庆帝那些隐秘的心思也猜准了。

所以,让自己再去套长宁的话,这又是最后一步了…

整件事成了罗生门,老王妃问卫安:“之后呢?安安,你之后又是怎么想的?现在她们都认定了,连长宁立的长生牌位都是在故意作假,是为了来铺排你的身世,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卫安在她面前向来是不撒谎的,今天也不例外,她轻声笑笑:“我的身世不能见光的,我其实之前都是骗她们的,在给她们消除隐患。以后纵然有人跳出来说我是明鱼幼生的,也不会有人信了…”

第291章 瓮中

三司会审顺利进行,头一回提审便先给了邱楚英一个下马威-----当初明家众人是在卫大老爷亲自押送下出了事的,可是卫大老爷当时的行程隐秘,到了地方方投递公文交接,怕的就是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可是就是这么隐秘的情况下,却还是出了岔子,竟被土匪盯上,这显然不大寻常。

都察院御史陈御史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办案细致,他仔细研究了案卷,终于发现了不对------明家是在出了富源县之后,去罗平县的驿站路上出的事。

那里向来多鬼怪传说之事,也的确有山贼出没不大太平。

可是正因为如此,陈御史越发觉得不对。

他细细斟酌之后,跟刑部侍郎钱士云商议推敲,便觉得这问题当是出现在富源县上------否则就算是有山贼,如何能算得准朝廷大部人马在何处落脚,又能得手的那么轻易?

必定是出了内贼了。

而当时富源县知县的资料也都被起底出来,他如今已经因为贪贿而被罢官,回了登州老家。

陈御史马不停蹄令人去将人找回来,一面又开始研究起旁的卷宗。

刑部也显然是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上心的很,钱士云一天三次的往牢房里跑,各种法子都试过了,务必要撬开邱楚英的嘴巴。

邱楚英终于渐渐察觉出不对来------事情好像没有按照楚王告诉他的那样发展,大理寺和刑部乃至都察院的人,这回分明跟上次他进来时不一样了,明摆着是来真的。

他在被上了几次刑之后,终于彻底反应过来------怕是楚王的计策行不通了!

三司最主要的精力,竟全部放在了明家旧案上,根本不曾放在卫家身上!

而且这回的三司被把持的牢牢地,他竟不能再见到传递消息的人,他终于心慌起来,开始闭口不言。

外头的楚王也等的有些不耐烦,卫家老太太自从被召进宫里去之后就没了动静,是死是活,宫里也不给个准话…

而最令人不安的,莫过于现在邱楚英这个案子。

邱楚英咬定卫家跟当年明家谋反的事是有关的,卫老太太到如今也还在勾结明家余孽,隆庆帝让三司会审。

可他竟打听不到半点风声…

他就算是知道手中有王牌,也不免害怕,已经好几夜不曾休息好了,眼里红血丝都猛然多了一半。

倒是楚王妃因为长宁郡主的事心中镇定,还劝他:“王爷不必忧心,上头那位到底多忌讳明家的事,谁不知道?现在又有长宁郡主能亲自证明,卫安是明鱼幼的孩子…”

楚王负手在屋内踱了一圈才略微有些烦躁的在她右边坐了,让人上了莲子茶,喝了一口,觉得苦味充盈了舌尖,才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压低了声音道:“这个本王何尝不知道?可是,按理来说,早该有结果了…”

这都已经半个月过去了!

按理来说,隆庆帝早该暴怒了才是,可他却到现在都还没动静!

楚王妃便忙递了用银签子插了的草莓过去给他润口,又道:“王爷也放些心罢,里头有贵妃娘娘呢,既然没消息传出来,想必就是好消息。”

不是都说山雨欲来风满楼么?

楚王闭了闭酸痛的眼睛,想说什么,最终还是闷闷嗯了一声,到底没接她手里的东西,站了起来整整衣裳往外走,撂下一句不回来吃饭,便走了。

丁香便忧心的上前伺候楚王妃净了手,问她:“王妃,宫里什么消息也没有,咱们是不是再去冯家…”

楚王妃一双眼睛漆黑漆黑的,盯着水晶碟子里头的草莓瞧,半响叹了口气摇头:“不能去了,关键时刻,还是无谓生出那么多事端来。”

说多错多,做多错多,她现在该做的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只能等了。

丁香便答应了一声是,正要令小丫头收拾东西,这时龚妈妈却来了,她是王爷身边大管事的媳妇子,向来在内宅当总管事,若不是要紧的事,是从不会没通传便进来的。

她一进门便扑在了楚王妃脚边,颤声说:“娘娘,出事了!平西侯夫人…平西侯夫人…”

楚王妃听见平西侯夫人五个字,便先竖起了眉毛,喉咙像是被什么捏住了似地,绷得紧的厉害,问她:“出什么事了?平西侯夫人又怎么了?”

龚妈妈是大管事续娶的媳妇儿,虽然这些年也经了些事儿,到底年轻,不大兜揽的住,抖抖索索的才把事情给说完整了。

原来,平西侯夫人牵扯进了卫家的事里。

她竟指使撺掇长宁郡主不敬婆婆,无事生非,且还将那等妖僧野尼引见给长宁郡主认识,以至于长宁郡主疯疯癫癫,做出了许多错事来。

话说的笼统又不尽不实的,可楚王妃的冷汗已经唰的就下来了!

卫家没事,反而冯氏出事了?!

她有些想不明白,睁大了眼睛坐在座上,已经连反应都忘了,懵懵的半响才惊叫了一声。

长宁郡主说的,卫七不是她亲生的,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啊!

长宁郡主还说,这事儿卫阳清一手主办经手的,万安寺有许多知情人,万安寺还有明鱼幼的尸骨…

她以为这阵子宫里没有动静,就是因为派人去了建州查这些事的缘故。

可为什么竟什么都没有查出来?!

她当然想不到,卫安早就已经先她和隆庆帝一步,早在跟郑王相认之后,早在要查邱楚英之前,就已经把所有的首尾都收拾干净了。

万安寺只会一口咬定,当时明鱼幼一尸两命。

而卫阳清…

除非他失心疯了,才会承认他亲手掉包了他自己跟明鱼幼的孩子。

楚王妃惊得心惊肉跳的,紧紧握住了旁边丁香的手,到了现在才完全反应过来,忙催促她:“快!快告诉王爷!快去告诉王爷!”

事已至此,已经不是她能让事情了局的了,她已经尝过一次自作主张的教训,心知这次事情比上次的更要严重百倍,绝不是她能逞能的时候。

第292章 雷霆

可是已经迟了!

平西侯夫人冯氏的倒霉不过是个开端,紧跟着三司那边便初步的有了结果,将当年富源县的知县押回京城后,连夜提审,动了大刑,终于叫知县松了口。

说是曾经收了人家六千两银子,便出卖了口风,将卫大老爷一行人何时出的富源县透漏了出去。

六千两银子,不是一笔小数目。

更重要的是,凭这个便能肯定,山贼的出现不是偶然,而是有人别有用心。

陈御史得了鼓励似地,跟钱士云更加积极,一路顺着这条线索追查下去,终于在四五天后又有了新的进展,找到了富源县知县口中当年给他银子的那个山贼首领。

那批山贼早已经不当山贼了,他们有的被朝廷给一网打尽,杀头的杀头,送去边境的送去边境,流放的流放,可唯有那个曾给知县送过钱的,陈御史动用了锦衣卫才探查到,竟是换了个名字,杀了蜀地一个去赴任的知县,竟当上了官。

不仅当了官,还霸占了人家妻女。、

更可笑的,这个家伙竟还官运亨通,如今已是一地知府了。

简直荒唐至极,百年难得一遇,若是拿去说书,恐怕天桥上都挤不下了!

一众大人目瞪口呆,实在不意竟还能出这等事,不过也顾不得了,一股脑儿的把人扣了来,才审问出来,竟是因为他背后有人撑腰,有人指点,有人鲍比,所以才能无所顾忌横行霸道。

而这包庇的人,想也不用想,便是邱楚英了。

有了这个山贼的事,陈御史便重重的松了口气,又不由感叹卫安的料事如神-----也真是神了,卫安竟然连这等密事都能挖得出来!

她究竟脑子是怎么长得,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怎么她竟就能聪明成那样?这简直已经不是聪明二字能说的过去的了…

可如今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把心底的震惊和疑惑都压回心里,认认真真的重新理了一遍案情,而后才正式开堂提审邱楚英。

因为监审的是首辅大人,大理寺的人就算是不配合也不至于敢做什么小动作,而刑部跟都察院的人,俱是积极发挥作用的,审案的过程也终于顺利起来。

几乎不必再说什么,有了那个山贼一露面,邱楚英就瘫了。

多年前的案子终于重见天日,陈御史将那些厚厚的卷宗都清理出来,把明家的罪名一条一条暂且罗列下来。

却先不提这些,而是问邱楚英,为何要指使山贼追杀明家。

明家几百口人和卫大老爷领去的那批人无一生还,要说明家这个案子里头没猫腻,到了这个地步,谁也不信了。

清查明家旧案一事,终于从人人不当回事变成了一道惊雷,响彻在了京城上空。

没人料到,隆庆帝会打自己的嘴巴。

当年明家的事,分明是他金口玉言下的结论,按照常理来说,哪怕是隆庆帝自己死了呢,他儿子也不敢翻出这种谋逆大案来,改了结论的。

可隆庆帝就是这么做了,这实在令朝野哗然。

可更令人惊恐的,还是三司呈上的进展-----明家几百余人竟非真的遭遇山贼,而是被邱楚英指使,令人去山贼里应外合所致!

而有了这一节,明家到底冤枉不冤枉…

各人心中自有一杆秤了。

隆庆帝大怒,着三司加紧严审,务必要给出个结果来。

陈御史便一路再接再厉,跟钱士云配合默契,连明家覆灭后,那些从明家祖宅书房里搜出的那些所谓与叛乱的土司来往的密信,也一并查出来,认定是邱楚英造假的。

人证物证齐全,由不得邱楚英不认。

不过不管怎么样,明家是冤枉的,这已经毋庸置疑了。

偌大明家,一门死绝,竟连个小猫小狗也没留下,就算是想把明家产业发回,也没门路了,隆庆帝颇觉颓然,破天荒同首辅夏松说起这件事来:“是朕疏忽,以至于令元后族人遭此大难,朕以后如何有面目去见她?”

夏松最知揣度圣意,却也不敢轻易置喙,便垂着头,轻轻摇头:“有人有意蒙蔽,这岂能是圣上的过错?”

隆庆帝又看了他一眼:“天下人都知明家冤,唯有朕不知,莫非是朕容不得有功之臣,是那等飞鸟尽,良弓藏之流的庸主?”

夏松眉心便跳了一跳。

隆庆帝的意思,是明家的冤情近几年通过那些所谓的云南乱党已经弄得人尽皆知,所以在算死了明家之后,还敢频频朝卫家动手的幕后之人终于彻底惹怒了他,惹得他宁愿告诉天下人他错了,也要替明家翻案。

可是一时激愤过去之后,他又有些犹疑了。

要一个帝王承认是自己错,哪怕是受人蒙蔽呢,也是极不容易的一件事。

“圣上乃天下之主,自有决断。”夏松却也不是吃素的,他最懂隆庆帝心意,略微一思索便又道:“云南事自先帝一朝便不曾平息,若是能了在当今,乃是功在千秋之事,圣上必当青史留名…”

这个马屁才算是拍到了隆庆帝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