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老太太看了三夫人一眼,心知肚明这是什么缘故,点了点头,便叫前头通知三老爷出去待客了。

自己在花厅里等着二老太太和三老太太。

两位老太太都还精神矍铄,比起卫老太太来,俨然多了几分生机,坐在卫老太太下手,各自寒暄了一阵,很快便步入了正题。

“这么些年了,总算是苦尽甘来…”二老太太拿手绢擦了擦眼角的泪,望着卫老太太似乎犹豫了一瞬才试探着问:“这也算是大好事了,嫂子对明家的事,有什么打算?”

朝廷突然给明家翻案,且声势还这么浩大,偏偏楚王掀起的辛酉事变对卫家也没造成什么损失,眼看着卫家被发还了爵位,三兄弟的官职越当越高,前头前程似锦,二房三房作为卫老太爷的亲弟,要说没有想头,那是假的。

卫老太太微笑摇头:“明家原本是承恩公的爵位,如今虽说圣上下旨复爵,可是礼部还未曾有章程,文书和宝印也还未下来,因此后头的事,我还不知道。”

她不漏口风,可是二老太太和三老太太却不是好打发的,对视了一眼都沉默了一瞬。

还是三老太太先笑着开口:“可这样也不成罢?这等大好事,嫂子无论如何也当回去告诉祖宗才是…”

这是自然的,这么大的事,自然该告慰先祖,也自然该重新建起祠堂来。

只是,这些都不是二老太太和三老太太该操心的事,卫老太太便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头,问三夫人:“让厨房里备了饭菜不成?亲戚家的,久不上门,可不能惫懶慢待了!”

三夫人连忙起身笑着应是:“媳妇儿亲自出去看着。”

二老太太听出这话不是好话,是在指责她们有事的时候躲着,没事的时候跳出来,可是却并不生气,笑眯眯的堆出了一脸皱纹:“怎好劳烦嫂子费心?我们这回来,还有件事…”

她眯缝着眼睛,亮闪闪的望着卫老太太:“听说嫂子在想着,往鱼幼身后过继一个孩子?”

卫老太太仍旧面上带笑,可是眼底却殊无笑意,淡淡的反问:“您是打哪儿听说的?”

“这到处都传扬开了。”三老太太连忙插话:“嫂子,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现如今你们府里,大房没个根基,二房三房不是你肚子里出来的,五房也唯有一个阿玠撑着门面,都不是合适的!哪里能寻个哥儿去过继呢?”

卫老太太不急不躁,轻轻的哦了一声:“所以呢?弟妹们是为了这事儿来的?”

二老太太觑着她的脸色,便道:“我们是想着…既没人,我们也是卫家嫡支出来的,都是公爹身上下来的,自然该有人出人,有力出力…要是嫂子您这里实在没人,从我们那儿选一个,岂不是好?”

原来竟是为着这事儿来的,卫老太太明知道她们的打算,却半点儿怒气也没有,似笑非笑的轻轻唔了一声,似乎若有所思。

第303章 折腾

卫老太太便明了了,笑一笑,既不生气,竟也不冷待人,让三夫人好好的款待了二老太太和三老太太,连前头的三老爷也叮嘱了,让他尽量顺着两位老太爷的话说便是。

三老爷是卫老太太一手带大一手教养的,很知道母亲心意,言谈之中似乎什么都答应了,又似乎什么都没答应,哄的二老太爷和三老太爷眉开眼笑。

两房人家这一回二回都得了好脸色,自以为卫家真的无人,因为卫家男丁少的缘故,还去佛前多烧了好几炷香。

分了家以后日子就越来越难过,上一辈老侯爷还在,还有几分情分,可以拉扯。可是等老侯爷一去,卫家眼看着就有一把刀悬着了,两房不约而同的就远了这门亲。

明明跟老侯爷是亲兄弟,这些年却并没往来,连清明祭祖,也分了先后,反正不跟卫老太太她们打商量,自己做自己的,挂纸也只自己挂自己的。

等到发现族里给的东西都用完了,子孙们都不大出息以后,竟发现卫家竟否极泰来又发迹起来,她们这才动了心思。

要真是能给个男丁,不管是过继给卫家大房当嗣子,还是过继给郑王,那都是天大的好事------血脉相连,说是说过继了,可谁能真的拦住以后儿子对他们孝顺不成?

一来二去的,她们往侯府去的便更勤快了。

更勤快了以后便能看见更多东西-----今天圣人正式令礼部送了文书来,隔日皇后便让太监来赏了一大堆绫罗绸缎,看的人眼花。

二夫人始终不开腔,她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家婆母看着不管事,可是心里自有一杆秤,是个再厉害不过的角色,要是打定了主意,谁说都没用。

三夫人却有些忍耐不住了,悄悄去问卫老太太:“母亲,现在二叔和三叔见天儿的来…咱们家原本就藏不住事…”

卫老太太知道三夫人的意思,将茶递给一边的翡翠,笑着摇了摇头:“就是要他们这样才好,好好接待着吧,她们越是这么闹,越是有我们的好处。”

三夫人还是不大明白,趁着回娘家的功夫跟父亲母亲提起自己的担忧来,孔院判却劝她:“你婆母既这么说,你什么也不必问,照着她的意思办就是了。总归,这过继的事,你愿意去做?”

三夫人自然是不愿意的。

卫安的身世,别人不知道,可是她却是知道的清清楚楚的。

老太太分明是在给卫安铺路,怎么肯让别人抢先占了好处?

何况三夫人自己也从没想过要占这种便宜-----她儿子也才两个,拼死拼活生出来的,读书如今亦很不错,为人处事都是好的,哪怕是过继给大房呢,她也不愿意,何况是要过继给郑王了。

郑王再好,以后还是要娶妻的,难不成真的就生不出儿子来了?

生出儿子来,又是多少是非?

何必做这种无趣的事。

孔院判见她明白,便轻轻点头:“你婆母自有你婆母的打算,这爵位…圣上既然已经金口玉言定了,说是先让五老爷袭了,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你们也不必再去争,靠着这一回的事,日后自然有你们的好处。”

三夫人知道自己丈夫心里是有不平的,叹口气,回去照着父亲的话劝他。

三老爷自己心里也明白,靠在炕上半天才翻了个身往里睡着:“我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像母亲说的,家里能给我和二哥的,都会给我。”

话说的没头没尾的,三夫人不知道他到底是想通了还是没想通,睡在他旁边,半响才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陈夫人便上门来了,前阵子天天宾客盈门,她并没登门,如今渐渐淡下来了,才过来。一过来就先跟卫老太太道喜。

卫老太太人逢喜事精神爽,也笑着跟陈夫人寒暄了几句。

陈夫人说完了场面话,才问:“七姑娘怎么不见?我这回来,可是有大事要请您劳动劳动七姑娘的。”

卫老太太便笑:“她是个多灾多难的,爹不疼娘不爱…”

卫安的身世,在外头人看来已经被默认了就是外室所生,所以被长宁郡主所不容。

陈夫人静默一瞬便又道:“这也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如今连娘娘也金口玉言,说是既这么多年都当嫡女养着,往后也就是嫡女了,以前的事,便都过去了。”

卫老太太嗯了一声:“我也是这样说,反正家门不幸,一笔糊涂账,可是好好的女孩儿,总不能真的就捏死了不管罢?娘娘仁慈,既发了话,她以后日子便也不算难过了。”又问陈夫人:“不知有什么事,要让她去?她去了京郊了。”

这年头就少有姑娘们能自己出门的,陈夫人诧异起来:“独独就她一个?”

“哪里。”卫老太太笑起来:“是陪着她二嫂散心去了,琨哥儿媳妇儿怀了身孕,总是不舒服,我便让她去别庄住着散散心,又让小七陪着去几日。”

陈夫人恍然大悟,便又道:“是这样…她倒真是个好的…”

卫老太太见她若有所思,便叹口气:“也是我让几个丫头都避出去,先避一避。”

陈夫人立时反应过来:“是为着过继的事儿?”

她已经听说了,这阵子卫家鸡飞狗跳的,天天有来不完的族人,先是最亲近的卫家两个老太爷,老侯爷的亲兄弟,后头又是那些稍远些的。

都觉得卫家没儿子,指着要不过继给卫家大房,要不过继给郑王。

陈夫人皱了皱眉头:“这是您的家事,我不好说的…只是照理来说,哪里有这样不懂事的亲眷?一窝蜂的涌上来…”

又似乎无意的喝了口茶,随意的问:“不知道您心里有打算了没有?”

卫老太太便沉吟了一瞬,也似乎冷笑了一声:“过继哪一个都成不是了,何况我原也不是为了王爷,我哪敢做他的主,说来说去的,还不如给鱼幼选个女孩儿在身后伺候着,女儿就省事多了。”

京城常有这样的事儿,主母死了,若是无所出,便认个干女儿,摔盆捧灵的,以后就当干女儿供起来。

陈夫人便哦了一声。

第304章 目的

陈夫人一去,不过三日宫里就又有消息来,皇后亲自圈定了人选,等选了吉日,便给明鱼幼过继个女儿。

原本打了如意算盘的二老太爷等人的打算瞬间落空,瞠目结舌。

可是他们也知道这怨不着卫老太太,皇后懿旨上明文说了,请了钦天监算过的,郑王妃命中注定无子,如果过继个儿子过去,反倒是冲撞了,容易叫地底下的亡灵不安,生人也容易遭受牵连多生不测。

所以给明鱼幼过继了个女儿,人选皇后娘娘都定了,算出来就是卫安跟明鱼幼有缘分,既然明鱼幼的孩子是跟卫安同时出生的,就定了卫安。

消息传出来,三夫人和三老爷对视一眼,都是一惊。

原本不可能的事,没想到竟然这么就成了。

卫老太太…这么久了,她的性子不是能容得下沙子的,之前二老太爷三老太爷在卫家那么艰难的时候不闻不问分家出去了,又打着那样的主意,卫老太太会容他们上门,还会给他们那么多好处,甚至默许纵容,他们原本就觉得不对。

现在事情一出,心里就猜到了几分。

卫老太太也不瞒着他们,看了他们一眼便点头:“都是意料之中的。”

隆庆帝是不会真的愿意卫家的孩子被过继去给郑王当儿子的-----否则郑王不就真的有儿子了?

而且,顶着个原配郑王妃的儿子,以后郑王要真生不出儿子,是给世子之位还是不给呢?

如果不给,自然说不过去,可是如果给了,那卫家不就占了天大的便宜?

爵位有了,家里三个进士人人当官,还出个王爵?

那要是以后想起家中的冤屈来,再做出些什么事来,谁说的准?

而既然不给儿子,自然就是个女儿合适。

女孩儿的人选,说起来就简单的多了,皇后娘娘自然是觉得,怎么能埋汰明鱼幼怎么来。

跟明鱼幼的女儿通天出生,活下来了的卫安,身世又不怎么光彩,想来想去,自然最合适。

卫老太太把这些人的反应都算准了的。

三老爷和三夫人俱都没什么话说,卫安的身世本来就已经彻底模糊了,半点儿痕迹都找不到,现在能再当回郑王的女儿,也是好事。

三夫人想了想,问卫老太太:“既然定了小七了,那以后小七是在王府养着…还是照旧在我们家?”

正说着话,小丫头便来报说五老爷来了。

卫阳清同样是为着这件事来的。

他也说不清心里到底是开心多些还是不平多些,看着卫老太太发问:“那以后,就去王府了?”

他自己的亲生女儿赔进去了,他到现在还不知道皇后是怎么发落镇南王妃和卫玉珑,可是一直以为这辈子身世就不能得见天日了的卫安却反而竟又能光明正大的认回亲爹,他总觉得心里的感觉有些微妙。

卫老太太看他一眼,便嗤笑了一声:“是给鱼幼过继的,就真把自己当牌名上的人物了?既然旨意上没说,自然还是在咱们家养着。”

方皇后也是这个意思:“这事儿,不过就是名分上好听些,也让活着的人心里好过些便罢了,闹的太大,反倒是不好,弄得人家家无宁日的。”

隆庆帝略带讥诮的牵了牵嘴角。

卫家最近的事,显然他也听的颇多。

方皇后又摸着肚子笑起来:“说来说去,这个卫七跟明姐姐也是当真有缘分,这样也极好。只是我想着,郑王府里到底没个主母,不如还是放在卫家养着?”

她顿了顿,才道:“卫老太太那个性子,不是当真放下了当年的事,提这个要求,分明就是在给郑王没脸呢,也不会真的答应给郑王一个孩子养着------她也不放心啊?!”

隆庆帝没答话。

他既没答话,方皇后就知道他是答应了,靠在细白软垫上轻轻的呼了口气:“总算是苦尽甘来,也该是他们家好日子了。”

隆庆帝隔天便提溜了郑王来,说了这事儿。

郑王沉默良久,似乎是不满意,又不敢露出不满意的意思,许久才应了一声知道了。

隆庆帝便皱眉:“知道了又是个什么意思?这可不是你知道便成的事儿,既然说好了是过继,就得到明面上来办,再不济,总得给个郡主什么的当当…”

郑王有些不大乐意:“又不是真的是臣弟亲生的,这些就不必了吧?”

隆庆帝眉头一竖,冷然瞪着他,见他不说话了,才缓和了语气:“之前就同你说过了的,怎的又闹起意气来?一个女孩儿,了不得将来再陪嫁一份嫁妆就是,能要你多少心力?传出去名声怎么也好听些,你挑个好日子就上门,把这女儿给认了,多送些东西,别心疼那些东西,先着紧着紧自己脸面!”

郑王垂下头慢慢应了声是。

隆庆帝面色稍霁,停了一瞬才又说:“这孩子,你是打算自己养着,还是…”

郑王连忙摆手:“这我可不养着,我那府里莺莺燕燕的也多,到时候闹起来我可管不住的。”又期期艾艾的问隆庆帝:“真挑了个女孩儿啊?便宜了谁啊?”

隆庆帝被他这话说的有些没兜住,险些笑出来,好半响才哼了一声,没好气的道:“什么叫做便宜了谁?!是五房那个行七的,挑来挑去就挑中了她,年纪正好,你心里明白,是你对不住人家鱼幼,挑个跟她女儿同生辰的,也是对她的告慰。”

郑王苦着脸,摆明了不大愿意,却还是答应了。

回去之后便又是另外一副面色,他敛容肃色的去了后院,如今明鱼幼的灵位也能正式摆出来了,还是皇后提醒他叫他摆的,他坐在明鱼幼灵位底下,一坐便坐了一整天。

出来以后就吩咐人去开库房------明鱼幼的嫁妆全都还封在库房里,动都没动过。

这些东西,原本就都该是卫安的。

现在,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把卫安该得的东西通通都还给她了,他心中很是欣喜。

正吩咐完了,外头高盛便进来了,说是外头有人请他出去一趟。

第305章 威胁

郑王在京城中着实是个异类,他是孤家寡人,跟其他藩王不同,没有妻族在京城,又因为之前对明鱼幼表面上太负心而名声不好。

他更不是什么强藩,来巴结他的人向来少。

等到这次回京了才好些-----隆庆帝摆明了抬举他,底下人都是会看风向的。

可是最近他的负心薄情的名声又传的沸沸扬扬,远着他的人就又多了,加上出了楚王的事,现在京城中官员们基本上是谈藩王色变,他已经多日没接到拜帖了。

这回听说有人专程来请,底下还没落款,不由有些奇怪。

他觉得奇怪,便将帖子扔在一边,等东西都准备停当了,按照钦天监算出来的日子,往定北侯府去了一趟。

定北侯府门口的石狮子上披着红绸,连牌匾上的四个烫金大字也在阳光下显得越发光华璀璨起来,盛夏的天,郑王却觉得背后丝丝冒寒气,目光沉凝了一瞬才迈步进门。

他是要替明鱼幼认女儿的,还有礼部官员随行,其中便有员外郎卫二老爷随行,卫家便俱都出来迎接。

他摆了手叫免了,见过卫老太太,说上几句话,卫老太太便跟他说了天恩浩荡之类的恭维话,又说:“等过了八月,便要往云南去一趟了。既然是认了女儿,王爷就没什么表示?”

礼部几个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

圣上只叫认女儿,可是大家都知道郑王负心薄情的,哪里真的心甘情愿?

郑王果然便咳嗽了一声,才点头道:“应当的,应当的…”

等卫安正式行了礼磕过头,才说:“既如此,云南那里,你就替你母亲多磕几个头,等你从云南回来,可来王府小住一段。”

卫安轻声应是。

前一天郑王已经送过东西来了。

都是不能用的,是明鱼幼在颠沛流离之时也不忘记孩子,密密麻麻缝制的小孩衣裳,大约是因为不知道男女,男孩儿女孩儿的颜色款式都有,女孩儿的做的尤其的精致,线头都是在衣裳外头的,生怕贴身穿的衣裳有线头会卡着孩子。

那都是当母亲的对孩子的全部期望和爱意。

卫安几乎能想像得到当时明鱼幼是以怎样的绝望和期许交杂的矛盾心思做的这一切,当初她对即将要出生的孩子,也是一模一样的心思。

她捧着东西坐了一整晚,一整晚都没闭上过眼睛,一闭眼睛就是明鱼幼的画像和长宁郡主的脸,中间还夹杂着她自己才刚出生就被彭采臣溺死在澡盆里的孩子的脸。

搅得她肝肠寸断。

她到现在还一吸气就觉得胸口疼,想一想郑王同时送来的那些首饰,又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前世今生都不知道父爱两个字怎么写,对于母亲还可以想象,对于父亲,有了卫阳清在先,反倒没那么深厚的感情了,直到现在,看见郑王的眼睛,才忽然觉得有些委屈。

她已经很久不敢觉得自己委屈了。

长宁郡主上一世常常说她刻薄寡恩,嫉妒心强,见不得人好,她就觉得连期望得到跟卫玉珑一样的东西都是天大的过错,渐渐的不敢委屈,就算是想要掉泪都觉得要被人指着鼻子说矫情,只好忍着。

可是其实忍着也是没用的。

她上一世忍了一辈子,哪怕到后来嫁给了彭采臣,被从原配的位子上挤下来,也依旧不敢觉得委屈,可原来就算是她努力藏住嫉妒和不甘,也不会有人感激她的忍让。

她这一世不想忍了,可是原来唯一能纵容她的外祖母老镇南王妃也渐渐的跟她生疏了,卫老太太又到底有十几年的隔膜,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依靠谁才能不忍。

到了今天,她看见郑王的眼睛,才终于有些能领会到‘疼惜’两个字的含义。

郑王被她的眼神看的心里发酸,忍了又忍,才挪开眼睛,一语双关的说:“以后你就是我的女儿,圣上说了的,封号什么的俱有,你以后,便不再受人欺负了。”

中午在卫家吃了饭,仪式就算完了,大家都知道揣测上意,卫安这挂名的女儿,没必要太认真,许多程序自然能省则省,等第二天就写了折子复命。

宫里过了几日又传出旨意来,说是要见一见卫安,让卫安七月初七进宫。

七月七是乞巧节,是个好日子,方皇后一面歪在榻上看宫娥们拿了青果雕花儿玩,一面同陈夫人抬了抬眉毛:“绵绵那边的事,到底怎么说?”

藩王里头,最不安分的,也最被隆庆帝忌讳的楚王自寻死路已经完了,剩下的打头就是临江王了------他的封地在浔阳,说是年年水灾,又有山匪横行,很不太平,在先帝年间便有二万的护卫,超出了藩王规制近一半,起先有楚王在前头顶着还不算是显眼,现在等楚王一死,就显出来了。

跟隆庆帝是夫妻,她自然明白隆庆帝的心意-----下一个就是临江王了。

而偏偏陈夫人却傻了,竟打起了临江王世子的主意,想把女儿嫁给楚景行。

简直是猪油蒙了心了。

陈夫人有些惴惴的:“是母亲的主意…”

“婶子糊涂了!”方皇后皱了皱眉头:“那就是座冰山,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化了,她糊涂,你也糊涂?还把女儿往那个地界送!难不成是准备卖女儿的人家不曾?”

陈绵绵姨姨前姨姨后的叫了这么多年,又是嫡亲的堂姐妹,方皇后对于陈夫人的这个女儿向来是看重的,她自己又还没有儿女,更是对陈绵绵几个都极好,很是不赞成这个事。

陈夫人声音越发的小:“听说是…临江王妃托了寿山伯老夫人去跟母亲说的…”

临江王妃…

方皇后冷笑了一声。

前头楚王的余波还没过去呢,就开始想门路了。

她把膝盖上的小毯子往上拉了拉,摸摸肚子看了陈夫人一眼:“别总想着哪里都靠,你能有几只脚?踩的稳几只船?”

陈夫人被说中了小心思,很是羞臊的垂头,捏着衣摆一言不发。

第306章 忌讳

陈夫人并没跟陈御史商量过这回事,被方皇后训斥了一顿回家,刚跟陈御史抱怨了两句,就又被丈夫训斥了。

陈御史皱着眉头,简直哭笑不得:“我是都察院的都御史,你让我把嫡女嫁给藩王?在这个节骨眼上,怪不得娘娘生你的气。”

陈夫人也叹一口气坐在床沿上:“道理我都知道,可是临江王府不是跟楚王不对付吗?而且现在眼看着娘娘有孕了,连彭昭仪…德妃也有了身孕,藩王们哪里还敢有那个想头?”

“不管有没有,也不应当起这个念头。”陈御史干脆了断的断了陈夫人的念想:“哪怕是侯爵之家呢,也总比藩王那里好的多。”

陈夫人闷声应了,还是觉得有些可惜:“我真不是图权势,只是…临江王府这位世子,当真是再好不过的了。”

当然是再好不过的,除开身世不说,学问品行都是极好的,连隆庆帝都说临江王儿子教的好。

可越是这样,越得要远着。

陈御史将外衣挂在屏风上头,笑了一声:“那也要看有没有那个福分消受。”

这些藩王世子们的亲事,自然是有人去操心的,他只恨不能片叶不沾身,再三叮嘱了陈夫人别去碰,又问陈夫人:“卫家那边…你送了礼了没有?”

陈夫人说起这事儿才有了些精神,嗯了一声,又笑起来:“为了这事儿,卫家闹的鸡犬不宁的,久不来往的那些亲戚们也都上门了,无非就是为了沾点好处罢了。借着这个由头,干脆就只选了个女孩儿。”

陈御史并不说话。

陈夫人又道:“还是我去过宫里,娘娘才下的决定------反正一个女孩儿,大不了到时候就多赔些嫁妆也就完了,根本不必扯到旁的去。将来至于郑王能不能生出儿子来,那就又是将来的事了。”

陈御史又半天没吭声,楚王谋逆,邱楚英拔出萝卜带出泥,连杨怀都全部扯了出来,杨怀根本就没等到带进京城,就地就被卫所的锦衣卫给发落了,杨庆和也已经半点消息都没有。

卫家跟陈家之间因为同被楚王算计而建立起来的关系,如今随着楚王的事败,就好像有些变了味道了。

可卫家现在正是蒸蒸日上的势头,只要卫家不作妖,安安分分的,以后总有卫家的好处,他顿了顿,才道:“与其动藩王的念头…不如想想卫家…”

陈夫人不解的皱起眉头:“你说卫家?可卫家…娘娘因为之前正荣的事,对卫家的火气仍旧没消,就连林淑妃,如今在娘娘跟前也还是总挨训…”

方皇后被教养的并不算好,方家那个时候已经没落了,教养儿女根本就不大能尽心,所以方正荣不成器,方家子弟也没个出色的。

只除了方大老爷还好些。

陈御史叹了口气:“方家难不成真的就想靠着娘娘安稳一世了?总该想想子孙后代,你瞧瞧,正荣不算,家中再下一辈,可有一个能拎出来的?”

陈夫人便低了头,正因为没有,所以她才没想过把女儿许回娘家去的打算。

“可卫家却不同。”陈御史压低了声音跟陈夫人说:“卫家二房那个卫琨,你看看人家,已经是羽林卫百户了,三房的两个儿子也都教养的极为不错,五房的卫玠还进了国子监,虽是荫生名额进去的,可人家刻苦用功,不怕没前途。看家世有什么用?正荣家世倒好,哪户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嫁他?你若真是为了绵绵好,目光就该放长远一些。”

陈夫人叹了口气有些犹豫:“可他娘…”

她还是担心长宁郡主的事在隆庆帝和方皇后那里都挂上了号,到时候隆庆帝翻起旧账来,谁知道会不会影响卫玠呢?

“长宁郡主是长宁郡主,何况连镇南王府都没被牵连上,卫玠就更不会被牵连了。你换个立场想想,长宁郡主死了,卫阳清哪怕是续弦呢,卫玠也已经大了,又有功名在身,又是嫡子,上头又没有正经婆婆,日子岂不是更好过?”

陈夫人有些汗颜,没想到自己竟不如丈夫想的周到。

思忖再三,觉得丈夫说的极有道理,下次再进宫,就开始明里暗里说起卫家的好话来。

方皇后觉察出来,倒也不说什么,她哥哥方大老爷托了媳妇儿方大夫人带话进来,也是说卫家如今势头不错,卫阳清又前途无量,当初方正荣的事,方家自己也有过错,能不结仇,自然是不结仇的好。

她想一想便也算了。

宫中如今德妃风头正劲,前头替隆庆帝挡了刀差点儿死了,被隆庆帝开了金口夸她‘忠肝义胆’,后头就紧跟着怀了身孕,把担心无后便宜了兄弟们的隆庆帝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心里便极为警惕了-----要是她没生出儿子来,而德妃却生了儿子,到时候可该怎么着?

这么一想,哪里还有为了方正荣就抓死了卫家不放的心思。

而且德妃从昭仪时便不大让人省心,现在升了妃位又怀了身孕以后,更是小动作频频,她心里烦躁的厉害,听见陈夫人这么说,便点头:“本宫知道你的意思了…”

想了想,又问:“那你看准了没有?”

陈夫人摇头苦笑:“哪里有那么简单?我也只是有这个想头,具体的,还要再问一问,可卫家老太太眼看着就要启程去云南了,卫玠听说也得跟着去,等他回来,自然恐怕是年尾了…”

“年尾了怕什么?”方皇后笑了笑:“年尾了,就到冬天了,正是围猎的时候,你倒是提醒了我,现在急什么,等到年尾了围猎,勋贵家们的孩子们总得随扈,到时候再挑也来得及,反正绵绵明年才及笄。”

陈夫人恭敬的答应了,再陪方皇后聊了一会儿天,便听外头司仪来报,说是德妃娘娘在外头求见。

方皇后顿了顿,便宣了人进来。

德妃清丽出尘,并不爱装饰,可是即便不装饰,也是美的。旁人怀了身孕总是体态臃肿,可她偏偏却越发显得纤弱丽质,比没怀孕还多了几分韵味,笑起来便眉眼弯弯的,看着便惹人喜欢。

第307章 内宅

一德妃见面待人三分笑,很是温和无害的样子,对着陈夫人也仍旧笑意盈盈的,等陈夫人告辞退下去了,才跟方皇后说正事。

“妾身年纪小不知事,恐怕不能替娘娘分忧…”她蹙起一点儿眉头来,弱质纤纤的:“掌管宫务这样要紧,一个不留神恐怕就要出差错…”

方皇后便在心里冷笑。

得了便宜,还非得卖乖。

她心里不耐烦,脸上便也淡淡的,似笑非笑的瞧着她翘着嘴角:“怎会?妹妹冰雪聪明,又天生七巧玲珑心,还有你不会的?本宫生产在即,身子沉重,妹妹蕙质兰心,又是四妃之一,哪里有躲懶的道理?还是帮帮本宫罢。”

德妃这才有些惶恐似地应了,话还说的极为周全:“若是妹妹有什么做不到的地方,还请娘娘千万提点提点。”

宫里风起云涌,外头却也并不太平。

临江王府想要跟清流联姻的想法才冒了个头就被打了回来,临江王妃很是恼怒:“权爵之家是不要想了,惹了忌讳。可竟然连文官家的姑娘也不给了,难不成,真让人去民间选民女不成?!”

临江王妃觉得满心的委屈,可是楚景行却本能的觉得不好。

临江王知道了以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头一次跟临江王妃摆了脸色:“你当现在是什么时候?!陈家!那是都察院左都御史!位高权重,又是皇后亲堂妹夫,你可真是敢想!”

本来楚王倒了以后就他最打眼,现在临江王妃这么一活动,这出头鸟就更是当定了。

他气的厉害,当下就让妻子再也不要管几个儿子的亲事,当天夜里就去了瑜侧妃房里。

瑜侧妃却比临江王妃明白的多了,叹口气,幽幽的道:“我听姐姐说了…她去的时候,陈夫人将将才从皇后娘娘宫里出来呢,恐怕说的就是这事儿无疑了。”

只是陈夫人一出来,就跟避瘟神似地,把寿山伯老夫人推出老远。

临江王觉得眉心突突的跳,才刚按捺住的烦躁又升腾起来:“真是无知透顶!”

也不是无知,反而是太知道了,所以就只想着卖好卖怪,掐尖要强,生怕娶个不如意的儿媳妇。

连陈家也敢肖想。

瑜侧妃捧着茶杯让临江王漱口,垂眉敛目的摇头:“这也怪不得姐姐,当母亲的,哪有不盼望孩子好的?姐姐也够小心谨慎了,并没在权爵勋贵当中挑…”

可是挑中的这个,比权爵勋贵差什么?

陈夫人背后靠着方家,那是外戚勋贵,而陈大人又是清流中的中流砥柱,这落在隆庆帝眼里,还不是想两面抓草?

临江王越发气怒,隔天当朝便求了隆庆帝给儿子选世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