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借刀

袁洪文他们闹到傍晚才回,通州的别庄一多半都是京官和勋贵们置下的,为的就是贵人们时不时的来松散松散,朝廷下了禁令春夏两季不准打猎的,到了进秋,便到了打猎的好时候。

山上猎物四处跑,随随便便就能打上许多。

众人回来俱都收获颇丰,便商量了晚上架起火来烤肉吃。

连里头内院也送了许多獐子肉鹿肉等物进去,仙容县主见了便笑:“这些人旁的不行,只有这点儿骑射功夫还没丢,这么许多,得吃到什么时候才能吃完?”

又让人去请李桂娘来看:“让桂娘也过来想一想,这剥下来的皮子有没有喜欢的,有喜欢的,倒是能带回去分发分发。”

李桂娘却不在,她此时还哪里有心思去看这些东西,让人去前头通了消息,自己双手撑着下巴阴沉着一张脸,一句话都不说。

秋天的傍晚已经有些凉意了,风一吹更是连脚踝都觉得冷,李桂娘现今还穿的是薄衫,出来的急也并没披斗篷,丫头们俱都急的不行,秋心一眼扫过去,让小丫头们都退后了些,才好言好语的去哄她:“郡主这样子,待会儿让六少爷瞧见了,奴婢们可不得又得一场训斥?落后石姑姑知道了,可不好…”

石姑姑这回也是跟着出了门的,就是因为长缨长公主怕她又有哪里做的不妥帖的,这个时候,圣上和皇后刚给她做了脸面,要是再出些岔子,闹了个没脸,以后可就真的没前程了。

李桂娘听这么说才肯披小丫头们跑回去拿来的薄绢披风,等到外头跟着李韶的小厮传了消息进来,她才再耐着性子等了等。

外头闹的沸反盈天,李韶被妹妹叫进来还一头雾水:“原先还说着,只有自家堂兄妹表兄妹,再没什么好避忌的,让你们也一同出来玩,投壶套圈儿,猜拳行酒令,都能玩儿。可是景行表哥说,你们各自又都邀了手帕交来,于你们名声不好,便算了。你要是想玩儿,等下回我带你去咱们自己庄子上,让你玩个痛快!”

李桂娘皱了眉头摇头:“我不喜欢这些!”

李韶便知道她心情极不好,坐在石凳上问她:“这又是怎么了?”

最近李桂娘的心情越发的不好。

一个人若是原先在低处呆过遭受过磋磨还好说,便是遇见了难堪的事也就是难过一阵便过了,可是如果一个人,自小就在云顶上没有落下来过,那么,对于自己的第一次失败,一定会铭记在心,无法忘怀。

卫安就是李桂娘长到这么大,碰上的最大的一颗钉子。

这颗钉子不是只让她摔了一跤,是让她从云端摔到了地上,摔得不说头破血流,却也差不多少。

这对于向来眼高于顶的李桂娘来说,是绝不能容忍的。

而等到卫安夺去了她的光彩,靠踩着她扬名,她这份失落,便又再加深了一层。

李韶心知肚明,叹了一声气问她:“是不是听见什么消息了?”

李桂娘便冷笑了一声:“哥哥也知道那个下作的东西来了通州?”

李韶听见她说下作东西就皱眉头:“那是跟你一样身份的郡主了,你这张嘴,什么时候才能放的略微不那么刻薄些?这要是传出去了,可不就又是一场好闹。”

越是人人劝着她不能闹,越是人人告诉她现在不能招惹卫安,她心里的不安和愤愤就愈发的强烈,李桂娘捏着拳头咯咯作响,转头盯着李韶说:“我听说她是跟着卫玠出来的,家里并没有长辈跟着。”

这就是已经打听过消息的意思,李韶皱起了眉头:“谁告诉的你这些?”

李桂娘就偏过头冷哼了一声。

卫玠也是跟着袁洪文玩闹惯了的,他不能收买,可他身边跑腿的小厮们却总要有,李桂娘对这庄子又熟门熟路,想找到他的小厮探问上几句话,也是极简单的事。

“卫安说是来整理庄子,其实是因为她庄子上出了事。”李桂娘慢慢的静下心来,眼观鼻鼻观心,像是在说一件很简单的事:“她这庄子的庄头,私自给底下的佃户们加了一倍的租子,多的那些没报备上去,全都自己吞下来了

李韶在外头已经喝了许多酒,原本觉得肚子有些涨的,此刻被妹妹这么一说,就觉得被风一吹都化作了汗出的差不多了,冲她点一点头,示意她接着说。

李桂娘的腿晃了晃,从石墩上跳下来,认真看着哥哥:“听说有一家子被逼得不行,终于走了绝路,那家子的男人去了,女人领着一串儿女,原本就过不下去了,催逼的急了,女人也一头撞在了她庄子外头。”

人倒是没死,只是只剩下了一口气,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眼看着就不行了。

李桂娘也不是真的什么都没学着,李韶眯了眯眼睛,转动了手里的杯子:“你想借这个来灭一灭卫安的气焰?”

原先圣人发作李桂娘和长缨长公主,是因为李桂娘话说的不好听,把帝后那点不可告人的隐秘心思全部露了出来,可是如果是卫安自己不争气闹了事出来呢?

那能怪谁?

何况卫安已经是郡主了。

既然是郡主,闹出了这么大事,只能说她一朝得意便忘形,连身边的鸡犬都窜天了,敢仗势欺人闹出人命来

李桂娘点一回头,声音冰冷得像是冬日里的井水,结了厚厚的冰:“既然她是来处理这事儿的,我就让她这事儿处理不成!”

卫安想遮掩?她偏不让卫安如愿。

她要卫安的名声比她的更差。

李韶想了一回,便点头道:“我知道了。”

妹妹的性子再没人比他知道的更清楚了,既然都已经想到这里了,他要是不应承下来帮她做这件事,她就要自己出手了。

可她偏偏又是办事不牢靠的,又是闺中女儿家

到时候恐怕事情不但不成,还会被人拿住把柄,卫安毕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一个不慎,怕又得搭进去。

第349章 闹事

卫玠在外头喝酒。

他自来少话的,在这一众公子哥儿里头,是最和善的一个。

别人打马上街,有那等纨绔的厉害的,根本不顾有人没人,纵马就在街上跑起来,虽然朝廷明令禁止在街上跑马,可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不闹出人命,就不会有人去伸这个手出这个头。

有些人就玩的更大,居然还有纵马跑过长安街,看谁撞到的人少就定输赢的玩法,里头这一群纨绔,就算是再善心的也都玩过,仗着自己骑术好,总觉得不会出事。

看见那等惊慌失措的,连菜摊子和货架子都打翻了的,还要笑上一阵。

这里头,也就只有两个人从来不曾这么玩过。

一个是沈琛,另一个就是卫玠。

他跟谁都走的不近,这回会来,也是被袁洪文硬拉着来的----袁洪文喜欢往外头跑,跟彭家的彭采英彭采臣是极熟悉的,最近彭采英偏又跟卫玠走得近,一来二去的,他也便糊里糊涂的跟卫玠走的近了。

原本也没想着就要把卫玠也请来一并玩的,只是出来的路上偏碰见了,既碰见了,自然还是热热闹闹的玩耍才好,干脆就把卫玠也一道挖了过来。

过来是过来了,可是他却还是并不沾酒,说是家里庄子上有事,坐上一会儿便要走的。

等再过一会儿,果然就真的过来同袁洪文说要走了。

袁洪文正在篝火前和人猜拳,吼得脸都红了,头晕脑胀的并不大在意,胡乱点一点头。

倒是李韶一路送了卫玠出来,笑的温和的很:“洪文他就是那个性子,你别怪他不周到。”

卫玠虽然不喜欢同他们一道玩,可是面子话却会说的:“是我扰了大家兴致才是。”

李韶便真的点头:“这倒是,我这里原还有不是要赔,你倒是要走了,不然,很该跟你多喝两杯的。”

送了卫玠一路出去,看着卫玠不见了,才让小厮:“跟上去,问明白了来回我。”

小厮躬身应是,一转身就不见了。

李韶便在房间里等了半响。

小厮回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他也已经梳洗过,可是并不睡,由着小丫头擦刚洗过的头发,见了人回来挑一挑眉:“怎么说?”

小厮垂着手,低眉顺目的把能套到的话一五一十的都说了。

他过去的时候,定北侯府的庄子上还没消停,卫玠立时便下了马奔进去了,怕那些庄户冲撞了在后头院里的卫安。

这些佃户们俱都被逼得活不下去了,那庄头又是个吸血鬼,每年只是死命的搜刮油水,租子一年一年的往上涨,今年更是终于逼死了人,佃户们听说上头来了主子,这才闹起来。

一闹起来,那庄头就卷了银两拖家带口的跑了。

账目是对的----庄头往上报,可不就层层盘剥,每年都说艰难,出息这么多年都没添过几回,交上去的就是账上的那些。

账上还没记今年的租子,可今年的确是已经被催逼着交了的,就因为这账一时对不上,佃户们心里又慌,生怕还得再交一回,终于忍不住,开始闹事了。

李韶眉头动了动,静默片刻,沉声吩咐小厮:“你别亲自出面,找个靠得住的,让他去

他细细的吩咐一回,又重新靠回到枕头上。

小厮听的极为认真,半个字也不敢漏,见他吩咐完了,才恭敬的重新又退下去。

李韶便靠着枕头闭上了眼睛,玩闹了一整天,晚上又喝了一回酒吹了一回冷风,他的头止不住的发疼,此时实在有些撑不住了。

外头月光正好,有微风透进窗来,吹的桌上的书页哗哗的响,他动了动眼皮,终于还是睡了过去。

等到第二天清早一起来,便见外头竟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了。

袁洪文闯进他屋子里,皱了一回眉头:“真是无趣的紧,原本还想着今天再去的远一些,往白河庄那边搭乘船再玩一趟的,可是下了这么一场雨,什么也玩不成了。”

下雨了。

李韶眉头却是舒展的,笑了笑好脾气的出主意:“怎么就玩不了?你找几个弹唱的来,咱们大家就在花厅里划拳喝酒,不也一样?大不了,再玩些个新奇的,赌些彩头。”

袁洪文想一回,觉得倒是个好主意,笑着拍一回手出去了。

等到再进来却是着急忙慌的:“恐怕玩不成了,隔壁庄子上出了事了。”

李韶有些茫然:“隔壁庄子上?哪家?”

袁洪文撑着头觉得有些头痛:“卫玠家,闹出了人命了,听说不知是什么事,一个女人当晚撞死在了他们家别庄外头那座石狮子上,一清早才发现的,人都死透了,现在那里闹的厉害,跪了一长串的人,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连衙门里都去了人。”

李韶惊愕不已:“定北侯府的别庄怎么也会出这样的事?”

袁洪文摸着下巴想了一回便摇头:“这我怎么知道?那边乱着呢,乱成了一团,只口口声声说什么卫七逼死了人了。”

他想了一回,有些咋舌:“不过吧…就卫七那个厉害模样,要真是说她逼死了人,我是信的。”

他成日里在外头看戏,看的多了,自己就容易多想。

说不得就是卫家哪个在外头惹了祸事,卫安静悄悄的拿捏了人,然后便出了这桩子事呢?

不然怎么死的是个女人?

李韶一看便知道这人脑子里又在想些不想干的,皱了皱眉头,催促他两声:“既然是卫玠家出事,不管怎么样,总该过去看看,要是真有什么事,咱们也好想想法子,看能不能帮的上忙。”

过去看的人越多了,这热闹才能闹的越大,热闹越多人看,知道的人才会越多。

三人成虎,到时候卫安就算是有一百张嘴巴,也说不清了。

人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便不是卫安逼死的,也真成了她逼死的,再没别的话好说的。何况如今那么多庄户闹事,她先顾哪一个?

这可不是闺中那些女孩儿们会玩的玩意儿。

第350章 难事

卫安接到消息的时候才睁开眼睛。

她来通州原本是得了卫老太太的吩咐,让她出来理一理庄子,布置好些人手,到时候好把卫玉攸挪进庄子上来的。

先说是病了养病,过得一二年,等人渐渐把这事儿忘了,再把卫玉攸远远的发嫁出去。

可就算是发嫁,也得从京城发嫁的,此刻便只好先对外头说是病了在庄子上,以后姐妹们出去见客也就有了说词。

这事儿原本三夫人来办最是合适,可是三夫人现如今掌着中馈不好走开,便交给了卫安。

卫老太太是有意锻炼卫安的,见她什么都会,心里疑心,却想着要给卫安一个恰当的理由,到时候对外也好说,是她早就教养起卫安了,什么都教了她的,也好挡一些风言风语。

可是没想到一来庄子上就出了事。

庄头欺上瞒下,一味的搜刮油水,逼得人活不下去死了,竟然还催着那家子要钱,女人实在活不下去了,在庄子上要寻死。

几回都被庄头给按下来了。

这座别庄跟白河庄那一座又不一样,是当初卫大老爷名下给了大女儿卫玉敏的,只是卫玉敏出了那样的事,这别庄就又还给了卫老太太。

卫老太太哪里顾得上这座庄子,之前卫玉敏用着哪些人,就仍旧用着哪些人,毕竟账目什么的俱都没有错过,出息也没有差的离谱。

因此别庄的庄头被养大了胃口养大了心,等听见主子要来了,才慌了,偷着卷了银子,再搜刮了一笔又扔下这烂摊子跑了。

卫安一到便知道庄户闹事,等卫玠一出门,大门便叫庄户围住了,庄户们跪的有,闹事的也有,口口声声都是活不下去了。

等卫安吩咐下去彻查,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她还特意差人出去劝过的,告诉那些庄户们,正在盘查账目,若是他们说的是当真的,自然为他们作主。

还送了些丧葬银子去那个女人家里。

可谁知道,不过一夜的功夫,那女人竟就死了,还是撞死在了别庄门口。

这事情就闹大了。

庄户们本来就听说账目都对的上-----既然要查,自然会让他们过去盘问,他们就知道庄头做了假账,这么多年交上去的收成出息都是一样的,可是从他们手里收走的,却根本不是这个数目。

等到一听说那女人竟也死了,脑海里最后一丝希望都没了,只觉得是主子起意要他们填补亏空,非得他们再连去年和今年的租子一同缴清了。

可是他们年年被盘剥,日子本来就过的紧巴巴的,今年收成原本就又不好,交了一季的租子已经揭不开锅了,要是再缴,岂不是真的就是在要人的性命了?

唇亡齿寒,终于闹了起来。

事情闹大了,连通州的衙门里也来了人要问案。

汪嬷嬷是跟着出来的,听见出了人命又惊动了衙门,整个人便懵了:“这是怎么说的!昨儿不是送了银子出去了吗?怎么还一头碰死了?!”

这可不是小事!

死了个人,又是撞死在门口的,这怎么说的清楚?

而姑娘家一沾上这种官司,那就是要命的事!

旁人还不知道会怎么乱传呢!

她担忧的厉害,卫安却立即便垂了眼睛,吩咐跟着的谭喜:“你让林海跟着,拿着定北侯府的名帖走一趟,把事情都分说清楚。”

谭喜答应了出去,外头又很快报进来,说是有庄户又开始拿头去撞墙了,口口声声请卫安给一条活路。

卫安便挑一挑眉头站起来要往外走。

汪嬷嬷却连忙伸手拽住了她:“姑娘,这可不成!您哪儿能出去?这要是再出什么事,可怎么说的清楚?”

心里又忍不住着急,怎么就赶的这么巧,碰上这么一门子事,分明不关卫安半点儿事的,可偏偏是卫安一来便闹出来了,管不管都是一脑门子的官司,让人为难。

卫安回身握一握她的手,冲她摇摇头:“没事的,这事儿总要问清楚,问不清楚,那才真的要出事了。”

外头闹的厉害,中间竟还夹杂着孩子们的哭叫声。

卫安隔着帘子听一回,就知道是那个死了的女人的孩子们,顿了一顿,吩咐人去不拿外头的庄户全都放进来。

庄头跑了,庄子里另外两个管事的如今还被卫安关起来了,能做主的就成了卫安带出来的人,林海跟着去了衙门,就是林海的儿子站了出来,他是被林海千叮咛万嘱咐过的,让他凡事不必多问,但凡是卫安吩咐的,只要照办就是了。

听见卫安说这一声,果真立即半点儿犹豫也没有的让人开了大门。

大门开了,那群庄户们还缓不过神来。

再没有想到这门竟然真的会开,等到外头出来一个管事模样的少年人让他们进去,他们却又都踌躇了。

庄头上总养着些打手的,他们交不上租子的,被打的鼻青脸肿十天半个月不能下地的,是常事。说不得让他们进去,就是一顿毒打------就算是去告,也半点儿用处都没有,就如同泥牛入海,半点儿动静都没有。

少年人耐心倒是很足,见他们犹豫,也并不催促,反而还朗声道:“我们姑娘说了,话不说不明,既说死了人,自然是要查的,她定然会给个交代,让大家进去说。”

说完了,见众人还是不敢迈步,也并不露出什么来,和颜悦色的领了几个婆子出来,蹲下身哄那群哭的厉害的小孩子。

那户人家能生,越穷也的确是越要生,生了男的下来,可不就有了能干活的。

这一串生了九个,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又要养孩子又要交租,租子还一年比一年重,男的得了病都没钱看,这才心灰意冷寻死的。

留下这些孤儿寡母,如今连女人也死了,剩下的孩子们,还不知道怎么活。

婆子们耐心细致的哄着劝着,到底把孩子们都给哄的不哭了,还从里头捧出一提匣点心来,让他们伸手拿了吃。

第351章 雷霆

等孩子们不哭了,还一个挨一个的,把他们都给领进门去了。

没人出来打人赶人,瞧着倒真不像是不好说话的,庄户们又疑惑起来,过了许久,终于有一个人先犹疑的迈了步。

紧跟着便有了第一个,第二个。

卫安知道他们是清早便来的,还吩咐厨房那边给准备了馒头和胡辣汤。

每人都分得了一大碗,喝下去总算都有了力气,心里也不那么慌张了,等竟然还没人都分到了一套干爽的衣裳,更是目瞪口呆,下去换过了衣裳,在花厅里一个个站着等着回话。

隔着堂屋一道墙,卫安在里头便先发问:“是谁说我要再追剿这些年被庄头吞没的那些租子,准备让你们都再补上这么多年庄头的亏空?”

卫安是当过家理过事的,深知这底下的弯弯绕绕。

如果不是有人透了消息出去,这群庄户们本来就是来讨公道的,怎么会想到账册如果是做了假,会要他们给补上庄头瞒昧下的那些?

庄稼人老实,他们原本交了租子的,只会想着要找到庄头,讨一个公道,哪里会想着账册做了假就要他们来填补?

庄户们听见声音便止不住的惊疑,听见是个小女孩儿的声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没一个人出声说话的。

林海的儿子林跃便把话又问了一遍。

过了好半响才有人壮着胆子说了一声:“是…是廖胜说的。”

卫安朝何胜一点头,何胜便下去了。

等何胜出去了,卫安便声音温和的再问了几句话,都是些今年收成如何,往年交租是如何交的之类的话。

这些话都是老生常谈了,可是庄户们既然开了口,就还是一出口就说个不住。

这些年实在就盘剥空了,日子眼看着就要过不下去,这才闹的。

卫安听了一回,等林跃重新又进屋了,卫安才不问了,听林跃回报说,那女人的大女儿说,昨晚有个村里的大娘去报信,说是上头已经有了主意了,还是要催逼着再补上今年的租子才成,母亲这才扛不住一头撞死在了别庄的石狮子上。

她原本听说那女人撞死了脸色便不好,现在听见这么一句,更是像是打了一层寒霜,过了半响才冷笑了一声:“我还没说话,倒有这么多人想着要替我周全。”

林跃垂了头一声不吭。

卫安便吩咐:“带着孩子去问,究竟是谁,指认出来,带回来见我。”

林跃立时便领了命出去,正碰见何胜领着两个婆子压着廖胜进门。

廖胜一进门便跪下了,趴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

卫安一眼也没看他,张口先问:“谁吩咐你去传的那些话?”

廖胜抖抖索索的,连话都说不清楚起来:“小…的…小的也不是故意的…”

屋子里半响没有动静,过了许久,才忽然传出茶盏碎裂的声儿,惊得人一时都快跳起来。

卫安眉眼都透着冷意,对着一地的碎片轻轻笑了一声:“我昨儿盘账的时候,说的是什么?我说,旧年多收的那些租子,一概补给庄户们,连同今年的,一道补了,是不是?这话没瞒着谁,因为今儿便要公布的,你定然也是知道的,是不是?”

廖胜一句话说不出来。

“可为什么你不是故意的,却能把话说的都颠倒了?”卫安笑起来:“你是觉得我傻,还是有恃无恐?”

廖胜脑子已经糊涂了,再没有想到,年纪这么小的姑娘,遇见人命,外头还有那么多人闹事,竟然能半点都不慌,一面压住了少爷,一面让林管事亲自拿了名帖去衙门,还能反应这么快,立即就看出庄户们是被人传错了消息的。

那些庄户们竟然也肯说!

他们对上头的主子分明又恨又怕,出了人命官司,大清早冒着雨他们还闹的沸反盈天的,像是要杀人。

可是卫安不知做了什么,他们竟然还真的能跟卫安说实话。

他连忙摇头,摇头完了就跪坐在地上,脑子里空白一片。

等到林跃又绑了个女人进来,他才算是回神,愣愣的听那个女人抖得如同筛糠似地,说是有人给她五两银子,她才往那许娘子家里走了一趟,说了那些个恐吓的话,自己忽然也觉得脚底开始升起寒意来了。

卫安目光扫过那个女人,又放在廖胜身上:“你怎么说?”

廖胜软成了一滩泥,趴伏在地上死命的给卫安磕起头来:“我…我昨儿夜里在门上守门的,可是有人送给了一壶烧酒,一只烧鸭…还给了我二十两银子,让我不管出什么事,都装作瞧不见睡着了,等第二天一大早若是见着有死人,再…再去村里报个信…”

廖胜是在别庄里当差,不是要紧差事,也就是跑前跑后,要么守个门,也没贪着东西,这才先留着用着。

也正因为这样,他这张脸,庄户们都是认识的,他去传这个已经追不回庄头了,要催补租子的话,就有人信。

如果不是她见机的快,立即让林跃安抚了庄户们,事情一旦闹大,的确极难挽回。

可是这女人和廖胜都说给银子的人不认得,是个眼生的。

是谁这么处心积虑的要卫家闹出人命案来?

卫安正皱眉头,外头忽然便报说,隔壁长安长公主府别庄派人来问了,说是府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需不需要帮忙。若是有要帮忙的,尽管知会一声。

长安长公主府…

卫安皱起眉头,转念又想起卫玠昨天出门,就是袁洪文邀请了,去隔壁做客,到晚间才回的,目光便锐利起来。

片刻后她才让林跃出去回话:“就说多谢想着,是出了些事,不过已经交给衙门了,不必劳动。”

林跃按照吩咐去了,卫安才又对着外头的庄户们说起了话:“想必诸位也都听见了,什么催缴租子的打算,自来我便没有说过这类的话。不仅不必你们补亏空,你们缴的多了的,等找着了庄头,审问清楚了,还都尽数还给你们…”

第352章 祸首

她把话说的极为清楚,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务求让外头的庄户们都听的清清楚楚。

屋子里静默了好一会儿没人说话,连外头秋风吹落叶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林跃眼皮跳了跳,一发儿连头也不敢抬。

这事儿的确是昨晚就说过了的,可是到现在,往京城去问话的管事可还没回来了呢-----卫安嘴巴一张一合就把庄户们这些年多交了的租子都说还回去,那一来一去,是一笔不菲的开销-----原本这么十几年这一大笔钱就没到过卫玉敏手里,自然也就没到卫家手里一个子儿,可现在卫家收不着今年的租子不说,还得往外倒贴这么十几年的出息。

庄户们都说是一年交的比一年多,到了后来,比十年之前交的多了一倍有余。

这庄子有池塘养鱼,山上有树养了鸡鸭,这些每年庄头往上头只交一千一百两银子,遇上大雪或是鸡瘟,就交的更少,最少的只有四五百两。

而那些庄户们每年往上交租的钱,除了遇上天灾那几年少了一半儿,其余的时候总共加起来是九百两银子。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而租户们又说被催缴了一倍多,那就是,算上这十多年多交的钱,卫安真的要补给他们的话,至少也得补下将近一万两银子来。

一万两!

这是多大一笔数目!

恐怕卫安将来结亲,嫁妆恐怕也就只有这个数了。

可是卫安轻飘飘的就替上头做了决定了。

这事儿最后还是没彻底定下来,因为管事们不敢擅自作主,又没有银子,还是得往京城先去一趟。

可卫安现在跟庄户们说了这话,就是不定下来也得定下来了。

林跃叹了口气,觉得这位姑娘果决是果决的,可就是有些不过脑子,这要是找得着庄头还好说,或许能挽回些损失…

可要是找不着庄头,那这么十几年,这庄子岂不是就白白摆在这里了,半点儿收益也没有过?

他担心,可庄户们却不约而同都欣喜若狂,起先还压抑着不敢置信,等到确信自己没听错,全都忍不住欢呼起来。

这些年,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他们还多有卖了女儿的,就是为了守住那一亩三分地,以后好长长久久的有口吃食。

只当是要被逼入绝境了,哪里想到这回来的主子竟然是个这么慈善的,全都跪下来给卫安磕头。

卫安立即让人阻了,轻声让他们不必跪:“只是劳烦大家做个见证,我再没有派人往许娘子家里说过话,到时候衙门若是请你们过去问,还希望各位有什么便说什么。”

又顿了顿,才问:“去许娘子家里传话的这个…在村里可有亲人?”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还是有个人出来点头:“她是我们村上的师婆…”

那就难怪了,这些人死的都能说成活的。

恐吓一个许娘子,还不是手到擒来的轻省活儿。

她点了点头,吩咐林跃:“找个人,把这个师婆家里的人都带过来。”

她倒是想看一看,到底是谁这样厉害,竟然想着浑水摸鱼借机生事,给她头上添上一条人命案。

也就是说了几句话的事,衙门便又来人了,那些衙役们还是晓得厉害的,之前不曾进过卫家的别院,到了如今也只在外头冒雨候着,说是查出来当天晚上这个师婆往那个许娘子家里去过一趟,要带这个师婆去衙门问话。

卫安让人出去送了热汤送了伞,这才让卫玠出面,把那个师婆交出去。

等到庄户们也被传了几个去录口供作证词,林管事便也回来了,先下去换过了干净衣裳才赶来见卫安:“事儿已经了了,查明了跟咱们家无关,也不是咱们家下人去恐吓的。”